第11章 (3)
裴唐風動情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模樣。
卻可惜月華淺淺,花影搖曳,那人冰玉般的容顏上惟有晃動的暗影,只一雙深眸像漩渦一般牢牢吸住了宋曉酒。
逃脫不得,于是避無可避。
那人手指的玩弄終于讓宋曉酒忍耐不了,猛地擡起身,便聽得一聲暧昧水澤聲響起,宋曉酒便是再皮糙肉厚,此情此景下也不禁紅了老臉,但見裴唐風也是一愣,宋曉酒更有些無地自容的窘迫,扶着那人的炙熱便強迫似的逼自己坐下,瞬間,那扶着他後腰的手猛地掐緊,宋曉酒也痛的不行,整個身子都繃緊了,後背沁出許多汗液。
“放松點。”那人仰起身側首在宋曉酒耳畔低語,一向清冷的嗓音此刻沙啞低沉,似貓抓般撓的宋曉酒心癢難耐,低下頭去求吻,裴唐風沒有讓他失望,一邊極盡溫柔的親吻着他,一邊揉捏着他的側腰,舒緩他的疼痛。
不多時,宋曉酒萎軟下去的東西又站了起來,前端抵在裴唐風的胸腹處,早已濡濕了一片。因急欲抒發,便情不自禁動起腰臀來。
疼痛漸漸被另一波強烈的快感淹沒。
就好似那時中了熾情散一般。
宋曉酒高昂着頭壓抑的喘着氣,情到難忍時,便狠狠咬住下唇,滾動的喉結被那人的牙齒輕輕啃咬着,偶爾從咽喉深處溢出一兩聲尖銳的呻吟。
而身體深處緊緊纏着那人的炙熱,任由那人抵死沖撞,仿佛要将他活生生撕裂成兩半,腰腹終是承受不了如此兇猛的撞擊起伏,宋曉酒酸軟了兩腿,喘着粗氣将身體的重量全部倚靠在那人身上,被動的承受沖撞。
巨大的歡愉滅頂般襲來,宋曉酒的雙臂猛地摟緊裴唐風的脊背,臂上的肌肉線條竭力繃緊,仿佛要将那人摟進生命裏。
一整夜的擔憂,焦慮,被那人漠視,獨自站在門外月下,聽着方鳶一聲聲凄厲的怒罵,那繃緊的心弦便不曾有過稍許的松懈,直到那人出來,親手喂了他吃下從方鳶那裏奪得的解藥,再到如今跨坐于那人身上主動承歡,那繃緊的弦終于也在滅頂的歡愉中繃斷。
“大人……”嘆息的低吼出聲後,宋曉酒垂頭靠在那人的肩上,陷入了昏厥。
(貳)
“過去點。”
“別擠,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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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擋住朕了。”
“臣妾看就好了,你回去繼續裝醉。”
“……”皇上咬牙切齒瞪着用整個黑色的後背擋住他全部視野的黑皇後,“戲都演完了,朕還裝什麽裝?”
只要一想起自己剛才被宋曉酒揪着衣襟亂搖的情形,皇上就想摔玉玺讓人将那個膽大妄為、以下犯上的小人拖出去午門斬首一百遍,卻礙于黑皇後和心腹大臣裴卿的面子,不得不忍下那股子窩囊火。
黑皇後依依不舍的把目光從花海方向移開,轉到皇上的臉上,嘆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就別小家子氣了,你看,如今你最讨厭的九弟也吃了裴唐風的大虧。這件事告訴我們,裴大人猛于虎,不要因為人家長得不好,你就覺得他幹不了大事。”
“朕以為你說的此人應該是宋曉酒。”
黑皇後忙搖頭擺手,靠近了皇上低聲道:“臣妾還是覺得宋曉酒長的魁梧高大,是條好漢,這裴大人就太過女氣,乍一看就不像能成大事的人,別告訴臣妾你當初不是這般想的哦?”頓了頓音,黑皇後揉揉眼角,啧啧嘆道,“不過今晚才知道,裴大人真真是猛于虎啊。”
皇上不屑的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左思右想卻尋不出反駁黑皇後的話來。
當初得見裴唐風的容貌,的确以為此人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誰知人不可貌相,如今他竟成了自己的心腹大臣,朝中諸多大事還要仰仗于他。更別提扳倒柳弗和九王爺時裴唐風居功至偉,不可小觑。
“朕只是不喜歡小人。”良久,臉面挂不住的皇上默默憋出一句來。
黑皇後道:“皇上是不喜歡自己看不上的人卻有人視若珍寶的那種挫敗感罷。”
“胡說!”皇上怒而甩袖。
黑皇後嘆息着搖頭看皇上,憐憫道:“皇上,你已将這一生獻給了江山社稷,便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兒女情長,臣妾自然明白,但你也不能阻止自己的大臣們相親相愛罷?”
