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十三年前,謝玉與夏江串謀,令一李姓書生模仿赤焰前鋒大将聶鋒筆跡,僞造密告信件,誣陷赤焰軍主帥林燮謀反,欺瞞君主。此其罪一也。”
“為坐實誣告赤焰軍內容,斷絕往來信件的來源,謝玉率部伏擊聶峰前鋒營,令其全軍覆沒,并嫁禍林帥。此其罪二也。”
“謝玉在行軍途中,慌稱林燮要兵發京城,騙得陛下兵符,與夏江伏兵梅嶺,趁赤焰軍與大渝軍血戰力竭之際,不宣旨,不招降,出意不其大肆屠戮,令七萬忠魂冤喪梅嶺,事後卻誣稱赤焰軍謀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滅。此其罪三也。”
梁帝再也維持不住溫和的表情,大怒得連連拍桌:“住口,住口!來人!給朕拖下去,拖下去!”
“是!”禦林軍得令齊喝。
卻聽見跑動起來,戰甲刀戟相錯的金石之聲,禁軍,擋住了禦林軍。
蒙摯身為禁軍統帥,面色堅毅,咬了咬牙,走下殿前,卻返身跪于莅陽身側,拱手恭請,拜向梁帝:“臣恭請陛下,聽完長公主所言。”
梁帝一驚:“蒙摯,你,連你也……”
莅陽面對盛怒的梁帝,穩了穩心神,陳詞依舊不急不緩,擲地有聲:“梅嶺屠殺之後,夏江與謝玉利用所繳林帥金印與私章,仿造來往文書,誣告赤焰軍謀逆之舉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宮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滿門被滅。此其罪四也。”
梁帝一下掀了幾案上的果盤,厲聲喝止:“你給朕閉嘴,閉嘴!”
殿中百官跪伏,均露謙順惶惶之色,盼梁帝暫息盛怒。
莅陽卻不肯稍露怯色:“冤案發生以後,謝玉與夏江封住所有申冤言路,略知內情意欲上報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達天聽。此其罪五也。”
“五條大罪,樁樁件件,均由謝玉親筆供上,絕無半句虛言。還請陛下明悉案情,順應天理,下旨重審赤焰軍一案。若得陛下恩準,臣妹縱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慷慨陳詞,梁帝并不動容,看着俯身跪于殿下的幼妹,只厲聲喝道:“禦林軍,禦林軍何在?禦林軍!”
一聲喝問,殿內剎時異常安靜,連燈芯爆開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安靜中,便見穆霓凰站了起來。她以女子之身,鎮守一方,鐵腕封疆壓得南楚不敢輕易興兵。普天之下,怕是沒有人比她更能诠釋何為巾帼不讓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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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霓凰跪在殿前,拱手執禮:“陛下,當年承蒙太皇太後賜婚,将我許配與林殊。十三年過去了,此約未廢,霓凰以林氏遺屬的身份懇求陛下,重審當年赤焰之案。”
梁帝瞪着穆霓凰:“朕當年就是因為皇家賜親,才沒有株連穆王府,沒想到你,你……”
蔡荃為人耿直,目下無塵,當下也站起身來:“陛下,長公主所言,令人驚駭。又有謝玉手書為證,若不徹查,不足以安朝局人心。還請陛下準郡主所奏,自即日起,重申皇長子與林氏一案,以彰陛下賢明聖德。”
“陛下,蔡尚書所言極是,臣附議。”
沈追亦站了起來:“臣附議。”
“臣附議。”“臣附議。”“臣附議。”……
頓時,朝堂之上,附議之聲不斷,一個比一個高昂,舉目望去,朝臣已跪下泰半。梁帝望着,只覺得局勢不由自己主導,又不由自己遏制,霎時手腳冰涼。
“臣弟以為……”
忽然響起的聲音,因為離得極近,自然第一時間吸引了梁帝的注意。待看清說話的是紀王爺,是與自己關系最好的皇弟,梁帝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帶了期盼,盼望這個一向不參與黨争朝政的閑散王爺,能說出合他心意的話來。
然後,梁帝眼睜睜看着紀王跪下,聽他恭請:“衆臣所請,甚合情理,請陛下恩準。”
梁帝大驚:“你,連你也,咳咳咳……你們這算什麽,一起逼朕嗎?”
