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藥室(一)
火焰,火焰,巨大的火焰。
一片白色的建築在火海中燃燒。
那建築有三層之高,看着像是醫院,爆炸的火雲像花,綻放在建築的各個地方,盛開——
男人遠遠看着,看着這樣的盛況,愈發愉快地牽起了嘴角——
“結束了啊,很快。”
格安在遠遠看着,看着男人,他們站在不同的方向,男人向着火光,面上一片赤紅,而格安像是只有一雙眼睛,他看不見自己在哪,只能看見男人,男人的身後是升起的紅日,就像是畫本上說過的,新日萊特的新生。
格安知道,自己對着光明,男人背對着光明。
“格安,去,到‘前面’去。去救他。”
救他?救誰?
他是誰?
格安發現自己置身于火海,這時,他認出來這是醫院,一個他去過很多次的醫院。
第二街區的皇家醫院。曾經格安帶着人來過這裏。
人……誰?
格安想不起來是誰了。
他曾經帶着誰來到過這裏呢?
格安站在綠化帶前,秋天,新日萊特的灌木上有一層似霜非霜的水霧,下面的葉子是很深的綠色,看着深沉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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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灌木中,一朵花悄悄綻放。
“格安……”
“格安……”
誰在叫他。
格安聽見細微的轟鳴,緊接着,爆炸聲響徹雲霄!
花在顫抖,葉子在沙沙作響。
格安聽見了奇異的聲音,那聲音來自自己的頭頂,這裏是住院部,他站在住院部的樓門口不遠處,他仰頭,看見了很高的樹藤,樹藤爬滿了整棟建築,将樓裹得嚴嚴實實。
有誰在那裏面!
格安的心中有一個聲音怒吼。
格安仰着頭,往前走了幾步,他的後頸很疼,因為一直仰着。他看着二樓,某間窗戶,他憤怒地大喊:“還給我!”
還給我!
把他……還給我!
樓上面沒有動靜,格安莫名恐慌,即使他都忘記了那個“他”是誰,他在等什麽人,誰要給他還什麽……可是格安依舊憤怒,他的怒火在胸口撞來撞去,像是一只無處逃脫的困獸。
還給我……
格安無聲地喊。他在顫抖。
很久,直到他的嗓子沙啞了,他的眼淚幹涸了,那些樹藤才漸漸從建築上撤開,露出建築的表體來。
二樓,格安一直盯着的那扇窗戶,一個少年的背影隔着玻璃,映在格安眼中。
格安要張口,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忘記了。
“……”格安的嘴唇顫動,他叫着,喊着,想讓那個人回頭,可是沒有,他沒有,少年閉着眼睛,流着淚,撞開了窗子,然後不知道哪裏來的日光,将那些四散的碎片照射得光芒四射。
格安眯起了眼睛。
少年和光芒一起掉下來,他的眼淚像是一場暴雨,落在格安的臉上——
“愛德格!”
少年掉下來。
神要懲罰格安,格安忘記了他,忘記了少年,他怎麽可以忘掉呢?
少年落地,在格安的眼前,他沒有接住。
光芒就這麽碎了一地。
格安猛地驚醒!
……
“啊,你醒了啊?”
是喬的聲音。
格安的冷汗出了整一身,他閉了閉眼睛,感覺很疲累了。
“喬……?”
“嗯,是我,你剛剛昏迷了,在那個什麽醫療室,我在門口聞見了一種特別奇怪的東西的味道。是不是那個?”
