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是何人嗎?”
元溪心中一震,那聲音熟悉得仿佛他昨天才聽到過,前天才聽到過。
他這些日子的确聽到過他的聲音,然而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夢境之中。
夢境中他不僅見到朱衡,也見到小若。
隔着團團濃霧,朱衡與小若歡笑晏晏,同舟共渡一條波濤洶湧的長河。他因擔憂小若的安危,竭力地想上前相救,無奈夢中的身體受到桎梏,既喊不出聲音,也半點動彈不得,最後唯有站在岸邊憂心如焚。
元溪在一時間想了許多許多,想小若小小年紀就不得不離開親人嫁入朱家時的傷心欲絕,想她嫁入朱家前的不情不願與自己的一意孤行。
當年的他讓仇恨的火焰蒙蔽雙目,不僅未等小若及笄就将她嫁出王宮,後來更甚至施令朱衡暗中将她處死。
然後一切都變了。
朱衡陽奉陰違,違抗王令,暗中饒過小若一命。
等朱氏一族因謀逆罪入獄之時,她才再度現身,冒險回王宮求情。
她在大風大雨裏跪足一天一夜,可自己始終不肯見她。
後來她暈倒在雨中,才被宮人送回她從前居住的雲光殿。
她臉色蒼白地昏睡在從前的睡榻上,自王太後薨逝,她與朱衡一道回宮奔喪之後,他許久不曾見過她。
再見到她,她少了從前的活潑明麗,年輕的臉上布滿憂愁憔悴。
他猛然記起今日是她的生辰,過了今日,她就十七歲了。
他輕吻她的眉心,她為何人憂,又為何人愁?
他握起她的手,卻在片刻之間生出陌生,仿佛他們之間隔了一道厚牆,她再也不是他從小帶大的小妹。
她與朱衡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自她嫁入朱家,數年間的朝夕相處,或許彼此早就對彼此投入感情。
他越想越刺心,當可怕的事實清晰擺在他眼前時,他才發現自己嫉妒如狂。
他仿佛喪失心智,在全然不覺中咬破她的唇,小若從前說嫁人一定要嫁和王兄一般的人,時至今日,王兄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大概徹底被朱衡擊潰。
他曾經最恨的是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
年幼失母,備受欺淩,幾度性命不保——沒有人能體會他若幹年來隐藏在心底的苦澀。
可是如今的他最恨的是蒼天無情。
為什麽在他數十年如一日将所有的感情傾注在她一人身上的時候,老天偏偏殘酷地告訴他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憑什麽不可以!
她在他突如其來的力道下清醒,她的眼睛在幽暗的黃昏發着光,不明白他要對她做什麽。
他癡戀而瘋狂的目光撞上她眸中的懵懂,緊緊揪住的一顆心瞬間安然。
宮燈無聲映照在椒房的牆壁上,那幽幽的一團光在雨夜顯得更為凄冷。
殿外昏昏黑黑,天仿佛永遠也不會亮,他就在妒火攻心的情形下對她做出不可饒恕的事情。
如果一開始他能夠預料到她将一去不返,他一定不會對她犯下過錯。
愧疚與悔恨使他從回憶中醒來,他終于擡起頭,許是逆光的緣故,他眼中的朱衡,再也不是當年的翩翩少年。
元溪不像朱衡的仇人,倒像朱衡的朋友,目光不閃不避地注視着他,淡淡道:“難怪尋你不到,原來你已投靠北國。對你而言,的确是條出路。”
朱衡也靜靜地回視着他:“謝你不殺之恩。”
元溪卻是笑着的。
“不必謝我,我答應一個人放你一條生路。”
元溪既如此講,想來小若當年的确曾回宮為他求情。
“既如此我與你之間就沒有恩,只有仇。”他取下腰間的佩劍,“你聽到聲音了嗎?”
元溪問:“什麽聲音?”
“劍的悲鳴。”
冰冷的劍刃抵在元溪的喉嚨時,元溪才認出朱衡手中所持的是朱氏歷代相傳的“滄海”。
利刃迫喉,元溪卻不動容,問他:“你此刻是北國人還是鄭國人?”
“北國人如何?鄭國人又如何?”
“倘若你是北國人,你殺我乃殺敵,我無話可說;但你若猶然是鄭國人,那便是弑君。莫說我是鄭國國君,縱然我是鄭國百姓,沒有罪名,你又憑何動手?是以你殺我,我死不得其所。”
朱衡手中的劍在抖。
“你滅我朱氏三族,我僅殺你一人,你竟認為死不得其所?”
元溪挺胸昂首:“朱氏三族被滅,實乃罪有應得,時至今日你還不肯認朱氏一族的謀逆?”
