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童哲如風卷殘雲般把一碗咖喱飯一掃而空,又從冰箱裏找出個蘋果。
“哎,童哲,下雪了哎。”
童思睿把手機對準陽臺,只見微弱的暈光中不斷有雪花灑落,時不時一陣風吹來,密密麻麻的雪花頓時失了狀态,雜亂四散。
“這是南京的第一場雪吧。”
“是啊,聽說這股冷空氣挺強的,應該會影響深圳。不過深圳應該不會下雪。”
“嗯,深圳沒有雪。”
童哲嘴裏不經意應和着童思睿的話。可是,屏幕裏的雪景看在眼裏,一股莫名的情愫卻生在了心裏。十年前的今天,南京也是第一場雪。時光仿佛回到了那時,兩人相對倚靠在門欄上,任由雪花打濕眉梢。恍惚間,童哲本能地望向窗外,除了高樓大廈的萬家燈火外,什麽都沒有。
“三十歲生日怎麽過的啊?”
“啊?”
童哲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自己已經三十歲了。回想起來,自從離開南京,就沒有好好過過生日——任何一個能勾起傷痛的場景,童哲都努力試圖躲避、淡忘,更何況這種讓自己痛徹心扉的情劫。
“加班呗,你都不知道我們公司是多麽變态。”
“太累了就回來吧。你爸媽整天念叨你。”
“那我要是接着禍害千千,你別怪我啊。”
“我可是跟千千說了,要以你為榜樣。”童思睿披着珊瑚絨毯,斜靠在沙發上。“都三十了,也該考慮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哎,你煩不煩!”童哲一聽這話就像是炸了毛。
“行行行,我不說,不說。你每天工作壓力也夠大了。你怎麽想的?”
“不怎麽想。就這樣呗,過一天是一天。”童哲心情突然低落了下來。“你看,你又把天聊死了。”
“你自己還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走出來。”童思睿湊近鏡頭,小聲說道。
“走不出來就走不出來,真是的……就這樣吧。沒勁。”
童哲掐掉視頻通話,索性關了手機,一頭紮在沙發裏,緊緊地摟着抱枕。
每次跟童思睿視頻聊天,童思睿總會各種旁敲側擊。似乎這段經歷也成了童哲的致命軟肋。不過取笑也好,安慰也罷,無論是什麽目的,現在能理解童哲的恐怕只有童思睿了。剛才明顯是童思睿針對童哲誘惑千千的“反擊”,可是抛開擊中軟肋的不悅感,童哲心裏卻是暖和的。視野裏一格格燈光就像鋼筋縱橫的節點,構築成一個牢籠。人是冷的,飯是冷的,只有手腕處的心形圖案在獨自安眠時汩汩而出的一絲溫暖。
一覺醒來,童哲發現自己竟然在沙發裏睡着了。面前的電視裏放着天氣預報。冷空氣南下,此刻窗外陰沉沉的,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像之前每個周六早上一樣,童哲從衣櫃裏找出健身服,把換下來的衣服往洗衣機裏一扔,設定好時間,背着健身包就出了門。
“童先生,早啊。”
剛進健身房,童哲的健身教練小思主動打招呼。童哲淡淡回應了一下,徑直走上跑步機。簡單的熱身運動後,開始慢跑。
這時,來了個電話。
“怎麽了?”
“在哪兒哪?”
“健身房。”
“待會兒有沒有空啊,約個飯?”
“這麽個大周末你不跟你老婆兒子吃飯,跟我這兒吊什麽胃口。”
“哎呀甭提了,早上跟我吵架,就為了點屁事,一氣之下把我兒子抱走去香港玩迪士尼了。這不,留我一個人在家也沒啥意思。你出來,咱倆也很久沒聚了。半小時後老地方見啊。”
電話挂掉了。
剛才打電話的是楊新程。畢業後,托家裏關系,在一家外企做翻譯,他也是童哲在深圳為數不多的朋友了。不到幾年,結婚,生子,日子倒過得風生水起。跟楊新程不到兩分鐘的通話,童哲似乎明白自己缺什麽了。
還是那家日本料理店。這裏的三文魚壽司讓童哲百吃不膩。
“叫我來幹嘛?不會只是蹭飯吧?”
