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聲音,再退數步,這才知道他一直都不曾離開。
元溪問:“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她敷衍道:“不過是夜間視物不清罷了。”
“朱家請不到好郎中嗎?我召宮中太醫來為你診治。”
“不必,縱然召來太醫,我也不肯就診。”
他不解。
“為什麽不肯救治?”
“你身處高位,擁有常人所不能擁有的一切,舍棄我這一個無用之人,身後還有無數人甘願為你抛頭顱灑熱血,所以你自然不會了解我的處境。”
元溪偏就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處境。
“我不說我也知道,左不過是為了朱衡。”
她沒想到他會知道,然而元溪既猜的到,她也不否認。
朱衡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她沒有什麽好避諱,在任何人面前,她都可以理直氣壯地。
“我的眼睛一日不愈,他就會分我一日關懷,我的眼睛一月不愈,他就會分我一月關懷,我的眼睛一年不愈,他或許就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對我避之不及。如今我除了坑蒙拐騙,就唯有用憐憫來争取到他的一點關懷,所以我情願眼睛看不到東西。”
元溪這才清楚妒火是味□□,而他早就身中劇毒,稍遇冷熱就不慎發作,痛入骨髓。
他的手掌在發抖,就将遠遠避開的她抓到眼前。
“在他面前你就活的如此卑微嗎?”
她也輕易激動。
“我就是活得卑微!我就樂意活得卑微!從今以後,我就靠着乞讨求生,我哀求乞讨的命運早在你決定将我嫁給朱衡時就該想到,不是嗎?”
他幾乎不受任何意識控制,擡手打她一下。
這一下打蒙了她,也令他自己怔住。
他方才做了什麽?
他怎麽可能打她?
從小到大,但凡有人傷她,他必定為她報仇,縱然一時不能報仇,也會記下這筆債,來日讨還。
旁人欠他的債,他總是接二連三地忘記,可是傷害她的債,他從來沒有忘過一筆。
可是今天居然是他打了她。
他陷入莫大的懊悔之中,慌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今生今世頭一遭挨他的打,她心中除了凄然仍是凄然。
欺負她的人,除了外人,如今還多了個王兄。
淚珠不争氣地一串串滾落,她一下一下哽咽着:“你有沒有想過,将那麽小的我嫁入朱家,如果我被人欺侮,如果我受到委屈,如果我被人打,我一個人該怎麽辦?你對我一定是不理不睬的,可是你既然要對我不理不睬,從前又為何将我照顧的無微不至?你将我照顧得太好,好到讓我變成一個廢物,就連受到欺負,都不知該如何還擊。”
她的眼淚幾乎揉碎他的一顆心。
“你的意思是指你許多受過委屈嗎?”
“我不知道我受沒受過委屈,我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強顏歡笑,得不到夫君的歡心,整個人像是被束縛在重重厚繭中,前途無比迷茫,不知道将來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堵回。
不知将來是怎樣一番情形的豈止是杜若一人,元溪亦是如此。
夫君夫君,原來他最見不得的是從她口中吐出這兩個字。
一個沒有行禮的婚禮算婚禮嗎?一個沒有婚禮的夫君算夫君嗎?
