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相(一)
那天,那林和克利福德聊了很多,他發現,克利福德和他想的一樣,是個很喜歡鑽研的男人,他的所有實驗成果都是他一點一點觀察出來,一筆一劃記出來的。
但是也有許多不同的地方,那是那林意想不到的。
比如,克利福德有一個喜歡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他雖然看着像是陷在一個叫做“研究所”的沼澤裏拔不出來,但是他每天結束試驗後,一定會抽出一段時間和他的未婚妻聯絡感情,除此之外,他說他還很喜歡東方遙國的文化,還有一些藝術方面的愛好,他會定期和妻子一起到遙國旅行,然後在那裏留下幾幅非常意向的畫作。
克利福德是一個和所有人的想象都不一樣的人, 事實上他話有些多,面對事情非常認真正經,但是喜歡在別人都跟他一起正經的時候突然說些令人摸不着頭腦只能發笑的幽默話語來活躍氣氛。
克利福德是一個活着的人,他清晰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抹鮮豔的顏色。
從那林認識他、接近他的那天開始,他直接掐死了“找一個能明白我的人”的念頭,他選擇讓自己成為懂得克利福德的人。他發現他愛上了克利福德,像是愛上了一件藝術品,即使會有瑕疵和不合心意的地方,但是那就是美,那是令人不能拒絕的藝術,真正的藝術。
那之後,兩個人經常一起研究藥物,一起尋找有趣的實驗。
那林是生物化學系的,克利福德喜歡的是醫藥,他們在本系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不過在別的地方可以,這是兩人都覺得非常慶幸的事情。
再後來,他們一起參與了項目,那是一個暗中進行的疫苗藥物,說是疫苗其實不準确,因為疫病病毒并沒有爆發,那是他們在別的實驗裏發現的病毒,取名叫做“H”型病毒。
那林發現了藥物裏的可能,但是藥物不能用于人類,那是不合法也不合情理的,那是在剝奪人生存的權力。
在實驗後的一段時間裏,那林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對于這個世界的看法,他突然突發奇想,覺得人其實是可以用于研究的,因為人類活着其實沒有什麽價值,有價值的是克利福德這樣的人,剩下的都是庸才,是和豬狗畜生一樣平庸的存在。那麽這些人要是可以為了科學奉獻出一份力量,那麽不也是可以的嗎?
越是這樣想,那林就越覺得自己是對的,他堅信自己的想法是為科學獻身的一步,他也堅信“古怪又用自己的生命熱愛科學”的克利福德會為他的想法而喝彩,當着是一個偉大的想法。
然後,那林又想,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以前的人不會想到呢?
他很“善良”地心想,也許是因為世界上還會有類似于克利福德的人,這樣的話,那些小生命被扼殺了豈不是太可惜了。
可是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克利福德之後,克利福德卻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對于那個時候的克利福德來說,他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妻子,他有一個懂事聰明的孩子,那時妻子已經懷了孕,她會生下另一個生命。
也許是因為這一點。那林心想。
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他有了軟肋,所以人就會變得懦弱平庸,畏手畏腳。
那林沒有了親人也沒有妻子,他多麽希望自己也可以獲得一個生命,那個生命會全心全意聽他的話,成為他的小白鼠,一個承載着他的愛的孩子。
這樣即使是克利福德不同意,他也有自己的實驗品。一個充滿他愛意的實驗品。
但是……
“你的父親他多麽過分,他後來開始躲我了,”那林說,“你出生了,我還去了你的生日會,多麽小,粉色的孩子,就和小白鼠是一樣的可愛。”
他低聲呢喃:“我是多麽愛你們,我是多麽愛你們……”
羅德情不自禁抽了一口氣,他往後靠了靠,碰到了他身後的愛德格,但是愛德格一點點懼意也沒有,不,懼意他應該還是有的,但是很難看出來,愛德格在這一刻有着近乎能被稱作“堅韌”的勇氣。
“所以,你們是一起研究藥物的共事者。”
“是的,”那林不會隐瞞,他不是一個狡猾的人,他有着自己的傲氣,他更不屑于隐瞞,“我們是藥物的共事者,我們一起主導了金礦案,因為那有很多的人,他們平庸且無能,他們會死,成為科學的養料。”
“金礦案……”
愛德格想起了喬,那個在十五街區的地道中度過了很多年的小少年。金礦案,愛德格其實是聽說過的,但是他僅僅知道那是一個貪污的大案,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什麽藥物的存在。
那時喬和他說自己的小時候,說金礦案之前那裏的人民有多麽的苦,孩子和父母分開不能團聚,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是今天生明天死,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人要怎麽活?
