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計劃
從愛森博士家裏出來時,已經是深夜。
他們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确定并完善營救方案,具體內容和之前差別不大,不過模拟了更多的特殊情況,增加了不少細節,以确保計劃的可實施性,盡量萬無一失。
除此之外,愛德格也解決了國會局監管處守軍的問題,但這需要格安在裏面配合他們,所以這個計劃還有一個不可缺漏的環節,就是愛德格要想辦法在格安公審之前見他一面。
“格安的審查是必然的,就‘刺傷案’來說,格安需要給林西三殿下一個交代;如果他是外黨……啊,當然這只是一個假設,你別生氣。假如格安真的是外黨,或者別的什麽什麽分子,他會被當成重點關注對象,就更不能避免審查了。”
愛森這麽和愛德格說:“所以這裏有個對我們十分有利的地方,就是第三公主。她越是死咬,格安被提審的日子就越會提早。”
愛德格問他:“要是第三公主也發現這一點了呢?”
愛德格曾經在皇族的舞會上見過第三公主幾次,這個年近五十的婦人不茍言笑,和任何一位政治家一樣冷酷,沒有一點女人的溫婉,僅僅是想起她的臉,愛德格就覺得她一定有能力讓情勢變得更壞。
“這應該不會,就算發現也沒什麽,”愛森很篤定,“格安的事情雖然棘手,卻也不會動搖奧金家幾百年的根基,她無非就是為兒子出氣, 想壓奧金家一頭,那麽沒必要一直壓着格安的公審,反而會選擇立馬定罪。”
愛德格覺得很有道理,如果實在不行,奧金家也可以直接提出公審,國會局沒有理由一直把案件置後。
這麽一來,他擔心格安會一直被關押在監管處的顧慮就會消失。
愛森說:“這樣想,事情就會容易很多。首先,我們要拿到公審日期,然後在這個日子之前聯系上格安。據我所知,無論公審還是國會局內部審查,只要有你這枚領扣,那麽都是有旁聽權利的。你可以在第一時間獲得案情的相關信息,然後立馬通知我,我們進行下一步計劃。”
下一步計劃就是方案A和方案B的分岔口,愛德格要根據審核的結果來決定他之後的選擇。
他點了點頭,頓時覺得自己肩負着沉重的使命,不過這使命的重量讓他感到踏實。
深夜,愛德格回到了奧金家。
奧金是一個大家族,新日萊特沒有統一之前,他們家族就是議員家族。舊制沒有現在的皇族和議會,那時是公閣制度(議會的前身),新日萊特的所有決定都是由大小公閣商議,奧金家就有一位曾任職大公閣的十長老之一的人。
真正成為現在聲名赫赫的奧金家,則是因為他們是“新日戰争”中最大的功臣,是新皇上政的最大助力,可以說沒有奧金家就沒有新皇、就沒有如今的新日萊特。他們一族的地位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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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金家在國都寂澹的第二街區,緊挨着第二公主的後院門,規模和風格比起第二公主的宅邸也毫不遜色。
家裏會客廳的一樓此時還亮着燈,愛德格遠遠看見了,慢吞吞地走到窗邊,隔着一段低矮的灌木,踮着腳看窗內的人影——他的兄長,愛德華·奧金,總會在時光都沉寂的夜晚處理白日沒有處理完的公務,而因為格安的事情,最近各方對奧金家的關注度很高,也常有冷嘲熱諷,或是居心不良,奧金家的商、政狀況并不樂觀。
愛德格也動過用家族力量救出格安的心思,可後來格安被轉到國會局,看着日益繁忙的兄長,愛德格實在說不出任何請求的話,那太自私了,他和格安誰都不會願意的。
可他總要救格安。
于是愛德格就做好了離開家族,甚至是脫離關系的準備。
窗子半開,簾子被一陣小風吹起,窗內的人不知是不是在想什麽困苦難解的謎題,正無緒地盯着某處發呆,這陣小風恰好驚動了他,一回頭便看見了窗外沉默伫立的愛德格。
“……藍?”愛德華愣了一瞬,離開座椅,走到窗前掀起窗簾,“你吓我一跳,你在這裏做什麽?”
