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夜話
? 已經晚上十點三刻,喬仍流蕩在外頭,顯然又有徹夜不歸的苗頭。但我們互相約定不幹涉彼此。
我回了一封信,收信的對象是埃裏克。
我可以失蹤,但是對象不包括他,且我也不願意家人為我擔憂。所以我在巴黎的時候就與他寫信聯系,并托他将我寫的幾封信轉寄到英國的瑟林屯。其中內容是我是與我寫給阿羅的那封短箋相呼應,我對阿羅中留言寫到‘……我不會令你為難,我會處理好外祖父母那邊,你只要說明美國有事需要我過去。萬不得已時,具體的可以托詞為公司股份之事。’
這是我出行後,和埃裏克之間的第三封信,他的回信十分簡約。我跟他說我現在以男人的身份生活着,他則回信道,‘見到你的照片,我還以為是一個男人穿着你的衣服,再看一眼,才發現是你穿着男人的衣服。’他下面的落款戲稱我為‘我的兄弟’。
而他第一封給我的回信則是‘我認為A?S是一個可托付終生的男人,但如果你堅持,我唯有支持。無論如何,你還非常年輕,只是不要再一次輕易托付終身,人不可能永遠都有好運氣。PS:J?A是個怪人,與他相處,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他的信中還夾帶着維麗的信,她給我轉達了司佳特事件的後續。事情果然如我們預料,司佳特借我脫身。維麗寫道,‘這件事從長遠看來,真正糟糕的說不準是誰,但是此刻你正處于風浪尖,索性你已不在英國,免受他人幹擾。’
我不禁覺得憤惱,司佳特借我之名擺脫了菲特沃茨公爵家,那顯然此門親事并非他本人的手筆。他倒是甩得一幹二淨,人們或許責罵他是笨蛋蠢貨之類的,但若幹年之後,誰會記得一筆未成的親事?等待梅琳達小姐結婚之後,利益往來又可以挽回雙方之間的情誼。畢竟願意将女兒嫁給她不愛的男人的父親,又怎麽會因為一件雙方願意遺忘的事情而與司佳特永世翻臉?
當然,眼下兩家必須水火不容,才符合雙方的心理和社會地位。而其中身為首當其沖誘因的我,不免難以全身而退。人們漸漸描述了幾個版本,有貼近事實的—司佳特與羅斯洛德有仇,被激怒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當場給他點顏色瞧瞧。也有與事實相違背—司佳特與我一見鐘情,然後為愛奮不顧身的我們摒棄了一切社會強壓給我們的壓力,男方立刻解除了婚約,然後女方或許有此意。佐證就是我現在‘身處美國’。有人打賭不久之後,我就會跟阿羅離婚(而我正有此意,雖然原因并非如此,但顯然一旦真的如此,此說法必将增加一個層次的可信度)。
但無論何種說法,都避免不了地證明我本人,魯莽全無大局觀和缺乏身為一位準伯爵夫人應有的素質甚至是放蕩等等。
除了最後一點,我不敢茍同以外。其他如此精辟的評論,我顯然無力反駁。輿論并不傾向于我,但顯然瑟蘭迪督家與我被區分開來,他們仍然是備受尊敬的人家和可憐的受害者,而我身為一個外來者,身上始終背負着配不上的罵名。更何況玫瑰莊園并沒有因為我的到來就立刻解除債務,人們又懷疑我沽名釣譽,并非真正家財萬貫,并未繼承多少遺産,欺騙了阿羅和他的家族,騙取了這場婚姻。而羅斯洛德則是如日落西山一樣,早就不複往日輝煌。而匹茲堡的司佳特則是堅定而光榮的發展者,百年世家。
說自己看到這些不生氣是假的。想起自我結婚之後,發生的諸多事情,不順占據了上風,不複父親在世的輝煌,我的确令他蒙羞。
但這些都是一些不相幹的人,他們真正傷害不了我。我暗暗告誡自己,被別人的輿論左右自己的生活意志,那才是最愚蠢的事情。
我收了筆,黑嬷嬷推門而進,要給我整理床鋪。置換睡衣,睡前梳洗之類的,我已漸漸用不着她了。
沒過多久,我就換了睡衣躺在床上。她則是坐在我床邊的一塊躺椅上面,手裏拿着針線活。夜不太晚,我們相互陪伴。
她的卧室就位于我和喬的中間,時時刻刻保證着我的清白。雖然我認為這作用不大。人們總是更傾向于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而且我不會特地為阿羅保留自己,因為我以後總會再嫁,但是我不願意在婚內犯錯,給自己留下不舒服的回憶。
我放下手中的書,維麗的信的內容總是在我腦中起哄,令我很難平靜。
我問她,“嬷嬷,人死了之後,真的渴望別人的懷念嗎?”