他同時也想起了愛森,那個為了疫苗藥物檔案而奔走的朋友。他們其實不是單純的朋友,因為愛森對他有求必應,早就超過了一個朋友的界線,格安和愛德格在荒地裏撿回來的少年終于在恩人的幫助下成為了學者,為了摧毀這些惡毒的、瘋狂的計劃而奔走。
他們都是在辛苦地尋找事件的真相,他們在看見那些悲慘的事情時,心裏想着的都是 什麽呢?
愛德格不知道,但是愛德格知道一件事情,假如有人可以救助可憐的人們不受苦難,那麽就不會有喬這樣的孩子,也不會有愛森那樣辛苦的四處奔波了。
也許人活在世界上會有很多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是那不是被剝奪幸福的理由。
愛德格沉默了一會,說:“我的父親,他和你共事?”
“是的,我的罪孽,他也有一份。”那林似乎已經想到了愛德格會問他這個問題,很有恃無恐地說,“你否定我,就是否定你的父親。”
“哎,愛森!博士!”喬跟着愛森往第六街區走,他們已經獲得了所謂疫苗的證據,喬看不懂那是什麽,但是喬知道那很重要。他雖然微不足道,但是也應該保護這個博士的生命安全。
“好了,我的朋友,你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
第六街區的地界已經被國會局的軍隊圍得水洩不通,愛森想要進去就必須先獲得上級的許可,否則他就會被亂槍打死。
喬很擔心他,往前走了兩步,拉住了他的手:“不行,你和愛德華先生熟嗎?你要是不熟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找他,我和他有過幾面之緣,興許幫得上你。博士。”
愛森本來還想說不用了,但是喬把他拉得死死的,而且先他一步往第六街區走了,愛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最後還是跟着喬一起往裏走。
喬在給值班的侍衛講清楚來意之後,等待侍衛的通傳,愛森則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像是發呆,又像是再想什麽深奧的事情。他的樣子看上去凝重又悵然若失,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但是又意外的堅定。
喬看了一會,輕輕拍了他的肩膀,但是由于愛森想事情太入神了,所以被吓了一跳。
“啊,不好意思,”喬很抱歉地說,“我只是看你似乎不是很精神的樣子,沒想到吓到你了。”
“沒事,”愛森舒了一口氣,“有點緊張而已。”
喬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剛剛想到,要是真的貿然進去,或許真的會像你說的那樣,被第六街區當成是敵人打死。”愛森沖他笑了笑,似乎在感謝喬的提醒。
喬也回了他一個溫和的笑,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剛剛并沒有說會被當成敵人打死,他只是說他和愛德華先生有幾面之緣。
直到這個時候,喬才認真看了看愛森,他發現愛森确實是一個很知識型的人才,看着很有研究的感覺,很邋遢,但是要是細看,其實會發現他是一個長相還不錯的青年,他的皮膚很白,有種病态的蒼白,眼窩深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時間陷入實驗的原因,不過顯出了幾分深沉。
注意到喬的視線,愛森回過頭來,問他怎麽了,喬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接應的人很快過來,兩人一起跟了上去。
喬在愛森的後方,他莫名覺得現在愛森的樣子有些焦急,好像見愛德華是一件不能再多等一秒的事。
也許是因為證據,這是使惡人伏法的證據。
喬這麽告訴自己,然而他的心裏還是感到了不安,心髒突突跳着。
他們走過了一段路,來到了國會局部署的第六街區臨時作戰指揮處,女人抱着什麽東西匆匆走過,她走得很急,沒有看見愛森和喬,不過喬認出來了,這個人是茲岚,那個很和善的第二公主殿下,愛德華的未婚妻。
茲岚走進房間,很急促地和愛德華說:“愛德華,好了,這邊破譯出來了,那封信說的話。”
信?喬的腦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就是那封從生化院送出去給愛德格小殿下的,”茲岚提醒愛德華,随後說,“破譯出來了,上面寫着——”
“致,我親愛的、我親愛的光。”
轟的一聲,吓得茲岚轉過頭。
愛森不小心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呆呆地坐在地上,旁邊的喬去扶他,看見了青年的臉。
他臉上一慣的蒼白變成了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