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回答我一次!”
浣盈直視着他的眼睛,疼痛之中沒有再說一個字。
今生今世,他甚至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個字。
沉默的對峙之中,牢獄之外驀地出現一個內侍,浣盈認得那內侍是在含明宮侍候之人。
如此關鍵的時刻,元溪對突如其來者甚為不滿。
內侍感受到元溪的憤怒,慌亂地跪地回禀,言說小公子突發重病。
縱使相逢3
浣盈今日已受過元溪一激,此刻又聽到親生的骨肉突發重病,心神再也承受不住,倏然昏厥。
元溪趕去看望孩子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氣息。
孩子裹在小小的被子裏,盡管臉色發青,但神态自然安詳,去時似乎并沒有承受太多痛苦。
連綿的暴雨漸漸停歇,他将孩子抱在懷中,暴雨之後,烈日升起,慈母的光芒透窗而來,映照在他青紅的臉蛋上。
時間是再奇妙不過的東西,才出世的時候他還是紅彤彤的一團,一張臉皺皺巴巴,讓人端詳不清面目。然而僅僅數日未見,那小小的一團就面目清晰地長開,用生命給他明确的答案。
自己的孩子一定像自己,可他最像的不是自己。
浣盈的孩子應該像浣盈,可是他一點也不像浣盈。
元溪抱着懷中由柔軟轉為僵硬的小小身軀,好長時間不能動一下。
時間凝滞,而他是遭受天譴的人,整個人震動得無以複加。
他血脈相連的骨肉居然像極了杜若,小時候,他也曾将小若抱在懷中,哄她安睡。
如今抱在懷中的人不是小若,卻像極了小若。
如今抱在懷中的人沒有安睡,他是确确實實沒有一絲氣息。
浣盈生出的孩子怎會像杜若?
即便鬼魂附體,也不可能生出像杜若一般的孩子,更何況從前是他自欺欺人,他早就知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鬼魂這一回事。
以死亡為代價的答案令他震驚,這一切居然是真的。
就像假杜若換了一張臉變成杜若,杜若也換了一張臉變成浣盈。
也就是說他心心念念尋尋覓覓的那個人,一直以來都被他仇視虐待。
他曾将她的藥盡數毀掉,讓她承受病痛的折磨;他曾将毒辣的鞭子一下下抽在她身上,讓她交出解藥;他曾命人熬制催産藥,險些命人喂她服下……
曾經的過往在腦海中不斷閃現,仿佛有無數把刀,密密地切割他的胸膛,心都被割碎,整個人都支離破碎,卻因為疼痛達到極點,而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有淚珠從孩子的眼角滑落,仿佛是孩子在哭泣,但是死去的孩子怎麽可能會哭呢?那好似是他的淚。
這是怎樣的懲罰?老天太殘忍了。
他辛辛苦苦,尋尋覓覓的人,竟然就在眼前,而他一點也不知道。
難怪浣盈模仿杜若無比成功,難怪浣盈心心念念着朱衡。
他只講将認作浣盈,卻從來不敢設想她是杜若。
她恨他恨得一點也不想讓他知道。
仿佛有人在耳邊勸他,又伸出雙手來接,想勸他将孩子放下。這柔軟的身體,小小的一團,他怎麽可能還放得下。
他知道他永遠也放不下了。
原來真的是一步錯步步錯。
擁有一個杜若的孩子,是他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奢望,奢望在不知不覺中變成現實。
他與小若有了共同的骨肉,可恨在他知道真相這一刻,孩子已然抛下他的父母遠去。原本該健康來到人世的孩子,卻因為他的一錯再錯,丢掉一條性命。如果當初沒有将年紀幼小的她遠遠推開,今日又怎會是這樣一番情形。
宮燈一盞一盞滅下去,雨聽了,天徹底亮了。
他還是抱着那孩子不肯松手,他将臉貼在孩子冰冷的額頭,假裝他只是睡過去而已。
他抱着他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心中的懊悔如波濤泛濫,他只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換那可憐的孩子的命。
大概過了很久很久,又有一個聲音在耳邊想起,有人回禀浣夫人已醒。
這一聲無異于是今日的第二個霹靂,一下子令他從極度的懊悔中清醒。
她醒了!
