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那麽你總該識得顏任、季蒙、烏山等人。”
康成将軍自知顏任、季蒙、烏山等人皆是戰前埋伏在鄭國的細作,盡管目下是戰後時節,但他們幾人潛藏的極為隐秘,一個鄭國的女子如何會得知?
康成驸馬暫且收斂鋒芒,重新打量浣盈:“姑娘莫非與這幾位故人相交?”
浣盈言辭鋒利:“我是何等賤軀,怎配與驸馬的故人相交?”
康城将軍正自莫名不解時,聽浣盈又道:“不過是他們每回所得訊息皆由我從宮中傳遞而已,你這位新驸馬能夠連打勝仗,風光無限迎娶公主,說來也該跪地叩謝我一場。”
康成驸馬自不可能跪浣盈,此刻的浣盈在她眼中頂多是個得志的猖狂小人。
康成驸馬瞧不得浣盈的猖狂,卻不能不顧及鎮國将軍的顏面。
“你和鎮國将軍究竟是何關系?”
浣盈反問:“驸馬以為是何關系?”
将軍夫人1
一旁的肖将軍見事已至此,無法再隐瞞,便上前提點康成驸馬:“将軍身邊曾有一侍女,容貌絕色,後來為賊人擄走,自此下落不明……”
浣盈怒然打斷他:“什麽侍女?我是将軍夫人!你再胡言我割斷你舌頭。”
肖将軍垂首噤聲,不敢多發一言,全然不是一路之上對待浣盈的疾言厲色。
肖将軍乃六伯親信,将軍府中,何人敢對他無禮?
此刻浣盈當衆斥罵于他,他非但不怒,反而對她畢恭畢敬,康成驸馬便知眼前這女子的确與将軍關系匪淺。
然而浣盈自稱将軍夫人,令人難以置信。
“将軍夫人早逝,你如何是将軍夫人?”
浣盈更是橫眉豎目:“我遲早是将軍夫人,你詛咒我嗎?”
康成驸馬雖不知真假,但因鎮國将軍之故,不便繼續同她争論。
此時黑雲重重疊疊壓落而來,行不得路,驸馬遂命随從安營紮寨,他自己一面引肖将軍私下相談,一面命人暗中看住浣盈。
紫色的閃電如利刃一般劃破天空。
元溪已經掙紮着起身,他的眼睛是紅色的,臉上卻再沒有一絲血色。
傷口處的血液流淌的越來越快,他也再不覺得疼。
他真的是咬牙切齒:“原來……原來你才是……你才是那個奸細!”
滾滾驚雷在他們頭頂炸開,仿佛要将他們炸的粉身碎骨才肯善罷甘休。
他是被衆叛親離的孤狼,難以置信卻又不能不信。
連綿的雷聲逐漸平息,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稍事清醒。
“我想到所有的人,我懷疑所有人,可我就是沒有想到你!”
浣盈平靜問他:“為什麽想不到是我?”
“如果是你,你告訴我你為什麽還要陪我忍受這數月的困苦?”
“大王貌似寬厚,實則狡詐機險,浣盈若不時刻陪伴左右,大王只怕早已逃入哪一處不知明的深山。”
至此,元溪徹底明白自己幾次逃脫失敗的真正原因。
他一動不動,內心深刻恥笑自己的愚蠢。
他坐在高處不勝寒的位子上,從小就在不斷地防備他人,終于老天懲罰他,在他一無所有,可以敞開心懷相信世人時,給他重重一擊。
原來她并不是待自己情深意重的女子,千裏追随是個謊言,她手中編織的草鞋也是謊言,唯有奸細兩個字才是錐心刺骨的現實。
他還是一動不動,但開始一下一下發笑,笑的聽者毛骨悚然。
“你笑什麽?”她怒目而視。
“一路之上你有無數的機會刺殺我,為何不動手?鄭國已破,有無數的人可以做一個傀儡鄭王,難道我的性命還有多餘的價值?何必不遠千裏将我送入北國?”
雨滴從烏黑的雲端落下一顆,打在浣盈的手背上,又冰又冷。
浣盈的心也是又冰又冷。
“讓一個人死何其容易,我卻要你好好活着,在人世間嘗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也有雨滴落在元溪臉上。
元溪的目光似火焰般灼燒着浣盈。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事情?”
“是。”
“我竟不知你如此恨我,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她仿佛是受了這三個字的刺激,手中沒有武器,從地上抓起粗砺的石塊,一氣向他擲去,“你破我南夷國,我恨不得寝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的頭顱砍下做酒樽,如何還會忠心于你?”
