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起不自知
“先生，艾倫少爺回來了。”蘇倫朝齊秘書點了點頭，齊秘書便出去了。
蘇倫擡頭，眼前的男孩子一身運動裝，穿着一雙白色板鞋，眉清目秀的臉龐因為總是陰郁着，顯得冰冷異常。
蘇倫心裏明白，一些見到過艾倫的朋友總是開玩笑地說：“老蘇呀，這兒子一定是親生的，乖乖，連個眼神都這麽像啊……”
這些人口中的像只是冷漠的眼神，冰冷的氣勢，這些給人第一印象的冷漠冰冷像極了，而眉眼五官卻被忽視了。只有他心裏明白，艾倫是越長大越像極了她。
曾經，這個乖巧可愛的男孩子在剛剛會說話的時候咿咿呀呀地喊着爸爸，他也會會心一笑，摸摸他的小腦袋，親他的粉紅色的臉頰。後來艾倫漸漸長大，而他也親手毀了這種天倫之樂。
是他，一遍遍地對還不懂事的他說：“別在我跟前”，“男孩子過什麽生日”……
因為實在不能多看他一眼，他怕那壓抑在內心的深深悲痛，或許會在那一眼中土崩瓦解。
蘇倫不再看他，大口抽了一口煙：“怎麽，連個爸爸也不叫了？”
男孩子冰冷着臉，沒有說話，停了一會，向自己房間走去。
“站住，”蘇倫喝道：“成事不足，倒是脾氣不小，”話沒說完，就聽到樓上砰的一聲關門聲。
蘇倫拿起沙發上的外套，摔門而出。
晚上，蘇太太醉醺醺地回來了，進門的那一刻正好看到下樓的艾倫。
“呦，蘇大少爺回來了？在林姨家還過得下去吧，唉，誰怪你爸爸這麽狠心，就你這麽一個兒子，還把你扔到鄉下，回頭我一定幫你說好話……”艾倫聽着她的諷刺挖苦，置若罔聞，因為，習慣了。
習慣她說：“找你爸去，別煩我，一邊去……”自他記事起，媽媽從未喊過他的名字，倒是在他稍大點的時候長喊他“蘇大少爺”。
小時候他總在想，上輩子，他一定做了最壞的事，所以他的父母如此嫌棄厭惡他。
艾倫走到餐桌旁，停了幾秒鐘，坐到以前的座位。
蘇倫已經坐下來了，不停地抽着煙，看不清彌漫在煙霧中的眉眼。
“劉姨，把菜上齊，不用等太太了。”
“好的，先生。”不一會兒，各種菜色擺滿了整整一桌子。
看得出來，這位新來的保姆做事幹練，齊秘書說的沒錯。在車上的時候，齊秘書簡略地告訴了艾倫一些了家裏的事，他随意看着車窗外出神，卻也是記住了。
兩個人各自吃着，一言不發。
“太太下來了。”聽到劉姨的呼喊，艾倫依舊低頭吃飯，蘇倫放下筷子：“定瀚怎麽樣，過兩天我和你一起去看他。”
王定涵定定地看着蘇倫，眼中的憤怒和不啻一覽無餘：“你還知道有這個小舅子？不必了！”說完轉過身子就要出去。
“媽，舅舅怎麽樣了？”艾倫好似忍了很久，還是禁不住問了出來，他的這個舅舅是真心對他好。
王定涵沒有回身，背對着他們父子：“哼，你爹在這裝，你也來湊熱鬧。”
“你……”蘇倫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了下來，
“放心，他還死不了。”走到樓梯口，王定涵突然停了下來，回頭，對着蘇倫：“你沒良心，你忘了，當初我是怎麽對你的，我爸媽是怎麽對你的，定瀚是怎樣把你當成親哥哥的，你是怎麽對我的，又是怎麽對我父母的，你又去看過定瀚幾次？”
蘇倫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開口：“我會給定瀚找最好的醫生。”那語氣是少有的低柔，含有難掩的慚愧。
王定涵細細地看着這個英俊不減當年的男人，他也有向她低頭的時候？心裏僅存的一點點驕傲化為一絲絲自憐，也只有良知的不安，才會對她有那麽一絲輕柔。想到此處，竟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過幾天去看看你外公外婆，”蘇倫沒有看艾倫，又恢複往常那種命令語氣。
艾倫沒有回答，蘇倫知道他的不回答就是答應，在這個家裏，竟然只有外公外婆才能給“自己的兒子”溫暖，真是可笑。
第二天早上，艾倫早早下了樓，蘇倫在下樓的時候看到了客廳裏端坐的少年，如果不是有事，他是從來不願見到自己的吧，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什麽事？”蘇倫不帶一絲情感地問。
“什麽時候去看舅舅？”
“現在。”
“我和你一起。”
蘇倫沉默了一會，沒說什麽。而艾倫也明白，爸爸的沉默也是默認。
