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兩相顧（二）
? 馬車東繞西拐的駛進了一條細長的小巷，婉塵從車簾縫隙中往外看去，巷子兩邊都是破舊的民房，矮小緊湊的擠在一起，偶爾看到有人進出，臉色和衣着都如同這房子一樣陰沉，顯得卑微而沉默。
卓千陵眼神沉郁，輕聲說了一句：“被戰争傷害最深的永遠是百姓，不分國別。”
婉塵幽幽的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馬車停在了一個小院子門口，婉塵被卓千陵扶下了車，急匆匆的闖進了院裏僅有的一間茅草房，環視一周，果然看到曲離一動不動的趴在張矮榻上，枳瀾蹲在她身邊，正用匕首挑開她黏在背後傷口上的衣服。
“哎！你怎麽……”婉塵急的一聲驚呼，卻被随後而來的卓千陵捂住了嘴。
“別打攪他，曲離的傷得趕緊處理才行。”他在她耳邊沉聲說。
二人說話的功夫，枳瀾已經将曲離的衣服全都劃開，橫七豎八的傷口像小獸的嘴一般猙獰的翻起來，還在流淌着鮮血。
婉塵嗚咽一聲，側目不敢再看。
卓千陵将她擁進懷裏，吩咐道：“枳瀾，給她用合零散。”他見婉塵疑惑的望過來，向她解釋道：“血這麽久都沒有凝，刀劍上應該塗了毒。”
婉塵頓時淚如泉湧，全力掙脫開跪到矮榻邊，緊緊攥住了曲離的手：“曲離，曲離……”她輕聲喚着，可那孩子沾了鮮血的睫毛依舊覆着眼睛，完全沒有動靜。
枳瀾的臉沉得幾乎能結出冰來，他緊緊抿着嘴唇，下手極快的替曲離縫合傷口，撒了藥粉，纏上紗布，動作幹淨利索，沒有一絲猶豫踯躅。
不一會兒，曲離的上半身幾乎都被包紮了起來。枳瀾看看她大腿上的傷口，又看看婉塵，莫名的有些猶豫。
婉塵将曲離的手貼了貼自己的臉，又輕輕放回了榻上：“枳瀾，拜托你了。”她站起身來，扭頭出了屋子。
一出門，她便脫力了一般身子一軟，卓千陵将她扶住，輕聲安慰道：“別擔心，枳瀾醫術了得，他不會有事的。”
婉塵閉着眼睛默默流淚，良久才哽咽着說：“相處了這麽久，我連他是個男孩子都不知道，哪裏值得他這樣對我。”
卓千陵輕嘆一聲：“你看出來了？他怕是也不想讓你知道。當初隋家被滅門之時，武勳恨他父親不敬，将他……”他頓了頓，似乎是有話很難說出口，極其隐晦的轉了口風：“讓隋家絕了後。當時他受傷極重，武勳篤定他會死，才沒有下殺手。沒想到他被蘇城所救，改名換姓活了下來，更男扮女裝，以躲避武勳的耳目。當時枳瀾出門辦差，躲過一劫為我所救，後來與你們遇見時才知他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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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塵又驚又痛，想起曲離平日裏驕傲活潑的樣子，哪裏能看得出經歷了如此慘絕人寰的痛苦，而自己只會指使他懷疑他，盡管知道他身負血海深仇，卻從未過多的關心過他，關鍵時刻更牽累他受此重傷，頓時心疼到無以複加。
卓千陵見她神色哀恸，心中憐惜，又出語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他如此待你，只因相信你可以替他一家報仇，如今你步步籌謀，終有一日可以得償所願的。”
婉塵點了點頭，眼神中仍然滿是化不開的哀傷。可她也知徒勞傷感于己于人都沒有什麽好處，便勉強振作精神，沖着卓千陵問道：“我的事情你倒是清楚得很，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一并都說出來吧。”
卓千陵笑得滿臉溫柔，掩飾不住的寵溺之色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卻還是不忘拿她打趣：“你這麽糊塗，我身為夫君自然得要清楚一些。”
婉塵被他看得胸口微窒，不自在的低了低頭，心中卻有絲喜悅淡淡的飛揚了起來。
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有個人如此在意她的感受，在她悲傷的時候哄她開心，在她無助的時候給予支持。
“那就快說！”她薄嗔道，臉上紅霞氤氲。
卓千陵伸手幫她将碎發別到耳後，柔聲說道：“那個蘇城并不可信，你要當心。”他觀察了一下婉塵的神色，見她并無愠怒，便接着說：“我倒不是懷疑他們要對你不利，而是他們恐怕并不像宣揚的那樣正義無私。”
婉塵微微蹙眉，頗有些無奈：“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當初只有他們願意幫我，而他們想奪的，正好是武勳想要的，只這一點，我便無謂了。”
