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瑟林屯
? 這裏的風俗和美國不一樣,若是氣質而言的話,這裏大概更沉穩一些。但是毫無疑問的,美國的貴族底蘊更薄,有錢的人更多。
瑪麗?費泰羅夫人對我十分盡心盡力,盡管邀請函很多,但如黑嬷嬷所說的花蝴蝶一樣的漂亮男子根本就不知所蹤。
已婚婦女可以享受在床上吃早餐的特權,而我只能到樓下餐廳。
卡洛斯先生正好從東邊的男士客房過道走來,他不顧黑嬷嬷警惕的眼神,笑着說道,“羅斯洛德小姐,瑪德蘭夫人。”
黑嬷嬷不情不願地給他行了個禮,“早上好,卡洛斯先生。”
瑞克?卡洛斯,是一個人盡皆知的私生子。他的母親琪拉夫人是瑪麗夫人的妹妹,在年少的時候和男友莫裏?卡洛斯在婚前跨越了禁區,遺憾的是,莫裏?卡洛斯先生在婚前因為傳染病死亡。
琪拉夫人生下卡洛斯先生之後,就将卡洛斯先生送給了一對多年沒有生育的農家。然後接受花言巧語的傑多先生的請求,以子爵之女的身份下嫁給一個跟費泰羅先生一樣的大商人。但是地位的提升并沒有使這位傑多先生滿足,他不斷地提及新要求,琪拉夫人一旦反抗,就會被私生子這個借口威脅。忍無可忍的琪拉夫人走投無路之下,承認了卡洛斯先生的存在,與丈夫分居,并将卡洛斯先生接回身邊撫養。
黑嬷嬷說琪拉夫人一定在背地裏偷偷詛咒過傑多先生,否則那位臭名遠昭的先生怎麽可能在一次法國工人暴動中,正好被誤傷死亡?
無論如何,接受了巨額遺産的琪拉夫人并沒有因此而過上好日子。她只能得到丈夫遺囑上的一半遺産,因為她和傑多先生并沒有共同的後代。此後不久,她遇上了一位喪妻的男爵,而她的兒子卡洛斯先生也因為最後一個年輕的卡洛斯家族直系男性後代病死,而被年老的卡洛斯先生接回卡洛斯家族。
奧多男爵如黑嬷嬷所說的一樣,并非表裏一致的紳士。他空有爵位,卻沒有一毛錢,而他富足體面的男爵生活則是靠琪拉夫人的嫁妝來維持。
老卡洛斯子爵的境地與奧克男爵相似。
我能理解黑嬷嬷的意思,正如這位卡洛斯先生也十分明白自己母親的意思。
錢不是萬能的,但是對于上流社會而言,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沒有錢的地位是一個空架子,像西班牙塞萬提斯的唐吉坷德,頂着貴族的帽子,過着可笑的生活。表面真誠善意的人并非全部表裏如一,有的人會默默提供幫助,有的人卻會在背後譏笑。
人類總是喜歡聽到別人一些不幸的消息,然後襯托出自己生活的美滿,然後勸說自己這樣的生活多麽美好,然後繼續醉生夢死。
我剛來倫敦的時候,瑪麗阿姨是打算将我推向倫敦社交界的。但是琪拉夫人像是聞到蜜糖的蜜蜂一樣,在瑪麗阿姨生日的第二天就成功勸說了瑪麗阿姨。但我并非沒長眼睛,我厭惡那些以金錢為目的接近我的人。
“我希望邀請你到納菲達郡做客。我祖母希望見到你,羅斯洛德小姐。”卡洛斯微笑着,他的身材高大,淺棕色的雙眼溫和而明亮。“她說希望知道更多一些有關于你母親近況的事情,卡洛斯家族在德比郡旁邊,她和羅斯洛德小姐的外祖母是閨中好友。”
“叫我艾瑪。”卡洛斯才二十三歲,與他母親不同的是,他看起來很坦誠,沒有算計。“這件事我也正要向你說明。我外祖母寫信叫我到德比郡。或許不久之後,我們就可以再一次見面。”
雖然母親高傲的表示自己已經與曾經的家族破裂關系。但是,我的外祖父家卻并不這樣認為。
我和外祖母時常通信,這是父親教育我的。雖然母親與家族決裂是因為他的原因,但是他卻并不阻止我跟外祖母的通信,起碼一位溫和善良的老婦人的慈愛,我不能狠心拒絕。
因為是我外祖母艾芙琳?達菲南迪的邀請,瑪麗阿姨毫無疑問地,只能選擇為我送上離別的祝語。
德比郡環境優美,達菲南迪家族的領地占了這個郡的四分之一。碧藍的天空,漂浮的白雲,一望無際的平原讓人心動。
