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37
a市，早晨，天幕沉沉，好似有個巨大的暗色玻璃罩從上方倒扣下來。
韓母坐在大兒子的車裏，整個人坐立不安，時不時就會放下車窗，焦急地朝前方擡首張望。
而她前方伫立的那座氛圍嚴肅的建築物，正是a市的監yu。
韓母看看車外，又回頭瞧瞧車內的時間，摸着快速起伏的胸口着急道：“不是說這個點出來嗎？怎麽我一直看不到阿傲出來？”
駕駛座上的大兒子韓仰安慰道：“應該快了，媽，你別着急。”
“我怎麽能不着急！”韓母說着，眼眶就紅起來，“那可是我親兒子，是你的親弟弟啊！你說，萬一……萬一他們又改主意了，不讓阿傲出來可怎麽辦？”
“不會。阿傲在裏面表現好，減刑已經正式批下來了，是不會改的。”韓仰拍了拍母親肩膀，“媽，別擔心。”
韓母的心情這才勉強平靜了些，但仍舊時不時朝窗外張望，片刻後，忽然遠遠看見有個人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正是韓傲。
和五年前相比，韓傲走起路來依舊氣勢淩人身後帶風，唯一不同地就是身形稍微清瘦了一些，還有周身多出來那股冷漠疏離的氣場。
望着那熟悉的身影，韓母喜極而泣：“阿傲！是阿傲出來了！”說着就打開車門，快步朝着韓傲奔去。
韓仰也急忙下了車，而韓母已經走到了韓傲面前，正挽着他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哽咽道：“阿傲，媽總算把你盼出來了。你……你身上怎麽還穿着這件衣服？我之前來看你，不是給你帶了新衣服嗎？”
韓傲也不回答，幾年的yu中生活讓他臉上多了幾分過去沒有的冷冽，他擡起冷峻深邃的眼眸掃了一眼韓仰，略一點頭：“大哥。”
韓仰也點點頭：“出來就好。走吧，上車，爸和二弟還在家裏等你呢。”說着，就轉身替韓傲打開車門。
韓傲坐進車裏，韓母則坐在他身側，摸着兒子的臉，心中想說的話怎麽都說不完。可無論她說什麽，韓傲都一言不發，只冷冷盯着窗外掠過的景色出神。
韓母說了半天，見兒子都不搭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難過，又看見兒子身上竟然還穿着五年前結婚那天的新郎禮服，頓時有些氣惱，拍了他一下：“今天是出來的日子，你還穿着這晦氣的衣服幹什麽！快換了！”
韓傲終于開口了，語氣很淡，聲音似比從前多了幾分沙啞：“我不想換。”
韓母生氣道：“必須得換！好不容易要開始新生活了，你穿着這個，是想給未來添黴氣嗎？我看到這衣服就讨厭！”
韓傲緩緩轉過頭，目光清冷看向他母親，一個字一個字道：“媽，我說了，我不想換。”
韓母被他這眼神凍得打了個寒顫，一時間竟不敢再說話了。過去韓傲的脾氣是不太好，被誰惹怒就暴跳如雷，但現在，他明明也在生氣，可是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冰寒刺骨的氣場。
這種感覺竟然比暴跳如雷還讓人覺得恐怖駭然。
前面開車的韓仰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不同，他身為大哥，這種時候必須得說點什麽：“韓傲，你怎麽跟媽說話呢？你知道她今天為了來接你，好幾天都沒睡好覺了嗎？對媽态度好點，她也是為你好。”
韓傲不應，只是問：“大哥，有煙嗎？給我一根。”
韓仰皺了皺眉，但還是抽了一根遞給他，韓傲點着了煙，深深吸了一口，原本凝結冷酷的表情終于有了些微的放松。
韓母看兒子這樣，不禁有些心疼，因此也顧不上生氣了：“媽讓家裏給你準備了好多菜，都是你最愛吃的，一會兒回去，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啊？還有，一會兒到家後，無論你爸罵你什麽，你都別跟他頂嘴，知道嗎？這幾年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如從前，心裏還牽挂着你，你可千萬別惹他生氣，明白嗎？”
韓傲只冷冷抽煙，不說話。
車廂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凝結起來，韓母有些尴尬，但想來兒子剛出來，應是心情不好，便也體諒了，沒有再多纏着他說什麽。