“男人愛男人,成什麽體統?”
黑皇後滿眼失望的瞅着皇上,左右打量一番,最後目光落在某個地方,“你究竟是不是男人?”
“皇後!不要以為你有父家做靠山朕便不敢動你!當初朕娶了你,也不過是為了世家聯姻,彼此互利!你嫌棄朕不是男人,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尊容!”
如此一來,脾氣也發了,狠話也出口了,皇上不得不抱怨,他這皇後本來就黑,又總是穿一身黑衣,若不是皇城殿中月明珠光太亮,皇上覺得他真的會找不到他的皇後。
便只是黑也就勉強接受了,可別人的皇後是瘦的,為什麽他的皇後……雖然不胖,可身為女人也太強壯了吧?
別人的皇後喜歡坐鎮後宮,喜歡争風吃醋,他的皇後喜歡穿黑衣四處神出鬼沒。這樁婚事若不是先皇禦賜,皇上早就把皇後打包丢出宮去喂狗了。這麽多年,被神出鬼沒的皇後吓着吓着,皇上竟習慣了,還因此養成了超凡脫俗的警覺性。
若較真起來,還真是社稷江山之福。
皇上向來很不喜歡皇後,恨不得把這五大三粗的女漢子改嫁給他最讨厭的九弟,但皇後父家在朝中的影響舉足輕重,又一直是在背後默默支持他鞏固皇權的暗勢力,所以無論于情于理,他都不便動搖自己的根基。
聽聞皇上口不擇言的指責,黑皇後若無其事的掏掏耳朵,語重心長道:“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皇上哪,你竟糾結于相愛的人是男是女,這也怪不得臣妾懷疑你……咳咳,是不是女扮男裝哪?”
“……”皇上扶額,瞬間覺得頭疼無比。
“皇上你去哪?”
“朕要回宮!”
庭院方角另一處小樓屋頂上,靜默的伏着兩人。
月光影影綽綽照着兩人的面容,竟是溫玉竹子和香烏鴉。
溫玉竹子悄聲道:“皇上和皇後又吵架了。”
香烏鴉撇撇嘴,不做聲。
瞅了半天好戲,溫玉竹子感嘆道:“好在我們早有先見之明,将庭院四周的護衛和暗影清除了,不然大人和宋捕頭那香豔好戲讓旁人瞧了也就罷了,反正大人不介意。可皇上和皇後吵架一事若傳揚了出去,那就贻笑天下了。”
“你什麽時候能改改好管閑事的毛病?”香烏鴉突然冷冷開口。
溫玉竹子噎住,默默翻過身去,仰躺在屋瓦上,從腰間摸出一支碧綠長笛,在手中把玩片刻,而後湊到唇邊,低低吹了起來。
笛聲悠揚,卻如何也掩蓋不了這俗世的喧嚣。
側眸望去,香烏鴉只能模糊的見到那人的半邊輪廓,吹笛之時,竟十分專注,而那跳動的手指,一起一落,笛聲便也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穿雲透霧,綿延千裏。
耳畔流淌着這樣的笛聲,香烏鴉竟有些許的失神。
不自覺轉頭瞭望庭院花海方向,夜霧正濃,花絮卻紛飛,簌簌抖動的花枝如被笛聲吹拂,左右輕晃,搖曳生姿。
屋角驟起一聲細響,微微一道劍光輕晃,轉瞬即逝。
“有人!”香烏鴉驀然低喝,鷹眸凝聚殺氣,直射屋角緩緩步出的那人。
溫玉竹子一驚,停下笛音,轉眸望去,低呼一聲:“九王爺?”
