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子裏找你……”
“在哪裏找到我的?”
“啊?你一點都不記得了?中毒這麽深麽……”
“中毒?”
“是啊,我們是在一個小山洞裏找到你的,當時你靠着牆角昏睡着,腳上還挂着個捕獸夾。這裏的獵人喜歡在捕獸夾上蹭點兒毒蘑菇的提取物。不過可能這個捕獸夾長期沒人管,也不是特別鋒利,所以沒傷到筋骨。那場大雨把捕獸夾上的毒素沖掉了不少。不過看樣子,這毒好像中得不淺啊……”
聽到這話,童哲心裏一陣失落——原來那一番幹柴烈火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那幻覺那麽真實,真實地幾乎還能感受到體溫的殘留。
“不對,不對,這一定不是幻覺,我當時肯定看到了夏冉江……”童哲低頭喃喃自語。
“呃……童總,你說誰來着?”
熊華章一臉詫異,慢慢伸出手背,輕輕搭在童哲額頭。
“靠,這是燒糊塗了。”
熊華章頓感不妙,趕緊叫來醫生。
童哲掙紮着想下床,可是已經沒了力氣,只能任由醫生擺布。
童哲呆呆地望着吊瓶裏的藥水一滴滴注入自己的身體,心裏深處長久以來呵護的最後一點希望就像這漸漸放空的藥瓶,最後只有一片空白。
童哲努力回想着“幻覺”中的每個細節。喉結邊流下的汗水聚集在鎖骨處,噴薄而出截留在指間的滑膩感,腹部緊貼後腰有節律地抖動……
想着想着,童哲不禁覺得身體一陣燥熱。盡管再次一柱擎天,童哲卻沒有心思去觸碰自己的禁區。
突然,童哲感覺到小腹隐隐的酸脹,還有腳背的腫痛。
如果那是幻覺,為什麽殘留的感覺那麽真實?
這個想法似乎重新燃起了童哲的希望——如果片刻的溫存可以活現在幻想中,那麽只有疼痛才能辨清虛實。
“那一晚一定是真的。”想到這裏,童哲不禁笑出聲。
☆、第 31 章
接下來的幾個月,代表處格外繁忙,一個個項目勢如破竹,收入麾下。業績增長率也像坐上了火箭,從全球倒數一躍至前三。
可是,童哲一直對森林公園的監控項目耿耿于懷。接觸了不下五次,霍元傑還沒有任何明确的下單意向,整個代表處的兄弟似乎都有些氣餒。
“童總,我覺得幹脆就放棄吧,目前咱們已經超額300%完成目标了,論增長率,咱代表處肯定全球第一。今年結束可還有三四個月哪!”
月度例會上,童哲看着兄弟們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心裏放松不少,可是那塊石頭卻一直梗在心頭。
又是個周末。童哲突發奇想,想再次去拜訪一下霍元傑。
一路上,童哲回想着來非洲後這幾個月的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自己終于學會開車了,雖然駕照是從黑市上買的。
“果然還是自己開車比較爽啊。”
童哲看着道路兩邊一望無際的低矮叢林,吹着小口哨,脖子跟着音樂晃着。可是畢竟十年前那場車禍給童哲留下的陰影還在,童哲不得不繃緊神經,生怕一個不小心腳底打滑失速撞上什麽東西。
“童總,我覺得還是我來開吧,有點慌……”
副駕駛上的熊華章死死抓住安全帶,鼓起勇氣扭過腦袋說。
“慌什麽,這麽平的路,又沒什麽車,就當兜風了。再說了,我這駕照好不容易拿到手,總得實踐實踐,是吧?”
“可是……您那駕照……”
“駕照怎麽了?”
“沒什麽。”
“好好坐車,別那麽多廢話。有空還是想想待會兒怎麽跟客戶溝通。”
“我怕活不到那個時候。”熊華章喉嚨裏咕嚕着。
“小樣,給你開車都嫌這嫌那,等回來的時候讓你開,行了吧?”