元溪不閃不避,他靜默半晌,側開她夾雜着複雜情緒的仇恨,遙望北方電閃雷鳴的天空。
沒有因何來果,一切都是因果循環罷了。
“你既為報國仇,我無話可說。”
元溪無話可說,浣盈內心反而不甘,她恨恨道:“我并非為報國仇,而是為報家仇。”
“你的父母兄長是為鄭國人所殺?”
“我的親人确死于戰火,卻并非為鄭人所殺。”
“既如此你與我之間有何家仇?”
他問她有何家仇,她一瞬不瞬地回視着他,卻只是一言不發。
元溪恢複往日的冰冷堅韌,不屑道:“你若無法言明,即是沒有家仇,你不過是忌憚沒有出師之名,才打出家仇的幌子。你與我若有國仇家恨,你将我騙至北國,在世人眼中,你是值得敬佩的女子;你和我之間若無國仇家恨,那麽你僅是個奸細,無論你立下怎樣的功勞,奸細就是奸細,永遠為人所不齒。”
沸騰的血液在她的身體裏流竄,浣盈怒極轉身,疾行數步又忽而站定。
“我原本永遠也不想告訴你你與我之間的家仇,可是你既然要問,那麽待你離開人世那一日,我必定原原本本、一字不錯地告訴你。”
又大又圓的雨滴一顆顆落下,打得人臉頰發疼,她說話的聲音比天上的重重烏雲更沉重,仿佛他與她之間當真有着不可逾越的仇深似海。
但是元溪再不可能相信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雨下大的時候,浣盈命人将元溪押入一處帳篷。
帳篷內有治傷的軍醫,有驅逐寒冷的火焰,還有面如寒冰的北國官兵。
元溪靜坐在帳篷之內,并沒有拒絕軍醫的診治。
被搗爛的草藥覆在傷口之上,濃綠的汁液順着皮膚流淌而下。
他今夜擁有了遮風擋雨的帳篷,擁有了驅逐寒冷的火焰,卻失去了與他同甘共苦之人。
其實一直就沒有與他同甘共苦的人。
他不再去想浣盈,而是想這一路走來,所見的荒涼破敗。
國破家亡,身為俘囚,只怕此番北去,再無歸日。
到了次日,衆人繼續趕路。
一行人往東北方行了幾日,即是草原。
夏季的草原是一片綠色的汪洋,多汁的牧草随風起綠浪。
因為趕路疲憊,浣盈很早就在搭設簡易的帳篷內合衣躺下。
自那日進入北國,她再不曾與元溪有過一言一語。
想到元溪,她立刻喊停自己,即便在腦海中想一想她的仇人,她也萬分不願。
元溪是将死之人,而在數年以前,她的內心就唯有将軍一人。
草原上吹着溫暖的風,她漸漸沉入夢鄉。
夢裏的陽光燦爛無邊,陽光照耀下的海面藍的令人心醉,她和将軍并肩坐在溫熱的岩石上。
午後的時光靜谧安然,有青色的小蟹在沙灘上悠然爬行,海風吹亂将軍的發,發梢癢癢地拂着她的臉頰。
她從袖中取出一柄冰涼的小梳,為他梳理淩亂。
她那時并不明白什麽是情,也懶得明白,她只是單純地覺得和他在一起是唯一令她開心的事情,除了想永永遠遠陪在他身邊,她別無所求。
可是她唯一所求的那一樣,老天也吝啬地沒有給她。
感情穿越時空,嘴角在回憶時流露出甜蜜,那些美麗的過往,暖暖地盈滿她胸懷。
她從睡夢中醒來,帳內一片漆黑冰冷,已不知是幾時幾刻。
黑暗中她又回想起一些不開心。
她從前與将軍在一起時,因為彼此年紀淺,偶爾不免争執幾句,但他卻極少皺眉。
後來他皺眉的次數越來越多,她不清楚他是否因為自己而皺眉,她只知道他越來越抗拒同自己在一起。
他漸漸不再理會她,很少和她說話,甚至莫名生她的氣。
有一天她終于生了他的氣,同他大吵一架,轉身離開他身邊。
她以為他會來找自己,畢竟他們相依為命多年,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沒有來找自己。
她從前還想,若他來找自己,她一定要先惱他一會兒,才肯同歸家。後來他久久不來,她就覺得但凡他肯出現,她就立刻随他而去,一個字也不多言。
她一直在盼,吃飯的時候盼,睡着的時候盼,遇到危險險些喪命的時候盼。
她能夠一次又一次從險境中逃生,比仇恨更重要的就是将軍。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生自己的氣,想找回自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