愛德格本沒有深夜和兄長交談的意願,他的哥哥是一個話很多的大學士,會說很多道理,處理事情更喜歡分析,能把前因後果說的很明确。不過這樣一來,就會非常啰嗦,講起話來像學校裏挺着啤酒肚的老頭。
然而這個時候,不管愛德格是多麽的不願意,他也已經來不及逃跑了,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
“你……”認出弟弟身上議員特制的着裝,愛德華想起前幾天愛德格問他借用領扣的事情,頃刻便知道他這幾天在為什麽奔走。
“你跑到什麽地方去了?搞成這副樣子?我知道你在做什麽,你……”話說到一半,愛德華看見他捏在一起的手指,突然嘆了一口氣,伸手點了點窗沿往屋內指,對抿着嘴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愛德格妥協,說,“算了,你先進來吧。”
愛德格聽話地跑到一旁,從正門繞進去,等再進到會客廳內時,愛德華已經關上了窗子,并為他準備好了一個椅子,就在他經常喝下午茶的圓桌旁邊,這是要好好談談的意思。
“哥哥。”愛德格站在門邊。
“進來,坐吧。”愛德華按了按眉心,露出一個勉強溫和的表情,不過神情裏的疲倦依舊無法減輕。
他問愛德格:“藍,你是在怪我嗎?你三天沒有回家了,是在怪我對格安的事情不聞不問嗎?”
格安被關了五個月,這五個月間,愛德格大概會認為他的兄長有很多機會能把格安救出來。
愛德華不知道弟弟是怎麽想的,這段時間,心裏一直感到忐忑。
“沒有,”愛德格走過去坐在椅子上,他視線低垂,下意識盯着自己的鞋尖,低聲說,“哥哥,我沒有。”
愛德華看了他一會,低聲說:“可能你是沒有,可你在用你的行動懲罰我。”
愛德格愣了愣,沒有說話。
“藍,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愛德華對他感到愧疚,但格安的事情不是簡單的愧疚就能解決的,也不是他為了消除愧疚而幫助愛德格就能解決的,這是一個很大的事件,深入的話會發現事态嚴峻得誰也控制不住。
愛德華說:“你為格安的事情做了很多。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希望你可以信任我,可以把這一切的事情都交給我處理。這比你一個人孤軍奮戰要好得多,不是嗎?你沒有為了格安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中的義務。”
愛德格本來是沉默的,可聽見最後這句話,他突然升起一股強烈憤怒與不解:“哥哥,我知道這件事情很難,我也并不希望用我們家族的聲譽和地位來拯救格安。我知道他是我的騎士,不是你的,所以你沒有理由幫助他,這些我都知道。”
“哎,藍,不是……”愛德華匆忙解釋,但他的弟弟似乎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這些我都知道,”愛德格認真地看着他,“可是我有很不明白的事情,那些事情你從來都不告訴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情你是怎麽看待的,你知道些什麽你不知道什麽,這些我全都不懂!”
愛德華沉默了,空曠的會客廳很靜,聽得見很輕微的夏蟲的聲音,又吵鬧又有生機,和室內這兩個突然劍拔弩張的人一點也不一樣。
愛德格發現自己的失控,深呼吸,和愛德華說:“哥哥,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希望能從你這裏獲得解答。”
愛德華遲疑了幾秒,大概是在思考先對自我進行解釋還是先解決愛德格的問題,不過他很快得出答案,決定先回答問題,因為這樣也是一個能讓愛德格理解他苦衷的途徑:“那好吧,你問吧,我都會為你解答的。”
愛德格整理今天愛森和他說的疑點,一個一個問:"哥哥,首先,你知道格安的真實身份嗎?不,不,我不應該這樣問,我氣糊塗了,我想問的是,格安來奧金家之前難道沒有身份證明嗎?他的證明沒有被核實嗎?"
“好的,愛德格,我發現你應該有很多問題了,從最早的開始吧,關于格安的身份——确實應該是核實過的,他是要留在你身邊的人,核實是肯定的。但是這不能說明格安就不是卧底,他有可能在進入奧金家之後才擁有某種特殊身份。不過具體的我并不清楚,因為格安來的時候我在學校住校,你應該還記得。”
他沒有說謊,确實是這樣的,愛德格又接着問:“那這次,你為什麽把領扣借給我,還給我做了一套議員的正裝,你難道不知道我要幹什麽嗎?為什麽不阻止我?”
