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舊事
“原來你的身份是雙向的,”那林笑了一下,“你做的很好,我很不會分辨這種情況的人,你确實迷惑到了我。”
羅德不語,他對那林相當戒備。
“你們真的是很害怕我,但是我實際上也沒有什麽惡意,”那林看了看兩人,“我只是想改變這個世界。”
“改變世界?”愛德格重複,“殺人就是改變世界嗎?”
“不,不是,你說錯了,但是我也贊同你,殺人是不會改變世界的,因為殺人是一個單向的過程,只要有能力,誰都可以,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志向和目的。沒有目的,殺人就是盲目、利己的,那是無趣且自私的,而我不同,我是在改變世界。在改革和進步的途中,總會有犧牲,這應該是可以被理解的吧,小殿下。”
愛德格還想反駁,但是那林說:“你的父親應該也是這樣教你的。”
“我的……父親?”愛德格想起了父親将自己忘記在生化院一樓的事情,試想,要是帶着愛德格出來玩他都有必須來這裏的理由,那麽平時,在愛德格不知道的時間,他來過生化院多少次?
羅德說:“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是我不會讓你殺了愛德格殿下。”
“我也不想殺他,他有一雙單純的眼睛,世界需要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眼睛可以映出美麗的光景。”
那林在月色下,他像是一個詩人,他說:“沒有人會把這個世界帶來的一切當做是真相,人們猜測,學習,讨論,應證……這些是我們在探索世界,是我們在回饋世界,也是我們在質疑世界。人類難以弄清世界是否是真實的,所以更加猜忌,但是猜忌只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愚蠢。”
愛德格抿着嘴,他不知道那林在說什麽,但是他直覺這個人的精神狀态不是很正常。
“你可以覺得我說的話是天方夜譚,但是我确實是在誇你,愛德格殿下。您的眼中沒有探求,也沒有征服,您不在乎這些,所以您才是世界的主宰。”
那林的眼裏似乎是一個美好的、有趣的世界,但是愛德格不這麽認為,罪孽是沒有辦法洗清的,他說:“所以你要殺人?”
愛德格對自己的認知很簡單,就是無知、無能,不夠努力,天真,單純,但是現在一個渾身上下充滿血腥的人這麽誇他,說他是主宰世界的人,愛德格覺得很荒謬了,他忍不住反駁。他已經很清楚弱小是什麽,那就是想抓住的随風而逝,想保護的無力緊抱。
對于這樣的愛德格,他不能接受所謂純真是高尚,他也不能接受探索就是質疑,或許他不知道這個人在說什麽,但是他有不同的想法。
“你很好,很聰明,這讓我想起你的父親,他也是一個這樣的人,他也選擇了質疑,和你一樣。”
愛德格的父親,奧金·克利福德,是一個總在追求真理的人。
這個世上,知道真理的人多,看見真理的人少,得知真理是空虛的人多,肯奉獻一生去追尋真理的人就更少了,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有的。
奧金·克利福德是一個願意為了真理去死的人。
他曾經和那林是朋友,他們在一起讀書,一起學習重要理論,一起讨論世界,對于這個美麗的萬物有着相同又不同的認知。
那林是個怪人,他在探索世界,但是探索到了盡頭,他就發現一切皆是虛無,探索到了最後他不明白所謂探索的真正的意義——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過客,我們的尋覓不是最早也不是最後,我們是渺小而無能的存在。那麽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麽而尋覓和探索呢?
這樣看着世界的少年,在自以為是地了解了世界之後,他開始了行動,首先,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的好友。
他在一個夜晚找到了認真實驗的克利福德,克利福德那時還是一個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小青年,他只喜歡實驗室,只喜歡藥物,也只喜歡那些倒黴的、散發着臭氣的實驗品。
那天也是和每一天一樣的夜晚,克利福德在察覺到有人到訪後,很淡地看了一眼,然後問他:“那林·麥基?是新來的助手?有什麽事情嗎?”