童哲夾起一塊生魚片塞到嘴裏,被一股濃烈的芥末味嗆得直流眼淚。
“喲喲喲,蹭你飯怎麽了,這麽小氣的。”
楊新程頗為不屑,打着飽嗝,又讓服務員加了一份壽司。
“來來來,周末快樂!”
楊新程舉起小酒盅,輕輕碰了一下童哲的酒盅,差點全部灑出來。
童哲只能再滿上,一飲而盡。
“我記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以前不喝酒不等于現在不喝。都這麽多年了也練出來了。”童哲嘴上這麽說,可是喉嚨裏還是覺得有點辣。“一點清酒而已,又不會怎麽樣。”
“我可是記得大二那年你把我灌得不省人事,自己也快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你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真幹得絕。”
“那還不是我把你扛回去的。特麽半路上撒尿半天連自己的玩意兒都掏不出來。”
“靠,我怎麽不記得,都沒人給我說過這事兒。”
“誰特麽跟你說啊,要不是我幫你掏,你特麽都尿一□□了。”
“靠,你這鹹豬手做事不地道啊,趁我喝多了占我便宜。”
“有什麽便宜的啊。也難怪你自己掏不出來,這麽大點玩意兒藏在草叢裏,跟大海撈針似的。”
童哲面無表情,目光低垂,又往嘴裏塞了一塊三文魚,可是小拇指卻很配合得豎了起來。
“短小精悍你懂不懂,反正我老婆不嫌棄。”
楊新程臉唰地紅了,又把服務員叫過來,翻到第一頁點了一個最貴的魚子套餐以示報複。
“最近我回了趟南京。”
“我都好多年沒回去了。平時太忙了,這也是難得抽空才跟你吃個飯。”
童哲嘴角帶着點驕傲,像是自言自語。
“喲,童經理日理萬機啊。”楊新程翻了個白眼。“這天下的雞都快被理沒了吧?”
“年底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工作,最近一直偏頭疼。哎,跟你老婆說一下,去香港幫我帶瓶那個活絡油過來,我擦擦看有沒有效果。”
“你得了吧。你這種靠美色上位的,哪有那麽多頭疼的事,即使有了也是因為腎虧導致的,怎麽可能懂得我們這種靠賣苦力為生的艱辛。整天咬文嚼字的,煩得很。”
楊新程放下筷子,感覺實在吃不下去了。
“做翻譯不是挺好的麽,錢來得快,事又不多,靠本事吃飯,光鮮亮麗的。”
童哲有點有口無心,腦子裏對楊新程沒話找話提不起任何興趣,可是心裏卻不知為何總有個聲音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哎,幫你介紹個美女怎麽樣?”
“又來?”
“什麽叫又來。”楊新程一手托腮,懶懶地說道。“上次那個是我老婆同事,人家家世可不一般。我要是沒結婚啊,說不定就去追她了,這樣至少可以少奮鬥20年。”
“你這算計得真精明。”
“這是事實啊,你以為還真的像以前上學時候那樣海誓山盟、天崩地裂啊?那時候因為人傻,荷爾蒙分泌太過,一切都是原始沖動,老實說只是三歲小孩過家家的升級版,哪能體會到社會的艱辛。婚姻啊,不過就是資源的初步整合,為了下一代更好的資源整合。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吃個肯德基都要想半天,真不知道日子是怎麽過來的。”
“還不是一樣過,有錢有有錢的過法,沒錢有沒錢的過法。”
“哎,話說回來,那女的你真的看不上?她可是對你印象不錯,一直還以為你看不上她呢!”
“沒感覺。”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楊新程立馬變成了苦口婆心的口吻。“要什麽感覺不感覺的,關燈了都一樣。據我所知,她家在香港可是有幾處山頂豪宅的。”
童哲低着頭,不說話。
“靠,你不會真是gay吧?”
