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底律監獄

第3章 實驗室的秘密（2）

黎沃總能回憶起一副星空的圖景——閃耀的星子散落在深紫色的夜幕上，部分聚集成河流的形狀，薄片似的流雲凹凸其中，仿佛整條星帶在緩緩流動，十分瑰麗。

這是他還很小時的記憶，現在生活的地方沒有這樣的東西：白天只能看見頭頂上方明晃晃的人造太陽、幾團形狀永遠不變的雲和作為背景顏色純正的藍幕，夜晚也只能看見滿眼的黑，唯獨一輪懸挂在同一位置的圓月。

那這個記憶到底是哪裏來的呢？他感覺這副圖景在很小時就模糊存在于自己的記憶裏，随着年齡的增長，反而逐漸模糊了；問瑪格他們有沒有類似的記憶時，他們總是遲疑一下，然後說沒有。不過去荒野前又問了次胖賢，他卻給了自己“有”的答案……不知是真的有，還是被自己問的煩了勉強承認一下。

随着那副記憶裏的星空圖越來越清晰，黎沃更堅定了要去探索世界，直到找到這份記憶的真相。

——而此時，他正費勁地追逐着一個少年。

“給我等等啊！我有話，”黎沃跟着那個少年從實驗室的一個小門跑出去了，他用手撐在一個樹幹上，疲憊地喘了口氣，“我有話要，跟你說。”

那小鬼跑哪兒去了？！

明明看起來是十分瘦弱的孩子，但竟轉眼間就溜走了！

黎沃看看手裏的半個鋼球，那副星空的圖樣不是普通的照片，也不是畫上去的，倒像是……什麽屏幕中的圖象……之類的。

他張望四方，感覺尋找那小鬼無望了，便嘆了口氣，準備回去同魏賢他們一起離開。至于這半個鋼球，先收着回去研究研究再說。

“咔擦”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聲音。黑眼睛的少年從不遠處的樹幹後探出腦袋來，盯着他看。

“哎，你在這呢！”黎沃回過頭，朝他走去，眼看那少年又要逃走，他立馬伸出鋼球笑道，“我是來把球還給你的，別害怕。啊對，還有半個在剛剛那個地方，我等會兒拿給你行不？”

少年沒說話，但并沒有逃走了，正好奇地看着他。

黎沃接近了他，這才發現這個少年臉上、膝蓋上、手臂上都有傷痕，荒野上沒有野獸，這種傷痕明顯是毆打的痕跡。

于是黎沃蹲下身，故作溫和問：“怎麽受傷了？有誰傷害你了嗎？”

少年看着他，依舊沉默不語。

“現在沒事了，我會保護你的，不過在這之前，”黎沃笑了一下，希望能讓這孩子的警戒心放下來些，随後抛出了問題，“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圖象，你在哪裏見過嗎？啊或者，這個球，你在哪裏拿到的？”

少年縮了一下脖子，有點害怕。

風吹過，樹林裏傳來沙沙的枝葉晃動的聲音，廣播還在播着，距離封禁時間還有十二分鐘了。

黎沃見他一直不說話，有點急了，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破破爛爛記日常瑣事的本子和一支筆，說：“寫下來也可以的！”

少年遲疑了一下，終于伸出手接過了筆。

“黎、黎沃！”

少年吓得一驚，把筆扔掉了。黎沃在心裏罵髒。

瑪格他們追過來了，黎沃回頭看見瑪格滿是慌亂。瑪格說：“我們快走吧！這個實驗室……這個實驗室，完全不能再待下去了！這裏很怪！”

“到底是——哪裏——怪啊。”黎沃明知故問，他就要問出星空圖的線了，沒想到被夥伴們橫插一腳，這下好了，估計是問不出來了。

“那些艙裏養着的生物……長得不僅像魏賢的爸媽，還有的，還有的……”瑪格面色蒼白，她吞了口口水，“還有像我們的，我們四個人的……”

黎沃感覺一陣惡寒。

“所以，還是快點離開比較好。黎沃你也快點從那個孩子身旁離開，你看他的鞋子！”瑪格說，她把小刀握在手裏，黎沃看見那孩子的皮鞋上有個太陽符號，他的呼吸幾乎停止了一秒，只聽瑪格繼續說，“那是白陽的符號吧！而且還是金色的，他是白陽高層！”

