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甄平搬了小凳,璇玑便挨着藺晨在梅長蘇床前坐了下來。
梅長蘇被夏江所捕,囚于懸鏡司時,曾自稱祁王府中舊人,璇玑卻一直覺得他并非祁王舊人那麽簡單。
梅長蘇初入金陵,看似為盛名所累,是避開黨争的無奈之舉。之後的表現,卻實實在在地說明,入金陵是他早有預謀精心部署的順理成章之舉。
梅長蘇在獻王與譽王勢力如日中天,黨争如火如荼的時候,選擇了并不出衆的靖王。當初只嘆一句實在是有魄力,敢選人,也會□□。
就是以現在靖王已晉太子之位的形勢看來,蕭景琰,依舊不是一塊作帝王的材料。
蕭景琰是一塊将才,若是祁王還在,他便永遠是那鮮衣怒馬的靖王殿下,沙場點兵,憑着赫赫戰功封侯拜相。開疆拓土威懾一方,其實是最适合蕭景琰的一條路。
耿直太過,過剛易折,奪嫡,并不适合他。
當夏江對璇玑說出“梅長蘇便是林殊”,璇玑是驚異的,然後才覺得,确該如此,正該如此,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那麒麟才子費盡心機百般算計千般謀劃,為何選了一個蕭景琰。
晉陽長公主與赤焰元帥林燮的獨子林殊,十三歲上戰場,十六歲初建赤羽營,雪夜薄甲,逐敵千裏,奇兵絕謀,縱橫往來有不敗威名的少年将軍。
而今,他就坐在面前的床上,容顏盡改,病體纏綿,多病多傷,時時複發寒疾。
璇玑說不清楚她坐在梅長蘇床前,那沉重的情緒是什麽,許是無法言說的愧疚。
梅長蘇穿着中衣卧在床上,他看着藺晨,今日的臉色比往日都要虛弱:“雖然病情不容樂觀,但不是還有你嗎?我要你幫我,我不能讓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倒下……”
“你已經倒下了,”藺晨的搶白,讓梅長蘇為之一噎,然後就聽見藺晨吊兒郎當的繼續,“倒下了就倒下了,天又倒不下來。說到底,昭雪舊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就是在這點上過于執念了,才會讓你這般的心神疲憊。”
“容我說一句吧。”眼見着兩名損友又進入了辯論環節,璇玑不得不出言打斷。
梅長蘇将目光落在璇玑身上。藺晨吊兒郎當地聳肩,做了一個輪到你的手勢。
“蘇先生,你既然已經留着我備用,又何必把自己當燈油那麽熬?”
Advertisement
一句話,表明璇玑在此場辯論中的立場。不管梅長蘇作何表情,反正藺晨是點頭了。
璇玑微笑,繼續徐徐地道:“由我主事,的确不是上策。以蘇先生對殿下的忠信,以蘇先生對此事的謀算,事情能由蘇先生來完成,自然是最好的。但由我來,也未必就是下策。在為赤焰昭雪這件事上,我與先生有着相同的決心,不容動搖。還是說,蘇先生懷疑我的智計?”
梅長蘇微一皺眉:“蘇某并非懷疑秦姑娘的智計,只是覺得我們二人行事方式不同。”
“我與蘇先生的行事方式的确不同,但我也不是說此時此刻就由我主事。蘇先生身體尚可,理當由蘇先生總攬全局。只是些許微末小事交我處理,或可讓蘇先生少些疲累,”璇玑一頓,“這不也正是蘇先生留我一命的初衷嗎?”
梅長蘇沉吟許久:“不,借助你的智計昭雪赤焰一案,并不是我的初衷。”
難得會有料錯的時候,璇玑挑眉:“哦?”
“我留着你,是留着為殿下登基後輔政之用。”
璇玑何其聰慧,梅長蘇一點,也就明白了:“雖說多年前滑族被梁所滅,而今所剩的多被梁人同化,但抱着複國之念的卻也不在少數。殿下登基之後,朝局并不太平,對于滑族的安撫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不錯,”梅長蘇點頭,“但并不僅僅如此。”
“還有?”
梅長蘇執禮拱手,拜得很端正:“秦姑娘心胸城府,機巧智技,才學經綸,治國方略,都是出類拔萃的。若能全力襄助殿下,我大梁一開盛世并不是空談。”
“我全力襄助殿下,那你呢?”
梅長蘇沉默了許久,顯然是在斟酌回不回答璇玑的這個問題,若是回答,又怎樣回答這個問題。終于,他面色平靜地開口:“此話若是殿下問我,我必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言道我以蘇哲之名混跡金陵,這一兩年城中大事都與我有所牽扯,全天下都知道我蘇哲是個什麽樣的人。陰詭之士,雖是捷徑,終非正途。殿下需為大梁開一個清明坦蕩的盛世,身邊自然不能留着這樣的我。”
就在那平靜的嗓音裏,璇玑明明可以預見梅長蘇将要說什麽,明明心跳在加劇,明明愧疚在加重,卻不能阻止自己的聲音從嘴巴裏自己蹦出來:“可是是我在問你。”
“我活不長了。”梅長蘇的聲音,因為是陳述而依舊平靜的,連感慨都沒有。
愧疚,被待之以誠,卻無法回報以相同坦誠的愧疚。
璇玑第一次後悔自己的決定。如果她沒有刻意結識梅長蘇,如果她不知道梅長蘇是林殊,如果林殊只是一個單純的敵人,一個她的複仇之路上必須要碾碎的絆腳石,她還會不會有這份無法言說的愧疚?
璇玑與梅長蘇對視,許久,只道:“暫壓悲憤,切勿冒進,此事就由我來攔阻殿下,蘇先生無需憂心。”
藺晨冷不防地蹦出一句:“你已經被靖王府趕出來了。”
璇玑咬了咬牙:“我說了,我會回去的。”
藺晨一轉頭,又看向梅長蘇:“晏大夫的招牌是招牌,我琅琊閣的招牌也是招牌。放心吧,我不會那麽容易讓你倒下去的。我還打算在新朝的時候,仗着你的勢,耀武揚威一番。怎麽舍得你輕易去死呢?”
梅長蘇眼裏太多感激,出口只兩個字:“謝了。”
“別說謝,一句謝也不行,”藺晨的正經是堅持不了一刻鐘,“這樣,你把小飛流還給我當作謝禮吧。”
飛流忽然從門外探了個腦袋過來,扒拉着門,聲音斬釘截鐵的,表情又有些可憐巴巴:“不要。”
“诶,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忘了當初是誰把你撿回來的?”
“就是不要。”
藺晨擡腿就去抓飛流,飛流扭身便跑,然後就聽見外面吉嬸心疼鍋碗瓢盆的聲音。
璇玑坐在床前,終于問出口:“蘇先生為殿下實在可謂鞠躬盡瘁,真的只是祁王府中舊人嗎?”
“那麽你呢,真的只是璇玑公主的徒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