只見那人發絲淩亂的散在肩上,束發的金冠歪歪斜斜,一張俊容透着肅殺的青白,手握一把長劍,腳步有些虛浮的奔下長廊,朝着庭院花海的方向而去。
“為何今夜竟不見青衣?”溫玉竹子突然問道,話語未落,後肩上驀地受了一劍,轉頭一看,那悄無聲息的在後偷襲之人竟正是青衣。
再看香烏鴉,只見他後腦受了重擊已然毫無動靜的昏迷在旁。
幾乎沒有片刻停歇,青衣拔了刺在溫玉竹子肩頭的劍,轉瞬又刺向他的心頭。
溫玉竹子猛地向後翻滾,避開了那一劍。
(叁)
就在變故悄無聲息的在九王府後院發生之際,皇上等人登上銮駕,正要回宮。
黑皇後卻突然鑽出馬車,回望九王府的方向,隐隐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皇後,你還做什麽?”皇上不悅的聲音傳來。
“你不覺得有古怪嗎?”皇後凝重問道,耳尖忽動,從霧霭深重的靜夜裏辨別到某種兵器交接的打鬥聲響,“臣妾去看看!”驀然丢下一句話,黑皇後跳下馬車,縱身飛躍上高牆,轉瞬消失在牆頭青瓦上。
疾步掠過屋檐,遠遠便見到溫玉竹子與青衣人纏鬥的身影。
溫玉竹子眼見黑皇後出現,驀地大喊:“師姐,去救大人!”
摸出一把暗器丢向青衣人,黑皇後倒身一翻,往庭院花海急掠而去。
覺察到九王爺的腳步聲時,裴唐風正為宋曉酒系上衣帶,而自己光裸着上身,僅着下褲。那人的目光打在他的脊背上,如芒刺在背,令人渾然不爽。
裴唐風側眼冷笑,任那人拿劍尖挑起他散落在旁的衣物,漠然置之,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的突然出現。
九王爺伸手摸了摸額頭上的青腫,笑了一聲:“裴唐風,你對本王,當真是半點不留情啊。”言罷,也不等裴唐風有什麽反應,揮劍将那挑起的衣物削成碎片,聲聲裂帛撕拉響徹,混着那冷肅的殺意無數劍光淩厲而來。
靜止,劍尖停在裴唐風的喉前一寸處,劍氣傷人,已在那修長的脖頸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襯着那瑩白如玉的肌理,煞是鮮豔。
“裴唐風,你們輸了。本王既然将你們全部引來王府,便不可能沒有萬全之策,你懂得将計就計,難道本王便不懂嗎?”說罷,冷笑起來,手腕輕動,劍尖緩緩下移,滑到那精致的鎖骨上,肌膚上已有累累青紫吻痕,不用深想也知曉那是誰留下的。斜眼凝向裴唐風懷中的宋曉酒,頓時殺意大盛。
裴唐風眸光一凜,側身擋住九王爺的視線,于是那劍尖便在他的鎖骨側偏向肩臂方向劃了一道,血珠沁出,緩緩流下。
“你……”九王爺握劍的手一顫,想起那年皇城宮宴,這人在自己面前拿碎瓷狠狠毀掉半張容貌的決絕,如今這人無懼指向他的長劍,只想着要護着懷裏的那人,如此可惡,如此可恨!
九王爺怒不可遏,高聲吼道:“裴唐風,本王的暗兵已經殺入皇城,刺客也埋伏于皇兄回宮的途中,便是削權奪位又如何,你們再也奈何不了本王!這天下都是本王的,便連你裴唐風,也是本王所有!”
“你真是瘋了。”裴唐風含怒冷笑,倏然以指彈開九王爺的劍,譏笑道,“本官等你露出馬腳已經太久,何謂局中局,劍中劍,今日本官便讓你見識一番!”
“什麽意思?”九王爺悚然一愣,心中衍漫過一層不安。
“淨衣閣。”紅唇輕啓,吐出三個字。
那三字一出,九王爺驀然方寸大亂,那時暗中将夜來魅青樓下的金銀珠寶和兵器糧草皆轉移至淨衣閣中,便是依仗着無人知道淨衣閣竟是他們最後的基地。一直以來,夜郎樓歸屬柳弗轄域,夜來魅為九王府暗莊,一明一暗,拿夜郎樓和柳弗做為煙霧彈迷惑皇上布下的眼線,即便柳弗倒臺,也還有夜來魅支撐,便是後來夜來魅也暴露了蹤跡,那層層障礙也足夠遮掩其後真正的基地淨衣閣。
誰曾想,如今竟連淨衣閣也……
“不可能的,不可能!”九王爺驚愕後便是搖頭,“你們不可能知道的。”
唇角翹起一抹極盡嘲諷的笑意,裴唐風将胸前的青絲撩向後背,冷冷的看着九王爺發狂。
“王爺,你錯便錯在不該動了本官的人。皇上念及兄弟之情饒你一命,可當本官親見宋曉酒死裏逃生歸來,便在心中發誓,定要親手為他報這個仇,便是噬你骨,飲你血,啃你肉,也難以平息本官的怒火。”
那冰涼徹骨的一字一句如銅鐘聲響般狠狠敲擊在九王爺的心上,他驀地擡頭,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怒吼狂:“裴唐風,你不過是本王想要玷污的一個玩物,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哈哈哈,為了那爛泥一樣的蠢物,你想逼死本王?哈哈哈哈,你來啊,本王今日便要看看你究竟有什麽能耐,竟敢如此藐視本王之威!”