黎沃猛地站起身，抽出放好的小刀，孩子依舊是那副有些害怕又天真的表情。

不能跟白陽高層扯上關系！這是掌管巴底律世界——也就是這整個世界的權利者，生活在邊緣城的人，不能跟白陽高層扯上關系！

長輩是這麽教導的，這種觀念通過家庭就像牢牢種在了腦子裏一樣。

但黎沃決定最後還是把那半個球帶走，他說：“快走。”

距離封禁時間還有六分鐘。

正當他們決定從小門處進入原路折返時，那個孩子說話了：

“請不要……請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我的父母。”

衆人猛地僵住了。

“我、我一個人跑出來的，沒有人知道我今天去哪兒，沒有人跟蹤我，你們不要害怕。”少年輕輕地說。

喂喂……剛剛我還讓你不要害怕呢，現在反而……

黎沃在心裏諷刺道，他不知道為什麽“畏懼白陽政府”這種思想，會根深蒂固地産生在自己的腦海裏。

“哥哥，這個球是我的練習道具，練習怎麽控制磁力，”少年輕聲說，他把頭低下了，捏着自己的白色手套，“這是今天的任務，必須通過磁力把球懸起來，不能用手碰，因為憑借這個手套的材質是抓不到球的。”

難怪他要朝球的方向伸手停一秒再去撿。黎沃心想。

“那你知道這張圖嗎，球裏的。”黎沃稍微側過頭問，他依舊處于戒備狀态。

“我不知道。”少年說。

黎沃猶豫了一下，但沒有多問，帶着三人原路返回。走之前少年又重複了一句：“請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我的父母。”

距離封禁時間還有三分二十秒，要跑起來了。

巴底律世界中的嬰兒一出生就要做一次基因評測，通過基因的優劣程度将人劃分不同的等級，再根據等級将其派往不同的生活領域，而最低等的基因等級，就是邊緣城中的兩類人——邊緣人與鋁腦人。

邊緣人其實就是最平庸的居民，沒有研發高新技術的頭腦、沒有發達的運動神經與天賦異禀的特別技能，各項素質指标均為普通甚至低下的人，他們一生都需要在邊緣城安安分分地生活，在燃料工廠工作。

鋁腦人則是出生就帶有缺陷的人，有的智力有缺陷，有的缺胳膊少腿，還有的存在後天發病的潛在可能性，他們的人權不能得到白陽政府的承認，因此沒有分配的房子、工作，所有的生活都得靠自己在邊緣城的努力獲得，要麽就只能流浪短暫的一生。

黎沃和他的小夥伴們及其家庭都是邊緣人，幸運地得到了房屋與工作，又不幸地被安排了碌碌無為的命運，如今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卡着廣播“兩秒”的倒計時最後一個進入了邊緣城的鐵絲網內。

瑪格和宮田志住在1區，魏賢和黎沃住在2區，他們在一個十字路口處分別，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頭頂上一片漆黑。

“胖賢，你這一路抖得跟篩子似的。”渾身是汗的黎沃攬住魏賢的肩膀，被有潔癖的魏賢嫌棄了一下。

“老大，你就不怕嗎？那些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東西。”胖子魏賢顫聲說。

黎沃想起在實驗室中原路返回時瑪格指給自己看的那些生物——全都長着同四人、甚至家人們一模一樣臉的生物，感到胃裏直犯惡心，但并不至于到害怕的地步。

“怕？怕有啥用，只是怪惡心人的，”黎沃對魏賢笑了一下，安慰道，“說不定是哪個變态天天盯着你看，最後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确認了得不到你，做個替身陪在自己身邊呢。”

“……是嗎？做我的話倒是能理解，那為什麽還做了老大你，這不是……”

“給根柱子你就往上爬啊胖賢？？”黎沃打了魏賢一拳，勁兒還挺大，把這光有身肥肉的胖子推開幾米，但是他笑嘻嘻的，也不生氣。

兩人一直往前走，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好餓，好想吃家裏做的飯。”魏賢捏着自己軟輪胎似的肚皮。

“我也餓，哎，今天加雙筷子呗，好久沒嘗阿姨的手藝了。我回家也沒飯吃還得自己整，多慢啊。”黎沃不懷好意湊上去。

“不行！老大，這點真不行，我自己還吃不飽呢！話說你爸媽呢，不在家嗎？”魏賢問。

“他們是晚上的班，十六點到第二天早上四點，沒空給我做飯啦！”黎沃擺擺手，随後他充滿期待地問，“所以，一次，就這一次行不？”