楊新程睜大眼睛盯着童哲。可是童哲依然只是小口地喝着玄米茶,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你這是默認了?靠,我怎麽有種被猥亵了的感覺。”
“猥亵你?你想多了吧。你那金針菇和大肉胸,脫光了百米內人畜不分,十米內雌雄難辨,猥亵你完全就是同性矯正的最殘酷的手段。”
“媽的……”
楊新程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語言反擊。知道童哲一旦進入決鬥狀态是很難在語言上被打敗的。想了半天招,還是想着轉移話題避免毒舌升級。
“最近我回了趟南京,是去參加百年校慶的。你沒收到通知麽?”
“收到了。不湊巧,出差去了趟泰國,錯過了。”
“遇到好幾個同專業的。現在發現啊,有些事還真不好說。之前我們班有個學渣,每天都不說話,後來去英國讀什麽天體物理,簡直是奇葩。”
“還有一個創業,後來不知道為啥進去了,判了三年。”
童哲默默地聽着,表面上波瀾不驚,可是神經早已繃緊,嘴唇也開始發幹,心裏卻不知為何密切注意着楊新程嘴裏點出的每個名字和故事。可是隐約中一個沉悶的聲音一直在耳邊提醒,那個名字是不可能出來的,永遠不可能。
“還有的移民了,在聯合國。聽說現在在非洲跟着維和部隊在做什麽救援。總之聽上去就覺得很牛逼。”
“沒了?”
“沒了,反正我聽到的就這些。”
“唔。”
童哲不知為何感覺一顆懸着的心落了下來——跟自己想的一樣,那個名字從十年前就已經存在自己的記憶裏,就像灰燼吹散在風中,跟任何其他人的生活都沒有交集。
“想知道哪位美女的下落,哥給你打聽。”楊新程注意到了童哲慢慢舒緩的眉頭。
“沒啥興趣。”童哲突然有些煩躁。“走吧走吧,吃飽了出去走走,消消食。”
“哎,你怎麽不開車過來,我這回去還要好久呢!”
“開個毛車,找停車位都要找很久。”
“我都懷疑你有沒有駕照。”楊新程不懷好意地笑笑。“我覺得你是不是有心理陰影了,都不敢開車。”
“老子兩年前就拿到了好吧。”童哲一腳踢在楊新程屁股上。“媽了個逼的。”
“什麽味兒?”
童哲也注意到了。遠遠望去,街角飄過來一陣糖炒栗子的香味。
“我去弄點,晚上我老婆兒子回來可以塞個牙縫,省得拿我出氣。”楊新程說着,小步跑了過去。“哎,你要不要?”
“我不喜歡吃栗子。”
楊新程正排着隊,發現童哲也跟過來了。
“我還是想買點。”
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年前。也是在這個有些寒意的傍晚,長長的隊伍裏,童哲不時踮着腳,搓着手,貪婪地吸着栗子的香味。栗子稱好後,牛皮紙袋袋口卷好,小心翼翼塞在外套裏,生怕灑出來。然後一路小跑,遞給那個人,然後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對面那逐漸堆起的栗子殼,像一座小山。
“稱多少?”
童哲立刻回到現實。
“一斤。”
還是同樣質感的牛皮紙袋。童哲依然把袋口卷了卷,撩開大衣衣襟,慢慢塞了進去,一陣溫熱感頓時沁透皮膚。
“靠,你這是怕被偷啊還是咋的,你這幾千的大衣把栗子裹着,這栗子包裝是不是有點過。”楊新程一手提着幾斤栗子。
“你要不要把我的也放你大衣裏保保暖,順便沾點財氣。”
童哲果斷地跳開,對着楊新程噴了一下鼻子,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做了件成功的事,心滿意足。
回到家,童哲從洗衣機裏取出衣服,一件件鋪在晾衣架上。雙腿盤坐在地毯上,打開已經潤濕的牛皮紙袋,把栗子都倒了出來。
“近年來,随着中非關系的良性發展,中國企業在非洲做出了巨大貢獻,尤其是在基礎設施建設領域,中國企業正在用自己的技術實力和奮鬥精神向世界證明了中國制造的強大力量……”
電視裏放着新聞,童哲一邊剝着栗子,一邊看着電視畫面。
“這地方去拓展業務簡直吃力不讨好。”