卓千陵滿臉嘆服的搖了搖頭：“這世上還真有願意與狼為友的。”
婉塵沖他翻了個白眼：“我身邊還有只狐貍呢，不也照樣過嗎。”
卓千陵聞言興沖沖的一挑眉毛，故作神秘的低下頭來小聲說道：“這只狐貍乖的很，可以同床共枕。”
婉塵立即揚起粉拳要打過去，誰知屋門卻在此時“吱呀”一聲打開了，枳瀾站在門口，看着神情微窘的二人，板着臉說道：“他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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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與魏子嵘去向不明，繼續留在洛城已經沒了意義，加之蘇城正在與元京與武勳交手，婉塵便聽了卓千陵的建議，随他盡快往回趕，由枳瀾帶着曲離随後慢行。
他們趕到元京城時已是第二日下午，馬車在擁擠的街道上跑不快，慢悠悠的晃過大街小巷。婉塵許久沒有在元京的街道上逛過了，此時倒有些來了興致，掀着車簾看了一路。
卓千陵見狀，想想已經離家不遠，便索性讓車夫停下來，二人攜手步行回去。
街邊正是熱鬧的時候，雜耍賣藝的喧嘩聲與商販叫賣的呼喝聲連成一片，人潮紛紛，摩肩接踵。
卓千陵鎮定的望着前路，一手牽着婉塵，另一手攬着她的肩膀，将她牢牢護在懷中，如此二人幾乎是相擁着往前走，饒是婉塵不懼世俗眼光，也羞得低埋着臉，耳根早已紅成一片。
二人牽的手始終交叉相握，沒有任何一方想要放開。
“快看快看，那邊有位夫人丢了耳墜，誰要是找着了，能得五兩銀子！”
突然，不知何人大喊了一聲，百姓們頓時沸騰了起來，五兩銀子，足夠貧困人家一年的口糧了！人流紛紛向某個方向湧去，卓千陵和婉塵夾帶在其中，被撞的站立不穩。
一開始，二人不自覺的緊抱在一起，還忍不住好笑起來，可緊接着，便感到有人在故意撞向他們。周圍的人太多，護衛們無法靠近，卓千陵的眼神冷峻起來，全力護着婉塵向街邊擠去。
婉塵的頭半埋在卓千陵懷裏，努力壓制心中騰起的不安，卻突然看到一雙拿着匕首的手，正從側面橫刺過來！
“呀！”她一聲尖叫，卻避無可避，眼睜睜的看着那泛着冷光的利刃紮向了她的腰間。
火石電光之間，卓千陵摟着她奮力一轉，悶哼一聲便再無動靜。
婉塵感覺自己的心似是被人一把攥住，疼，卻更是無比的恐懼，腦中空白之際，只能大叫他的名字：“卓千陵！卓千陵！”
她的聲音都變了調，又尖又抖，突然感到他攬在她腰側的手緊了緊，便又大叫：“你怎麽樣？怎麽樣了！”
“沒事，快走！”卓千陵的聲音有些發虛，但總算還有底氣。婉塵急促的喘着氣，反手将他的腰抱住，二人合力繼續向街邊擠去。
這條街似乎從沒有這麽寬過，等他們終于擠出了人群 ，卓千陵無力的滑坐到路邊，婉塵松開他，看着滿手的濕滑血腥，嘴唇顫抖的無法自持：“來人！快來人啊！”
護衛們從天而降，将卓千陵團團圍住，婉塵站在他們身後，無助而又惶恐。
此時沒有人注意，在他們身後，有個鬼祟的人影慢慢靠近，猛地捂住了婉塵的嘴，一刀捅進了她的身體。
……
……
……
好痛……
像是在被火燒……
皮膚被燙的起了泡，又破裂開，再烤幹，一寸寸龜裂開來，灼成焦炭……
救命……好痛……誰來救救我……快……
火還在燒，越燒越大……
驀地睜眼！
她以為自己已經被燒成了灰，燃成了粉，可原來，自己還活着。
皮膚上殘留着夢中的灼燙感，她一動也不敢動，微微喘息，冰涼的空氣劃過咽喉，像刀一樣銳利。
我是誰？我在哪裏？
她的腦海空空如也，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無知的驚惶讓她害怕到戰栗。
直至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知道不是你幹的，你還不想要她的命。”
這是……
她腦海中閃過一張俊美無俦的面孔，他狡黠的眯着桃花眼，望向她的時候眼波中流轉着萬千光華，似乎能直接看進她的心裏。
卓千陵！
婉塵欣喜的笑起來，她奮力扭過臉去，要出聲喚他進來。
可緊接着，又有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
“哼！我現在倒覺得，如果我這麽做了，也許那東西早就到手了。”這人語氣陰邪沉郁，讓人想起盤伏的毒蛇，似乎冷不丁便會呲出毒牙向人撲來：“原本指望你能哄她乖乖拿出來，結果這麽久都沒有到手。虧我平日裏還覺得你是個能辦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