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異變(2)
“鋁腦萬事通”的牌子挂在上方,沒品位的彩燈繞了在上幾圈,店裏很明亮,但設施卻很陳舊——總的來說,還算幹淨。
薩福帶黎沃進店,蘭晴跟了過來,黎沃警告性地朝她龇牙咧嘴,示意她滾遠點,蘭晴幽幽一笑,随後“殺意頗重”的黎沃被薩福敲了一下頭、
薩福說:“蘭晴也在這裏工作。”
“哈?有沒有搞錯?她不是之前有工作嗎?”黎沃吃驚地說。
蘭晴雙手抱胸,問:“我有什麽工作。”
黎沃聲音驟降,感覺有些臉紅,他支支吾吾地說:“幹嘛啊……你自己,你自己不知道啊,那些……就那些啊,什麽,客人……之類的。”
“哦——就是靠那些男人活命的工作啊。”蘭晴眯縫眼睛說。
這不是一時嘴快了嗎?!又不是故意的!
黎沃低頭說:“……剛剛是我腦子發熱,抱……”
蘭晴突然大笑出來,打斷了黎沃的道歉:“哈哈哈哈哈,什麽嘛,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呢!沒了那些肥豬,沒有他們身上油水,我确實很容易死在這裏。不過嘛……那都是以前,首領這邊賣情報可賺大了。”
薩福坐在破舊的沙發上,示意他們二人也坐,他們一人坐了沙發一邊,空氣中仍有針鋒相對的意味。
“怎麽這時候過來了?”薩福問。
“最近……有很多怪事,我心裏憋得慌。”黎沃雙手抓着茶杯,霧氣緩緩上浮。
風扇呼哧呼哧轉,吹着還打着補丁的窗簾布,茶杯邊緣霧氣凝結的水滴滴答落進茶裏,形成一小圈漣漪。黎沃将他在實驗室裏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薩福,還有梅麗的事——不管怎麽說,目前他最信任的人只有薩福。
薩福聽完沉思良久,連蘭晴也皺着眉不說話。黎沃察覺出氣氛的凝重,問:“怎麽了?您怎麽看?”
薩福說:“制造這種怪物對于白陽是常事,但是為什麽會把實驗室建到荒野上來是個問題,他們的實驗一般不會讓別人看見。你發現那個實驗室有什麽特點。”
黎沃撓撓臉頰,說:“特點……啊,對了,我剛開始以為是廢棄的,但是進到那個養怪物的大屋子裏……感覺還挺新,要是有人操作,也應該是只在這裏吧。”
薩福點頭,說:“那可能不僅如此,像你所說,還配有暗道的話,應該是個僞造的實驗室,也就是有人在瞞着白陽生物研究院在做生物實驗,而且這個人,應該是白陽有一定地位的人。”
黎沃眼神一凜:“也就是說……有兩派不同立場的白陽人在做事,他們起了分歧?”
薩福默認。
黎沃喝了口茶,問:“那個白陽小孩,他是怎麽回事?我總覺得他是逃出來的……還渾身是傷,哎,可是電視上不是說白陽高層對他們的人一向很好嗎?”
薩福沉聲說:“很好?我不是教過你嗎,有時不要輕易相信眼睛看見的。白陽是極惡的存在,他們為了秩序的穩定會不擇手段,高威高壓施加至所有民衆,反抗者則采取暴力或洗腦措施,來讓他們屈服——強權之下,一派平和只是惺惺作态。那個小孩,估計是‘出格’的存在,就像他的逃跑。被養在溫室裏的白陽兒童早就遺忘了什麽是‘反抗’,什麽是‘争取’,他們是被拔去獠牙、一直喝着毒水長大的囚犯。”
“九歲到十二歲時,他們就沒有學習過這種東西吧。”黎沃猜測道。
“……是他們的整個學生生涯,都不會學習這種東西,他們所謂的‘精英人才教育’,其實是一種‘退化教育’,”薩福抓抓臉上的刀疤,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狡猾的交際、黑暗的交易、違背道德的交手,撕下‘正人君子’的衣服,內心是吃血的猛獸,他們啊……”
薩福的嘆息聲像他臉上的疤一樣綿長,曾經他說,那是很久之前他跟白陽軍争鬥時劃傷的,身上還有更多縫合過的傷口。
看來是場瘋狂的争鬥啊。以前的黎沃這麽想過。
但是現在,他卻在思考他并沒有親眼見過白陽人與邊緣人、鋁腦人的争鬥,那麽,老師的話到底可不可信呢?