言罷,手挽劍花,直刺裴唐風的眉心,明知那一劍不可能傷到裴唐風,仍是憑着心中暴漲的怒意,誓要從那人身上讨回潰不成軍的尊嚴。
饒是裴唐風再武功高強深藏不露,懷裏抱着七尺男兒如宋曉酒這般重物,也有些拖累,再者九王爺劍氣淩厲,招招直至致命要害,殺招詭異無由,也是劍中高手,不能小觑。
手無兵器,裴唐風惟有折枝借劍,凝聚內力與九王爺過招拆招,幾番下來,身上多處受了劍傷,沒有衣物阻隔,那血流便四處蜿蜒,不多時,便是渾身浴血。
眼見九王爺突然幻變招式,将本該殺向裴唐風的招式轉向宋曉酒,裴唐風微驚之下,閃躲的腳步頓時亂了章法,卻見千鈞一發之際,昏睡的宋曉酒竟徒然睜開了雙眸,掌心驟起一握,将那來襲的劍尖抓在手裏,劍氣凜冽,似乎耳際都回繞着那血肉撕裂的聲響,血流蜿蜒過銀白如月的劍身,汩汩而下。
劍尖穿掌而過,宋曉酒僅僅是皺着眉冷厲的迎視九王爺,似乎渾然不覺疼痛一般,然而親眼所見那一幕的裴唐風卻是心中大窒,如同那劍尖穿過的不是宋曉酒的手掌,而是他的心髒,情不自禁伸手捂住心口,垂眸微微苦笑。
宋曉酒啊……心中嘆息。
(肆)
宋曉酒扶着裴唐風的手臂站好,某處難堪的疼痛和手掌的痛楚交織,竟分不清究竟哪裏更痛,然而望見身旁大人的傷痕累累,心中便似有尖刀刻過一般,對眼前傷害大人的兇手的怒意更甚,翻湧叫嚣,逐漸淹沒了自身的傷痛,只想與那人同歸于盡,恨不得将其斃于掌下!
“倒是一條漢子!”九王爺冷笑,“水牢那些折磨竟沒把你弄死,宋曉酒,你究竟是有多命大?怎麽,如今跑到本王面前送死,是要本王親手在你身上烙下‘英雄豪傑’四字嗎?”
聞言,宋曉酒怒極而笑,痛意麻痹的手掌猛力往前,竟逼得九王爺握劍倒退了一步,宋曉酒露出諷意,似往常小人得志般讓人不屑至極的神情,此時顯露出來,竟像是對九王爺莫大的羞辱。
九王爺咬牙,手腕轉動,正要将宋曉酒整條手臂廢去,破空卻擊來一道冷光,迅如閃電,铛的将他的長劍震斷,九王爺受到沖擊往後連退數步,宋曉酒也因着驟然爆發的疼痛往後縮了手臂,鮮血濺起,點點染了衣裳。
然宋曉酒卻沒有猶豫旁事,不過轉瞬,便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扒下外衣披到裴唐風的身上,随即拉緊,遮住了那人一身的斑斑血跡和如玉肌膚。
“大人,我會護你周全。”扯着嘴角笑的堅定,宋曉酒的眼眸璀璨如星。
裴唐風愣住。
“喂,那邊的美人和漢子,麻煩你們快撤退,回去叫救兵來,我怕撐不住啊!”