司機在前面開着車，後面坐着沉默的父子倆，一個側頭看着窗外，一個不停地抽着煙，眉頭緊皺，仿佛在想着什麽事。
下了車子，艾倫随着蘇倫進了醫院。
單人病房裝飾得富麗堂皇，而沉默寡言的病人卻顯得格格不入。
定瀚穿着寬大的病號服，面龐消瘦，膚色蠟黃，尖尖的下巴上長出些許胡子，昔日自負為王家第一美男子，如今不過25歲，卻滄桑的如40歲。
“舅舅，”艾倫喊了一聲。
定瀚依舊定定地看着窗外，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是渴望自由嗎？
艾倫記得，舅舅以前可是意氣風發的，小時候每次見到他，他都會一把把他抱起來：“我的小外甥呀，小小年紀怎麽老皺眉頭，快，笑一個給舅舅看……”現在，他舅舅對他的呼喊置之不理，是真的沒有聽到嗎？艾倫一陣心痛，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蘇倫也難得微笑地喊着他，也是一樣沒被理睬。三個人，幾分鐘，竟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蘇倫和醫生出去了，室內只有靜靜站着的艾倫和眼睛也不眨地望着窗外的定瀚。
過了好一會，蘇倫回來了，看了看依舊呆望着窗外的定瀚，又看了一眼艾倫。
“走吧，”他說。
離開的時候，艾倫回頭，他多希望舅舅能夠看他一眼，可是，沒有。
晚上，蘇倫早早下了班，坐在客廳不停地抽着煙，終于，聽到劉姨那句熟悉的聲音：“太太回來了。”她頓了頓，又小聲地說了句：“先生好像在等您呢。”
定涵搖搖晃晃地走向客廳，扔下皮包，歪倒在沙發上。
“別喝這麽多酒，對身體不好。”蘇倫依舊抽着煙，沒有看她，幽深的眼眸一直盯着煙灰缸。
“你在乎嗎？”
見蘇倫不應，定涵扯入正題：“說吧，等我什麽事？”
“我今天去看定瀚了，情況……好像不太好。”
“還用你和我說？”
“我聯系了一個美國醫生，他在救治抑郁病患者方面聲譽很高，在美國很有名望，大部分患者在他那裏都能夠被治好。”
“定瀚不去美國治，”定涵大聲打斷蘇倫。
“醫生來這裏給他治。”說完這句，蘇倫起身離開了。
艾倫去了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一如既往地疼愛他，外婆每天親自下廚給他做飯，做着各式各樣的美食，甜品，她抱怨蘇倫太狠心，把自己唯一的外孫扔到鄉下去。她還說：“定涵一天到晚在外瞎逛，不知道持家，不會關心兒子和丈夫，難怪蘇倫冷着她。”說着說着，她像是想到什麽幸福的事，慈祥地笑了：“幸虧我的定瀚最聽話，在美國乖乖留學呢，連通話都是匆匆幾分鐘就挂了，現在呀，他是真的在學業上用功了，前幾年我聽說還愛一個女孩子愛得死去活來呢，現在啊，是真的長大了……”。
原來，爸媽是這樣對外公外婆說的。
艾倫心裏一陣難受，緊緊擁住外婆，什麽也沒說。
“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呢。”外婆輕輕地拍着艾倫的背，慈愛的臉上溢滿了幸福。
外公倒是話比較少，他會拉着艾倫一起下下琪散散步，遇到左鄰右舍，會驕傲地介紹自己的外孫。這些本是外公平日自己做的事，有了外孫的陪伴，卻是幸福流露在眼角眉梢。
和外婆在一起，外婆總是和他念起小時候：“你媽呀，做事瘋瘋癫癫的，第一次見你，你都一個月大了，長得像個女娃娃。”外婆回憶着往事，嘴角滿是笑容。
卻突然話鋒一轉，眉頭皺了起來：“你爸爸呀，我對這個女婿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滿意，就是有一點不滿意，老婆懷孕也不說，生下一個月了才告訴我們，說是給我們一個驚喜，可不是又驚又喜嘛，這肯定是定涵的主意，怕我唠叨才不告訴我，瘋瘋癫癫的，你爸也由着她……”。
艾倫聽着外婆說過很多次的話，那個時候自己是被爸媽捧在手心裏呵護備至的寶貝吧，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溫柔善良的媽媽變得暴躁了，疼愛自己的爸爸不再喜歡自己了，大概是5歲的時候吧，因為他記得很清楚，5歲以後他再也沒過過生日。