新聞裏,連片的草棚吸引了童哲的注意力。想到自己的工作,童哲不禁心生感嘆。雖然沒去過非洲,但是早就從同事和父親的經歷中大致能判斷那是什麽地方。瘧疾、貧窮、艾滋、野生動物,這些詞彙已經定義了自己心裏的非洲。
☆、第 28 章
新年第一天上班,童哲剛到辦公室,派了一圈利是,隔壁部門幾個新員工也過來要,一時擠得過道水洩不通,童哲好不容易才脫身。
“For many years, the largest continent…”
“幹嘛呢?這麽用功。”童哲手裏的文件拍了拍辦公室門口的小張。小張正戴着耳機,嘴裏念叨着。
“童總,在學英語呢。最近發現了個挺好的聽力材料,GCN的《晚間新聞》,大家都在學呢。關鍵呀,這個主播特帥,嘿嘿嘿。”
“哦……那你好好學習啊。”
童哲看到小張對他抛媚眼,頓時覺得汗毛直立,實在受不了,剛想開溜,小張居然一把拉住了他。
“哎,童總,你說你們部門搞英語測試,現在我們國內供應鏈都要跟着學,還要考試,好幸苦呢。”
“啊?那實在不好意思啊。”
“童總,待會兒9:20有個面試。”
“差點忘了。”
童哲一拍腦門。最近一連串的項目忙的焦頭爛額,竟連自己親□□代的事情都全部抛諸腦後。
“童總,訂了B02會議室。今天是交叉面試,簡歷已經打印好。”
秘書從打印機裏抽出幾張紙,遞給童哲。
童哲接過來,一邊翻看,一邊朝會議室方向走。
“俞卿清,江東大學信息通信專業畢業,南加州大學電子工程碩士……”
童哲一行行浏覽着簡歷上的關鍵信息,不時點頭。可是心裏一直犯嘀咕,實在想不起來這個同專業的學妹到底是誰。
這時,門外敲了三聲,秘書左肩靠着門,跟童哲微微點頭,側身把面試者讓進來。
“你好。”童哲主動打招呼,上下打量了面試者。
“你好。”面試者畫着淡妝,面容略顯憔悴。
童哲總覺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識,但是一時半夥兒又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俞卿清……”
童哲對着簡歷一字一頓念着名字,簡歷翻得呼啦呼啦響。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我們不止見過。”
俞卿清對童哲的反應似乎早有準備,兩手輕松地搭在會議桌上。
“我以前叫俞青。”
“是這樣啊。”
童哲的記憶瞬間被激活,原本居高臨下的心态一時間竟添加了莫名其妙的抗拒和厭惡。
“能再次見到學長,真是榮幸。”
俞卿清說着,眼睛裏捕捉着童哲面部表情每個細節。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自我介紹?”
“怎麽?來面試,自我介紹都不會?”
“所有信息我都寫在簡歷裏了,童總如果有哪裏不清楚的地方,直接問好了。”俞卿清話語中透着挑釁。“我也想請童總多指正,多批評。”
這句話足足讓童哲沉默了五秒。可是童哲除了咬咬牙關,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
童哲瞬間的沉默似乎起了作用,俞卿清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太志得意滿了。
“童總,我還是先說一下這幾年的工作經歷吧,補充一下簡歷裏的內容。”
“我覺得可以了。”
“可以了。”
“是啊。”童哲微微點頭。“你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可是我們面試還沒開始……”
“面試不在時間長短,足夠判斷一個人的資質就行,剛才的幾分鐘對我來說已經ok了。另外,這只是個交叉面試,也就是說,我只能輸出面試意見,并不能直接決定面試結果。”
“你可以決定。”
“什麽?”
“就憑童總在世科公司的地位,決定是否錄用一個産品市場總監簡直易如反掌。”
“你高估我了。”童哲冷笑道。“根據你的經歷,一方面我覺得是大材小用了,做這個崗位對你來說有點委屈。另一方面,根據你的經歷,我有必要避嫌。”
“拒絕的理由有一千萬個,可是答應的理由卻只有一個。”
“什麽理由?”