童哲翻了個白眼。這時,從後視鏡上看到後面緊跟着一銀色吉普車。
“哎?後面那車怎麽老是跟着我們?”熊華章起了疑,探出腦袋往後望。
“這路那麽寬,有個把車也是很正常的啊。”
“不對。”熊華章皺着眉頭。“我觀察好久了,您剛才車晃來晃去,那輛車也跟着晃,節奏完全一樣。”
“卧槽,我開車技術就這麽差,一直晃來晃去?”
“呃……呵呵……”
突然,後面的車緩緩停在路邊,車上下來兩個人。
“不好!”熊華章突然叫道。“是微聯技術的人!”
一聽到這個公司名,童哲下意識踩了踩煞車。
“這是跟我們搶生意啊,我說哪,怎麽霍元傑一直躲躲閃閃的,原來是這些畜生在使壞。媽的,盡使些下三濫的招數,我們多少兄弟折在這幫畜生手裏。”童哲咬牙切齒地說。“他們停路邊幹嘛,這是車壞了?”
話音未落,只見那輛吉普車突然加速,直接朝童哲沖過來!
“快,快!”
熊華章頓感不妙,解開安全帶準備跳車。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童哲眼睜睜看見後視鏡裏的吉普車越來越近,突然一股強大的沖擊力從椅背壓過來,要不是安全帶死死勒住肩膀和胸口,童哲估計整個身體已經撞到了擋風玻璃上。
突如其來的撞擊一瞬間讓童哲腦袋發懵,只能用盡全力踩死已經有些松動的煞車,生怕車失去控制栽進路邊的深溝裏。視線裏,那輛吉普車揚長而去,只留下一溜黑煙在空氣裏慢慢散去。等到清醒過來,童哲發現熊華章已經昏死過去,腦門都是血。
童哲的手指顫抖着伸到熊華章鼻孔下探探呼吸。
“還好,還好……”
童哲心裏有了底。不知為何,童哲此刻出奇的冷靜——憤怒、驚恐、無助,各種情緒一瞬間襲來,可是童哲腦子裏顧不得那麽多,只是急速思考着眼下該怎麽辦。
此刻的地點離最近的醫院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距離,打求救電話已經來不及了。童哲脫下襯衣,用牙咬開一個缺口,兩手一用力撕成兩塊,又撕成幾塊長布條,包紮好熊華章腦門上的傷口。
這時,童哲聽到背後有人敲車窗。回頭一看,是兩個約莫五六歲的黑人小孩,正趴在窗戶往裏看,不時還互相交談着什麽。
類似的場景童哲碰到過很多次。童哲突然覺得煩躁,以為又是詐騙的小孩。童哲揮揮手示意他們走開。
“卧槽……”
童哲趕了半天,可是那兩個小孩無動于衷,只能打開車門。
看到童哲出來,兩個小孩一溜煙地跑開了。
“媽的,這時候還趁火打劫。”
童哲對着小孩的背景罵道。可是轉念一想又後悔了——附近如果有小孩,很可能就意味着有村落,也就意味着有醫療用品!
“喂,回來!你們回來!”童哲扯着嗓門喊道。
可是那倆小孩跟受驚的兔子似的,轉眼就沒影了。
童哲耳邊只聽得見陣陣風聲。
“好痛……”
熊華章似乎恢複了意識,撐着身體趴在車窗上,車聲也随着“嘎吱嘎吱”響起來。
童哲幾乎是跳回到車窗前。
“小熊,怎麽樣了?”
“沒事,就這兒有點疼。”熊華章擡起手碰了碰腦門。
這時,童哲發現遠處出現了幾個人影。
“卧槽,不會是遇到了劫匪吧,那倆犢子是做前哨的?”
童哲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回到車裏想趕緊走,可是打了半天火,車除了禮貌性地轟了兩聲,依然趴在原地。
還是那兩個小孩,微笑着露出兩排整齊白淨的牙齒。後面跟着兩個婦女,在交談着什麽。四個人站成一排,笑得童哲心裏發毛。
“Hello! We need help.”
童哲咽了咽口水,手伸出車窗對着前面招呼了幾下。
“你們是中國人嗎?”那個小孩首先發話,用蹩腳的中文問道。
“喲呵!”
