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凝視着酷日下的浣盈,晶瑩的汗水濡濕她耳邊的面紗,她依然固執地編織着手中的草鞋……
說起來浣盈不過是同小若一般年紀的女孩罷了,國破家亡的痛苦屬于鄭國,屬于自己,無論如何不該由她承受。
他注視她半晌,突然道:“過了伏虎城的邊界即是北國,你難道又想陪我一死嗎?我不願再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你快些走吧!”
元溪沒有想到自己的語氣哀是求,浣盈更不曾想到。
普天之下,他不會哀求自己的敵人,不會哀求自己的對手,然而浣盈待落難之際的自己情深義重,莫說哀求,即便拿自己的性命換她的性命,他也絕對不猶豫。
浣盈吃驚地望着元溪,元溪繼續道:“你難道一定要親眼看到我的頭顱被敵人的利器砍下,看到我的鮮血流淌在敵人的土地之上嗎?”
浣盈的身子一顫,手中的草鞋便脫手跌落。
因為面紗遮擋的緣故,元溪并不能看清她臉上的表情。他試圖去尋她的眼睛,只見雙眸之中,一片痛苦茫然。
最後浣盈終于下定決心。
“等抵達伏虎城的邊界我就會離開,從此是生是死,我與你再不相見。”
元溪以為她眼中蒙了一層水霧,待仔細看時,卻又沒有。
一路以來,他時時期盼浣盈離去,如今期盼成真,他內心反而空蕩虛無。
從此以後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浣盈又道:“等抵達伏虎城的邊界,我還将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盡管是我傷害到你,但我并不需要你的原諒。”
元溪道:“是你僞裝小若一事嗎?”
“是什麽事情我一定會告訴你,但并非此刻。”
國君流亡2
殘陽如血,再行半日,腳下是一片平靜的戈壁。
押解元溪的一行人聽了他們正午的對話,刻意在日落黃昏時落後數步,使他們得以告別。
元溪此後的人生,就将像眼前這片一望無際的戈壁荒灘,茫茫而不可預測。
他停下腳步,被綁縛的雙手主動握住她的手腕。
伏虎城晝夜溫差極大,日間分明還烈日炎炎,轉瞬到了夜間,是凄寒入骨。
“你預備告訴我的事情,此刻可以講了。”
他并非真的想聽她講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他只是借此提醒浣盈,時間已到。
浣盈方才一度在想離別之事,此刻元溪握住她的手腕,她才意識到離別已經面目清晰地來到眼前,她再也不必想。
戈壁裏的月亮又大又圓,他借着皎潔如雪的月光,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吻。
“除了小若之外,浣盈就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姑娘。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情願将一切最好的東西給你,為你做周全妥當的安排,再不讓你經受戰火流離之苦。”
月光照映下,這一次元溪看得清楚,她的眼中的确浮起一層水霧。
“如果時光能夠重來,我也甘願将我最好的一切給你,只要你肯要,只要我擁有,可惜……”
可惜她知道,那些珍貴的時光永遠成為記憶,成為令悲痛變得更加悲痛的□□。
“你已經将你最好的一切給我,而我也視之為珍寶。即便有朝一日我不在人世,我的魂魄也會為你祈福,願你在人世間平安無虞。”
元溪笑了,在他此刻的人生中,死亡反而是最容易面對的事情。擁有一個自由的靈魂,他不僅可以為浣盈祈福,更可以重回小若身邊。
他道:“離別在即,我無法擁抱你,你可以給我一個擁抱麽?”
浣盈突然別過身,沒有一個擁抱,也沒有一句言語,等她再回過身時,她的眼睛中甚至再沒有一點淚光。
“我的确是時候回到我的親人身邊了。”她顫聲道,“可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你還不知道,你不可以不知道。”
元溪靜靜道:“你說。”
浣盈深吸一口黃昏的冰涼空氣,才要開口,驟然聽見一陣馬蹄踏踏。
她循音遠望,只見北方的地平線處多出一隊官兵,官兵們正揚鞭策馬,向他們的位置湧來。
殘陽的豔紅投在沉重明亮的盔甲上,似是殺敵後染就了一身鮮血。
元溪一眼認出那是北國的官兵,他們不着便裝就敢越境而來,自然是因為鄭國早已潰不可救。
元溪反應敏捷,低聲打斷浣盈的話語,示意她趕快離去。
浣盈許是被大陣仗吓傻,聽到元溪的催促,竟然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元溪有心無力,想帶她離開吧,無奈手腕腳腕均被束縛。
打馬的官兵轉眼就到近前,一路負責押解元溪的肖将軍帶着自己的便衣随從上前行禮,為首的一個将軍坐在馬上逡巡四周後,舉起馬鞭指向浣盈,高聲問:“此面遮青紗的女子是何人?”