鋒利的劍氣劃傷元溪的頸,血珠順着細絲般的傷口一線而下。若非右手持劍,朱衡此刻早已為他的欲加之罪雙手鼓掌。
“好,好極,果然不愧是鄭襄王。”
元溪道:“我知你內心不服,想來你多年查證之後,不難查清當年巫蠱是我派人陷害朱氏。”
“你總算肯承認!”朱衡壓下滿腔悲憤,因為元溪這一句話,沒有一時沖動用“滄海”刺穿他的喉嚨。
“既是我所為,自然就敢認。”元溪盯住他,目光如炬,“朱家若無謀逆,我又何必栽贓一樁巫蠱?你遠在鄭京為質,自不知你父兄在南的所作所為。申和三年,你父兄勾結南夷國君,謀定在端午節後舉事。那時他們眼中唯有鄭京的王位,非但将你的生死置之度外,更将萬萬百姓的生死置之度外。戰事一旦爆發,無論勝負如何,最後皆是百姓苦難深重.到那時餓殍遍地,屍骨如山,只怕千百個朱氏也難抵償罪孽。倘若你身處我的位置,不先下手為強,莫非一定要等戰事爆發,朝堂動蕩,百姓哀嚎才悔不當初?”
“滄海”重墜,朱衡一時之間竟啞口無言。
元溪所言,竟是他平生聞所未聞。六伯雖是父親舊部,也并不曾對他提過一字。
然而縱使六伯不曾提起,朱衡也并非全然不信元溪的話。
至少父親與南夷國君的密切來往,他多少知道些許。
當年浣盈姐弟為南夷貴族欺侮,他路見不平,不甚在南夷惹出人命官司,當時若非父親與南夷國君交好之故,怕也難以從容脫身。
莫非果然如鄭襄王所言,父親當年曾密謀叛變?
他正自思索,忽然有人從帳外搶入,替他撿起落地的“滄海”。
“将軍莫要聽他胡言亂語,即便父親有罪在身,祖母與母親又何罪之有?她們一生都不曾害過人,可憐卻因一道王令被流放千裏,最終病死在極北的苦寒之地。還有小冬兒,他才不過三歲,他連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都不知,他又犯得什麽罪?鄭襄王既心系百姓,難道無辜的老弱孩童就不是鄭國百姓?為何要将他們一并害死?”
此時此刻,震動的不是朱衡,而是鄭襄王。
闖入帳中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一路默默追随,最後卻背叛于他的浣盈。
浣盈口口聲聲稱朱衡為将軍,莫非朱衡就是那位鎮國将軍?
元溪的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回蕩,那個聲音從模糊到清晰,最後如鋒刃般刺進他的心髒:浣盈是朱衡的夫人。
将軍夫人4
“浣盈是你的夫人?”
沒能受到任何意識的操控,元溪幾乎是脫口而出。
盡管浣盈曾自稱将軍夫人,朱衡卻矢口否認。
“不是,我的夫人只有一個。”
元溪不必多問,也明白他指的那一位夫人是杜若。
他忽而冷笑:“那麽她是你的妾室?”
朱衡不語,這在鄭襄王看來便是默認。
元溪在剎那間回想起舊事,當年他曾聽小若身邊的書記官回宮禀告,言說小若因朱衡在外藏匿一絕色女子,與朱衡鬧得極為不快,後來朱衡甚至為她沖小若拔劍,攪得阖家不寧。
元溪看着浣盈手中的“滄海”劍,如今想來朱衡當日所藏匿的絕色女子既是浣盈了。
難怪浣盈能夠輕而易舉地模仿小若,她既是朱衡的妾室,必然與小若有所接觸,甚至她與小若可能還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接觸。
元溪的內心受到萬般的羞辱。
倘若浣盈是個普通的細作也便罷了,可她偏偏是朱衡的妾。
既然她是朱衡的妾,那麽她在鄭王宮內的一計一謀也必定是受朱衡指使教導。
朱衡使浣盈僞裝小若,他的确是死死地捏住了自己的軟肋。
元溪突然大笑:“我只當朱衡還是從前的朱衡,原來他早已是另外一個人,那麽我與你之間也沒什麽可說。”
他的拳捶在自己的胸膛,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還流露出深刻的不屑。
“來吧,重新拿起你的劍來刺我的胸口,今時今日的你,自然早不在乎一個弑君的虛名。”
元溪的笑聲與往常并無多少不同,然而浣盈聽過,心中立時生出陣陣不安。
她将“滄海”硬握入朱衡手中。
“将軍,機不可失。北國的國君雖一時将他交由将軍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