童哲頓時有些振奮了,想不到這荒郊野外居然還有人能說中文,還是四個。
“是的是的,有人受傷了,受傷,懂?OK?”童哲比劃着。
“跟我們去吧,我們村子不遠。”高個婦女指了指遠處。
童哲像是遇到了救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架着着熊華章就跟着這幾個人走。
走了大概半小時,童哲感覺嗓子已經快冒煙了。峰回路轉,眼前豁然開朗。幾處茅草搭建的棚戶和水泥房子鱗次栉比,房屋後炊煙袅袅。藤條編成的栅欄蜿蜒至河邊,幾個小孩光着身子在河對岸打水仗。
還沒等童哲開口,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從一座稍高的房子裏迎了出來。房頂上還歪歪地挂着紅十字标志。
醫生把熊華章架回房子裏,童哲緊繃的神經頓時松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屋外的空地上。可是空地實在太燙,童哲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挪到旁邊的陰涼處。
“這是我們的醫生。”那個小孩也學着童哲樣蹲在牆角。“我叫Farzi。”
“你們的中文在哪裏學的?”
童哲接了話茬,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在這個國家,會說中文的人很多,童哲一開始也覺得稀奇。可是碰到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不過在這荒郊野外居然能碰到中文這麽溜的小孩,童哲還是有些好奇。只是此刻心浮氣躁,只想快點離開。
“Mr. Lawrence,他是我們的老師。”
“哦……”
童哲若有所思,雖然沒怎麽聽清楚,也不想聽清楚。
“Mr. Lawrence是個好人。”
“哦。”
“Mr. Lawrence是中國人。”
“哦。”
“Mr. Lawrence是個大帥哥。”
“哦?”
童哲眉頭抖動了一下,頓時覺得待在這兒也沒那麽煩躁了。
“你好,可以進來了。”醫生從屋子裏走出來,沖着童哲揮揮手。
“還好嗎?”童哲坐在熊華章身邊,關切地問道。
“沒事兒,好得很。就是剛才有點懵逼。操,回頭老子就要幹死他們。嘶……疼……”
這句話徹底激起了童哲心底的憤怒。童哲只相信一句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回頭咱倆再商量商量,反正這事兒沒那麽容易過去。這幫孫子,老子要弄死兩個才解氣。”童哲咬了咬牙齒。
“夏先生,這是兩個中國人,路上遇到了車禍,所以我們把他們帶過來包紮了一下,情況比較穩定。”
“好,你去忙吧,我清楚了。”
童哲耳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不過也沒回頭看——這裏一直都是人來人往的,還有熊孩子到處打鬧。
“我剛打過電話,讓曉曉他們過來接人,咱們還得想想怎麽把車弄回去。”
童哲一條腿搭在椅子上,正準備掏出手機問問人到哪了。這時,面前閃過一個身影。
“夏冉江!”童哲失聲喊了出來,手機掉在大腿上。
“您是?”
童哲有些錯愕。眼前的夏冉江跟自己在“幻覺”見到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幻覺”中的夏冉江似乎依稀記得童哲,可是眼前的夏冉江像是來自平行世界,完全不記得童哲了。
“也許是那天晚上一身髒亂,不像現在那麽一身光鮮,認不出來也正常。”童哲心裏安慰着自己。
“少來了,小冉。”
童哲有些尴尬,僵硬的表情突然擠出一絲笑容,以為夏冉江在開玩笑。
“額……先生,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好像沒見過。您是不是剛才出車禍的那位中國同胞?現在感覺如何?我們這裏醫療條件不比中國,希望能幫到您。您在這裏旅游的話,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冉江微微歪腰,扶了扶眼睛,微笑道。
“哦……不好意思,可能是認錯了吧……您跟我以前一個朋友長得很像……還有,我不是來旅游的。”
童哲有些失落。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還是認為眼前的人就是夏冉江。即便過去了十年,夏冉江也不可能徹徹底底把自己忘了。除非十年前的那場意外讓夏冉江失去了記憶。
說到這裏,童哲把手裏的珠串取了下來,用力摩挲着那顆灰白色的珠子,試圖喚起夏冉江的記憶。
“Mr. Lawrence, do you have a minute”
聽到外面的催促,“夏冉江”轉身準備離開。童哲有些控制不住,連忙伸手抓住“夏冉江”的手腕。
“先生,您還有什麽需要嗎?”
