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接應(一)
此時已是深秋。
寂都的霧水像是一場冰冷的春雨,細細密密地撲在身上。
男人的手中有一跟銀色的鐵芯,像是從什麽機器上面拆下來的小零件,有手指那麽長,卻不足手指粗,倒有些像寂都那些喜歡機械的小孩子們的玩具。
男人将手中的東西看了看,回頭看向身側的女士。
女士比他矮了一些,穿着漂亮的軍士禮服,藏藍色的衣服看起來幹練極了,金色的紐扣閃着光,上面有一層微涼的水汽。
女士站得挺直,對身側的男人溫聲說道:“叔叔之前說的那位,不知道是什麽人?”
男人看着二三十歲的樣子,很紳士,手在鐵芯上捂了捂,才遞給女士,說道:“我也不知道,聽說是先生的心腹,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先生叫他‘鴿子’。”
“鴿子?”女士低聲念道,“PIGEON?”
“是的。”男人站在山丘上,看着遠處的林濤,“是地下工作者之一。”
這是寂都的邊緣,第九街區,和十五街區一樣,接連着別的城市。
第九街區很美,被譽為寂都最美的邊緣區,其原因是因為界線為一個公園。
公園叫做“利夫塔斯特都會公園”,有兩百年的歷史了,是一個叫做“利夫塔斯特”的人修建的,一個園林工作者,在八十多歲參與了城堡的設計,并因為其巧思而建立了城堡的地下水道,解決了排水問題。
最巧合的是,這個城堡在兩個世紀前,被一個亂黨占領,就是靠着老人的迷宮一樣的地下水道地圖而抓住了亂黨。
老人死後,這個公園就用他的名字命名。
這是他莫大的榮耀。
現在,這裏歸國會局單獨管轄,公園的這一側是寂都,另一側是別的城市。人民可到這裏來免費游玩,要是哪個孩子跑到了森林的那一頭,他就可以高聲地和自己的父母說道:“我一個人去了寂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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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明的父母則會報以掌聲,笑着說:“等待你的歸來。”(注1)
男人和女士站在公園的一個側門前,他們站得很近,要是忽略兩人身上一絲不茍的制服,遠看就像是在約會。
女士的手輕輕碰到了鐵芯,接了過來:“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前幾年,我們還在學校的時候。”
男人笑了下:“是嗎?我也很懷念那一段時光。”
“嗯,不過确切地說,是那一夜,畢業舞會。”女士往前走了一步,擋住身後的公園入口,也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她的手指輕輕抵在男人的胸口,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尺。
“你邀請我跳一支舞,我沒有拒絕你。”
那支舞之後,男人成了她的婚約者,女士那時剛過二十歲,她覺得自己碰到了一生中最英俊的紳士,當然,現在也是這麽覺得的。
“我以為你會,你是整個新日萊特最美的女人,”男人調起情來,和他平時的模樣大相徑庭,他執起胸口那只白皙的手,溫柔地握住,低頭落下一個深情的吻,“是我配不上你,但是你同意了。我欣喜若狂。”
女士失笑:“能讓大名鼎鼎奧金家的大殿下說出這種話,我非常榮幸。不過愛德華,你可不要這樣,讓我父親聽見了,他會說你的。”
女士露出了略微羞怯的笑,但是卻紅着臉依舊狡黠地悄聲說:“這種話,只能偷偷說給我聽。”
“正是這樣,”愛德華學她,用同樣低的聲音回道,“我只會說給你聽。親愛的茲岚小姐。”
第二公主茲岚。
在母親去世後,繼承了她的爵位,成為新日萊特唯一的一位“第二公主”。第二公主的府邸和奧金家背靠背,兩家的殿下關系很好,茲岚有一個哥哥,是二殿下,正排在林西前面,與愛德華也是校友。三人以前上學的時候總是一起坐車去學校,形影不離。
愛德華是個很好的男人,在這一代的貴族男人中,算得上是最好的那一個,茲岚從小就喜歡他,在畢業舞會上,兩人一吻定了終身。
這位第二公主,就是前一段時間愛德華和愛德格說的那位,他要把那封奇怪的信給茲岚看。
茲岚是一位有才學的女士,她人好,對待誰都真誠,尤其是愛德華,愛德華很相信她。
“那封信我看了,和你說的一樣,那字是咱們新日萊特的古籍字。不過,現在用古籍字的很少,想要解析出來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
“嗯,這個我知道,還是先等待消息,這很難能在現在就破解出來。”
