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生出幾分愧悔。
一個人的容貌,就像一個人的出身,受老天的安排,而非自己能夠選擇,一個自己無法選擇的東西,怎麽能夠算是過錯?
浣盈的目光溫柔地注視着朱衡。
“将軍還希望我做什麽?”
灼目的血液與她溫柔的目光形成鮮明對比,朱衡看到自己的手懸在空中,指尖似乎想去碰觸她的臉,但遲遲不能真正碰觸到。
她還是浣盈嗎?
為什麽她覺得從前溫柔和順、八面玲珑的浣盈,在她動手劃破面容的時候就死在他面前。
不,她不是在片刻之間死掉的,她是在一點一滴中死掉的。
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死,今日的決絕才是她的真性情,從前他并沒有真正的認識她。
她問自己還希望她做什麽,她行事如此激烈,他是再也不敢希望她做什麽。
浣盈臉上道道血肉外翻,變成幾塊巨石,沉重地壓在他的心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排解。
性情大變1
許是浣盈的體質與常人不同,她臉上的傷恢複極快,過了數月,非但恢複如前,細看之下,肌膚竟比之前更為光潔細膩。
以後的日子,浣盈沒有踏出将軍府半步。
元溪又受重刑,元溪又遭人尋釁羞辱,成周太子莫名召見元溪……縱然沒有踏出将軍府半步,她依然每隔幾日就能得知元溪的消息。
她如埋伏在深草中的獵人,緊緊盯住獵物的一舉一動。她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讓元溪永無翻身之日的機會。
皇天不負有心人,初冬的時候,她終于等到這樣一個機會。
十裏集一屠夫,原是鄭國人,自他得知國君被俘,日日遭受北國太子羞辱折磨後,屢次闖山探望元溪,又幾次試圖刺殺成周太子。刺殺不成,遂混入太子府中為庖廚,靜候時機。
尋常人混入太子府并非易事,但有浣盈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就容易許多。
鄭國屠夫的時機,即是浣盈的時機。無論他刺殺成功與否,元溪都将難逃一死。
太子壽宴,屠夫出手。
鄭國屠夫與浣盈都沒有預料到的是壽宴之上,元溪居然在席。而刺客出手之時,元溪非但以肉身為太子擋刀,更親手殺死屠夫。
宴席結束,浣盈得知此等結果後,不寒而栗。
刺殺之事,元溪不難猜出與何人有關。
天下之間,恨他入骨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朱衡,一個是浣盈。
朱衡要取他性命,輕而易舉,實在不必借助太子之手,那麽需要借助他人之手者就唯獨浣盈--盡管他苦思不解她為何一定要借助他人之手。
雲天衰草,他立在天地之間牧羊。
深秋與初冬交接的日子,坡上的青草大都枯黃,也許這是他今年最後一次牧羊。
濕冷的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作響,天上的鉛雲也一層層沉降下來。元溪舉首觀天,今夜必将有大風大雪。
待天色更暗一些,他便要呼喊羊群,将它們送至該去的地方。
羊兒從嗷嗷待哺的幼崽長成健壯滾圓,最終該去的地方,是屠夫的刀下。
這似乎是不可逃避的命運,千百年來,盡皆如此。
然而盡皆如此,不代表不可改變。
風裏多出男子的腳步聲,他回身,所測不錯,果然是朱衡。
“是浣盈又讓你來殺我嗎?”
他的話語平淡,朱衡卻從他的平淡中聽出譏諷之意。
“難道一定得是浣盈,我就不能殺你?”
元溪道:“你我相識多年,你的為人秉性我一清二楚,你即便要殺我,也必定會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他神色一轉,又道,“但若我是你,我就不會繼續遵守約定。”
或許遲遲不殺元溪,他将承受無數的譴責,但生死歷盡後,生與死于朱衡而言,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找到杜若,再殺你不遲,我一定要找到杜若。”
元溪感覺風更冷了,四散的羊群聚在一起,彼此依靠着尋找一點溫暖。
他遙望着無盡的蒼茫,懷念遠在天邊的親人,心緒漸漸化作灰。
“你能找到她,那也很好。”
朱衡不願再與他提及杜若,遂問他:“你可知刺客是何人所派?”
包紮傷口的白布不斷滲出鮮紅的血液,元溪反問朱衡:“你認為是我所派?”