聞聲望去,竟是黑皇後來了,此時正與九王爺打鬥在一處,上蹿下跳的身姿,居然有些滑稽。
裴唐風回過神,瞥一眼愈戰愈勇的黑皇後,開口道:“皇後請放心,微臣早已部署好一切。”說着,冷眸轉向九王爺,淡淡道,“淨衣閣已被影月會包圍,便是那條伏擊着刺客的回宮之道,皇上也不會走。”
“皇上還沒走呢,他在外面等我。”黑皇後突然搶答。
微微勾了唇,裴唐風直視九王爺射來的殺人的目光,又道:“本來搗毀王爺的老巢的确不易,可惜王爺你濫殺無辜,不留餘地,才招來禍端,給了本官贏你的機會。”
“你是說,有人出賣了本王?”九王爺以劍擋開黑皇後,猛力将她壓制向一旁,轉身朝裴唐風問道。
唇角彎成戲谑的弧度,裴唐風道:“不知王爺還記不記得夜來魅青樓老鸨,媽媽陳?”
“她?”雙目瞪大,九王爺驀然想到了什麽,那時厭惡媽媽陳婆婆媽媽的婦人姿态,早已交待青衣下手将她除去,卻不知,是何處棋差一招,到如今滿盤皆輸?
“媽媽陳替你做事便是為了日後與煙長亭雙宿雙飛、長相厮守,可你竟下毒手将她除去,你可知煙長亭會恨你入骨?”
手中長劍失力垂下,在地上劃出一道深轍,九王爺恍然大悟:“竟是煙長亭……居然是他,是他毀了本王的大計,是他!這個蠢物!竟拿媽媽陳那個庸俗的女人與本王的大計相提并論?蠢物!蠢物!本王早該殺了這一對狗東西!”
裴唐風冷眸一凝,森然道:“你狼子野心,籠絡朝中大臣收刮民脂民膏,暗自屯兵,妄圖逼宮奪取皇位,為了一己之私殺人嫁禍,私設牢獄囚禁朝廷命官,濫用私刑,更亵渎屍體對死者大不敬。罪行累累,罄竹難書,如今罪證确鑿,本官奉皇上之命将你抓捕歸案!”
“哈哈哈哈哈……”九王爺聽完裴唐風義正言辭的一席話,頓時仰頭大笑,神思癫狂,那發髻上歪歪斜斜的金冠因着身體的抖動墜了下來,摔在地上,珠玉散落,他卻渾然不覺,大笑着道,“好一個狼子野心,好一個一己之私,哈哈哈,裴唐風,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奪皇位?為什麽要去争這本就屬于我的天下?”
黑皇後在旁好奇道:“對啊,為什麽?”
先皇本欲将皇位傳給九王爺,可當年九王爺只想做個清閑王爺,不想操勞國事,日日早朝,如今卻為了那曾被他毫不猶豫舍棄的皇位步步為營,落到這般腹背受敵、狼狽至極的局面,究竟是為了什麽?恐怕想知道真相的人,不僅僅黑皇後一人。
庭院外緩步走來一人,明黃衣袍,靜默在後。
“為了……你。”
那喃喃深情,飽含痛心絕望的話音剛落,宋曉酒轉頭望向裴唐風,黑皇後也望向裴唐風,便連靜默在後的那明黃衣袍來客也望向裴唐風。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裴唐風身上,驚訝的,好奇的,探究的,和……深情的。
九王爺直直望着裴唐風,眸中痛意更甚,嘶聲道:“為了你,我都是為了你,裴唐風,我都是為了你才變成這樣的……”
三年前,那人金榜題名,才華橫溢,容貌卓絕,在金銮殿上雄辯群臣,豔壓群芳。那時,他便為那人心折,為那人傾倒。可那人從不曾将他放在眼裏。那人甚至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那人孤傲,那人清高,于是他便想成全那人,暗示群臣在朝中孤立那人,他想知道,那人終有一日會不會看到他,會不會因着孤立無援而來求助于他。
那樣到了那時,他是不是便可以得到那人,對那人為所欲為?
可惜那人無動于衷,那人對他一向不假以辭色,那人只望着金銮寶座上的人,那人只在乎江山之主,天下之皇,只在乎民生疾苦,百姓安康,那人想要朗朗乾坤,而能給那人的,惟有寶座上之人。
後來那人常常出入宮闱,那人常常留宿天子寝宮,那人被指為娈寵近侍,那人一步登天,成了位高權重的天子寵臣。
那人,越來越看不見他了。
他這才知道,原來惟有居于高位,手握大權,才能得到那人,才能讓那人看自己。
于是他争,他奪,他謀劃,他布局,都是為了有一朝一日,也能将那人留在自己的寝宮中,能讓那人心甘情願的躺下,為他寬衣解帶,輾轉低吟。
然而時至今日,便知一切皆成夢幻泡影。
他永遠,也得不到那人了。
(伍)
“九弟。”
身後明黃衣袍的男子上前來,步入衆人的視野,眼神不經意一瞥,掃過宋曉酒仍然紮着斷劍的右手掌,目光微微一閃,轉頭去看九王爺。
“朕知你自小便如閑雲野鶴,向來喜歡無拘無束的日子,如今卻為了一個……”皇上頓了頓,睇一眼裴唐風,接着道,“裴卿縱有千般好萬般好,又哪裏比得過社稷江山的穩固來的重要?”