“夏冉江”回頭,扶了扶眼鏡,表情似乎有些不悅。
童哲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慢慢松開手,目視“夏冉江”走出診所,然後低下頭,沉默不語。
“童總,您怎麽了?”
童哲沒注意到熊華章一直躺在身邊的病床,看着這一切。
“哦,沒怎麽……就是……那個人跟我以前一個好朋友長得太像了。你說,這世界上怎麽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是挺巧的,那人感覺跟我都長得有些相似,哈哈哈。”熊華章并沒有覺察出任何異樣。“那我們啥時候可以回去啊?我都覺得餓了。”
“差點忘了,剛才還準備打電話來着。”童哲一拍腦門,撿起手機。
打完電話,童哲靜靜地等着。電話那頭說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
可是童哲腦子裏并不平靜,一幀幀回放着剛才的細節。
“你就是在裝,明明就是認識我的。”
童哲半眯着雙眼,突然想起剛才“夏冉江”看到自己時眼睛裏明顯閃過一絲不安。
萬萬沒想到,這次居然因禍得福,在這裏碰上夏冉江。
童哲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現實并不那麽友好——如果夏冉江是裝的,那麽他其實并不想看到童哲,童哲再怎麽示好也無濟于事。如果真是失憶,剛才那些表情又是怎麽回事?
可是,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能放棄,這是童哲的人生理念。畢竟,這十年的尋尋覓覓,最終蒼天不負苦心人,讓他終于能在清醒的狀态再次遇到夏冉江,只是這個場景、這種狀态是童哲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這時,診所的門推開了。夏冉江手裏提着個塑料袋走了進來。
“這裏有些粥,你們餓了的話可以吃點。”夏冉江把塑料袋放在童哲身旁的桌臺上。
童哲立刻站起身,呼啦呼啦拆開塑料袋,從裏面拿起一份粥,撕開一次性勺子。熊華章以為童哲會遞給自己,趕緊撐着身體爬起來。正準備伸手去接,童哲把他的手擋開。
“來,小熊。”
童哲小心翼翼地把一勺熱氣騰騰的粥慢慢伸到熊華章嘴邊,不時用餘光掃掃站在一邊的夏冉江。
“小心,燙。”
“呃……童總,我還是自己來吧。”
熊華章一時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兩只手懸在空中,放下也不是,擋開也不是。
“吃吧。”
童哲語氣變得格外溫柔,含情脈脈地望着熊華章。趁熊華章不注意,一勺子杵進嘴裏,熊華章燙地直吐氣。
“等你傷好了,咱倆再去樹林裏玩。去山洞裏。”童哲又舀起一大勺。
“什麽山洞?”
熊華章話還沒說完,又是一勺粥進了嘴。
童哲一直注意着身後的“夏冉江”,沒成想好幾勺粥差點怼進熊華章鼻孔裏。
“夏冉江”靠在門邊,翻看着手裏的文件夾。
“媽的,老子都這樣了你都沒反應。”童哲翻了個白眼。
這時,“夏冉江”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出去了。
“童總,我自己來吧。”熊華章一臉的粥,實在受不了了。
“行行行,自己吃自己吃。煩躁。”
童哲把粥一把塞進熊華章手裏,雙手抱胸,翹起二郎腿不停抖着。
“童總,您能不能別抖了……我這一碗粥快抖撒了,本來就沒剩多少……”
“切。”童哲起身,抄起手機撥通電話。
“你們怎麽還沒來?”