片刻後韓傲抽完那根煙，忽然開口：“大哥，這些年我的公司是你在幫我打理吧？”
“是啊。”韓仰回應道，“怎麽了？”
“沒什麽，既然我出來了，就交還給我吧。”韓傲的語氣平淡到有些疏離。
韓母又不禁有些心疼大兒子，拍了韓傲一下：“你也真是的，你大哥替你打理公司這麽多年，你現在連個謝謝都不說，就知道問他要公司，你這樣多傷你大哥的心啊！”
大哥韓仰倒不十分介意，事實上，他現在自己的事業都忙不過來，把公司交還給弟弟也能讓他松口氣：“沒事的媽。公司還給弟弟也好，不過阿傲……你确定你不需要先休息一段時間？”
他透過後視鏡去看韓傲的表情，只見他扯出一抹有些扭曲的笑，說道：“休息？我不需要休息，大哥，我現在渾身都充滿幹勁，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韓仰隐隐覺得弟弟這話中似乎暗有所指，但今天是個該高興的日子，再加上母親又在旁邊，他不想讓老人家擔心，因此便把疑慮壓下去沒有提。
半小時後，韓仰将車開到了韓傲以前的別墅。韓傲走下車，擡頭盯着別墅默默出神，似乎在回憶什麽，片刻後才跟在母親後面走進大廳。
韓父和韓傲的二哥正并排坐在沙發裏等待，他們對面還坐着個陌生的年輕姑娘，可是韓傲卻像完全沒看見這幾個人似的，只是伫立在門口，皺眉将大廳裏煥然一新的裝潢掃視了一遍。
韓父早就怒火沖沖，如今見兒子又是這麽個眼中無人的狀态，頓時氣得把茶幾一拍，倏地站起來，對二兒子說：“你去，去把我的高爾夫球杆從車上拿來！”
二兒子韓侊有些為難，遲疑道：“……爸？”
“叫你去拿你就去拿！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韓侊沒有辦法，只得去了，和韓傲在門口擦肩而過時，重重拍了拍他肩膀，低聲囑咐：“不管怎樣，今天別惹爸生氣。”
韓傲不置可否，依舊保持着他的冷淡面容，一步步走到沙發邊坐下。韓父見他如此，氣得一腳踹在他身上：“老子叫你坐下了嗎？你就有臉坐！給老子跪下！也不知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竟生出你這麽個讓家中蒙羞的不孝子！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和社會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做那些不三不四的勾當！”
韓母和大哥韓仰頓時提起一口氣，以韓傲以前的性子，他不暴跳起來和他老爹破口對罵就有鬼了！誰知韓父說完後，韓傲竟然立刻幹幹脆脆跪在了地上，脊梁骨卻挺得很直：“要打就打吧，快點，打完我還有事。”
“你——”韓父被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了，韓母趕忙過去替他撫摸胸口順氣，片刻後韓父緩過勁兒來，不由指着韓傲鼻子訓道，“好！你好樣的！既然是你讓我打的，我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老子的厲害！”
這時二兒子拿着球杆走進來，韓父上前一把将球棍從他手中奪過，轉身就朝着韓傲的身上揮下去。球杆是金屬質地，硬生生打在韓傲額頭上立刻破了皮，不過幾秒鐘的功夫，鮮血就從破口處淌下來，蜿蜒着從韓傲的額頭一直滑落到右眼，最後于眼睫毛上凝成水滴狀，落在地毯上。
“啊！！！你、你瘋了嗎？”韓母頓時哀嚎一聲撲了上去，用身體擋住了兒子，她本以為丈夫雖然生氣，可是應該心疼兒子不會下狠手，可誰想這第一下就把韓傲打出血了，還是打在臉上！試問她怎麽能眼睜睜讓丈夫繼續打？
“你給我滾開，不要在這裏礙眼！”韓父只打了一下，正在氣頭上，豈容低聲下氣的妻子阻攔？“你再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打！”
韓家的兩個兒子想上前勸阻，誰知一直坐在旁邊不吭聲的陌生年輕姑娘卻忽然開了口：“韓叔叔，我知道您生氣，但是韓哥哥好不容易能提前出來，您……您就饒了他吧！”
韓父沒好氣地瞪那姑娘一眼：“我在處理我的家務事，你這個外人少插嘴！”接着又憤怒瞪向妻子，“好端端的沒事，你把一個外人帶到家裏幹什麽，還嫌外面看咱們家笑話的人不夠多嗎？”