嬷嬷放下手中的十字繡,擡頭看我,眼神溫柔而慈愛,“我不知道,但顯然我更願意死在你前頭,看你活得比我久。如果你是個男孩,或許記住你的人更多。”她起身摸了摸我的短頭發,又說道,“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她忽然流淚了,轉變了話題,“你不應該這樣早就結婚。不該承受這樣的痛苦。”
她突發的情緒令我慌張倉促之下,手忙腳亂,忙解釋道,“嬷嬷,我很好,真的,逐漸恢複。”
“如果約瑟夫先生還活着的話,你怎麽會這麽早就結婚,然後承受這樣的痛苦呢?”她的雙眼雪亮,早已洞察一切。
我頓時失去了辯解的欲望,只是看着她寬大的手掌抓着我的手背,掌心溫暖。我無法掩飾內心彷徨。“這告訴我一開始斥責媽媽的話有多麽的荒謬。當我未經歷時,我從沒有想過當一個女人被背叛的時候,內心的痛苦那麽難以忍耐。有時我甚至在想,爸爸和媽媽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愛爸爸,卻沒有為他辯解的理由。
嬷嬷,要我不愛阿羅,太難了,雖然我此刻正在嘗試。但我始終清楚地記得我和他第一次正式見面的那個晚上,後來回到了瑟林屯,我做了一個夢:一切沒有改變,爸爸仍然還活着,我在接近三十歲的時候先後嫁給了兩任丈夫,都是我主動與之離婚。我接手了一部分家族生意,甚至做的不錯,爸爸雖不打算讓我接手鋼鐵巨人,但是将他名下的另一汽車公司交給我。鼓勵我做些有意思的事情打發時間。總之,我生活得不錯。但是總覺得缺了一些什麽。然後我在一次宴會上認識他,作為一個有些落魄的貴族,被歲月和現實打壓得萬分痛苦,卻目光堅定,好像什麽都難不倒他。”這個夢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訴說,我甚至因為黑嬷嬷聽得十分認真而覺得滿心羞澀,“而且有兩個半大的孩子,六歲和八歲。去世的兩任妻子。爸爸很反對我和他往來,理智也告訴他不是一個好選擇,甚至與‘好’字搭不上邊。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渴望他的聲音,希望仰望他的身姿,希望他能開懷大笑,希望能幫到他,盡管他并不樂意。最後,大概是五六年,他終于接受我。總之,我如願以償地嫁給他。而爸爸無可奈何,期待着我的第三次離婚。但是沒有。我們過得非常幸福。當我們雙雙老去,我死在他前頭,他一向不輕易着露情緒,因為經歷得太多,已經無法輕易如此。但在最後卻像一個孩子般哭泣了。‘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怎麽都覺得太少。’
這雖然只是一個臆想的夢,卻清晰得仿若前世。所以我不得不認為自己跟他天生一對兒。雖然這對一個未嫁的姑娘來說太過可笑了。”我低頭笑了,彎着自己的手指,座燈昏黃,仿若夢中那場不願的告別。“所以他跟我求婚,即使我們之間的進展太過迅速,但我絲毫不反感,甚至願意得很。因為覺得既然非他不可,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在一起呢?何必故作矜持地考驗和歷練他?我既然對他那麽心動,就盡我所能去成就他,也成全自己。我們婚後的感情的确證明我們很合适很合拍。嬷嬷,但我們最後沒有如夢中一樣美好的結局。
或許我期望太高對阿羅而言不公平,可他是我很愛的人,我确定以後也不會再這樣愛其他的男人。
一個人要成長真難,認清自己的極限和自己的情感也那麽難,真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