祖母和幾位表姐在門口迎接我。
母親的美貌遺傳于她,歲月給她添加的皺紋并沒有令人覺得她衰老,反而是那種奇特的韻致,令我心折。我可能一輩子也成為不了她這樣善良的女人,卻希望是朝着她這樣的方向去成長的。
她激動得眼圈發紅。“近十七年了,自從知道你出生的消息之後,我無時不刻不希望見到你。我最親愛的外孫女。你是這樣的聰明、美麗,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見到了曾經的達芙妮對我微笑。”
“外祖母,我不認為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雖然沒有親自見過對方,但是對方的相片卻早就已經擁有。母親達芙妮甚至從我手中偷偷地拿走了一張達菲南迪家族的照片。。
“是的,你父親給我寄了你的照片,剛開始見到他的名字我甚至想也不想地要将信給扔掉,但是又忍不住,盡管你的外祖父一直很反對……”父女相争,最傷心的卻是這位可愛的老婦人。我的外祖父羅伯特?達菲南迪是個十分固執的人,跟他打交道時要非常的小心。
我認識了兩位表姐,羅絲,維麗。她們長得更像她們的母親,高大,身體修長而且健美。
她們的父親是我母親唯一的兄弟,也是達菲南迪家族的繼承人。不同于母親,他是一個性格軟弱的中年男子,我的外祖父也因此只好将達菲南迪的命脈牢牢地拽緊在手中,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達菲南迪家的祖宅。從外表上看,莊嚴肅穆,是詹姆斯一世時的風格
我的外祖父并不像我想象之中的那樣對我不留情面。
他在書房接見了我。巨大的落地書櫃整整放滿了兩個牆體的書本。這種毫無掩飾的底蘊也只有時間和歷史才能填滿,從伊麗莎白一世到現在喬治五世各行各業的頂尖書籍不缺任一本。
“我不知道你也是喜歡看書的姑娘,像你這樣年紀的美國人,應該更喜歡服裝和舞會。”他的聲音緩緩地響起。
“服裝和舞會是外部的裝飾,每一個人都不能缺少。但是書本裝飾心靈,同樣不能遺忘。”我轉頭看他,三十年前他與我的母親争吵,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甚至不惜與母親決裂。我若是他,此時看到母親的生活,不知道要大笑母親的無知還是為她哭泣。
他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眉心皺紋很重。
他有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
他皺着眉頭說道,“我不喜歡你的長相,這張臉曾經誘惑了我的女兒。”
我也皺着眉頭,“我也不喜歡你的固執,否則我可以直接請求外祖母從曼切斯特去接我直接來德比郡,而不是去倫敦。”
“年輕的女人總是好面子,難道你直接來拜訪瑟林屯,我會将你趕出去嗎?留在倫敦,瑪麗?費泰羅會玷污了你的名聲。”他的英國腔抑揚頓挫,非常快,有在倫敦科文特花園聽歌劇的感覺。
我并沒有帶着多少的美國口音,我的父輩也都是英國人的直系後裔。“不請自來的客人叫人厭惡,而尊貴的客人都是需要邀請函的。我來這裏并不是為了替媽媽向你認錯。事實上,我們之間需要新的認識,而且要抛棄陳見。”
“新的認識?”他皺起眉頭,仿佛預感不太美好。
我笑了笑,走近他,“外祖母跟我說,我寫給您的每一封信您都還珍藏着。既然我們都對彼此有着不同尋常的關注和喜愛,為什麽不開誠布公的交談一次。”
“什麽?艾芙琳她……”這位頭發花白的英國老紳士瞬間紅了整張臉,連脖子也紅通通的。
