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生存于世他尚且不怕,更何況于長眠地下。
“我知道你時時刻刻盼望他殺死我,但是他可以殺我,你為什麽不可以殺我?你方才分明有機會動手,為什麽遲疑不決?莫不是當真信了我的話?那你也太過好騙!”
他見她一言不發,便以為是默認,繼而譏諷:“你不必多想,我對你說的話沒有一個字屬實,所謂的保全你、無法忘懷你,通通是謊言。我甚至告訴朱衡你身懷有孕,我若再狠些,随便找個人毀掉你,做實證據,然後再将你身懷有孕的消息散步出去,你就永無翻身之日。”
浣盈在暴雨裏冷的發抖,縱然置身黑暗,她也可以想象出元溪此刻的面目猙獰。
原來縱然過了這麽久,縱然元溪身處絕境,她還是懼怕元溪。
元溪的毒計只令她覺得毛骨悚然。
然而她內心越怕,就越表現的強硬,不令敵人瞧出分毫。
“你說的不錯,我的确應該告訴将軍。我為什麽不告訴将軍?一旦告訴将軍,從此以後你就再不必出現在我面前,将軍也可以徹底放下杜若,全心接納我。至于他對杜若的愧疚,愧疚到底是愧疚,是時光可以消磨的東西。更何況自始至終犯錯的人是你,将軍并沒有錯,他傷心一陣後,我就可以好好安慰他,解開他的心結。從前他就不甚将杜若放在心上,從此以後,她更可以徹底的從我們之間消失。”她的嘴角添染一絲微不可見的苦笑,“如此想來,我倒要深謝你的功德無量。”
若非浣盈說出,元溪倒未想到這一層。
就像浣盈不了解男人的世界,他同樣不了解浣盈的所思所想。
他若有所思,知她所言不虛。
浣盈倘若将事情告之朱衡,他的确是洩了心頭之恨,令朱衡一生痛苦,但他同時也害了杜若。
他以囚俘之身困于北國,朝不保夕,許是過了今日,許是過了明日,總歸過不了許久,他就将是掩在黃土之中的一堆白骨。黃土中的王兄,再也沒有能力給杜若任何東西。
他從前已經令她不快樂,難道他死後還要令她繼續不得快樂嗎?
他承認他只要活在這世上一刻,他就無法忍受杜若的心牽挂在旁人身上一刻,然而在他死後,化作一堆骨一捧灰後,他卻希望在這人世間,能夠有一個照顧她保護她的人。
她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那該有多可憐。
她今日也夠可憐了。
孤身一人,杳無音訊,不知流落到何方,有無食飽穿暖,有無受風吹雨打,有無被人欺侮……
他在片刻之間生出無數的擔憂,他突然想,她既然喜歡朱衡,那麽在他死後,他就成全他與朱衡吧。
也許等他死後,她也就肯從茫茫人海中現身,回到朱衡身邊。
她從頭至尾恨着得僅僅是他而已。
如果他死她就肯出現,那也很好。
然而他希望她獲得快樂,就不能再讓朱衡痛苦。
一個整日痛苦的丈夫,不可能令自己的妻子快樂。
等他在腦海中思索完畢,做出決策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快自己的思想一步,他的一只手已然扼住了浣盈的咽喉。
浣盈在他的桎梏下掙紮,臉漸漸漲紅。
擊打在身上的重雨消失不見,溫暖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将她圍裹,原來她被他重新帶回石室之中。
她全身的肌肉因為恐懼而僵硬,他似乎是想殺她滅口,然而在她以為自己即将死去的時刻,他手上的力道卻适時一松。
她好容易呼吸一點空氣,但喉嚨裏還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黑暗之中,他的氣息附在她的耳邊,他的聲音恍若來自地獄。
“我本該殺了你,但眼下就要你死很不劃算,留你在朱衡身邊,終歸對我有好處。”
他扼得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她在艱難呼吸的困境裏重新感覺到侵入骨髓的寒冷,仿佛是貼在肌膚上的衣衫在脫落。
意識混沌中,她又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讓你住口也容易,我活着,你休想害她分毫;我要死,你就先我一步而死。”
自毀容貌1
北國的秋天來的格外早。
浣盈在山間走了一天一夜。
山草枯黃,野果落地,一切的衰敗都令她覺得可惡。
衰敗意味着毀滅,她痛恨毀滅。
他越想毀滅她,她就越要存活。
她其實早就沒有任何顏面去見朱衡,從前都是自欺欺人罷了。
但是如果自欺欺人能夠令她活下去,她為什麽不可以繼續自欺欺人的活着?
