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有一絲傷痕。
再相似的東西,也畢竟不是從前的舊物,朱衡到底是可憐杜若罷了。
水晶對她的不速而至已然甚為不滿,如今見她左右翻看,更是忍無可忍。
她劈手将浣盈手中的瑪瑙盤奪過,對她怒目而視。在鄭京之時,将軍屢屢與翁主為難,就是受到浣盈這個妖女的蠱惑。
當日翁主在時,她多少還有收斂,如今翁主不在,而她又為将軍立下大功,将軍來日迎娶她,怕再也無人能出聲反對……
想到浣盈即将登堂入室,取翁主而代之,水晶就越發痛恨。
她漲紅了臉,将那紫色的瑪瑙盤重重放回原位,也重重地說:“待有朝一日将軍肯承認你這南夷女是夫人,小渡園才是你的來處。但将軍一刻不曾迎娶你進門,你就一刻也來不得。人世間的事最難預料,哪怕一切看似唾手可得,我也勸你最好安分守己,免得折掉自己的福分,到時樂極生悲。”
話音未落,面頰已有劍風掠過,水晶本能閃過,待要回擊之時,卻再有一人沖入,與方才揮劍傷她之人刀刃相對。
水晶站定,認出将要傷她性命之人是浣盈的弟弟夏茁,而浣盈同樣認出前來搭救水晶之人是杜若從前的侍衛青岩。
水晶見二人打鬥得難解難分,情急之下從一側牆壁上取下寶劍,挾持浣盈。
夏茁不受制于人,一場打鬥最終以浣盈落于下風做結。
離開小渡園時,夏茁自是一路郁郁不歡。
“姐姐瞧他們何等的氣焰嚣張,打量那個生死不明的翁主還能替他們撐臺怎地?當真是不識時務!姐姐,咱們今日若不彈壓住他們,改日你這當家主母只怕也難坐穩。”
浣盈道:“那麽你想繼續同青岩打下去?”
“倘若這一場打過,勝負自此就定,那麽的确值得打個你死我活。然而非但無用,鬧将出來,還容易招惹将軍不快,那就大可不必。”他說着說着,突然左右觀望,又壓低聲音,附在浣盈耳邊低語,“君子報仇,尚且十年不晚,咱們在人前又算不上君子,那麽姐姐只管放心,只消姐姐坐穩将軍夫人的位子,要他們無聲無息消失,那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情。”
浣盈猛然回頭看他,夏茁一個不防,忙将頭後仰。
草叢裏的小蟲唧唧鳴叫,月光之下,夏茁被浣盈瞧得渾身別扭。
“姐姐怎麽這樣看我?”
浣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年不見,你長大許多。”
夏茁心中古怪,沖她讪讪一笑:“那日與姐姐重逢,姐姐不是已說過這樣的話麽,今日怎麽又說。”
“是麽,原來我早已說過。”
浣盈仍然打量着他,夏茁實在覺得別扭,便将頭低下去,看地面上倒映下來的樹影。
突然樹影中多出幾個拉長的人影,原來是田總管帶着幾個将軍府的守衛從遠處行來。
守衛将提在手中的燈籠舉高,待田總管認出浣盈與夏茁之後,便上前道:“将軍正吩咐我去蕪園請姑娘,不想在此處遇見。”
浣盈臉色微變,立刻懷疑水晶拿方才的事情到朱衡面前告了自己一狀。
她正想着,夏茁已細心地詢問田總管。
“将軍是幾時回府?”
田總管道:“将軍中午便已回府。”
浣盈聽他如此回答,心中立時不安。
書房之中,朱衡感覺自己已等候浣盈許久。
房中的滴漏滴滴答答,計算着仿佛永遠用不完的時間,而他不過才等候她一刻鐘。
書房的門打開又關阖,幽幽的燈光下,浣盈在他背後輕喚一聲将軍。
朱衡聽到浣盈的聲音,沒有回頭。
窗外的月又亮又圓,像鄭京的月,像南夷的月,像戈壁的月,像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月。
同天地日月相比,芸芸衆生不過是蚍蜉罷了。
蚍蜉的生與死當真那麽重要麽?
他的劍已經懸在鄭襄王的頸上,然而他殺掉鄭襄王又将如何?