只要他說不算,就可以立刻不算,可是他卻不能說。
她在他的桎梏下腦中一片空白,不明白他的所作所為代表什麽。
他的初吻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恨,肆虐如狂風暴雨,他知她年紀小,對一切都糊塗,可是他被荒唐的現實逼得發了瘋,早就不管不顧。
空氣一點一點從體內抽離,她在暈厥的邊緣本能掙紮,輕薄的簾幔被她從金鈎上扯下,跌在跳躍的燭火上,細小的火苗一簇一簇,蜿蜒而上。
真假杜若1
東照宮中,元溪守在浣盈身邊一夜。
大概藥效已過,浣盈的眉頭緊鎖,似乎正忍受着鑽心的痛楚。
她的身上除刀傷之外,還有兩處箭傷。他派人查過,才知禁衛長昨夜曾示意手下暗中向浣盈射箭。
他不是不知禁衛長受何人指使,但他不能不裝糊塗。
失去浣盈,對他而言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但他再也不能失去杜若,再也不能令杜若不快。
此刻躺在病榻上的浣盈遍體鱗傷,縱然她的生死于自己而言無關緊要,但她的确是個可憐人。
她的面容憂愁,睡夢中也不得安寧,仿佛正拚命地想要拒絕什麽東西,但又無法擺脫。
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動,過了許久,他才分辨出她在喊姨母。
一聲一聲,她用小若的聲音與神态喊姨母,就像從前在他面前裝裝神弄鬼時的模樣。
他靜默着,沒有拆穿她,生死攸關的時刻故技重施,無非是求生罷了。
每個人都有求生之心,為了生存而故技重施,并非十分的過錯。
她的臉色蒼白,醫官說她惡毒纏身,經此生産又元氣大傷,從前還有七八年壽命,如今最多能保得住三五年平安。
說到底浣盈不過是同小若同等年紀的女孩罷了,如若今日經受傷痛的人是小若,他一定會将傷她之人碎屍萬段。
或許世上也有一個人像自己在意小若一般在意着浣盈,倘若那人知道浣盈此刻的處境,必然會憂心如焚。
畢竟是他孩子的生母,雖然有可恨之處,卻又更可憐。
他從前對她的懷疑,并沒有确鑿證據,如今再想到才出世的嬰兒,他就覺得自己并沒有恨她入骨。
她雖然一心想殺死他,但她時至今日也沒有真正殺死他,或許她當真對自己有過手下留情。
他以為浣盈已然清醒,起身道:“孩子已經生下,你願意去尋朱衡就去尋朱衡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這一次我不會從中幹涉。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嫁入一個平常人家相夫教子,而非陷入爾虞我詐的争鬥之中,經受凋零敗落。我們畢竟也算同甘共苦過,只要以後……”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頓了下,道,“以後咱們誰也不欠誰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歡那孩子,孩子我會撫養長大,我猜他難免有一些身體上的疾病,但是他既然堅強存活下來,我就沒有理由再放棄。”
從長夢中醒來,浣盈感到身體輕浮舒适,非但沒有任何疼痛,甚至還有服用花粉後的感覺。
她慣性地撫摸腹部,不同往常的鼓脹,今日的腹部平坦松弛,令她一下子摸了個空。
強大的失落感令她回憶起昨夜可怕的一幕,她心中一緊,急聲呼喚落墨。
落墨趕來,站在她面前,她卻突然不敢發問,生怕落墨口中吐出不好的詞彙。
落墨知道她的心事,主動回道:“恭喜夫人,您昨夜誕下了一位健康的小公子。”
浣盈見落墨臉上并沒有一分喜色,緊緊懸起的一顆心并沒有落下。
“我為什麽聽不到哭聲?孩子睡着了嗎?他在什麽地方?”
縱然再次服用了大量的霓邏花粉,但她的聲音依然虛弱到極點。
她從病榻上撐起支離破碎的身體,一遍一遍地發問,落墨被她逼得不能不如實回答。
“小公子被大王帶到別處,大王說小公子怕風,不宜走動,不許我将小公子抱來。”
她默然許久,最後落寞地說一句:“我知道了。”
過了片刻,她又問:“你見過孩子嗎?”
落墨沒有見過。
“大王抱了一會兒就命乳母們将小公子帶出東照宮,我沒來得及看清。”
“那麽是個健康的孩子嗎?”
“哭聲洪亮有力,太醫們說是個健康的孩子。”
浣盈聽罷,又說一聲知道。
落墨聽她做母親的人說了兩聲知道,心裏實在覺得可憐,就道:“我改日再去抱小公子。”
浣盈道:“不必,他不許我見,我就永遠不見了。”
落墨勸她:“夫人,來日方長,您是福厚之人。”
縱然有藥物支撐,浣盈仍覺心如刀絞般的疼痛,疼痛爬上神經,鑽入骨髓,浣盈不能再提關于孩子的任何一個字。
“昨夜的刺客抓到了嗎?”她又問。
青岩的事情落墨并不清楚,但是落墨從身上取出一塊令箭交給浣盈。
“大王說待夫人身體複原之後,随夫人想去何處,大王都不加幹涉。”
浣盈将擦拭幹淨的令箭托在手中,猜不透元溪又想玩什麽花樣。
但是無論他玩什麽花樣,有令箭在手,她至少可以離開王宮。
未免元溪在她身上耍什麽詭計,離開王宮之後,她一定不能去找朱衡,最起碼一年多時間裏,她要遠赴極北之地尋找兩味救命的藥材。
大概因為她要離開的緣故,元溪對她的恨也淡漠幾分,東照宮內出落墨之外,多出幾個幫忙做事的小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