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她卻不在人世了該怎麽辦?
依他的個性,他必定會因為當初趕走自己而愧疚良久。
他已經承受了太過沉重的枷鎖,她怎麽舍得再令他心懷愧疚過自己的一生。
他身邊雖然圍繞着滿滿的人,可是他們都在逼他做他做不到的事情,她更不可以丢下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所以無論她在鄭王宮中遭遇怎樣的險惡,她都絕不能死。
所以她的确沒有死。
她非但沒有死,她甚至将鄭襄王帶到他的面前。
除掉鄭襄王,他從此就可以卸下那副壓得他透不過氣的枷鎖。
風吹長草,一波接一波,在帳內聽來,似是海浪此起彼伏。
聽肖将軍講,過了尼耳草原,再東行數日,就将抵達将軍目今駐守的咽喉之地潮打城。
匆匆一年多的光陰,六伯的頭發全白了吧?她養的那只貓兒還在家中嗎?還有那截從眉山折來的紫竹,将軍說會替她做成豎笛,一年的時間,也将做停了吧?
無論豎笛有沒有做好,總算她可以借着笛子這件小事,在重逢的時候打破彼此的僵局。
故人說近鄉情怯,大抵就是如此。
當初她雖是不告而別,但也并非她情願不告而別。
她只是犯了一點小錯,而他就要痛責自己——這世上誰人責怪她她都不會那般傷心,唯獨将軍責怪,哪怕一絲一毫,她也感到百般的傷心難過。
如今她這樣回去,他會怎樣?
将軍夫人2
他當時的确生自己的氣,那麽現在願意見到她嗎?
或許她消失一年多的時間,他應當後悔當初責罵自己吧?
他應該會見自己吧?
她抱膝坐在氈毯上,憂愁地思慮半日,忽而又發現自己所思所想皆是多餘。
難道将軍不肯見自己,她就會離開嗎?
無論如何,她這一生一世早就認定他。
更何況她千辛萬苦将鄭襄王帶到他面前,想來只這一樣,他任何氣惱也都可以一筆勾銷。
帳篷外草浪聲依舊此起彼伏,她的心情亦是洶湧激蕩。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見到将軍。
不知外面黑沉的天幕上是否升起啓明星?不知農家養的公雞是否已經引吭?
她在氈毯上翻來覆去,難以成寐。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到一陣陣響亮的號角聲。
她一個激靈坐起,幾乎想也未想就奔出帳外。
五更欲曙的天空,空闊寂寥,星光二三。
軍營之中一片混亂,浣盈拉住一個小兵詢問,才知是将軍巡防,途經此處。
浣盈呆立在地,心中卻是一陣狂跳。
果然片刻之後,将軍就乘着黎明的第一道光,從遠處策馬而來。
她第一次見他時,他并非一身素衣。
那時的他因怒打王孫,名滿鄭京,是個豪俠任氣、意氣風發的潇灑少年,然而仿佛是在眨眼之間,家族傾塌覆滅,他就變成一個無家可歸、人人唾棄的亂臣賊子。
可是無論他是鄭京的俠氣少年,還是流落江湖的亂臣賊子,在浣盈的心目之中,她都永遠是他所敬所愛之人。
伴随着一聲聲馬鳴,幾匹快馬終于停駐。
朱衡下馬,獨自向浣盈走來。
浣盈站在遠處,她原以為他并不曾留心自己,卻沒想到他一眼就望見她。
久別重逢,竟是無言以對。
過了許久許久,才從浣盈臉上墜下兩行淚來。
她凝噎着撲上前:“我做到了,我終于做到了,我以為我做不到,可我還是做到了。”
他輕拍着她的肩膀,柔聲問:“你做到什麽?”
夜涼如水,浣盈亦是一身寒氣。
“我将元溪帶到北國,你可以手刃自己的仇人了!”她攥着朱衡的雙臂,激動道,“殺掉元溪,六伯他們就再也不能逼你做那些危險的事情!殺掉元溪,你就可以放下心頭的巨石!殺掉元溪,你就再也不必愧對地下的列祖列宗!”
朱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靜靜的凝視着浣盈,突然說一聲:“對不住。”
浣盈莫名不解。
“為什麽說對不住?”