“快到了快到了,您別急,馬上……”
童哲沒等那頭說完就撂了電話,側過身往門外望,正好看到“夏冉江”的背影,正跟剛才給自己帶路的小孩商量着什麽。突然,“夏冉江”轉頭,童哲迅速閃到門後,只聽到熊華章“啊”的一聲慘叫。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屁股剛好蹭到熊華章的粥裏,熱騰騰的粥潑了熊華章一臉。
“我不就吃碗粥,至于麽……”熊華章哭喪個臉。
“給給給……”
童哲“呼啦啦”從旁邊的小桌上抽出十幾張報紙丢給熊華章。
這時,門外傳來兩聲喇叭聲,童哲心裏一陣喜,可是又不知為何有點失落。
進來兩個人。童哲顧不得寒暄,示意他們把熊華章扛出去,自己收拾收拾馬上出來。
待到三個下屬都出了診所,童哲一個人坐在診所裏竟有點不知所措——除了一頂可有可無的太陽帽,實在沒什麽東西可以收拾的。
不過,即便如此,童哲還是左翻翻、右找找,像是丢了什麽不得了的玩意兒。找着找着,童哲眼珠一轉,心生一計,把褲兜裏的工卡翻了出來,小心翼翼塞到床底最裏面。
“童總,該走了,天黑了不好走。”
“來了來了……”
童哲又蹲下來朝床底看了看,确認無誤了才出了門。這時,稚嫩的讀書聲吸引了童哲。
童哲循聲望去,不遠處的一個小屋子裏,昏黃的燈光在徐徐的晚風吹拂下不斷搖曳,牆上的燈影晃動着,幾個小孩的腦袋整整齊齊地朝着同一個方向。“夏冉江”面對着他們,指着黑板念着單詞。
童哲有些遲疑,還是蹑手蹑腳走了過去,靠在離“教室”幾米的栅欄邊,靜靜地聽着、看着,不知不覺竟有些哽咽。
一瞬間,童哲竟有些釋然,一顆懸着的心也落了下來,不留遺憾——至少他知道,夏冉江還活着,無論是不是真的失憶,即便各自安好,那也不會活在愧疚裏。
“童總!”
這一聲似乎驚動了“夏冉江”。“夏冉江”側過頭,正好與童哲四目相對。幾秒鐘的對視勝似千言萬語,只是“夏冉江”最終以微微點頭倉促結束。童哲轉身走到大路上,鑽進車裏,一言不發。
三天後的例會上,童哲召集了所有人開會。不同于以往的例會,這次只讨論一件事,如何把公園監控項目拿下來。
“各位,剛才已經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給大家講清楚了。競争對手為了這個項目,已經不惜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跟我們來搶。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我們的市場格局已經讓他們有了威脅感,他們已經狗急跳牆了。這也說明了在座各位的潛力已經完全激發出來了,他們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身體上打擊我們。但是,我們是堅不可摧的!我們一定要拿下這個項目,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一定拿下!”
“支持童總!”
童哲一番話引得群情激憤,一個個摩拳擦掌。
“不過,熊華章不能白受傷。明的,我們要用正當的手段贏項目,比解決方案競争力,比價格,比服務。暗的,我們要讨回公道,讓他們從此以後不敢造次!”
“是的,不然的話不光是小熊咽不下這口氣,我們大家都咽不下這口氣啊,太他麽欺負人了。”
“可是我們沒證據啊。”
“報警?”
“報警有個鳥用,這裏的警察跟黑道差不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沒證據的案子他們才懶得理,連公開搶劫都管不了。”
“總會有蛛絲馬跡的。不管這件事能不能解決,大家一定記得,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的線索。以後所有項目,碰到這家公司就給我狠狠地打擊,不讓他們有任何機會。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這次,我們要把他們血抽幹,把牙全都連根拔掉!”
這天下午,童哲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前臺電話打過來,說有人找。
童哲心裏一陣竊喜,因為預感這一定是夏冉江,只是等了三天,實在太久了。
果然,門推開的一剎那,童哲就已經知道是夏冉江——童哲了解夏冉江的每個細節,連他推門的力度都能判斷得出來。
四目再次相對。童哲滿臉的喜悅頓時消失,變得格外嚴肅,仿佛今天是答标會。
“童總您好。”“夏冉江”首先開口。
童哲微微擡頭,額頭上堆滿皺紋,示意“夏冉江”坐下。
按理,童哲潛意識裏應該馬上起身上前主動握手,同時對上次的救助行為表示感謝。可是,童哲屁股剛離開椅面,又坐了下來。
“夏冉江”似乎也在等着童哲感謝他。可是發現童哲并沒有這個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笑,坐了下來。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上次您落下了工卡,塑料殼子後面插着一張名片。我想這個一定很重要,就趁着進城采購物資順便給您送來。”
“夏冉江”不緊不慢的語氣讓童哲有些難受。
“噢。”
童哲沒有正眼瞧“夏冉江”,不過自己心裏知道,是不敢瞧。
“謝了。不過沒什麽用,我又重新辦了一張。”
說完,童哲從抽屜裏劃拉半天,手指縫裏夾着張泛着油光的工卡,丢在辦公桌上,差點滑落到地面。“夏冉江”剛準備把手裏的工卡遞過去,又收了回來。
“那個,我想您也看到了。我們這裏主要工作是發展中國家的母親和兒童的人道主義和發展援助,幫助提升兒童的身體健康和基礎教育。”
“說重點。”
“因為最近連續幹旱,我們的物資有些緊缺,生病的孩子越來越多,藥品也不夠。現在我們在嘗試募集資金,尤其是像貴公司這樣的國際大企業,是不是可以給……”
“五萬美金夠不夠?”