九王爺張口欲言,卻突然聽得一旁始終不做表态的裴唐風冷冷開口:“國者,百姓之安居之所也,朝廷,執國權柄者也。愛民,則可得國。殘民,則必傾其朝。王爺為了裴某一人颠覆社稷,殘害蒼生,難道不是為了一己之私?縱然王爺得到了天下又如何,王爺本意不在穩固社稷造福百姓,只為裴某一張無用的皮相。朝廷烏煙瘴氣,朝臣不為民謀福求利,只知中飽私囊、結黨營私,黎明百姓居于亂世何以安康?王爺又要裴某何以面對世人?”
言罷冷笑一聲,一雙冷眸直直盯住啞口無言的九王爺。
“王爺想要囚裴某于深宮,白日只知風花雪月,夜裏便困于龍榻只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娈寵?你言道是為了我,可知你所想所做卻是為了毀掉我,若我在世不能達成所願,那我不如自毀其身,碾作煙塵!”言及憤然之處,已是滿面怒容,那嫣然怒色襯着一張如玉容顏自也是美貌,然而那不可拂逆的铮铮骨氣卻令人不敢直視。
便連自己的容貌也敢随意毀去的人,他心中有否是真心在意的事?
若有,他便會為了那一點點拼卻全力,若無,他便寧願自毀,也不茍活。
那一席話,說的衆人紛紛變色,尤其是宋曉酒,他猛地攥住了裴唐風的手腕,眸子瞪得渾圓,眼眸深處竟隐隐含着恐懼之色。
裴唐風側眸看他,心中咯噔一聲,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溢了出來。
情深相對,卻是有人突然拔劍襲來,劍氣呼嘯,竟是那九王爺。
只見他劍上灌注十成內力,劍尖直指宋曉酒,一臉誓要将其立斃于劍下的決絕之意!
剎那時,如電光石火之際,裴唐風猛地推開宋曉酒,長腿一踢,将那劍尖踢歪了半分,旋身揚袖,翻手抛出一股勁道,掌風正中九王爺胸口肋下,沉悶的一聲響,那人拖劍連退數步,哇的噴出一口血來,單膝跪了下去,以劍撐地,一雙血紅的眸子死死瞪着前方。
如窮途末路的野狼,毫不示弱。
“九弟,你莫要再執迷不悟了,束手就擒罷。”皇上在旁語重心長勸說。
九王爺充耳不聞,仍是惡狠狠的盯着裴唐風的方向,猶如野獸般嘶吼道:“裴唐風,本王說過,你我糾葛,至死方休!”
“呵呵呵……”聞言,裴唐風卻突然笑起,回望咄咄逼人的九王爺,問了一句,“我若應了你,你可願意纡尊降貴,承歡我下?”
皇上聞言皺起眉頭,黑皇後卻饒有興味在旁觀望。
而宋曉酒,面無表情,只是那握着裴唐風手腕的五指漸漸松了。
聽聞前面半句,九王爺微露欣喜,待聽完後半句,面色頓時一變,随即雙眸暴起濃濃羞辱之色,手中撐地長劍裂土而沒,入地三分!
“裴唐風,你竟如此羞辱本王!本王堂堂一朝王爺,多少蝼蟻之命握于掌中,便是跺一跺腳,這朝廷也要震上一震,你竟想讓我承歡你下?簡直是無稽之談!”