朱衡道:“當初我責怪于你,委實不該,那次并非你的過錯,而是我一時糊塗。”
浣盈心中一酸。
“你不再生我的氣,不再不理我就好。”
他淡淡一笑,卻掩藏不住內心的沉重苦澀。
“你混入鄭王宮的事情,昨日我才聽六伯說起。”
浣盈心中一沉,雙手松開他,默默退至一旁。
朱衡一語刺中她的心病,但見她蹙起雙眉,一只纖纖素手撫着胸口,愁腸百結地凝望他。
隔着流霜望去,此時的浣盈楚楚動人,大有西子捧心之美态。
朱衡第一次見浣盈時,亦是驚嘆世上竟果真有此絕色,那也是他第一次相信古人所言的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是真有其事。
世上的女子都期望自己擁有一張美豔動人的面容,然而她們卻不知道擁有着常人難以擁有的容貌,亦需要承受常人所難以承受的痛苦。
凡世上的事物,皆不可過分,過了分,非幸反禍。
至少對浣盈而言,非幸反禍。
倘若不是受容貌之累,她又何至于被六伯選中,送入鄭王宮中?
攻克鄭京,俘獲元溪,這兩件豈是能夠輕易達成之事?
她區區一個弱女子,不遠千裏将元溪帶至北國,必然是歷經了重重的艱險。
浣盈見朱衡許久不語,是以小心翼翼地發問:“你生我的氣麽?”
朱衡道:“你其實不必如此。”
浣盈堅定的目光,恍若天上亮晶晶的星。
“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的性命是你所救,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我。為了你,哪怕死後墜入烈焰地獄,我也心甘情願。”
朱衡道:“如果我救你是為讓你為我犯險,墜入烈焰地獄,那麽我又何必救你!”
浣盈見他面有愠色,生怕他再次棄自己而去,因此不敢似從前那般争辯,只是嗫嚅道:“我記下了,下次不會。”
無論浣盈的承諾是真是假,朱衡內心都做出了決定。
他再問浣盈:“你是如何獲得他的信任?”
他指的自然是鄭襄王。
及至北國,浣盈已不願再與鄭襄王有任何牽扯,然而無論她想與不想,鄭襄王都似陰魂一般纏住自己,越想擺脫越擺脫不掉。
“我……我僞裝成夫人。”
朱衡心中一跳:“杜若!”
清曉的號角聲裏承載着無盡的悲涼,天空由黑變灰再變白,夜裏的篝火斷斷續續熄滅,活在世上的人又迎來一個嶄新的日子。
元溪還沒有變作一個死人,所以他也同樣迎來嶄新的日子。
元溪能夠在浣盈面前表現出不屑一顧,然而當他孤身一人,不需要再以任何僞裝禦敵之時,浣盈的背叛便萦繞在腦海之中,久久不散。
當年得知生母真正死因時所産生的感覺在今日重現,他原以為經過那最悲憤的一次之後,他再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卻想不到歷史重演,仍舊是在最困苦的時刻,他被所謂的“真心”輕易打動。
他的一生之中,最疲倦且反感的事情即是分辨人心,他想在他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之後,他是再也不會付出任何“真心”,也再不可能被任何“真心”所打動。
好在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個沒有心的行屍走肉。
在這世上,有一個人他是不怕用真心對待的,橫豎無論她待自己如何,自己的心思都不由自主牽挂在她身上,半點也由不得自己。
可惜他還是想到浣盈。
将軍夫人3
人與人各有不同,并非每個登上帝位的人都能做到六親不認、骨肉情絕。
他雖然沒有辦法将浣盈放在心中,但數月以來,的确是浣盈與他同甘共苦。
國破家亡,一國之君淪為任人羞辱的階下之囚,在他內心灰慘至幾近絕望的時刻,分明是她不厭其煩地溫語勸慰。
時至今日,助他重生之人忽而告訴自己她是個騙子,那他的重生又算得什麽?
如若浣盈是騙子,他盼望她僅僅欺騙了自己一回,她昨日對他的坦白,才是真正的謊言,才是她用以求生的計謀。
然而這樣的假設經不起任何推敲。
早起的幾匹馬兒在帳外啃草,時不時打個鼻息。
清晨的日出染亮白色的帳篷。
他一夜未眠。
風停,草卻依舊在響,有孤單的腳步聲向帳篷靠近。
他正襟危坐,經過一夜的苦思,反而能夠平靜面對将來的命運。
有什麽可怕呢?左不過就是一死罷了!
他死後,鄭國會有新的大王登位,鄭國國力雖弱,但也并非不堪一擊,遲早有一日,他們能夠一雪國恥;反而他活在這世上,鄭國不免受到掣肘。
一雙羊皮靴映入他的眼簾,片刻之後,耳邊再響起一個聲音。
“鄭王不擡頭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