“夏冉江。”
這個名字像是一記重錘,猛烈地擊打在童哲的心髒中間。一陣陣心悸如同海洋深處的地震,血液像是激起了萬丈海嘯,瞬間席卷全身每個細胞。
“這算什麽理由?錄用不錄用你完全在你,跟其他人有什麽關系。”
“可是他跟你有關系。”
俞卿清知道自己的策略起了作用,心理開始占據上風。
“莫名其妙,你在扯什麽?哪有什麽關系……跟你一樣,不過就是萍水相逢的校友。”
童哲一時有些慌亂,不知用哪種情緒才能掩蓋自己的不知所措,最終選擇了怒氣。
“俞卿清,我再提醒你一遍,這是面試!據我所知,夏冉江早在幾年前就不在了,你這種打感情牌的手段,實在玩得一般。你提他根本就不是個加分項,對你的面試結果毫無幫助,也改變不了什麽。”
童哲上半身往前傾,胸口緊緊地抵着桌沿,額頭開始滲出薄薄一層汗珠。
“周宇!”
童哲目光緊盯着俞卿清,喊了一聲讓秘書進來。
“童總?”秘書推門,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勁。“面試就結束了?”
“送俞小姐下去。”
童哲說完,抓起手裏的簡歷重重摔到桌子側邊,幾張紙掉落在地上。秘書正準備彎腰去撿,被童哲喝止,讓保潔阿姨過來打掃。
俞卿清有些意外,本以為自己有必勝的籌碼,沒想到一來一往竟惹得童哲情緒爆發。可是,事已至此,俞卿清還是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夏冉江沒死。”
正當童哲擦肩準備走出去時,俞卿清低聲說了一句。這句話像是一記高壓電,童哲瞬間停住腳步,一道輕蔑的餘光如利劍般掃了過來,俞卿清不得不轉過臉躲避。
可是童哲還是走了出去。會議室裏只留下俞卿清一個人收拾東西。
童哲回到辦公室,身體陷進沙發裏,包裹在突如其來的悲傷情緒中,緊閉雙眼半天一動不動。
“童總,總經理讓您過去一下,像是有急事。”
童哲從沙發上起身,整了整袖口。
進了總經理辦公室,童哲發現審計部長也在。
“劉總。”
童哲感覺氣氛有些微妙。對着審計部長淺淺地翻了個白眼。
于公,因為工作性質的關系,每年市場部都是審計部的重點關注對象,市場部對審計部早已“深惡痛絕”,可是又無可奈何。于私,審計部長跟張曼麗私交甚好,童哲早就把他們視為同一戰線上的敵人,總認為審計部在公報私仇,打擊異己。
童哲坐定後,總經理和審計部部長默契地交換了眼神。審計部長首先開腔了。
“童總,不好意思把您叫過來。有件事想跟您先知會一下,讓您心裏有個準備。”
童哲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肯定又中招了。去年的事還心有餘悸。不過還是安慰自己,肯定又是手下哪個不長眼的報銷時超額了,或者多申報了補助。
“江回外語,您知道嗎?”
“當然知道,搞英語培訓的。”
“一個月前我們了解到,你們部門的張建采購了江回外語的英語培訓服務。”
“是他負責的,沒錯。”
這時,審計部長朝總經理望了望。
“是您安排的嗎?”
“這是我們業務需要。有什麽問題嗎?”
“業務需求,我們肯定不能幹涉,我們也是為了保障業務順利開展。可是……”審計部長頓了頓,“張建直接繞過采購流程,采購的課程總額達到了63萬。這個您知道嗎?”
“你是說采購流程的事?這個我跟采購那邊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因為這項條目還沒有明确規定,所以就走自行采購了。”
“跟誰說好的?”
“采購部老周啊。”
“有約定記錄嗎?或者書面同意文件也可以。”
“同意文件……?”
童哲頓時覺得情況不妙,絞盡腦汁回憶着是否讓老周簽過字。
“讓老周過來吧。”總經理接過話。
一會兒,老周也出現在總經理辦公室。
“老周,是這樣的,市場部采購了63萬的英語培訓課程,這個事你清楚嗎?”
“這事兒啊,我知道。”老周手裏抱着一堆文件。“當時,童經理部門的張建過來找過我,問起怎麽采購培訓課程。可是這種偶發的需求,我們公司采購條目裏根本就沒有,系統裏也選不了。所以我就跟他說現在沒法采購。如果是小額的,低于三十萬的需求,建議他走自行采購。後來他就沒提過這事兒,我也沒管,以為他只是随便問問。”
“但是他采購了63萬,你不知道嗎?”