魏賢态度很堅決：“不行，今天真不行！我餓死了，不夠吃的！”

黎沃無奈地說：“……好吧，真不夠兄弟，下次啊，下次！”

他們在巷子岔口處分別，魏賢遠遠地叫了一聲：“明天吧，明天你再過來吃。”

黎沃沒回頭，他舉起手，同樣大聲地回答：“吃你的吧！走了。”

草草吃完了昨天的剩飯，黎沃點上燃油燈，把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記錄在一個本子上。

荒野中突兀的樹林，樹林裏隐藏的廢棄實驗室，實驗室中跟周圍人長得一模一樣的生物，還有那個白陽政府的少年，那枚藏着星空圖象的鋼球……

這其中，到底有什麽聯系？

他拿出那枚半枚鋼球，上邊星空的圖案依舊如此瑰麗，跟記憶裏的一模一樣。而邊緣城的夜空，是沒有這樣的景象的，難道在更遠的地方才會擁有這樣的景象嗎？可他從來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啊，一出生就來到了邊緣城，也不會是電視上看到的情景，因為家裏的電視是廢墟中撿來修好的，只能播出斷斷續續的黑白畫面，根本沒有顏色。

或許那個孩子知道點什麽。是的，那個孩子知道點什麽，但并沒有告訴自己——不然為什麽要在鋼球裂開時逃跑呢？是害怕鋼球裏的東西，還是害怕……讓鋼球裂開的自己？

黎沃覺得自己沒什麽令人害怕的地方，于是他将本子上的這種可能性劃去了，将“星空圖”三字畫了個圈，并在旁邊批注了一個問號。

明天再去一次那個地方。要找到那個少年。

此時追尋真相的渴望遠遠超過了對白陽政府的畏懼。

黎沃伸了個懶腰，無聊地磨起了小刀，這刀是父親給他的，開了刃，刀身有種流暢而鋒利的美感，不過還沒有名字，主要是太糾結了，不知道選哪個備用的名字好。

“‘霹靂雷霆之刃’、‘冷鋒沖擊’、‘冰雪斬邪王’……”黎沃嘀嘀咕咕，他把一條腿曲折放在了椅子上，吱吱呀呀地搖起了椅子。

“沃猴！下來拿報紙！”梅阿姨在樓下叫他。

黎沃踮腳趴到窗邊探出腦袋：“哎，老梅，太奇怪了，怎麽今天把報紙送給我？”

以前都是趁她睡着時從窗戶溜進去偷的，讀完再悄悄放回這打鼾的女人身邊。

“沒大沒小，老梅叫誰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把戲啊，”住在樓下的梅阿姨化了妝叉着腰，比平時精神不少，看起來她今天心情不錯，“趁我還沒改變主意，拿去看！我告訴你啊，我窗鎖都換精的了，你最好老老實實找我借。”

黎沃從他特制的繩索處滑下來——這野孩子不喜歡走樓梯，上樓也是爬繩索上去的，所以總被鄰居們稱為“沃猴”。

他接過報紙，道了聲謝。他突然記起來梅阿姨也有星空圖的印象，最近還在研究來着，便在離開時順口問了一句：“老梅，那幅星空圖，你研究得怎麽樣了？”

而梅阿姨卻說：“什麽星空圖？星空……什麽東西？”

黎沃以為她鬧着玩，說：“別逗我啦老梅，研究出啥玩意兒啦，分享給我一下呗，好果子多點人吃才好吃嘛。”

“你說什麽呢沃猴，我又研究啥了，你別想耍你的小聰明啊，玩你的機甲玩具去。”梅阿姨白了他一眼，回家關上了門。

黎沃臉紅了，他揮手叫道：“我早就扔掉那個小屁孩玩的了！”

尴尬勁過完，黎沃感覺滿腦子疑惑，明明之前跟梅阿姨讨論這副圖讨論得熱火朝天，現在她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黎沃走近了她的房門，還不死心，打算再問一次，但當他看到梅阿姨新換的窗鎖時，他整個人僵住了。

窗鎖側面印着白陽政府的太陽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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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猴的房間其實裏還有很多玩具機甲，全都未命名，老中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