“哈哈哈哈!”笑聲驟然爆發,黑皇後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一手指着九王爺直笑的顫抖,“哈哈哈,笑死我了,真的笑死我了,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倚仗自己皇孫貴胄的身份就高人一等,施舍一點情意就要人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伏低做小任你馳騁?”言至于此,黑皇後驀地斂盡笑意,冰冷無比的看着九王爺,“吾朝有你這般王爺,實乃奇恥大辱,我便是一介女流,也自認比你強上幾分。”
“醜婦!”九王爺咬牙怒叱,“身為後宮女子擅自變裝出行,無三從無四德,貌醜如此還敢出來丢人現眼,只有皇兄那般懦夫才會屈服父王之威娶你為後,若是本王,早将你綁上邊境戰場用以退敵了!”言下之意,黑皇後之醜有上戰場驚退敵軍之效。
黑皇後怒急,幾步蹿到裴唐風身邊,将宋曉酒一把拉了出來,在臉上擠出一朵笑花,朝九王爺道:“九弟啊九弟,你看看我們宋小捕頭,濃眉闊目,胸肌結實,腰板筆直,肩寬腿長,更別提那一身正義凜然的氣質了,完完全全是上天為我們公正廉明、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裴大人塑造的最為匹配的一生伴侶了!你說是不是啊?”
眼見九王爺怒火熊熊,黑皇後突然笑的自信滿滿,拍拍宋曉酒結實的胸膛,仿佛在向人炫耀的孩子,“怎麽樣,便是你空有王爺身份,又自持容貌出衆,也比不上咱小捕頭吧?裴大人他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怎麽樣,很生氣吧?來啊,起來打我啊,看看我這個醜婦怎麽揍的你找不着北!”
“撲哧!”一直默不作聲的,在旁邊欣賞着眼前鬧劇的皇上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随後想到不能在外失了禮數,折了帝王之尊,便握拳假意咳了一聲,施施然走了出來,“好了,皇後,別像小孩子家似得在外面跟人吵架,來,回朕身後站着。”
“哼!”黑皇後依依不饒狠狠瞪了九王爺一眼,不情不願回到皇上身邊。
宋曉酒尴尬的撓撓後腦勺,也在九王爺吃人的目光下迅速回裴大人身邊站着。
“咳。”皇上掩飾住洩露的笑意,朗聲道,“九弟,你所犯之事已是謀逆之罪,朕念你癡情一片便免你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故廢除王爺之位,貶為庶民,償耕地百畝,奴仆減至十人,俟日起,你即刻搬出九王府,再不得入朝進宮。”
九王爺瞪大雙目,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明黃衣袍的男子,“你不殺我?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可以威脅你的了,你又何必假仁假義的饒我性命?”言罷,冷笑幾聲。
皇上嘆道:“九弟啊,父王在世時,便最喜歡你,無論朕如何想殺你,也得顧及父王之意,何況,朕并不想你死,你若安分守己做一個閑散王爺,又如何會弄成今日的局面?”
“哼,你就不怕我留得青山,他日東山再起?”
皇上搖頭失笑:“若你還有那個本事,這江山王座,能者居之,朕便是讓出又何妨?”話音剛落,皇上朝暗處使了一個眼色,一人疾行而出,轉瞬到了九王爺面前,不等他做出反應,并起雙指在他周身大穴點下,迅速抽出一枚長針,驀地紮進其氣海,關元,膻中三處穴位,九王爺頓時氣機大亂。
“皇兄,你……”
皇上微笑道:“九弟,廢去你一身內力,也是為你好。”
(陸)
已近深秋,枯葉旋風而轉,輕曳在地。
漫山遍野楓葉紅林,天涼好個秋。
山頂涼亭上躺着一人,雙臂枕在腦後,悠哉悠哉的翹着二郎腿,嘴裏銜着一根蘆葦杆子,直立在半空中一抖一擻,迎風搖曳。
“駕!”山腳小徑傳來一聲吆喝,馬蹄噠噠聲由遠而近。
李南松聞聲轉頭看去,待看清來人是誰,笑了起來,坐起身朝他招手。
“李頭!”宋曉酒驅馬靠近,揚聲嚷道。
“宋小子,你總算是來了。”
宋曉酒翻身下馬,嘿嘿笑着,滿臉欣喜和雀躍。
“李頭,你還好吧?那娘娘腔有沒有為難你?焚琴水榭在何處?風景好不好,有美人嗎?吃食如何,酒好喝嗎?那的人是不是都兇神惡煞的?你……”
李南松連忙打斷宋曉酒的喋喋不休,拿蘆葦杆子敲他的頭,罵道:“你這臭小子,一下問了老子這麽多,老子怎麽回答?”