“這都超過三十萬的限額了,肯定不行,也沒在我這兒備案,得提策劃過來在月度采購聯席會議上彙報。喏,這兒是市場部去年所有的采購簽字件,我都拿過來了,你們可以查。”
童哲一言不發,心裏卻已經把張建罵了一萬遍了。
“沒事了,老周,你去忙你的吧。”
待老周出去,審計部長翻看了好一陣材料。
“這是繞過采購流程的問題,屬于三級違規了。童哲,平時要注意啊。”總經理眉頭微皺。
“繞過采購流程事小。”審計部長接着說。“我們還接到舉報,張建存在關聯供應商的問題,收了額度不小的回扣。”
“這就是莫須有了吧?”
童哲剛才還自覺理虧,可是聽到審計部長的話,一時氣不打一處來。
“我們審計部是憑證據說話的。”審計部長并沒有受到童哲情緒的影響,臉上一直挂着微笑。“據我們了解的情況,張建有個親戚在江回培訓做市場。這次采購,張建收了18萬。”
“怎麽可能?張建為人我知道,這家夥膽小,做事循規蹈矩,這種事就是借他一萬的膽子他也不敢。”童哲音調高了幾度。“你們調查的未必屬實,我這就把張建叫過來。”
說完,童哲抄起手機就撥通了張建的電話。
“張建,你在幹嘛?給老子馬上滾到總經理辦公室來!”
十分鐘後,張建坐在了童哲對面。
“我問你,江回培訓的事,是不是你幹的?”童哲強壓着滿腔怒火,厲聲厲色問道。
“童……童總,是我采購的,可是是聽你的要求采購的啊,說要提高部門的英語水平……”
張建一臉驚恐地望着怒氣沖沖的童哲。
“老子讓你采購,你他媽繞過采購流程也就算了,老子沒讓你收回扣!”
“可是……可是……我沒有收回扣啊……”
“那是誰收的?”采購部長沒等張建說完,馬上插了進來。
“童總,錢是你收的啊……”
“放你媽的屁,老子什麽時候收了回扣了?”
童哲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揪起張建的衣領。采購部長馬上把張建拉到一邊。
“怎麽回事?”
“童總,你不記得了嗎?江回培訓之前說好了,按照25%返點。當時你讓我先把錢收着,然後再打到你的卡上。”
“繼續說。”總經理指尖敲了敲桌面。
“回扣我可是一分沒收啊,一個月前我把錢打到了你的工行賬戶上。哦,對了,轉賬記錄我可以查到。”
張建說完,忙不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登錄自己的網銀,調出轉賬記錄。
“你們看,這個3391結尾的號碼,我最近半年就操作了這麽一次轉賬。25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童哲腦子嗡的一聲響——自己的确有一張3391的工行卡號,只是為了業務方便,近幾年自己的資産管理已經換到其他銀行了。那張工行卡很久沒用過了,也因為綁定了廢棄的手機號碼,連服務短信都收不到。
“童哲?”
總經理看着童哲呆若木雞的樣子,輕輕推了推他。
童哲腦子裏飛快地想着各種應對措施。
顯然,這是一場精心策劃好的栽贓。可是現在證據确鑿,這幾個人預先謀劃也好,無辜卷入也好,現在的場面對自己相當不利。
童哲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張建,張建卻刻意躲着童哲的目光。想不到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得力幹将,到頭來竟然反咬自己一口。想到這裏,童哲真想馬上撲過去掐死張建。
“行了行了。”董事長擺擺手。“我看哪,你們還是把這件事先調查清楚。給你們審計部一周時間,調查清楚後給我個彙報。如果真有什麽貪贓枉法的事,我這裏絕不姑息!”
