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五、六、七章
? 四
那天張顯宗走了之後,櫻桃開始畢恭畢敬地叫岳绮羅“二太太”。
岳绮羅更加不喜歡櫻桃了,但什麽也不想多說。莫名其妙,她又成了張顯宗老婆中的一個。不過,既然背上了這個名號,她也得享受一下相應的權利。岳绮羅打發櫻桃去添新衣,二十套都要是正紅色,手工繡,料子和款式都要最時新的最好的最貴的,還有相配的繡鞋和珠釵首飾。櫻桃替二太太量體時,有些被驚到,這二太太長了一張相當稚嫩的臉蛋,身子卻是粉雕玉琢,肥瘦合度,驚豔誘人。這樣的女人,生在這世上就是要把男人的魂魄勾走的。只是,老爺還沒在這間房過過夜呢……
若是岳绮羅知道此刻櫻桃的所思所想,定會被逗笑,畢竟她以前營的就是吸人魂魄,奪人性命的生計。
添衣的事情剛辦好,張顯宗又來了。彼時剛入夜,天空飄着一點點雪,他進門來,脫下軍帽放在桌上,岳绮羅懶得理他,于是他自斟了一杯茶。目光掃向坐在對面的岳绮羅,她換了一身紅衣,黑色的長發披在身後,發上綴着幾個銀飾,小臉上一點淡妝,花瓣似的小嘴很是嬌豔,比幾天前更漂亮了。但是表情還是一樣,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
“還沒吃晚飯吧。”他不為她的冷淡感到惱怒,大方地在凳上坐下,随意一問。
“沒。”
“今晚一塊兒吃,想吃什麽?”
“……都行。”突然想起以前他為她開槍取人腦髓的情景,就那麽一指頭按下去,紅色白色飛濺一地。岳绮羅居然有點排斥那樣的鮮血淋漓。大概是和凡人相處多了,她的心态和身體一樣,慢慢變成變成了一個脆弱無力畏首畏尾的真正的庸人。
飯畢,岳绮羅沉着臉一言不發。張顯宗來陪她了,但是她不開心,因為直覺他不是為了陪她才來陪她的,他有目的。
果然,大太太來了。帶着幾個捧着木頭匣子的女仆——這一次她不是來找茬的,帶着一大堆花枝招展的首飾做禮品,是來這兒問候共侍一夫的“姐妹”的。享齊人之福的張顯宗随意地地坐在一旁,笑看一個女人以高姿态給另一個人女人施舍似的恩惠。岳绮羅的表情,居然有點取悅了他——淡淡的眉毛微攏着,嘴角抿得很平,像一只受了欺負的小貓,不說話,但眼裏的怒火旺得很。她好像有着與身份不相匹配的清高自負,不管大太太欺侮她或者讨好她,她都一樣的看不起。這一點讓張顯宗覺得,很有趣。
大太太走了,走的時候偏偏要挽住張顯宗的手臂,将他帶回自己的芙蓉帳裏。岳绮羅面無表情地倚在門柱上,黑色的眼緊盯着雪夜裏的那對男女,兩排瓷白的小米牙咬得死緊。
五
二太太岳绮羅慢慢成了張府下人的談資。
這個太太,是張大人在巷子裏撿的,年紀很輕,穿一身紅衣,漂亮得很陰森。她不管家,也不常露面,不喜歡說話,面上幾乎沒有表情。她只有在晚飯後才會出自己的院子,在張府裏散步,對于一大家子人探究的眼光,她就當沒看見,或者說,因為不在意,所以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但這些都不算什麽新鮮的事兒,大家最好奇的一點,是張大人從來沒有在二太太的院子裏住過。
從櫻桃探究的眼光裏,岳绮羅看得出那些下人心裏的疑惑,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張顯宗來不來她的院子,她也不在乎。之前的她也是什麽都不在乎的,對無心,那是好奇,對李月牙,那是她欺人太甚讓人忍無可忍,對張顯宗,可能是有點依賴,反正通通不是在乎。不在乎,因為那時候她有強力在身,那種不在乎帶着強者對弱者的瞧不起。她是打從心裏覺得身邊的人太弱小,除了不會死的無心,全是一個紙人就能解決的會死的人。光這一點,他們就已經不如她。可如今她什麽也沒了,和所有普通人一樣,只有一條會死的命。她始終不願放下內心的驕傲,在她不在乎別人的同時,也不知有幾個人會在乎她。
Advertisement
傍晚,岳绮羅獨自抱着狐貍毛暖袖在府裏散步,快走到主院的時候,她聽到一聲槍響。
很快,下人們便聚了過去,沒人吱聲,只是把院門堵了個嚴實。岳绮羅繼續以散步的姿态悠閑地走過去,輕咳了一聲,他們立刻讓出了一條路。
岳绮羅瞧見張顯宗站在屋子的臺階前,想來也是,除了他,還有誰敢在這府裏開槍?
還沒細看,櫻桃突然攔住了她。
“二太太!見……見血了,您……別看。”
見血了,別看?她冷笑,心想,我什麽樣的血沒見過,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配擋在我面前?所以她繞過櫻桃,在衆人驚疑的注視中,繼續信步向院子裏走去。
屋子前的臺階上,張顯宗輕車熟路地把佩槍收回槍套裏,擡眸見一抹紅色的身影從雪地上踏過,向院裏的那具新鮮的屍首走去。他有些訝異,難道她不怕?