肖将軍默然不語,手下衆人則面面相觑。
一路之上浣盈極少開口與衆人講話,衆人只道她是個不遠千裏陪鄭襄王赴難的女子,卻從未細問過她究竟是何身份。
鄭王宮被破之後,王後已安然逃離,眼前這女子左不過就是鄭襄王的美人侍妾之輩。
康成驸馬見無人能答,直接問到浣盈臉上。
“小女子,你與鄭奴是何關系?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浣盈頗為不悅:“我并不認得什麽鄭國的奴隸,這位将軍問錯人了。”
康成驸馬豈是好相與的角色,浣盈一語未落,他的皮鞭便已向她臉上抽去。一切太過迅疾,浣盈還來不及防備,臉上的青紗就生生被馬鞭上的鈎刺扯下。
“原來是個絕色美人。”康成驸馬調笑一句,随即向始終漠然以對的元溪發問,“鄭國的奴隸,這女子是你什麽人?”
元溪不看浣盈一眼,并忍辱回答:“她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她,我如何知道一個迷路人是何人?”
康成驸馬冷笑:“你既不認得迷路人,那麽一箭射殺了就是。”
他揮手,身後的弓箭手亦訓練有素地拉弓搭箭,一切發生的太過迅疾,浣盈還不及反應,元溪便以自己的肉軀向浣盈撞過去。
浣盈仰天倒在碎石地上時,發現有一支射出的白羽箭,正中元溪上臂。
因身體被束縛的緣故,他的身體支撐不穩,倒地之後,很快就向一旁的矮坡滾下去。
浣盈許久才從地上爬起。
烏雲從遠處的天空飄來,遮住了今晚的明月,空氣裏逐漸盈滿潮濕的氣息。
她走到元溪面前,俯視着他的傷勢。
她仿佛是受了驚吓,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濕漉漉的風撲在元溪的臉上,借着沒有被烏雲遮住的月光,她看清他在用笑容安慰她。
他的嘴唇也在動,黑暗中浣盈聽到他的聲音微弱:“既走不掉,那就一同面對,不必懼怕。”
浣盈靜默着,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
遠處傳來幾聲狼嚎,北國的官兵下馬,在黑暗中亮起火把。
火焰在戈壁的涼風中呼啦作響,火光映在元溪清癯堅韌的面龐上,浣盈再度看到他臂上的白羽箭。
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她就利落地将其拔出。
到底是血肉之軀,盡管他始終在強忍,可突如其來的舉動還是痛得他額頭滲出一顆顆鬥大的汗珠。
浣盈将拔出的羽箭從中折斷,一擲在地。
“不必你來救我。”
元溪不解地望着浣盈,她的雙眉緊鎖,仿佛也在忍受痛楚。
他還不及問她一句為什麽,北國的官兵便再度來尋釁。
他一次次試圖坐起,卻一次次失敗,他大怒道:“你們要對付的人是我,何必為難一個孤弱女子?鎮國将軍盛名在外,今日看來,竟是欺世盜名。”
康成驸馬聽他辱罵,施令松開浣盈,親自上前鞭笞他數下,又喝令手下取燃火的牛糞塞他嘴巴。
混亂之中,浣盈搶過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揮舞着去灼燒那群官兵的眼睛。
官兵們受激,暫且退開,浣盈激動道:“你們是什麽狗東西,竟也敢欺辱鄭國的大王。”她紅着眼睛,将燃燒地獵獵作響的火把直指康成驸馬,“鎮國将軍還不曾發令,幾時輪到你動手?縱然你今日是高高在上的驸馬,可是當日若無将軍的知遇之恩,你也不過仍是十裏集上的一個奴隸。”
康成驸馬素來忌諱自己的出身,他何曾想到一個敵國的女子居然知悉他的來歷,甚至還當衆講出。
浣盈手中的火焰被他揚鞭打掉,他連憤怒也表現的冠冕堂皇。
“鄭王誤國,你這張臉終究是禍端,今日須得将你這張臉徹底毀掉,才免得日後再贻害他人。”
浣盈冷笑數聲:“你毀掉我的臉無妨,我只怕你沒辦法向鎮國将軍交代。”
“鎮國将軍又知你是哪一個?我讓你死,你就如同地下的塵土一般。”
浣盈道:“鎮國将軍不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