“我猜接下來你就會問我知不知道林西要來我們家,為什麽他可以帶武裝進去,或者既然我在帝都,那他怎麽還敢來鬧事,是不是我被第三公主收買了、默認了他的行為。喔,再不然就是我已經對格安起了疑心,打算借三殿下的手除掉他。”
愛德格愣了愣,想說自己沒有這麽懷疑過他,可既然提到了,他又很想知道真相。
“你會疑惑是當然的,不過我可以很堅定地告訴你,我并不清楚格安是否有不可告人的身份或者秘密。”
愛德華想想有點好笑,沒想到是自己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我在寂都的事情是個巧合,對于林西的到來我毫不知情,但這應該有跡可循,不過我也是最近才察覺到的。我的行蹤不是秘密,如果三殿下利用身份在國會局詢問,那麽他知道我在寂都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認為這件事情他沒有要專門避開我。當然,這只是推測。”
“不過具體什麽動機,我也在調查之中,”愛德華搖了搖頭,說道,“我對事件可能不一定比你知道的多,但一切都還在進行中,之後的情形是怎麽樣并不好說,我也在等最新的消息。”
愛德格“嗯”了一聲,他突然覺得很疲憊了,好像身體各個部分在集體為這幾日沒有休息好的事情而抗議。
他很想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最好能一覺睡到明天天光大亮,而自己什麽夢也不要做。
“不過我确實對你的行為感到生氣,因為我一開始以為你只會進入國會局詢問格安事件的進度。你和格安從小一起長大,你們的關系我非常清楚,所以我把領扣借給了你,也并沒有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因為你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你想救格安出來,那麽我願意讓你親自去調查,這比在家裏沒用地自怨自艾要好多了。”
愛德格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他問:“所以,你是生氣我幾天不回家嗎?”
“是的,藍。我沒想到你會深深地陷入這件事情,你很清楚,如果你受到了任何傷害,那麽我和格安都不會開心的。”
愛德格低下頭,沉默了一會才說:“哥哥,我為我剛才說過的過分的話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諒我。可是有一點我還是要說明,如果‘奧金’這個姓會因為格安的事情受到牽連,那麽我可以抛棄這個名字,我是一定一定不會讓格安死的。”
愛德華啞然,覺得自己的話白說了,他重申道:“藍,我不會阻止你,可你要學會保護自己。這件事情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我會保護你的格安。我願意讓你擁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擅自行動,這非常危險。”
愛德華漸漸要把自己繞進去,他想,幹脆什麽自由都不要給他的弟弟,明明這樣才是保護他的最好的方法。不過這顯然行不通,愛德華還是更願意讓弟弟自主地乖巧。他說:“好了,親愛的藍,我和你透露一點我知道的消息,這本來是不會告訴你的,但我現在破格說了,你好好聽着。我們現在懷疑格安的身份有可能只是一個幌子,他也許真的是卧底,也有可能不是,但是這個時候被提出來,十分奇怪。這個案件看起來是三殿下針對你,引發了血案,但是實際上,也有可能是有心人的挑唆。你好好想想你們發生争執的時候的事情,三殿下是不是有和你說什麽?”
“他說……他說格安是卧底,讓我把他趕出去,離他遠一點。也說格安是個魔鬼,來自東方的魔鬼,可是我一直認為格安是新日萊特人,所以當時非常生氣。”
不過現在冷靜下來想,格安從沒有提過家鄉,也從不講自己家裏的事情,愛德格幼時以為他不喜歡自己的家,可現在看,要是為了隐瞞什麽,那麽也說得通。
愛德華說:“我們已經查到三殿下半年之前的出行記錄,他有一段時間都偷偷甩開護衛,一個人去了十五街區。”
“十五街區……”
“是的,”愛德華打了個冷戰,“那才是天底下最亂的地方。藍,我不希望你牽扯的太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我目前也只知道這些,所以沒有辦法預測之後會發生什麽。哥哥雖然要保護奧金家的名聲,但是‘奧金’只是虛無的名字而已,真正的奧金是你和我,你才是我最重要、最要去保護的人。明白嗎?小家夥?”
“嗯……我明白。”愛德格心中很暖,不過這樣的情景就更讓他想起來愛森說的話——故土的一切都是你的敵人,你再不能回來,奧金家也不再是庇護你的港灣。除了格安,你将一無所有。
“哥哥,你說格安他……會背叛我嗎?”
愛德華本來還想追問他做一個保證,可聽見愛德格這麽問,他又立馬心軟了,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說:“藍,格安他不會背叛你的。你們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向你保證,他是一個好孩子。”
愛德格閉了閉眼睛,擡頭對他笑了一下,說:“我也這麽覺得。哥哥,我不會再亂跑了,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我想旁聽格安的審查,還有,我想現在、立刻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