她只是要活着而已。
只要元溪不存在,從前發生的一切就可以連根拔出,她就可以繼續自欺欺人。
朱衡不知受了他的什麽蒙騙,才會遲遲不肯動手殺他,但世上總有願意動手殺他之人。
他可以利用謊言給自己招惹禍事,她難道就不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以為他欺負了她,她就會認命麽?
如果她會認命,今日的元溪就還是鄭國的國君,而非流落北國,下場凄慘。
他休想毀掉她!
他也毀不掉她!
一天一夜的山路,跌倒又爬起,此刻她終于感覺到疲憊和疼痛。
她擡起頭,清晨的山間一片迷霧,原來不知從幾時起她就已經迷了路。
山間泉水淙淙,她循音而去,在泉邊掬了水淨面,又連飲幾口甘泉水。
清澈冷冽的泉水一入身體,就直接冷透她的心。
她按着胸口,呆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烏黑的發絲居然在一天一夜間生出幾根白發。
風吹枯葉落,落葉在水面擊起圈圈漣漪,這才回過神來。
她所壓抑的情緒被幾根白發重新點燃,她恍若受了重大的刺激,硬生生将那幾根白發從鬓角扯下。
她偏就不認!
她發誓,但凡她還活在這世上,她就再也不忍受任何人的欺侮,誰若在她身上加一分的痛,她必定返還十分。
她起身,試着沿泉邊的山路下山,果然順利走到山腳。
山腳不遠處開着一家米粉鋪,幾個趕路的行人正在外面的涼棚下歇腳吃米粉。
她餓久了,早就已經不覺得餓,然而想到後面還有路要趕,就走進去要了一碗米粉。
清晨山岚氤氲,她今日又未以面紗遮掩,如此乘霧而來,恍若是從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那店家聽她要米粉,失魂落魄地進鋪子裏去了,倒也無事,偏偏米粉上來不久,就有一北國王孫,被人簇擁着策馬而來,也在此地歇息飲食。
那王孫昨夜山間狩獵,因玩得興起,遲了下山的時間,于是就搭營安帳,在山間宿下,今晨方始下山來。
他狩獵之時,原本攜帶着貌美舞姬,此刻一見浣盈之絕色,登時魂魄俱飛,心裏大呼我命休矣,發誓縱然丢掉自己一條性命,也定将此女弄到手不可。
北國的王孫沒有丢掉性命,而是丢掉一雙眼睛。
用毒針刺傷王孫的兇手浣盈,落入大獄。
朱衡在獄中見到浣盈時,她獨坐在囚室的角落,面容平靜。
朱衡在囚室外靜默一會兒後,問她:“那日你為何離開将軍府?”
浣盈猶然靜坐着,對朱衡的話置若罔聞。
随朱衡一同而來的青岩素日裏從來言行謹慎,今次卻忍無可忍,直截了當地向浣盈道:"你今日敢毒瞎王孫雙眼,惹下不可收拾的麻煩,明日就更會膽大妄為,将來更是要為害将軍。
此次的禍事的确難纏,但朱衡明白錯并不在浣盈。只因青岩是自幼跟随杜若的守衛,後又因杜若之故,一路保衛他逃離北國,他出言責備浣盈,自己也不便當面駁他。
青岩的話音一落,朱衡因浣盈近來性情有變,正自擔心浣盈要做出什麽激烈事情時,果見浣盈摔碎身邊的一只碗,搶起最鋒利的一片就往臉上劃去。
她的手勁又兇又狠,仿佛是在劃敵人的臉一般,眨眼的功夫就将一張臉毀得血肉模糊。
等朱衡急命獄卒打開牢門,奪走她手中的利器時她還開心地沖他笑,好像半點也感覺不到疼痛。
“這樣就不會再給你招惹禍事,我也是恨透了這張臉,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必見到它。”
朱衡顯然是受驚,如此慘烈決絕的手段,竟出自浣盈之手。
她曾經不是最溫柔和順的女子麽?
她從前不是愛惜自己的容貌勝于一切麽?
為什麽眨眼就能将它毀掉?
這絕不是浣盈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你……你……”
他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同樣震驚的還有青岩,他自始至終站在牢獄之外,一動不動。他方才僅僅是發洩心中不忿,提醒她日後要好自為之,再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言,竟激得她做出如此舉動。因翁主之故,他向來厭惡外來的浣盈,如今見她如此,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