放假的第三天，湘西她們相約一起去學校拿成績單，大家考的都很好，祁東考了滿分，湘西第二，蕭南和楚北并列第三。
艾倫的成績單被發到湘西這裏，她不經意看到他的每一門功課都是剛過及格線。平時的考卷發下來的時候，因為湘西坐在外面，總是先發到湘西那裏，然後再由湘西拿給艾倫，他的成績她是知道的，試卷都是随意寫個兩三題，分數都在二三十之間，艾倫也不在意。考卷傳給他，他就随意放在書桌裏。這次看着他的分數都是61分，湘西呆呆地看了很久。
後來剛開學的時候，湘西有一次對他說：“你期末考試進步很大。”他說：“你不是讓我考試加油嗎？”
楚北在暑假期間，每天都拉着祁東打籃球，球技得到很大提高。祁東的爸媽身體漸漸康複了，他的這個暑假是輕松的。蕭南在爸媽的監督下，早早寫完了暑假作業，這才被允許出去玩，有事沒事拉着湘西騎着自行車到處閑逛，林鳳梅很支持蕭南的做法，她希望湘西多多運動，抵抗力變得強一些。
有時，蕭北祁東也會被拉着去。四個少年，或在清晨，或在傍晚，騎着自行車，自由徜徉。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
開學的前一天，湘西又看到那輛黑色的奔馳，齊秘書剛把艾倫送來就離開了。
“艾倫，你回來了。”湘西笑着和他打招呼。
“嗯，”
“先把行李放到房間裏面吧。”湘西說着就伸手接他的行李箱。
“不用了，我自己來”。
艾倫看了湘西一眼，略覺好笑，哪有女孩子替男孩子提行李的？
“那好，”湘西仍是笑着。
進了卧室，房間一如他離開時的樣子，簡單整潔。
“‘五月紅’我有幫你在照顧。”湘西指了指窗臺。
一進屋艾倫就看到了，‘五月紅’密密的枝葉，青翠欲滴。
“謝謝。”
“這是我爸送你和阿姨的。”不知什麽時候艾倫已拿出兩個禮盒。
湘西輕輕打開，是兩部手機，一部是粉紅色的，很小巧，一部是白色的。
“替我們謝謝叔叔，也謝謝你，只是太貴重了，我媽是不會收的，我也不會要的。”
“我爸……他朋友送的，放在家裏也是沒人用。”
“那我問問媽媽吧。”
他記得爸爸自言自語般說着挑什麽禮物送給林姨她們的時候，他鬼使神差般地回了一句“手機”他知道她們母女倆的手機舊的都已經褪色了。
當時爸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畢竟他的這個兒子是很少搭理他的。
第二天早上，楚北一大早來到湘西家，看到艾倫很是高興，艾倫哥艾倫哥的叫個不停，他把假期發生的趣事講給他艾倫聽。
艾倫看到楚北油然而生出一種親切感，一個暑假不見，楚北又長高了一點，俊俏的五官漸漸有了些英氣，但稚氣還是寫滿了整張臉。
不過一會兒，蕭南和祁東先後也來了，祁東身上永遠充滿着陽光，給人溫暖的感覺，見到艾倫禮貌地打招呼，笑容溫和，。
倒是蕭南，一個暑假竟把艾倫忘了，今天再見，也忘記了自己平日對他的不滿，只是平靜的沒有講話。
開學第一天，課業很輕松，上課的內容也不多，他們還是覺得像初二時一樣輕松。
晚上艾倫一如既往地去附近打籃球，卻看到楚北已經在那裏打了，球技突飛猛進，薄薄的球衣已經被汗水浸透了，看到艾倫，立刻跑向他：“艾倫哥，等你好久了，我的球技有進步吧。”
“嗯，”艾倫點頭，又撓了撓他的頭發，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挂墜，一個英俊可愛戴帽子的小男孩正跳起來投球。
“給你的。”
“太棒啦，謝謝艾倫哥。”楚北開心的笑着，燦如星辰的雙眸認真仔細地研究那個小男孩。
新的學期，他們都是初三的學生了，艾倫依舊和湘西坐在一起，課堂上他依然是有幾分鐘是翻課本的，每頁随意看幾眼就過去了，像是不耐煩似的。上課前湘西總會叫醒還在睡覺的他。
他們的課業漸漸變得重了，周末只有一天了，早自習的時間提前了，放學的時間推遲了。
漸漸地适應這樣的生活後，時間也變得快速的流逝，轉眼一學期又結束了。
艾倫在放假的第一天就被接走了，剛回到家就聽到爸媽吵架的聲音，轉頭向花園走去。
卻也因此，錯過了關于他的身世的重要對話。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愉快，小天使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