茲岚看了看他,伸手去摸他的眉,等了一會,愛德華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茲岚心疼地嘆道:“愛德華,你最近很忙,看起來很疲憊。我有些擔心你,但是我又怕我的擔心會成為你的負擔。”
“不會,你對我的關懷只會是我的動力,那永不會煩擾我。”
愛德華摸了摸她的頭,将風吹散的一縷發絲別在她的耳後,說道:“我其實不是在忙什麽,最近的工作其實并不算多,我只是和你一樣,有些擔心而已。”
茲岚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這正是他們來這裏等候那位代號為“PIGEON”的年輕人的原因。她沒有出聲,将這個傾訴的機會留給愛德華。
“哎,你知道的,”愛德華嘆氣,“‘那件事’現在正是到了關鍵的時候,本來最近就是嚴格審查的時段,局長最近也在部署警衛,第六街區現在的情況很急,但是抓不到人。抓不到人,這就意味着我們這半年來的所有部署全部無用。這是一場硬仗,按照局長說的,我們就只能在這裏等一個契機。”
茲岚點頭:“我知道的,那封信也是,來源是第六街區,要是我可以很早就破譯那些文字來,我們也不用等這麽長時間。”
同時,茲岚也知道,他在擔心愛德格。
愛德華說:“最近寂都很亂,我本來就有些心慌,我弟弟現在又不知道怎麽摻和了進來,我是有些擔心。”
茲岚試圖寬慰他:“我見過小殿下了,他長大了不少,看着聰明又伶俐,學會了很多東西。他以前就是一個天真乖巧的孩子,現在學會了适當的變通,這是一個好事情。”
“愛德華,你有這麽一個弟弟,你應該感到開心。他總是可以做成他想做的事情的。”
愛德華沒說話。這個時候,公園的人多了些,他看着公園裏追逐的孩子,眼含輕微的笑意,又有埋在笑意後的憂思,他最後隐去這些情緒,對茲岚笑了笑說:“但願是這樣,我會為他祈禱,求得他想要的一切。”
在這件事情上,愛德華無比地自責,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國會局在查案件,這涉及到十五街區的大案,是毒品走私,還有內地禁藥流動的事情。這種類型的案件本身是最忌諱的案件,其中會牽涉到一些很特殊的其他案件,比如“亂黨”、“毒藥”、“醫藥事件”……類似的小新聞中很有可能是與真正大案所聯結的,這也是格安被疑為“外黨”之後,國會局将案子懸而不決、遲遲不公審的主要原因。
這裏牽涉的太多了。
但是,愛德華明明在國會局,是這裏的要員,卻給弟弟介紹了一個所謂的“生化院博士”,愛德華現在想起來,覺得當時的自己要不是瘋了,就是被人下了蠱,他竟然一點懷疑都沒有。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因為他和這個人的所有書信往來,都是在讨論學問上的問題,這個所謂的“博士”确實有真才實學,愛德華介紹給愛德格的本意也只是交一個淵博的朋友。他相信愛德格會去救格安,但是他希望他可以理智,于是推薦了一個“智者”,誰知道這才是最大的隐患。
愛德華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茲岚,心說,要是她,我也一定會去救,我懂愛德格。非常懂。
茲岚回看愛德華,笑着問:“看我幹什麽?”
“沒什麽,”愛德華收起了臉上的一切愁容,溫柔地笑了一下,對她說,“只是覺得你今天特別好看。”
茲岚知道他不想在自己面前多提那些愁人的事情了,她也就沒有戳破他,很知心地調侃:“那我昨天就不好看了嗎?”
“也好看。”
“那前天呢?”
“一樣,”愛德華笑着說,“每天都有特別的美麗。”
“你可真是會說話。”
愛德華握着茲岚的手,也感受到了茲岚的回握。
這是這兩個年輕人,在任務繁重、風起雲湧的寂都、晦暗不清的陰謀中的小小慰藉。
很快,時至正午。
天邊有光透過雲層,灰蒙蒙的天稍亮。
男孩子扛着一個巨大的袋子,嘴邊黏了兩片假胡子,他摸着胡子,悄咪咪地走在路上,一旁的城堡中,青年已經藏身進去了。
男孩穿着寬大的袍子,背上的袋子壓得他直不起肩膀,遠看是個小老頭,只有對着臉,才能知道他十多歲。
愛德華和茲岚按照約定的時間走進公園,有人笑着問:“軍官大人今天不去巡邏嗎?”(注2)
愛德華搖頭說:“不。”
茲岚低下了頭,愛德華将她擋住,不讓人看,随後,愛德華搖了搖兩人交握的手,對問話的說:“軍官也要有情調地度日。”
“情調?我看是調情!”旁邊有幾個男人吹起了口哨,小孩子笑嘻嘻地跑到一旁,試圖看看女軍官嬌羞的面容。
一個小女孩笑着說:“姐姐好看。”
愛德華朝她笑笑,紳士地做了一個感謝的動作,惹得小朋友們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孩子們的母親怕了拍他們的頭,招呼他們不要跑得遠了。
兩人穿過吵鬧的游人,在城堡的前面停住腳步。
“就是這裏,”茲岚對愛德華說,“我看見了,我們要接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