穆青、言闕均跪下請旨,叩請重審舊案。
璇玑守在殿外,隔着紗幔,去看梁帝驚怒的神色,花白的頭發,爬上皺紋的面孔,和咳嗽着不停哆嗦的身體。
璇玑記得她第一次見蕭選的時候,年歲不大,蕭選的年歲也不大。她想瞧瞧到底是誰能配上她天資卓絕的姐姐,還特意打扮了一番。她在春日的小坡上等了許久,才等到晚歸的玲珑,和站在玲珑身側的蕭選。
她還有些怯怯,他倒算豁達。到底年輕,她壯着膽子叫了他一聲姐夫,叫完小心翼翼地去瞧玲珑的臉色,玲珑瞪圓了眼睛,他倒笑着應了。
而後,他們也有過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的一段時光。
蕭選,那個姐姐喜歡的蕭選,那個被她叫做姐夫的蕭選,那個也曾陪她一起策馬的蕭選,那個給了姐姐給了滑族無限希望的蕭選,那個辜負姐姐的蕭選,那個毀掉滑族的蕭選,那個每每午夜夢回讓她驚痛得恨入骨髓的蕭選,如今也老了。
沒入掖幽庭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璇玑都在想為什麽會輸得那麽徹底。後來她想明白了,因為輕易地交付了信任,如同引頸就戮還随手奉上了利刃。就怪不得屠戮之劍揮下,不肯容情半分。
璇玑籌謀多年,每進一步,堵在胸口的氣便松一些。她把自己逼成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到連自己都厭惡的樣子,也不過想親眼看看,衆叛親離的蕭選,被逼入絕境,會不會對于當初忘恩負義有半分懊悔。
“是誰指示你們這樣對朕?是誰!”蕭選憤怒得幾近癫狂,看來就算禮部籌劃得再好,這個壽典他也不會喜歡。
然後衆人便看見蕭景琰站了起來,一身朱袍繡蟒的禮服,端是器宇軒昂,緩緩地扶起了莅陽長公主。朝臣在他身後陸陸續續都站了起來,以蕭景琰馬首是瞻,安靜,肅穆地望着至尊之位上的孤家寡人。
行伍出身的太子殿下脊背挺直,立于他的君父面前時,也不肯有絲毫彎折,拱手執禮:“兒臣附議。,望陛下恩準,重審赤焰一案。”
蕭選的眼中有恍然大悟的驚駭,不知何時,蕭景琰已經從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受寵的七珠親王,成長為現在可以跟皇權相抗衡的監國太子:“你,你,是你!朕早就應該知道,一定是你。”
蕭選慢慢走下至尊之位,他看着蕭景琰,看着靜妃,看着百官宗親,笑,他富有天下,卻如窮途末路般凄然慘笑:“若是朕不答應呢,太子莫非還要逼宮不成嗎?”
蕭景琰的表情,是泰山臨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波瀾不驚:“景琰自幼受教于皇長兄,衆所周知,兄長一心只願大梁江山永固,子民安康。他當年沒有做的事情,景琰也不會做。”
“你不會做?” 蕭選豁然指向坐在末席裏,一直不發一言的梅長蘇,喝問聲嘶力竭,“那他呢?他呢?!若無蘇先生麒麟之才,朕恐怕也看不到現在這個場面。難道此時此刻,先生能忍得住,什麽都不說嗎?”
殿內異樣安靜,那青衫的文士身體單薄,為文武百官看着,卻不顯得畏縮。他沉默片刻,終于慢慢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