“滄海”多染一道血,或許他是報了仇,可他所失去的一切縱然報了仇也再無法挽回。
诋毀清白2
杜若曾哀傷地質問他為什麽那般讨厭她,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問題,她就自此消失不見。
前些時日追問容和,他才确定朱家獲罪之時,杜若的确回過王宮。
原來當年的她曾不顧自己再度被元溪賜死的危險,在瓢潑的大雨裏跪了一天一夜,只為求元溪放他一條生路。
至于後來發生何事,容和則一概不知,容和尚且不知,朱衡就更不得而知。
朱衡知道的是元溪的确饒他一命,放任他逃離北國,但杜若自此下落不明。
而今而後,杜若再也不會質問自己,她往日所有的憂愁與歡樂,都化作鏡中花水中影,供人嘆息,卻不堪為人碰觸。
她消失不見,或許是早就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見到從前人生裏的人。
幾案上的金獸吐出一蓬蓬煙霧,輕輕袅袅,在浣盈周身缭繞。
百無聊賴間,浣盈拿一根綴綠珠的步搖,撥弄着金獸裏灼燒得透紅的香塊。
透紅的香塊化作灰,灰蜷縮着發白,最後餘熱散盡,她手裏的步搖也冷下來。
她将步搖擲在案上,因為擲的不準,步搖從案沿跌滑在地。四散的綠珠與地板相擊,一陣清脆叮當。
朱衡漸漸從回憶中回過神,他回身望着浣盈,浣盈讪讪一笑,俯身去撿散落一地的顆顆綠珠。
朱衡幫着浣盈一道将綠珠撿起。
等他将撿起的綠珠交給浣盈後,他突然說:“你該回到元溪身邊。”
浣盈原本在數手心裏的綠珠個數,朱衡說了這樣一句話,她也仿佛沒有聽見,将手中的綠珠數完一遍,再數一遍。
朱衡誤會她沒有聽見,因此也再重複一遍。
“你應當回到元溪身邊。”
浣盈的胸膛裏像是硬生生被他塞進幾塊大石頭,又沉又脹又疼。
她緊攥着那些硌人的珠子,攥了又攥,突然全部将之丢向朱衡。
“就因為我是你的妾,你就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随意處置?從前你甚至可以為我向你的夫人拔劍,今日你到底受誰的蠱惑,居然不惜将我送給你的仇人!”
珠子打在朱衡的身上臉上,他始終一動不動。
“你若不願回元溪身邊,就回南夷,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浣盈見他意态堅決,終于慌了神。
“是因為太子成周嗎?是他命你将我送走?”
她深知太子成周一度将她視為禍水,太子認為她昨日既能為害鄭國,來日亦可以為害北國。
朱衡搖頭:“不是太子。”
浣盈又猜:“那麽是鄭王在你面前說過什麽?你不要相信他,他從頭至尾是個奸險小人。你如果相信他,一定會害了你自己,你應該趕快殺掉他。”
朱衡再搖頭。
不是太子,不是鄭襄王,那是因為什麽緣故?
她想來想去,驀然想到水晶。
思前想後,也唯有這一件是她得罪了将軍。
“那麽将軍必是怪我誤闖小渡園。”她主動低下姿态,“今日誤闖小渡園,鬧得大家不快,的确是我的過失,倘若……”
誰知不等浣盈說完,朱衡仍又搖頭。
浣盈直至離開朱衡的書房,也不知朱衡為何非将她送走不可。
浣盈回到蕪園大發雷霆時,夏茁趕來。
夏茁站園外便聽見姐姐在裏面責罵侍女。
“蕪園蕪園,誰取的鬼名字,是詛咒我和将軍無緣麽?将這些破草爛花通通拔光,一棵也不許剩下,以後誰再敢提蕪園二字,就從将軍府滾出去。”
夏茁見狀,緊忙将浣盈勸入內室,掩緊房門。
浣盈餘怒未消,甚至将怒火蔓延到他身上。
“做什麽!松手!”
夏茁松開手,倒一杯水給浣盈。
“她們不過是些低賤之人,姐姐若喜歡,同她們玩玩笑笑也無妨,姐姐若不喜歡,只管命人來将她們賣掉,又何必自己大動肝火?到底小人們私下裏議論紛紛,傳至将軍耳中,于姐姐無益。”
浣盈接過杯子,茶水才喝一口,耳中便聽見将軍二字。
她此時是最聽不得的就是“将軍”二字,氣惱之下,杯子也遭殃,幸而夏茁眼疾手快接住,杯子才不曾粉身碎骨。
“姐姐到底因何事不快?”
浣盈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身體裏的痛楚。
“将軍要送你我回南夷,這還不夠我氣惱嗎?”
夏茁卻一點也不驚訝。
“我當是什麽,原來是此事。”
浣盈怪道:“你早知道?”
“将軍又并非只遣姐姐一人回南夷,我自然知道。一旦回南夷,我在北國所有的建樹都将化為烏有,所以我比姐姐更不情願。”他将杯子擱回原處,“但是氣惱無用,姐姐還是應當想個良策應對。”
浣盈自然也知道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