格安深呼吸,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們現在在南部前往寂都的一個城市,名字叫朱丹。
朱丹城,是以遙國的一種傳說動物命名的,這個名字取得挺有意思,說的是一種神鳥。神鳥渾身紅色,是“朱”,也是“丹”。
這個城市本不是大城,在南部并不出名,一直默默無聞,出現在寂都衆貴族的眼中是因為這裏的礦藏。
這裏出的礦藏也有金子,是疫病的一個地區之一,也是金礦挖掘的主要地域。
格安來南部說是來找先生,其實是為了尋找疫病案的線索,疫病和奧金夫婦雙亡有不可分離的關系,格安能堵在這裏看見先生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先生也在查,并且查了很久很久。
格安不能知道先生在查什麽,也不知道查案的進度,不過他直覺那是一個很大的案件。
在海邊藏屍樓的那個夜晚(因為藏屍樓裏是黑暗的,格安并不知道是白天還是晚上,他覺得是晚上),先生帶着格安和喬走進了建築的底部,那裏确實有森森白骨,橫七豎八不規則地躺着。
先生往前走,靈為他清理了道路,他滾着車輪,和格安說:“人有很多的位置,扮演不同的角色,可能現在的角色你不清楚,但是總是有那麽一個歸宿的。你會停在那裏,然後心甘情願地待着。”
格安說:“是。”
先生點頭,沒有看他們,他的輪椅在前面,又說:“喬,你也是。”
那藏屍樓的盡頭再沒有什麽了,和格安的猜想一樣,這裏确實是商賈出海的一個據點,這裏有很多掩埋的證據與痕跡,那些白骨和腐臭的腥氣本身就是證據的一種。
但是,拿到這些證據之後,只能證明商賈曾經掩蓋金礦案死人的事實,而當年的那些大亨有的遠渡重洋,有的關進牢獄,都已經是陳年的舊案了。僅僅是屍體,也不能說明什麽,出海,本就有不可估量的犧牲,在疫病已經消散的如今,很難再定什麽人什麽罪了。
格安在那些死去的人身上翻出了一些舊物,似乎沒有什麽用,他帶走了一些,裝在塑封袋裏。
先生看見了,就說:“你要是有想要去的地方,我也不會阻攔你。”
後來,格安與先生辭行,踏上了回寂都的路,在途中,他們路過朱丹城,決定稍作停留。
朱丹城的金礦很好找,因為目标很大,而且荒廢多年,住民對疫病區趨之若鹜,當然能很準确地指出具體方位。
格安和喬一起去了金礦,金礦已經不能下去了,工作用的車子和地上的的軌道受到了破壞,有些可用的儀器也已經陳舊,礦井露出個頭,地下已經坍塌,所有的塵埃和罪孽都被埋藏在地底深處。
格安就近将附近的地方都尋找了一遍,喬在小山頭幫他俯瞰,過了一會,喬說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小樓,像是診所,因為離礦地很近,礦地附近的建築很少,除了吃喝的竈房還有少得可憐的住宿床位,就是醫療處。
格安和喬一起去了診所,那不單純是診所,裏面還有制藥室。
制藥室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這是需要經過國家批準的,只有授予國家勳章的制藥師才可以勝任這種工作,而在新日萊特,制藥師是一種受到監管和限制的工作。
假如說十五街區是地下黨和黑市交易的天堂,港口是投放外來物的一扇門,那麽制藥師就是新日萊特本地的鑰匙。
制藥師只需要一間小作坊,他不必走私,也不用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走海運,只要制藥成功,那麽殺人就如囊中取物,太容易了。
所以藥師都有嚴格的等級和備注登記,高級的藥師就被稱作制藥師,他們擁有單獨制藥的權力,但是必須在寂都注冊,而且每年都要回寂都備案,如果不能回去,就得寫信特批,特批是要國會局派人核實的。
所以可以說,制藥師的一舉一動都在帝國的監視下。
那麽,這裏怎麽會有制藥室?
格安看着房間裏的東西深思。
金礦挖掘當初死了很多人,南部幾個像朱丹城一樣的城市都不能幸免,這件事情會成為新皇開政這兩百年來最大的貪腐案,就是因為金礦案本身罪孽深重,死人無數,商賈和政員勾結,沒有任何人将這件事情上報。一切都在暗中進行。
如果說商賈的貪污是重案,那麽勾結是更大的罪,這是在藐視國王的權威,是對皇權的侮辱。
這就證明,制藥師不會出現在這裏,因為注冊制藥師必須會經歷嚴格的審查,換句話說,就是商賈和某些政員自己的手裏有非法制藥師,這些非法的制藥師才能逃過帝國的檢查,在這裏偷偷為貪婪的魔鬼效力。
格安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心想,要真是這樣的話,那麽有件事情是說不通的。因為即使這些制藥師是真正的存在,但是金礦挖掘中其實并不需要“制藥”,如果只是要救治礦地的傷員,那麽使用成品藥物就好,就算量很大,這種小地方不需要很多的藥物,會引起國會局的重視,那商賈也可以靠和自己私通的政員來偷偷運送,這絕對比讓非法制藥師制藥來的方便。更何況,制藥也需要材料,自己配藥和工廠出産的差別也不大,同樣的計量需要同樣比例的材料,這是定死的,不會改變。
格安想不出來一個礦地需要制藥師的用途。他只好接着事件想。
商賈開發金礦這件事本來也不是非法,這裏的産業一直都有發展,被定義為惡性完全是因為商賈慘無人性的壓榨,而後來成為巨大案件則是因為繳獲金額巨大。
這是國會局發現的一個資源漏洞,因此成為典型案例,那之後在金礦上就是嚴格對待。
這件事本來是不會有人發現的,謀取暴利本就是人人夢想的事,那些有手段的貴族寧可靠着威脅自己搭上這條船,也不會把金礦告發,竹籃打水一場空。
金礦案後來東窗事發,完全是因為南部疫病一發而不可收拾,而南部疫病的根本就是因為金礦死屍,這裏就是病菌和瘟疫的溫床。
而這也是一切的開端,奧金夫婦一個作為帝都大學生物醫學院的博士,一個帶領着國會局的武裝部隊,兩人來到南部曾經結伴被排遣,來到南部……
想到這裏,格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只有這一個節點是能和制藥師産生聯系的——
博士。
帝都大學生物醫學院的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