他還沒思索出個結果,一個人吊兒郎當地走進來,他剪了個炫酷的莫西幹頭,打着唇釘,從來不戴的裝酷墨鏡放在衣兜裏,上身的黑色皮夾克裏沒套衣服,露出赤|裸結實的肌肉,金色塑料鏈子挂在破洞的牛仔褲上,正稀裏嘩啦地亂響。
“又遲到了,費米。”薩福正襟危坐,一眼都不看他。
“噢噢抱歉啊首領,今天起晚了,剛吃了個午飯再過來,”費米笑嘻嘻的,他打了個飽嗝,翻箱倒櫃,“哎我的煙呢?”
“為了防止你再誤吸買毒|品煙,我全部扔了。”薩福面不改色。
“什麽!拜托首領,那種東西不是想買就買得到的,況且我只吸一口就知道了,有必要這麽斬草除根嗎?”費米苦惱地叫道,他仍不死心,翻騰着櫃子。
“真會說啊,像你這種人控制得了自己嗎?就算知道是毒|品煙。”黎沃雙手撐在沙發上。
費米聽到聲音馬上回頭,一見是黎沃,眼睛亮了亮,他立馬喜出望外地站起身走過去,說:“沃狗!才一兩年沒見,怎麽長大了這麽多,高了不少吧!啊哈哈哈哈!”
費米一邊笑一邊用力拍着黎沃,他的手勁很大,黎沃疼得回他幾拳:“還是一如既往地這麽沒品位嘛。嘶……話說你能別拍我了嗎?”
費米作投降狀,哈哈地笑。然後他又伸出手,“啪”地拍在黎沃臉頰上,對着黎沃的臉一頓搓揉按扁——十四歲的少年還未完全褪去兒童的青澀,雖說臉上已有了模糊的棱角,但總體來說捏上去的手感還是肉肉的。
黎沃無語,這是費米與自己見面的一貫操作了,這個莫西幹頭說這是特定的“禮儀文化”,非做不可。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現在再次見面……倒不會覺得那時的四年恍如隔世,反而就在昨天。
“其他人呢?”黎沃在費米放開手後問。
費米毫不在意地端起桌上蘭晴的咖啡咚咚喝完,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說:“工作去了,這是大白天吧,不過我跟你說,有些好玩的就在……”
“既然知道是白天,就應該去工作吧。”薩福插嘴道。
費米立馬噤聲,匪裏匪氣地敬了個禮,笑了笑,手插着兜,聽話地走到隔壁房間去處理情報了。他的記憶力天生不如常人,別人只需看幾遍就能背住的內容,他可能花個三兩天才能完全記住,如果不經常複習,眼一睜一閉就忘了。但薩福收留了他,讓他待在萬事通裏做有關電腦的工作——畢竟電腦不容易忘事嘛。
“還是這樣……一臉沒個正經。”黎沃說。
“但你很認同他,不是嗎?”薩福笑道,“以前還總發誓想成為費米那樣的大人。”
“沒有!哪裏、哪裏有啊!他那樣的……好吧,那是以前,以前這麽想的啊。”黎沃聲音越來越小。那四年裏,自己每次受傷之後,薩福會站在身後告訴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麽做、應該怎麽反省,告訴自己要謹慎行,但是,費米不一樣,他會拉着自己起來帶領自己前進,沒有理論性教導,而是憑着勇氣繼續往前沖,用身體實踐去收獲經驗。
那時的黎沃對費米産生了憧憬,他希望成為像費米一樣勇往直前的人。
但自十二歲與鋁腦人分開後,黎沃發現一昧地探索而不去挖掘反思都是沒有意義的,就像魏賢,他并沒有一定要找出什麽真相的心,他只是“看過就算”,在他的認知中,大概跟着自己往前走,進入邊緣人不會主動接觸的“禁區”,于他而言就是一種撲朔迷離的有趣吧。
接觸的人與事越多,現在的黎沃,已經不知道想成為怎樣的大人了。
想起魏賢,黎沃不由得回憶起他早上說的星空圖,他對薩福說:“老師,我不是說我一直有星空圖的記憶嗎?這兩年回憶越來越清晰了,梅麗的研究也取得進展,白陽那邊也有線索,可是……梅麗卻失蹤了,那個小孩又生死未蔔,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腦子裏,還有今天早上說有這樣記憶的魏賢身上。現在的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梅麗還在研究?”久久未說話的蘭晴開口了,她翹着腿,垂下眼眸淡淡一笑。
“嗯,但是……研究資料已經給那個怪物燒掉了,”黎沃消沉地說,“那個怪物跟梅麗長得一模一樣,我覺得它就是實驗室裏跑出來的,可為什麽它會哭,會跟我說對不起呢?我怎麽都想不通。”
“探究那些不存在的事物,白陽本就抵觸這種行為,他們希望所有人只了解他們應該了解的,”蘭晴掀起眼皮看了黎沃一眼,随後移開目光,凝視着被空空的咖啡杯,“以前不是叫你通知梅麗不要繼續做這樣的事了嗎?”