朱衡并非傻瓜。
“難得緩解的緊要關頭,你沒有必要冒險派刺客。倘若你真要太子的性命,以你的為人,必定謀劃詳盡,一擊致命,且不令任何人疑心于你。那日鄭國刺客現身,你飛身撲救,不過是身處逆境的機變。”
“那麽你認為刺客不是我所派?”
“那卻未必,也或許是你故意設下苦肉計,目的不是刺殺太子,而是令太子疑心我心存不軌,否則太子也不必将你交給我來看管。你的性命在我手中,我若殺你,那便是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你的推測的确有幾分道理,然而你的推測之中,少了一個人。”
“少了什麽人?”
元溪微微一笑也盡是清冷的。
“少了浣盈。”
“你懷疑浣盈?”
朱衡心中一驚,他的驚愕,不是因為元溪懷疑浣盈,而是因為他也曾疑心于浣盈,只是他不便在元溪面前提他的疑心。
他顧忌浣盈,不願提起也不願多做猜想,元溪卻直言不諱。
“我為什麽不能懷疑浣盈?她日日在你身邊,難道你就不曾察覺到她處處行事古怪?當日在鄭國之時,我縱然對她有所虧待,可也并沒有深仇大恨。我聽聞她父母是在她幼年之時患病而死,與鄭國并無半分關系,既是如此,你可曾想過她為何千方百計與我為難,甚至屢次逼你害我性命?”
元溪言辭鋒利,朱衡欲替浣盈辯駁,但仔細想來,似乎又無可辯駁。
無仇無恨,浣盈為何非要置元溪死地不可?
他鎖眉深思,從前不願細想,如今元溪清晰的提出,就由不得他不作想。
元溪又道:“今次的刺客,你已不必多做猜測,不是旁人,正是浣盈暗中指使。我說的出這樣的話,必然是有證據在手,你若不相信,盡可以耐下性子去查浣盈。她的一舉一動都不出你将軍府,你想抓她把柄,十分容易。”
朱衡在風中沉默,風吹衰草,似乎有幾點雪花飄落。
“你說她千方百計與你為難,那你可知她究竟為何如此?”
冰涼的雪也落在元溪的臉上,元溪道:“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想來想去唯有一個答案。”
元溪還不及将唯一的答案說出口,朱衡便已脫口而出:“杜若?”
“不錯,我你她之間,除了杜若,再沒有其它相關之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尋她的下落,卻半點不得音訊。”
“不得音訊,那又如何?我也不曾得到過她的音訊。”
“你是不懂還是不願懂?我一直在找尋杜若的下落,自然是她認為我的尋找對她造成威脅,所以才千方百計阻攔我。”
朱衡的臉色變得極其難堪,元溪更進一步:“我不信你并未想至這一層,你對浣盈過于偏袒,才不肯想下去罷了。據我所知,杜若在時,你就一貫偏袒浣盈,你早就偏袒成性了。”
朱衡并不理會他,他所不願面對的是真相。
他試問:“你是指浣盈知道杜若的下落,而她刻意隐瞞于我?”
元溪的內心刺痛而悲傷。
“可能不僅如此,我想她非但知道杜若的下落,她甚至知道杜若已不在人世,更甚至就是她害死杜若。”
唯有不在人世的人,才是人世間永遠尋找不到的人。
也許她不是因為恨,才永遠不見他,而是因為沒有辦法再出現,才永遠不見他。
元溪的猜測惹得一向平和的朱衡激動。
“若論殺人,杜若該是被你親手害死,如今你倒來污蔑浣盈?縱然你已離開鄭國,但從前的事情也不該忘記吧!莫非是浣盈在瓜內注毒?莫非是浣盈命我暗中處死杜若?你殺死她,如今再回身誣陷不相幹的人,難道主宰過旁人生死的人,就一點不懼怕會在死後墜入地獄?”
說話間元溪已重挨了朱衡一掌,元溪後退數步,定住身形,并不反擊。
“我的确派人送給她一只瓜,但我僅僅因為看到新鮮瓜果,有所感觸,想起她幼年時喜食,才派人送去朱家。你說瓜中注毒,我全然不解其中,也可能是夏內侍曲解王命,擅作主張。”
朱衡冷笑,自是不信他的狡辯。
“你既說夏內侍曲解王命,擅作主張,那麽想必就是如此了。然而瓜中注毒一事你可自圓其說,命我暗中處死杜若一事,你又怎生做解?我至今猶記得鄭王聖令,倘若我不動手,你便要将朱氏治罪……如今想來,我十分懊悔,你到底是治了朱氏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