方才的來人繼續回禀,言說浣夫人醒後求見小公子一面,他過了好久才遲鈍地從音色上分辨出來者是服侍浣盈的落墨。
元溪聽到自己的五髒六腑在烈火的煎熬中滋滋有聲。
她醒了,他再也無法逃避。
他臉上的淚痕已幹,但聲音是沙啞的。
他背着身子,輕輕地将孩子安置在他生前的小榻上。
“回去告訴浣夫人,小公子不能見風,改日再抱去給她看,讓她好好休息。”
落墨含淚隐忍,太醫們更是面面相觑,小公子分明已經不在人世,他們不明白他為何說這樣的話。
眼下的情形,衆人認為定然是鄭襄王有所不對。
立刻有太醫勸他節哀,元溪卻驟然斥責:“小公子分明只是昏睡而已,你們糊塗到連是否昏睡都分不清,留着你們還有何用?”
太醫們紛紛跪倒,不敢再言一聲,他們只當鄭襄王痛失愛子,一時間神志不清。
一旁的夏內侍追随元溪數年,旁人不敢相勸,唯有他大着膽子上前安慰:“大王,人死不能複生,小公子他……”
元溪不等他說完就打斷。
“派人去宮外尋一個滿月的嬰孩,交給落墨抱走。小公子夭折的消息不許透露一點,倘若消息走漏或那尋來的孩子被浣夫人看出端倪,你就永遠不必再見我。”
夏內侍眼中的元溪,神态冷靜而理智,絕對不像一個神志不清之人。
元溪既如此吩咐,他也不敢反駁,即刻秘密着人出宮找尋。
元溪守在浣盈的身邊,卻不敢讓浣盈知道他守在她身邊,未免引起她的懷疑,他甚至不敢将她牽出東照宮。
這麽多年來,他終于确切地知道杜若的下落,他曾經以為自己再見杜若,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擁抱住她,再也不與她有片刻分離。
真正相逢,卻知道将她擁抱在懷中是件無比艱難的事情。他們之間隔着歲月,隔着仇恨,隔着一個死去的孩子。
他知道她清醒,知道她為孩子憂心如焚,也知道她因為見不到孩子而怨恨自己,可惜他卻不能像從前一樣,在她傷心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說安慰她的話,而她也不再是從前的小孩子,惱他之後,任他随意一哄就氣惱煙消雲散。
醒來之後的她一直忍受痛楚折磨,縱然再度服用霓邏花的花粉,也折騰到半夜才稍稍安睡。
他直至她安睡,才敢再出現在她面前。
天色是三更的蒼灰色,初秋的寒氣在空中彌漫,清冷的月光下,他輕撫着她的發喃喃。
“還記得小時候我不愛說話,不愛與人交朋友,可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硬攥着我的手,無論我願不願意,無論我去任何地方,你都一定纏在我左右,遇到危險立刻躲到我身後。冬天的永溪結了冰,你因為獨自溜出宮而遭重罰,可惜病榻上也玩性不減,硬逼着我答應你冰雪化開後帶你出宮看賽龍舟才肯開心。”
他回憶往事,也不知是發出今夜的第幾聲嘆息。
“可惜那年冬天寒冷漫長,永溪上的厚冰過了三月都不曾融化。”他的指尖輕觸着她的肌膚,連心髒都在顫抖,“可是再漫長的冬天都會過去,我會耐心等待你心中冰雪消融的那一日。”
孩子被落墨抱給浣盈時,元溪還沒有見過。
浣盈在沉睡中被孩子的哭聲鬧醒時,還以為自己日有所思而生出幻覺,及至分辨出那哭聲并非幻境,而是現實時,整個人瞬間死而複生。
她來不及多想,循着聲音找到孩子,卻在即将碰觸到孩子時卻步。
落墨在燭光下輕哄哭鬧的孩子,浣盈在遠處呆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走上前。
她問落墨:“孩子是你偷偷抱來的嗎?”
落墨垂眸,不敢直視浣盈的眼睛。
“不是偷偷抱來,是大王命人抱來的。”
立刻有無數的念頭閃過腦海,他為什麽将孩子抱給她看?他又想做什麽?是不是個陰謀?是不是個陷阱?她孤身一人,前途一片茫然,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她深思熟慮的時候,孩子哭得更兇。
到底是母子連心,孩子的哭聲幾乎揉碎了她的一顆心,她再也顧不得陷阱不陷阱,只想立刻将孩子抱入懷中。
無論元溪為她設想怎樣的陷阱,只要她的孩子能平安無事就沒什麽可怕。
在自己最孤獨最艱難的時刻,陪伴自己的不是朱衡,也不是元溪,而是她懷胎十月的孩子。
就算他們今生做不成母子,也該是患難與共的朋友,無論如何她都該見他一見,哄他一哄,抱他一抱。
“乖寶寶,不哭了,娘親抱。”
她滿心慈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