“我說了,但我又控制不了她的行為。”黎沃說。
“哼,真是毫不死心的女人啊,明明知道死路一條。”蘭晴輕聲說,眼裏有不知明的光在閃爍。
“最後的結果不一定是死亡吧,像我,我就沒事啊,這個記憶都在我腦子裏幾年了,還有魏賢,他今天早上說回憶起來了,不還是活蹦亂跳的。”黎沃注意到蘭晴情緒的變化,偷偷瞟了她一下。
“別這麽輕易下結論,像我們這種活在‘混亂’中的人,所有活着的昨天都是幸運,因為你不知道死亡什麽時候到來,”蘭晴将一縷卷發撥到耳後,神色淡淡的,她停頓了一下,說,“看來梅麗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啊。”
“……喂,別說得這麽悲壯,她還不一定死呢,我會找到她的。”黎沃堅定地握緊了拳頭。
中午兩點,烏雲變濃厚了,撥不開它們的陽光在奮力吶喊,可是雨滴已經殺氣騰騰地沖到前面,正躲在雲中蓄勢待發。此時無風,一只蜻蜓撲騰撲騰地飛,它想飛得更高,奈何斷了半邊翼,從“鋁腦萬事通”的招牌邊上滑落,“咕咚”一聲掉進泥水潭裏,努力震動殘翅的動靜打碎了店面的倒影。周圍陰沉沉的,應該快下雨了。
薩福将窗戶關上,防止突然的大雨漂進來淋濕地板,他背對黎沃說:“我們一直沒有放棄調查,關于你說的星空,但無論怎麽查,只有好幾年前白陽詩報上的一處簡短科普——表示那是很久以前的東西,現在早滅絕了。”
“那為什麽我會知道?為什麽梅麗就可以一直找到線索?”黎沃急切地問。薩福所言跟父親黎響所說不謀而合。
薩福的身形一滞,随後嚴嚴實實地關上了所有窗戶,一步步緩慢走回來,将拐杖挂到回到椅背上,說:“……是啊,為什麽你會知道,為什麽梅麗會一直有發現呢?”
一陣沉默。
黎沃手中的茶早已涼透,但他感覺口幹舌燥,仍喝了下去。
是啊,自己怎麽會問出這種沒意義的問題呢?尋找這個答案,不正是自己如今所做的終極目标嗎?可是現在,他已經急不可待了,他不想再讓可怕的事情發生,他不想讓父親母親失去他們喜歡的“自由幸福”,他不想奪走邊緣人、鋁腦人的“自由幸福”。
如果讓重要的人流淚與悲傷,那自己就算真的找到答案了,也會感到高興嗎?
黎沃想問薩福最後一個問題,他直視着薩福,問:
“老師,那我的‘自由幸福’是什麽呢?是‘我’的,不是白陽人、邊緣人和鋁腦人的,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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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也是文戲——三位重要的鋁腦人都出來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每個人都是黎沃的人生導師呢!
下章也是文戲,會稍微引人深思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