“這并不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事實上,我覺得非常開心。來這裏的時候,我還覺得忐忑不安,因為我們之間從沒有過交流。我不知道要怎麽才能令您喜歡我,因為我很喜歡外祖母,也希望可以跟她住一段時間,但是如果我令您覺得不舒服,那麽我也不可能再留下來。”
“瑟林屯歡迎你,盡管我不知道它是否還歡迎你的母親。”坦誠能讓人放松,減輕羞恥感。這位老人強自鎮定。
“我不認為你們之間還有任何的隔閡,或許只需要你們之間的誰踏出第一步。但是我不得不說,這種希望是渺小的。”
“是的,非常渺小,小到我自己都不願意相信,艾芙琳跟我說了無數次,但是我不會跟達芙妮低頭的。即使是你替達芙妮說情我也不願意……因為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完全……”因為對話的對象是我,他只好閉嘴了。
關于父親的言論總是毀譽參半,“這正是我想要跟你說明的一件事情。外祖父。”
他有些不情願,因為他知道我要說什麽。“你說。”
“正如你所見,我父親的所作所為是各自有人評論的。但是無論對與否,不是當事人的我們沒有權利去質疑這件事。他們有過快樂,有過痛苦,最後生活得不愉快。我不喜歡人們去批評他僅僅因為他再也沒有辦法從棺材裏面活過來,來反駁這些只敢在他死後批評他的人。我知道我的母親也不喜歡別人去評論她的人生,即使您是最有資格的那個人。”我不知道我說的是對還是錯,但是我一點也不喜歡人們用那種看故事看範本的眼光去看待我父母的故事。
但是這位老人仍然不滿,“即使你父親還活着,只要他敢來英國,我也照樣會罵得他狗血淋頭。”
我覺得煩躁,但是父親的問題我非談不可,否則我将不能在這塊土地生活下去。因為我喜歡他們,所以這件事我們彼此間必須達成共識。“但是現在,他死了。”
他死了,帶着我無盡的思念和崇敬去向那個我遙不可及的地方。
這些人怎麽可以這樣殘忍,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指責他的過錯。他那些完美的事跡無人提及,他是那樣的英雄式人物,以前不會有,将來也不會有。人們致力于将他拉下神壇,好讓他們相信,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個人,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他們并沒有損失了多少。
我的外祖父也沉默了,過了片刻,他才抱住我,“我覺得很抱歉,艾瑪,我忘記了你剛剛失去他。可是……你這樣自信充沛,讓我有一種錯覺,這是他,奪走了我的珍寶的那個男人,我要打敗他……三十年前,那個男人自信地對我說‘我會令她幸福’,但他沒有做到。我的女兒即使現在擁有萬貫家財,也依舊生活得不快樂。但三十年前的我不能阻止她,因為她的骨子裏面就是要那樣轟轟烈烈的人生,而這樣的人生,也只是那個男人才能給她。”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是對的,達芙妮不喜歡別人評價她的人生。”
這樣的懷抱,寬大而安全,是父親逝世後久違的記憶。這是男性長輩才能給予的懷抱,喬治、約翰、埃裏克,從來也不可能給我的懷抱。
我吸了吸鼻子,“我要對你說抱歉,因為我不喜歡媽媽,她總是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他笑了,“我可以理解你。你們太像了,而相似的人如果不是緊緊貼在一起,那就只能遠遠地躲開對方。就像我和你的母親,還有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