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傷杜若的心。”
朱衡這一掌是替杜若打他,即便是朱衡用這一掌打死他,元溪也甘願挨着。
元溪不甘願看到的是朱衡為杜若傷心——他不甘願看到任何男人為杜若傷心。
他的妒火從多年前延燒至今日,幾乎令他五內俱焚。
他心裏這般深刻地忍受着痛苦,然而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朱衡,表情上一點不露。
“過去的事情說再多也無益,你怎樣看待我我也無所謂,我如今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她身在何處,是否已經遭逢不幸。”
朱衡似乎沒有聽到元溪的話,他的腰間懸挂半塊玉,那曾是他們分別時她替他系在身上。
今年那日,他重新取出,只可惜物是人非。
她消失許久之後,他才遲鈍地意識到,原來她替他系玉之時,就已經預感到日後的不測。
到底是生離死別!
元溪的目光尋找到朱衡目光停留之處,只在片刻之間,他便覺得心如刀絞。
杜若回王宮求情,他在她身上沒有看到她自小佩戴的玉玦,還以為她是不甚失落,如今與故物重逢,才知她将其斷成兩半,贈與朱衡。
父母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她将其中一半贈與朱衡,另一半自然是自己留存,她的心意不言而喻。
一個對她沒有多少情分的男人她卻全抛一片心,究竟是因為什麽?
性情大變2
他終于忍無可忍,向朱衡發問:“你還記得我将她嫁給你時,你對我的承諾麽?”
朱衡怔了一怔,道:“我的确對你有所承諾,但是那是從前的我,從我父兄亡命的那一刻,我就可以食言。”
“你早就食言,我今生最恨的就是你的食言。”
“你最該恨的人不是我。”朱衡冷笑,為杜若鳴不平,“她才嫁給我時極其可憐,千裏迢迢來到昭嶺,時常一個人默默垂淚。幼小的年紀出嫁,又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女孩兒,進入陌生的環境自然萬事艱辛。那時府中僅有我是與她相識的,所以她就逐漸依賴我。她用仰望你的目光仰望我,用對你說話的語氣與我說話,我知道她是因為突然離開王宮,将我當成你來依賴……”
他說這些話,原本是要令元溪悔痛,然而回想起過去,自己倒先一陣心酸,再也說不下去。
時光無痕,如果昭嶺的日子能夠像滾動的水車一樣永不停息,一切一定會是另一番模樣。
然而這世上有戰争,有陰謀,婚姻輕易成為戰争與陰謀的犧牲品。
在他內心憧憬的那些有朝一日裏,他仍不得不從昭嶺回鄭京為質。
他想有些疑問,他真該當面問一問浣盈了。
浪潮将白鷗推至沙灘上,白鷗也不着急,閑閑地邁着小碎步,在岩石邊兜兜轉轉。
海風吹亂浣盈的發,她抱膝坐在岩石上看劍,也看那幾只白鷗。
冬日的陽光柔柔地打在海面上,時光如琥珀一般沉醉靜美。如斯的恬淡美麗,仿佛她這一生都不曾擁有過。
朱衡練完劍,走到她身邊,與她并肩坐在岩石上。
浣盈微笑着,将手中的水囊遞給他,她的動作自然而熟悉,仿佛幾百年前他們就曾如此相處。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這些虛幻的事情,自來無人能夠說清,或許真的存在吧。
朱衡喝完水,擱下水囊,遙望着遠處寬闊的海面。
海面上一兩艘船緩緩行駛,駛向海那邊未知的世界。
海那邊是怎樣的世界,他恐怕永遠也無法得知,命運的齒輪沒有按部就班前行,他的人生偏離軌道,曾經的抱負與夢想被突如其來的一切粉碎。
浣盈也在遙望海那邊的世界,朱衡的夢想,他自己已經忘卻,浣盈卻一直替他記在心中。
“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樣一番模樣,或許是一個沒有任何紛争痛苦的樂園吧,等這裏的一切事情結束之後,我們就乘船去海的那一邊看一看,好不好?”
跳躍的陽光下,他映在沙灘上的影子似乎微微一動。
然而這不過是片刻之間的微動,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點了頭,但她情願認定他是點了頭。
因為練劍的緣故,他的衣袖被劃開長長的一道,靜谧的時光裏,好長時間沒有發現。
這會兒她看到了,便從身上取出針線,像尋常人家裏的妻子,為丈夫縫衣。
她在內心希望時光就此停留在眼前這一刻,永遠不要再移動;也或者立刻就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将他們化作一對妻子為丈夫縫衣的石人,從此不再分離。
這似乎是神話裏的故事,原來神話裏也有這許多的美好。
她的嘴角不禁流露出笑容,那笑容是從心底洋溢而出,她到底有多久不曾如此笑過了?