“夏冉江”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睛裏突然又閃着光。這個表情印在童哲眼睛裏,像一把尖刀直插心髒。
“可惜你不是夏冉江。”
童哲嘆了一口氣,佯裝失望,接着說:“你也不可能是夏冉江。夏冉江那麽優秀,不會淪落至此。”
“嗯?”
“你他媽的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童哲心裏暗暗罵道。盤算着現在終于有了籌碼,倒不如好好利用一下。
“要錢可以,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只要能為那些孩子募集到錢,我一定回答。”
“你确定?”童哲一臉狡黠,探着上身。
“嗯,确定。”
“這個問題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童哲嘴角有些發抖。
“先前在山洞裏給我療傷的人,是不是你?”
接着是一分鐘的死寂。
童哲只覺得心跳在加速,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他的嘴裏蹦出個“不”字。
“不……知道。”
童哲一聽到“不”字,一時竟有些眩暈,可是又聽到“知道”兩個字,心裏一陣憋屈。
“那等你什麽時候知道了再過來談吧。”
“那再見了。”
“夏冉江”并沒有像童哲期望的那樣表現得很失落,反而像是談成了一筆交易,不卑不亢地站起身,點頭示意告辭。
辦公室裏又是一陣沉寂,童哲內心已是萬般難受。
“童總?”
童哲杵着下巴的手感覺到被拍了幾下,回過神來,原來是熊華章。
“不是讓你休息幾天,怎麽這麽快就來上班了?”
“其實也沒啥事兒,在宿舍一個人悶得慌,想着還不如來上班呢,好歹兄弟們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也省得我東想西想的。想的越多,這病痛也更多,也好不了。”熊華章腦袋上的紗布還沒拆,不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
“随你吧。”童哲有些心不在焉。
“剛才我看到那男的,是不是上次咱們在路邊村子裏碰到的那個?看上去臉熟。”
“嗯,就是他。”
“你倆認識?”
童哲冷冷地瞥了熊華章一眼,本來就有些煩躁,可是看到熊華章忽閃忽閃的睫毛,心裏算是平靜了一些。
“認識。”
“童總真是見多識廣啊。那得感謝童總了,要不是童總您人脈廣,碰上這麽個人物,不然我的小命就沒了。”
“少跟我在這兒拍馬屁。”童哲鼻子噴了一下,雙手交叉胸前。“也不算怎麽認識,有過一些交集,不過都是十年前,現在他都不記得我了。”
“那怎麽會?不記得還能特地來找您啊?那肯定是有感情的。不記得,說不定是有什麽苦衷呢?”
“小熊,你十年前有沒有什麽比較好的朋友?”
“啊?十年前?我想想啊……”
熊華章一瘸一拐地坐在拐角的沙發上,望着天花板回憶着。
“那時我才在小學哪。發小是有些,不過上了大學後去了外地,也玩不到一塊去,漸漸也不聯系了。後面即便是偶爾碰到,聊的也是小時候那些事兒,忒沒勁。當時跟發小一起偷橘子,一起烤地瓜,然後被家長揍,那時候看起來就是生死之交了,總覺得是天大的事兒。可是現在再回頭看,總覺得幼稚可笑。我覺得這都是正常的,十年也太長了,一輩子也沒幾個十年,更何況我也就過了兩個十年,這就已經碰到了這麽多新鮮事兒,也許再下一個十年回頭看,發現今天經歷的這些也不是事兒。生命多麽輝煌,生命如此精彩。”
熊華章一番細碎但又飽含哲理的話讓童哲舒心了不少。
“也許只有我過不去那個坎吧,他倒是輕裝前行,忘得一幹二淨。”童哲喃喃自語,苦笑道。
“童總您說啥?”