童哲從董事長辦公室出來,只覺得兩腿都打顫。這幾年來,童哲一路順風順水,除了自身能力突出,更重要的是董事長青睐有加。可是剛才董事長那句話,完全是沖着自己來的。童哲知道,軍人出身的董事長最看重的就是誠信踏實。如今,董事長對自己積累多年的信任感就像一座金光燦爛的玻璃金字塔,慢慢出現了裂縫,幾近崩潰。
這一整天,童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下班後,經過樓下咖啡店看見張曼麗正坐在陽傘下跟一群人有說有笑。張曼麗不經意間與童哲的眼神撞上,笑容僵住,又假裝在包裏翻找着什麽,迅速恢複了笑容。
“童哲,我想這裏面可能是有什麽誤會。不要煩心,明年的業務拓展還需要你。至于這件事,相信審計部會給出合理的結論。”
童哲躺在沙發上,手機屏幕熄了又亮,上面是董事長發來的信息。
童哲不免苦笑。那句“明年的業務拓展還需要你”讓童哲似乎明白了什麽,原來這就是自己存在的價值。不過,童哲又轉念一想,也許就是這種價值的存在,才有了轉危為安的希望。
眼下,自己千萬不能亂。
童哲這麽安慰自己,又想起傍晚看到的張曼麗,直覺告訴他,今天的事跟張曼麗脫不了幹系。
這時,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
“喂……”
“你好,童哲。”
“哪位?”
“俞卿清。”
“你怎麽老是陰魂不散?”
童哲本來有點煩躁,可是此時聽到這個名字,雖然嘴上不留情,可是不知怎的心情緩和了些許。
“是啊,因為我沒達成目标啊。”
“你有什麽目标,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已經把面試結果交上去了,想進公司,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當然跟你有關系。不過,你未必也太小瞧我了。”電話那頭頓了頓。“有空麽?我剛好在你樓下酒吧。”
童哲心裏是抗拒的。可是此刻不知為何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是吵個架也舒服點。在沙發上扭了十分鐘,還是随便套了件外套下了樓。
此時的酒吧剛開始營業,只有寥寥數人,服務生已經開始收拾。
角落裏,俞卿清緊盯着面前的Macbook,擡頭看見童哲過來,慢慢合上電腦。
“什麽事?”童哲繞到俞卿清對面,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下來,雙手抱在胸前。
“喝咖啡嗎?”
俞卿清端起一杯冒着熱氣的美式,朝着童哲晃了晃。
“這大晚上的,喝什麽咖啡?”
“咖啡可是好東西,可以讓人時刻保持清醒。我這條命,差不多就靠咖啡養活的。”
童哲不作聲,只是招呼服務生過來,點了一杯紅茶。
“其實我剛才喊你過來,也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你過來了,還真的讓我有點意外。”
“閑着也是閑着。”
“其實你是不想看到我的吧?”
“為什麽?”
“睹物思人啊。”
“切。”童哲輕松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不自然。“我過來只是順便出來走走,白天煩心事太多,還不能晚上放松一下?”
“你太幸運了,你的煩心事我都有解藥。”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跟你的簡歷上一樣。”
“那至少我能知道你煩的是什麽。”
“你說說看?”
“過去的人,未來的事。”
“別跟我在這兒故弄玄虛,算命麽?”
“或者說人和財。”
“那你倒是說說解藥是什麽。”
俞卿清微笑,不說話了。
“好吧,我承認,白天是我的不對。我是不喜歡你。如果你要跟我談條件,我估計我這兒也沒什麽你看得上的,無非就是我手頭的那點權力。可是過了今天,這點權力也快沒了,咱們哪,也就橋歸橋,路歸路。你走你的康莊道,我過我的奈何橋。”
“這麽悲觀?”俞卿清笑出了聲。“你還真的一點都沒變。果然別人說了,男生永遠都是男生。”
“好像你挺了解我似的。”
“我覺得你沒必要那麽悲觀。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是那麽的喜歡我,可是你喜不喜歡我真的不重要,因為你不喜歡我并不是因為我這個人,而是因為你自己的占有欲。”
童哲撇撇嘴,坐直的身體慢慢彎了下來。
“那麽繼續我白天沒說完的話吧。不過你不要情緒激動。夏冉江的事我清楚。”
童哲心裏,這個名字盤旋了好久,此刻再次聽到,又如一記重錘,心髒跳動陡然加速。
“那是我去美國讀研的時候。那應該是研究生第二年,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