那是的那林僅僅還是個剛剛來到生化院不久的助手。
助手不是一個好的職位,這連實習都算不上,因為假如是實習,那麽甚至還會有相應的實習證書,在那林看來,那些什麽也不用做的新手已經獲得了和他們職位同等的回報。
而助手不是的,有的助手甚至是完成了一整個實驗系統,并且成功地取得了成果,但是因為他是助手,于是這些功勞都會歸于他的上級、導師、前輩,而他自己什麽也不會留下。
那林就是這樣的一個身份,那時他是寂都大學裏本專業最厲害的學生,就因為他有一個不怎麽優渥的家庭,酗酒的父親,最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等那林一個人在學校終于畢業,他也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那林往裏走,他想和克利福德說說自己的思想,然後被克利福德擡高了聲音警告:“哦,朋友,停下,我想先讓你停下你的腳步,嘿!再往前面走就是我的新型實驗成果了,如果你不小心弄壞了它,我們要法庭見了。”
那林倉促地停下了腳步,然後退回到了門邊,說:“我不是有意……”
“沒有關系,”克利福德是個對什麽都很無所謂的人,當他發現那林已經離開了“容易打翻我實驗成果”的區域,他就又恢複了冷漠和不在意的面孔,“您還有什麽事嗎?”
那林有些局促,他也曾經在一個偉大的前輩面前怯懦。他害怕影響了克利福德的實驗,因為眼前的克利福德是一個為了科學,連貴族的家世都能舍棄的怪人,也是整個生化院裏最值得人尊重的前輩。
那林還想說話,但是克利福德先一步動作了。
因為手上的實驗非常重要,克利福德研究了大約有小半年,夜以繼日,幾乎沒有停歇,而現在到了一個很關鍵的節點,就等着給實驗獸吃掉然後不眠不休地觀測每組小白鼠的反應了,于是克利福德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東西,面無表情地沖那林擡了下手,指了指旁邊的隔間,說:“如果您想的話,我們可以坐下談談。”
那林愣了一下,問:“那實驗呢?”
“在你走之後我可以安靜地繼續,”克利福德不是很會照顧人,他說,“希望我們的談話簡短而愉快。”
後來那林才知道,對于克利福德來說,只有簡短且不會讓他增添煩惱的談話才叫愉快,但是他完全沒有聽出來克利福德語氣中的不耐,因為克利福德本身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有種非常平靜且理智的感覺。
那林的心裏全是激動與喜悅,他甚至覺得他的手微微顫抖,他感覺那是他第一次在生化院裏與什麽人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他激動地嘴瓢了好幾次。
那林很小心地問:“奧金·克利福德先生,您可以告訴我您現在在研究什麽嗎?”他的聲音很輕,也表現的很尊敬,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他會發現哪一個老師有什麽樣的特點,也善于去捕捉那些學者感興趣的事情,以此來使自己了解各色的知識,從而豐富自己,再淩駕于這些聰明的學者之上。
“我覺得您在研究的是新型的藥物,對此我略有耳聞。我聞見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那像是上個世紀的抗生素藥品,陳舊但是瑰麗。”那林補充說,或許他也覺得直接問一個前輩不是非常禮貌。
如果是普通人,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訓斥那林,說他是一個幼稚且不懂得尊敬人的無法無天的學生,然後再訓斥過後,一面得意洋洋地說着自己的實驗成果是如何如何偉大,一面貶低眼前的人,并看似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小夥子,你要走的路還很遠。
但是克利福德不是這樣的,克利福德是一個誰也無法預測其行為的男人,因為他的心靈有瑰麗的東西存在,那是很美的景色,在之後的十幾年,甚至是在克利福德見到這個年輕人到他死後多年,這個年輕人都一直敬仰他,尊敬他。即使他殺了他。
克利福德說:“您真是一個與衆不同的人,你的嗅覺很靈敏,竟然會問我這是什麽實驗。”
克利福德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又折回來,說:“恕我冒昧,這位……這位朋友,請問您的大學專業是什麽呢?不知道是不是與我有共同之處,但是應該是比我還要厲害的,我要是小上幾歲,我是聞不出什麽瑰麗的味道的。”
這句話,他說的隐晦,他是在誇獎那林,同時那林也嗅到了他身上那種難以消散的傲氣。
這讓那林心動,他很快又尋找到了一個真理,那就是——有些人,有些傲氣,就是遠遠看見了,都讓人作嘔,但是還有一些人,他們仰頭俯視的樣子像是神與智慧的化身,他們所做的事情的每一個細節都令人着迷。
克利福德沒有等到那林的回複,他先說了“稍等”,然後回到了他的實驗桌上,拿起了他的培養皿,又回到那林這裏,一手捧起他的實驗,一手指着裏面的東西給那林看:“這就是您聞到的東西。”
克利福德的眼睛似乎在發光,他看着那林,但是也不僅僅是看着那林,他好像在說——
“這是星辰的顏色,多麽美,希望今夜來到我實驗室的你會有美好的體驗。”
等那林反應過來,他才發現,這就是克利福德說給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