“沒什麽。先去幹活吧。對了,既然回來了,你把TP1項目再跟一下。”童哲從保密櫃裏取出一疊材料。“這是從非官方渠道搞到的一些數據,拿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端倪。注意信息安全。”
回到駐地已是黃昏,“夏冉江”如往常一樣,卸下整車物資,簡單地吃完晚飯就開始了晚課。
“Mr. Lawrence. I think this is not correct. It’s a butterfly, not a firefly.”
“夏冉江”一愣,翻開簡陋的教科書,原來是自己一時走神看錯了章節。
好不容易撐完一個小時,“夏冉江”覺得有十年那麽長。
“夏冉江”坐在河邊的木樁上,回想着今天這一切。
他多希望當時自己能把那個“是”字脫口而出,不是因為拿到五萬美元後就不需要為了劣質藥品跟藥販鬥智鬥勇,也不是為了能讓這些小孩坐在能夠遮風擋雨的教室裏大聲朗讀,而是為了不讓自己再次陷入十年前的糾葛。
“我是,我是,我是……”
夏冉江嘴裏默念着。腦子裏努力回憶着已經模糊的場景。可是越用力想,大腦深處似乎又開始發脹發痛。
十年前那場意外,夏冉江醒來後已身在美國。在鬼門關前走了幾遭,夏冉江幾乎不成人形,最嚴重的一次已經沒了呼吸,心跳停止。可是上天垂憐,最終夏冉江居然在太平間醒了過來。經過了幾年調養,夏冉江慢慢好轉,只是多次手術和藥物治療留下了後遺症。夏冉江看到一些人一些事,明知這些人這些事在哪裏見過經歷過,可是無論如何就是想不起來。咨詢過心理醫生,可是幾乎所有心理醫生都用“deja vu”敷衍他。夏冉江一度以為那些記憶是平行宇宙中另一個自己的經歷,或是自己夢中的場景。起初一次兩次,夏冉江并沒有覺得奇怪。可是後來,類似的事件越來越多,夏冉江也越來越苦惱。
随後的幾年,夏冉江的生活順風順水。夏冉江蘇醒的瞬間仿佛是另一個原點,從此以後的記憶開始重構夏冉江另一個自己。正如易霁紅承諾的那樣,夏冉江前面20年的窮苦到此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好的大學,最好的生活。這一切曾經都是夏冉江不可企及的,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予他。可是夏冉江不知為何從來不會感恩易霁紅所做的一切,仿佛與生俱來的警惕,對她始終有着莫名的抵觸感。
那幾年,夏冉江每每在夢裏總是會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可是當他伸手過去的時候,那個身影煙消雲散,然後會在遠方對他招手,示意他跟過去,遠方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最終,夏冉江還是卸下一身的西裝,漂洋過海來到這片陌生的大陸。
直到那天在森林中重逢,他終于知道那個模糊的身影是誰了。這個人的聲音、表情和動作都是那麽熟悉。那天在山洞裏翻雲覆雨時的肌膚觸感,如同電流一般激活了自己的記憶。
可是,這并非夏冉江所願。原本以為自己擺脫一切重生,即便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上天卻給他開了這麽一個玩笑。
夏冉江想好了,既然這是上天的玩笑,那就幹脆順水推舟,變成一個真正的玩笑。
也許這輩子,那個人就是他的宿命。
“夏先生,夏先生……”
夏冉江回頭看,診所的醫生跑了過來。
“怎麽了?”
“不好了,我們的藥品不見了!”
“什麽時候的事?”
“就剛才,我在清點庫房的時候,發現藥品少了很多,包括今天運來的。發現庫房的一角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開了個大洞。您得幫忙想想辦法啊。”
“別急。”
“這不能不急啊,有幾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