真身太久太久了,久得她自己都記不清。
她輕輕地咬斷線,将細線纏繞在指尖打個結,與針一并收回袖中。
朱衡攥着衣上細密的針腳,許久之後,突然道一聲謝。
浣盈更笑了。
“你謝什麽,我為你縫衣,難道不該?”
朱衡又一陣沉默,他似乎是在思索什麽,想明白後才道:“從前是我虧待了你。”
沉默寡言的朱衡令浣盈覺得奇怪。
“你從前虧待過我嗎?我并不記得。”她依偎在他肩膀上,拂過臉頰的微風如她的心境一般輕柔,“既然你自認虧待我,以後好好待我就是,從前我們終歸回不去了,唯有珍惜以後。”
朱衡淺淺一笑,沒有答話。
浣盈觀察着他的臉色,等不到他的回答,遂回到原處,不再依偎他。
她低下頭,膝上遺落一根方才縫衣用的棉線,她撿起棉線在手指上胡亂纏繞,心思之間仿佛也打上千千結。
朱衡看着她手中的棉線,再次開口。
“我記得你從前并不會縫衣?”
浣盈忙做出笑容:“不會的東西可以慢慢學,難道你不喜歡嗎?”
朱衡搖頭。
“沒有。”
浣盈難得的好心情被朱衡的心緒感染,也變得灰白一片。
她最清楚令他和自己痛苦的根源在何處,她遂認真道:“不會的東西可以慢慢學,可是學壞了的東西,就當發狠改掉。”
“你是指我?”朱衡怪異。
“這裏僅有你我二人。”浣盈道,“從前你心中有任何仇恨,或是放手,或是立時解決,然後灑脫轉身,可如今的你為何遲疑不決?你的仇人就在眼前,你殺掉他,報了滿門的大仇,就可以重見光明,就可以再不生活在地獄之中。人生何其短暫,你究竟要讓仇恨折磨你多久你才肯醒……”
朱衡驀然打斷浣盈。
“你又想讓我殺掉元溪?”
朱衡的看穿令浣盈呆了一呆,她深吸一口氣,在朱衡深邃的目光下重重點頭。
“是,我每時每刻都盼你殺掉元溪。”
朱衡再問:“刺殺一事與你有關,對不對?”
浣盈竟未想到朱衡會懷疑到此節。
“你疑心到我身上,必然是見過元溪的緣故。從一開始他就在你面前誣陷我、诋毀我,你難道都忘記了嗎?”
朱衡道:“元溪在我面前誣陷你,你是如何得知?”
浣盈不禁惱怒。
“原來我才是你的仇人,所以你才來質問我。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我,反而要相信他?”
朱衡道:“我自然不會相信元溪的片面之詞。”
浣盈才預備松一點心,卻聽他繼續道:“然而我問過夏茁,他告訴我那日的刺殺是你暗中指使。”
浣盈心中一陣混亂,太陽的光灑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金光閃亮。
胸中酸惡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臉色瞬間發白。
她緊忙扶住岩石,閉上雙目,等再次睜開時,眸中的海面才恢複成方才的深藍。
她激動地分辨:“我不知夏茁為什麽對你說這樣的話,你知道他最近總是和我生氣。”
朱衡顯然不相信她的解釋。
“你不必着急,我已告訴過夏茁,這等隐秘之事,他僅會對我講,自不可能向外說出。我問你,僅是想聽你親口回答。”
浣盈攥着粗砺的岩石,終是心虛。
“就算是我又怎樣,你難道還要替元溪報仇嗎?”
“我不會為元溪報仇,但我想知道你為何迫切希望我殺元溪?你同他并沒有深仇大恨,據我所知你在鄭王宮時,元溪待你并無太大錯處,而你們一路逃亡,也曾有過甘苦與共……”
浣盈簡直忍無可忍:“要不要殺元溪由你,我為何迫切希望?只不過他為人奸險機變,你不殺他,他遲早殺你,我只是不忍看你成為他手中亡魂罷了。然而你若心甘情願死在他手中,我也別無它法。”
盛怒之下,浣盈拂袖而去,徒留朱衡一人在沙灘上。
朱衡遙望着浣盈遠去的背影,與幾年前的浣盈相比,今日的浣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