宋曉酒摸摸頭,傻樂道:“我那時以為你兇多吉少,必定是活不成了,現在知道你好好的,還成了焚琴水榭的管家,我替你高興。”
“傻小子!”李南松輕罵,伸手揉揉宋曉酒的頭,道,“我在焚琴水榭很好,雖名為管家,實是替皇上監督張嚣等人,你別擔心,我過的極好,那些人不敢拿我怎麽樣的,老子身負皇命,他們巴結還來不及呢。”
“那就好。”宋曉酒點點頭,很是欣慰,轉身從馬上取下兩個酒囊,笑着對李南松道,“李頭,這次我沒有空手來了,看,給你帶了好酒!”
“好小子!”大掌一拍,李南松高興不已的接過那酒囊,拔了塞子,對着嘴仰頭狂飲,喉嚨咕嚕咕嚕幾聲響,那酒竟一下去了大半。
宋曉酒忙道:“李頭,慢點喝,那酒可烈了。”
李南松豪氣的一揮手,道:“沒事,這點酒量老子還是有的!來,一起喝!”
“好!”
半年多未見,李南松早已不是那時隐在山中的邋遢落魄模樣,如今他發髻整齊高束,衣着整潔體面,雙眸也炯炯有神,說話沉穩有力,便似從前還任霧張府衙總捕頭一職的模樣。
咕嚕數口烈酒下肚,宋曉酒和李南松仰面躺在涼亭頂上,望着遠天碧空,忽然心有戚戚焉。想起過去渾渾噩噩的小人行徑,如今……“唉——”宋曉酒長嘆一聲,對李南松道,“李頭,皇上升我做了霧張府衙的總捕頭,往後我在這京城大街,便可橫着走了,嘿嘿。”
李南松聞言失笑,捶了宋曉酒一拳,嘆道:“你這小人!過去有老子給你撐腰時你就無法無天的,四處招搖撞騙,狐假虎威。如今自己身居要職,可不能再那般為所欲為不思進取了。”
宋曉酒嘿笑:“就算你不說我,大人也是會管着我的,你都不知道,每日我上幾趟茅房都要向大人禀告,還有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甚至每日都要按時歸府,若是遲了一時半刻,大人就要罰我……”
宋曉酒掰着手指一條一條算的津津有味,沒有注意到李南松越來越奇怪的臉色。
等到說完了大部分,宋曉酒轉頭,便看見李南松像看怪物般狠狠瞪着他。
“宋小子,你說的那人莫不是旁人冒充假扮的裴大人?”在李南松的思維裏,他鐵面無私,嚴謹自律的大理寺卿裴大人是絕不可能像宋曉酒所說的那樣的,一定是他喝酒的方式不對,才導致出現了幻聽,一定是這樣!
宋曉酒很苦惱,他就知道,一定沒有人會相信的,裴大人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誰會去想真正的裴大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心中連連嘆氣,宋曉酒故作惆悵的想,往後大人只能依靠他了,唉,那可憐的大人。
李南松一掌拍向發呆的宋曉酒,嚷道:“想什麽呢,傻小子,快喝!給老子大口喝!”
“是!”宋曉酒應的分外響亮。
直到傍晚,黃昏暮色降臨,天邊晚霞紛紛湧湧,映着整片大地金黃絢爛,便是山峰也籠罩着那薄紗一般的餘晖。
兩人喝的酩酊大醉,相互搭着肩膀,腦瓜湊到一處,口中胡亂的唱着小曲,竟都是些青樓豔曲。
“走,咱們上青樓去,老子祝賀你升官發財,當上了霧張府衙的總捕頭,從此平步青雲,屢立奇功!”酒氣上腦,李南松豪氣萬千攬過宋曉酒的肩,提着人跳下涼亭落在馬上。
馬匹奔跑的颠簸中,宋曉酒迷迷茫茫的想,上青樓嗎?
兩人從山中回到城裏,月已上中天,街頭巷尾熱鬧非凡,擺小攤的,賣零嘴的,當街表演雜耍火球的,人來人往,不一而足。
宋曉酒向來喜歡這種喧鬧,被烈酒焚燒的神智便在這種歡鬧裏時清時迷,興致卻是愈來愈高,不用李南松拉着他,便屁颠屁颠的往最熱鬧的地方趕。
要問夜市最熱鬧的地方在何處?不是那酒肆,也不是那茶館,更不是那戲院,而是那青樓勾欄尋歡地。
還留有一絲清明的宋曉酒拉着李南松喃喃說道:“李頭,李頭,我們不去夜來魅,我們去別處,去別處……”
“好,聽你的,你小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