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寒夫人走了,璇玑又坐了一會兒,去想寒夫人走前說的最後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眼前忽然落下陰影,璇玑只以為是小新和小穎,見寒夫人走了便回來侍奉。擡頭看清來人,慌忙起身見禮:“殿下,您何時來的?”
蕭景琰穿着金線蟒繡的紅袍,身形挺拔,器宇軒昂:“有一會兒了。”
這本是個松泛的回答,但璇玑卻是心下一驚。她憂慮蕭景琰聽見她與寒夫人間的對話,思慮片刻,方徐徐地道:“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居然未及發現殿下前來,實在是不應該。”
“不用拘禮,且先坐着。”蕭景琰見璇玑身上帶傷,率先坐下,然後示意璇玑落座。
“謝殿下。”璇玑見禮,複又坐下。
君卿安坐,蕭景琰看向璇玑:“你方才在想什麽?”
璇玑不防蕭景琰會追問她的推搪之詞,以問避答:“夏江落網的消息,殿下可知?”
蕭景琰點頭:“我便是在前院聽聞你為了抓捕夏江受了傷,所以來看看你的傷勢。”
“多謝殿下關心,”璇玑先謝過蕭景琰探望之情,然後又問,“此次夏江被捕,恐怕會牽扯出當初師父留予他的那些勢力,殿下可想過如何處置?”
“夏江為人剛愎自用,又冥頑不靈,雖然被捕,要從他口中得知名單,并非易事。”
“殿下說得極是,但若是得知了名單,殿下打算如何處置?”
“你方才想的,便是這件事?”
“他們好歹與般若血出同族。”
“與夏江有所勾結的自然交付有司,按律處置。那些手上還未沾血的,”蕭景琰頓了一下,看着璇玑,“我會放他們遠走,過平常人的安生日子。”
蕭景琰的做法寬厚,已算極大的顧全了璇玑,璇玑沉吟片刻:“殿下可否将之交由般若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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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這些人做什麽?”
“般若的勢力之前為蘇先生剪除泰半,現在手中幾無可用之人,要為殿下效力,自然需要人才。比之重新扶植力量,直接将那些人手收入麾下,可少耗損許多心思。”
蕭景琰坐着,也是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器宇軒昂,言辭沉穩有力:“你不需要扶植勢力。”
“這些人之前為夏江所用,才與殿下為敵,若是在般若手中,當為殿下手中效力,”璇玑聞言,只覺需适時的表忠心,“請殿下放心,只要般若對他們闡明殿下會為我滑族昭雪不義複叛之罪,他們必然會對殿下忠心耿耿。”
“我說了,”蕭景琰看着璇玑手上滲着血色的布條,黑眸沉郁,還是那句,“你不需要扶植勢力。”
璇玑知道在此事上,并不适合跟蕭景琰有所争執。對于勢力太過執着的謀士會讓君主忌憚,況且夏江手中所餘的勢力其實早被她收回手中,關注這些勢力的去向不過全是推搪之詞。
但璇玑心中憂慮蕭景琰聽見方才她與寒夫人所說的只言片語,過早退卻反而露了痕跡,咬了咬牙:“殿下為人耿直,相信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不應為私利所驅馳,不願他們為般若所用。又生性寬厚,願意放他們遠走。但這些人終究為滑族殘部,無人統領,恐釀禍端。”
“你是在暗示我最好的處置方法不是放他們走,而是殺了他們,以絕後患?”
璇玑一驚:“滑族滅族之禍冤枉,如今心存複國之念的不在少數,那也是他們的正義。殿下登基之後,對于滑族的安撫亦是一項重責,萬勿在此刻以殺止殺,先予各族留了殘暴不仁的名聲。實不若歸于般若手下,曉以世情,動以事理,循序教化,方為上策。”
蕭景琰濃眉輕皺,重複了一遍璇玑所用的判語:“你方才說……殘暴不仁?”
也是等蕭景琰用低沉的嗓音重複了一遍,璇玑才意識到自己到底用了一個多麽枉上的詞彙,連忙拱手請罪:“般若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請殿下萬勿見怪。”
“別動。”蕭景琰忽然握住了璇玑的手腕。
“殿下?”
蕭景琰看着璇玑手背滲着血色的布條:“傷口掙開了。”
“只是皮肉傷,并不礙事。”
璇玑一掙,蕭景琰防她用力太猛,又撕裂傷口,便順勢放開,只道:“你傷得不輕,這些日子好好将養。旁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璇玑面對執拗的蕭景琰,時時都會遇見這樣百般智計,千般巧舌都派不上用處的無可奈何,這種身為智商擔當卻對耿直武人束手無策的心理落差,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殿下,收服夏江勢力此事……”
“那日母妃召你進宮,除了炮制花茶的心得,可曾與你說了別的什麽?”
璇玑不防蕭景琰将話題轉得如此之快,怔了片刻,方恭敬回話:“不曾。”
“之後我又去母妃宮中,她倒與我說了一些。”
自璇玑再回到蕭景琰身邊,兩人便未再有過争端。君卿和睦,即便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也能彼此娓言相辯,直如當初誰也不肯讓步的相争如同幻夢一般。甚至可以說,璇玑為俞野所擄,蕭景琰抗旨出宮率兵相救之後,他們彼此默契地沒有再提當初璇玑離府的事,君卿關系倒像是更融洽了。
此刻,明明氣氛溫平,蕭景琰的語調也是溫平的,璇玑卻忽然生了警醒,對蕭景琰之後要說的話,不敢聽下去:“靜妃娘娘心思剔透,若有心與殿下說什麽,必是禪機至理,殿下需自行體會,般若不敢代勞。”
“你不聽,是不是因為即便我不說,你也猜到了?”
璇玑沒想到蕭景琰能問出這樣棘手的一個問題,她簡單地答是,或者簡單地答不是均是大大的不妥,一怔之下,便聽見蕭景琰後面的話已然說出了口。
“待事情塵埃落定,母妃便會為你指婚。你日後長伴在我左右,不需扶植勢力。”
蕭景琰有一張極其端正的面孔,星目劍眉,為人耿直,越發英俊正氣。璇玑被那雙沉郁的眼睛盯着,居然目瞪口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很久以後,璇玑一再回想起蕭景琰當時的樣子,才遲鈍的發現,他是緊張的。
蕭景琰緊張得連表情都沒有了,僵硬着一張端正的臉,乍一看倒像談論軍機大事那樣嚴肅。他不說愛,也不說喜歡,一個不解風情的武人的心儀全藏在那句“待事情塵埃落定,母妃便會為你指婚”裏,如同宣告軍令那樣對璇玑頒布。
當時,驟聽蕭景琰說出這句話,璇玑只有一個想法——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