岳绮羅完全沒有為□□的自覺,不問安,連個眼神也不給,只是低頭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大太太。張顯宗見她愣愣地站在那兒,才反應過來,她可能是吓蒙了。不禁一笑,走過去攬住小姑娘單薄的肩膀,低下頭,柔聲勸道:“別看了,院子裏冷,咱們去屋裏。”
岳绮羅任由他攬着,心裏有個念頭萌出。
她好像有必要重新審視張顯宗這個人。
六
女人有女人的思量,男人也有男人的野心。
林旅長的豬腦子裏在想什麽,顧玄武和張顯宗都很清楚。林旅長請吃飯,他們去,林旅長要他們請吃飯,他們請,林旅長送女人和禮品過來,他們自然也不會推卻,并且回禮。
一來二去,時間拖了半個月,文縣的武裝布防已經安排妥當。張顯宗知道是時候了,所以殺了林旅長送給他的女人,正好,被大太太聒噪的嘴和濃烈的脂粉味煩了這麽長時間,他很有殺人的必要。
第二天,林旅長果然派了人來傳話,說要約顧張二人去成縣喝酒,請二位務必賞光,并且,一定要攜帶女眷。
顧玄武聽罷後拍着桌子大笑不止,張顯宗也彎起了唇角。不是因為事情本身有多麽好笑,而是因為,硝煙味刺激了一個男人好戰的靈魂。
回張府後,他直奔岳绮羅的院子。
天氣晴好,小姑娘果然打發下人搬了躺椅出來,懶洋洋地卧在院子裏曬太陽,依舊是背對着院門,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還是為了避開他在假寐。他不惱,甚至覺得這小姑娘像貓一樣,真是越看越可愛。張顯宗恨不得左手拿着毛線團子右手捏着狗尾巴草,或者別的她會感興趣的東西。就這麽悄悄地走過去,好好地逗弄一下這只小貓。
不過他現在空着手,所以只能摸摸小姑娘黑色的長發。她被擾醒,翻過身來,黑漆漆的眼睛裏是迷迷糊糊的睡意,和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的憤怒。
“三天後,有人請我吃飯,你陪我去。”無視她的小情緒,張顯宗拍拍小姑娘的腦袋瓜,轉身走進了屋子裏。岳绮羅讨厭他那副不可一世的臭男人樣子,心裏恨不得一爪子撓死他,但又無計可施。
臨行前一天夜裏,岳绮羅正坐在妝臺前梳頭,櫻桃倒掉了洗澡水,面色躊躇地在她背後晃蕩。岳绮羅斜了她一眼,啪地一聲把木梳拍在臺子上,櫻桃吓得抖了抖,但最終還是吞吞吐吐地開口,聲音細若蚊蠅。
“這個……是我上廟裏求的平安符,太太您……收下吧,明天……可能,可能會有些兇險……”櫻桃戰戰兢兢地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個桃木牌子,小心翼翼地擱在妝臺上,然後,像怕被主子訓斥一樣,快步地走出了屋子。
岳绮羅垂眸打量那穿着一根紅線的小木牌,不是什麽好料子,上面雕刻的獸形花紋也很粗糙,神獸旁是一句爛大街的佛經。果然只是一個身份低微的使喚丫頭能求得到的平安符,她看不上眼。
站起身來,平安符被她随意地掃進了妝臺的抽屜裏。
七
顧玄武對張顯宗的小妻子很感興趣。
認識張顯宗也有挺多年了,這小子對女人一直冷淡得不行,窯子偶爾會去,但從來不給女人名分,更不會浪費感情在她們身上,所以身邊從來沒有固定的女眷,稱得上是郎心似鐵了。這個岳绮羅,嬌小又有點陰森森的美豔,很符合張顯宗選女人的眼光,不算特別,但是又不普通。至少張顯宗親自扶她下車的舉動,在顧玄武看來,很不可思議。
不過,在這場鴻門宴裏,每個人的反常都有可能意味着一個陰謀。
櫻桃把岳绮羅打扮得很漂亮,紅色的刺花棉服,紅色的折褶裙擺,紅色的繡鞋,紅色的唇,連發髻上的珠花都是紅的。這個顏色和鮮血一樣,總是可以刺激到男人的本能,關于厮殺,掠奪和占有。林府裏的小厮來迎客,忍不住多看了這一身紅的美人兩眼,岳绮羅不甚在意,張顯宗反應卻不小。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吓得那人差點滑了一跤,張顯宗露出一個陰桀的笑,攬過岳绮羅的肩,就像雄獅在屬于自己的草原上嘶吼咆哮,占有欲顯露無遺。
岳绮羅覺得他很幼稚,但也不由自主地淡笑了一下。等到林府的主人出現在眼前,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以前她嫌張顯宗長得不夠好,他是個凡夫俗子,長得太好反而奇怪。他的軍銜在文縣算是挺高的了,就說打扮,也只是比那些蝦兵蟹将好一些,尚且入不了她的眼。但今天一見這肥頭大耳的林旅長,實在是有點污染視聽——活生生比張顯宗胖了三圈,還硬擠進了和他相似的一套深藍色軍服裏,一顆顆扣上的銅扣繃得死緊,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着她飛射過來。不過,幾粒扣子還算是堅守在崗位上,林旅長的一雙綠豆眼卻已經粘在了岳绮羅臉上身上,那種可憎面目上透出垂涎的神色,令她厭惡至極。
這回張顯宗卻沒有什麽過激反應,只是象征性地撫了撫她的小臂,随即松開手,和顧玄武一起上前去,三人握手之後,便談笑着進了主屋去。
見狀,顧玄武帶來的女眷趕忙拖住了岳绮羅的手,笑着把面無表情的她帶進了門。
岳绮羅這才隐約猜到張顯宗帶她來的目的,他要用她來吸引林旅長的注意力。這個認知讓她非常不悅。什麽時候輪到張顯宗來利用她了?她絕對不會如他的意!思及此,岳绮羅臉上的表情更冷了,心裏的火燒得更旺,殊不知這樣的不配合正中了張顯宗的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