韓母不言語，只是抱着韓傲嗚嗚咽咽地哭。
韓傲微微蹙眉，硬是将母親從身上推開：“媽，你別管我。讓爸打吧，我是該打，他打完我也能清醒一點。”
“你犯了錯，現在還敢裝得人模狗樣的！”韓父怒火不減，複又舉起球杆往韓傲身上揮去，這回沒再打他的臉，球杆一下下全都抽在他背上，就好像小時候韓傲不聽話，他打韓傲一樣。
韓傲全程沒出一聲，直到父親氣喘籲籲再打不動了，才擡眸看向他：“打完了？那我有事先走了。”
“走個屁！你哪兒都別想去！這個月你就呆在家裏給我面壁思過！”韓父将球杆“咣當”一聲扔在地上，轉身就朝外走。
韓母原本被兩個兒子拉到一邊，如今看到丈夫要走，頓時急切地抓住他手臂：“你要去哪裏？今天阿傲剛出來，咱們一家人一起吃頓團圓飯吧！”
“我看到那不成器的臭小子就冒火，還吃什麽飯！”韓父頗為嫌棄地一把甩掉妻子的手，“你自己教出來的好兒子，你自己陪他吃！”
韓母望着丈夫決然離去的背影，不由又嗚嗚咽咽哭起來。兩個兒子趕忙開口安慰，剛剛那個陌生姑娘也湊上來輕輕抓住韓母的手：“阿姨，您別太傷心，韓叔叔他也是太生氣了，我想過兩天等他氣消了，就不會這樣了。”
韓母哽咽着點點頭，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畢竟她被丈夫吼罵多年早就習慣了。她看了看已經坐在沙發上的韓傲，擦了擦眼淚，這才對那姑娘說：“你……你先去和阿傲說說話，你們兩個認識一下，我讓保姆把菜都端出來，咱們一起吃午飯。”
“好。”姑娘乖巧地應了一聲，走過去小心翼翼坐在韓傲身側，望向他的眼眸中心疼又帶着羞怯，“韓哥哥，你還在流血，疼嗎？要不要我幫你擦點藥？”
韓傲拿起茶幾上的煙點燃叼在嘴裏，點着後，轉頭皺眉看她：“你誰？”
姑娘眨眨大眼睛：“你……你不記得我了嗎？我以前在這裏見過你一面的。”
韓母吩咐完保姆，也趕忙過來輕聲補充：“她是你苗叔叔的女兒，叫小蝶，人特別好。阿傲，小蝶一直特別喜歡你，你們今天一起吃飯，先互相了解一下好不好？”
韓傲聽了，忽然扯出一抹笑，小蝶眼睛一亮，誰知下一秒他卻冷冷收了神色，吐出一個煙圈，用清寒的語氣說：“滾出去。”
小蝶一愣：“……啊？”
“我叫你從我家裏滾出去。別讓我再說第三次。”韓傲口吻冰冷眼神刺骨，凍得小蝶渾身一抖，不由求助地看向韓母：“阿姨，我……”
韓母一直特喜歡這姑娘，籌謀了許多年就想讓她嫁給小兒子，如今見韓傲這般态度，頓時又生氣又着急，可還未開口，就被韓傲一個眼神冷冷掃來，她不禁打個寒顫，那一瞬間，她只覺得韓傲越來越像他父親了，而且不僅是像，韓傲身上還多了幾分他父親沒有的嗜血氣質。這讓多年來對丈夫言聽計從的她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麽。
她只好将小蝶拉到一邊，好言好語安慰了她一會兒，才将依依不舍的小蝶暫時送走了。
韓母轉頭看向韓傲：“是媽太着急了，阿傲，你別生氣。那這樣，咱們先吃飯吧。”
兩個哥哥也應了一聲，誰知韓傲又問：“媽，家裏的裝修為什麽都換了？”
韓母一愣，想起從前有個可惡的女人曾在這幢別墅裏待過，還害得她兒子那麽慘，臉上頓時浮現幾分嫌惡：“我嫌太晦氣了，就讓人全都重新裝修了一遍，以後咱們嶄新開始，這樣不是很好嗎？”
韓傲吐出一個煙圈：“我不需要。我要全都裝修回原來的樣子。”
韓母皺眉：“可是——”
“我說，我要全都裝修回去。”韓傲擡頭，冷冽地看向母親，“媽，我沒有問你意見。”
大哥韓仰生氣了：“韓傲！你怎麽能這麽跟媽說話！”
韓傲卻忽然站起身，拔腿就朝外走。二哥攔住他：“你做什麽去？媽不是說了，馬上吃飯了！”
“你們自己吃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韓傲淡淡說着，接着毫不留戀踏出別墅大門。
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氣味，天空陰沉而黯淡，顯現出即将下雨的征兆。
韓傲望着天幕，恍然發現，今天的天氣竟然和五年前他結婚那天，非常像。
他看着看着，唇角緩緩勾出淺薄的笑，然後那笑漸漸化作一個扭曲恐怖的表情，他擦了下睫毛上的血跡，輕輕對着天空問：“沈黛，你準備好了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