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你是否了解他的頭痛病,經常會發作的。”
“嗯。”
易霁虹回想着跟夏冉江見面的每個細節。可是除了夏冉江冷若冰霜的表情和不屑一顧的态度,一切都似乎再正常不過了。易霁虹突然感慨,自己這個親生母親了解自己兒子的程度居然連一個外人都不如。可是為了表現自己其實是關心夏冉江的,還是回應了劉祯的判斷。
“我建議先做CT吧。”
劉祯舒了一口氣,感覺剛才一番話已經成功化解了易霁虹一腔怒火。
“如果你信任我,可以把孩子轉到我們醫院。我們是三甲醫院,而且腦外科專家比較權威。我來安排。”
“那好。”易霁虹微微點頭。“謝謝你。”
“別客氣。你之前為我們家做了那麽多,現在也該我們盡一點綿薄之力了。”劉祯安慰道。
“請您一定幫忙治好夏冉江。我就這一個兒子……”易霁虹緊繃的情緒有些失控。
“我能理解。我也是這麽一個兒子。”劉祯欲言又止。頓了幾秒,又接着說:“夏冉江是個好孩子,很懂事,之前還去我們家吃過飯,我很喜歡他,感覺就像多了個兒子。”
童哲似乎聽出了劉祯的言外之意,心裏不由得有些激動,側過頭看看劉祯。也許是緩兵之計,也許是報恩心切,無論劉祯那一番話的目的是什麽,夏冉江暫時算是留下了。
夏冉江在病床上昏迷了兩天。做完CT,劉祯立馬把CT片送到醫院腦外科專家彭主任辦公室。
“情況有些不妙。”彭主任皺着眉頭,掃描着CT片上每個細節。“血液化驗呢?”
“這裏。”
“劉護士,這人跟你是什麽關系?”
“額,我兒子的同學。”劉祯聽到這話,知道情況不妙。“彭主任,您看出什麽了嗎?”
“我懷疑是高級膠質瘤,腦瘤的一種。你看這兒,很小一塊。”
“那……怎麽治療?”
“這不是一般的腫瘤。”彭主任表情凝重。“目前來看,高級膠質瘤的治療十分困難,這種最常見的顱內原發腫瘤生長肆意,腫瘤邊界不明顯,又涉及人體的最重要的腦組織,很難通過手術完全切除。而這種腫瘤細胞對放射又不敏感,為了達到治療效果,只能加大輻射強度,但這又會進一步加重腦組織的放射性損傷,很難說是不是真的能夠延長患者的壽命。再加上血腦屏障的存在,有效的藥物也很少。因此,這類病手術難,易複發,而且恢複起來會很難。即便成功治療,病患五年生存率只有10%。這種病,過去幾十年進展十分微弱。”
“但是也不是沒有希望。現在美國有一家醫院正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思路是通過抑制導致病竈的細胞黏附蛋白減緩腫瘤細胞的生長,最近似乎有了一些進展。我們一直跟他們有接觸,你們可以去試試。”
“那現在呢?總不能這麽一直昏迷不醒吧?”
“現在還很難确定。做好最壞的打算吧。劉護士,咱們關起門來說話。你也知道,醫學只能根據理論和實踐盡全力,可是能不能奏效,有時候還真得聽天命。”
☆、第 26 章
夏冉江昏睡五天了。童哲幾乎已經把醫院當成家,每天守在夏冉江床邊。白天會連續幾個小時盯着夏冉江的臉出神,生怕夏冉江會突然醒過來自己卻沒有及時發現。累了就抓着夏冉江的手臂趴在床沿睡一會兒,護士挪動夏冉江身體時,童哲竟然會潛意識抓緊夏冉江的手臂,生怕一放手夏冉江就會消失。只有當易霁虹來探視的時候童哲才會暫時出去,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易霁虹一走,童哲馬上就進來,仿佛整個病房都是自己的領地。
“小冉。等你醒過來,我們一起去環游世界。去大西洋看鯨魚,去非洲看獅子,去南極看企鵝。我們去海邊找一個沒有人能找得到我們的地方,每天看日出,看海浪,看沙灘。可是,你要好好的。”
打了幾個小時的營養液,夏冉江的手已經變成青灰色。童哲把夏冉江的手窩在胸前,解開幾個口子,一股冰涼感瞬間穿透到了童哲的脊椎,童哲暈沉沉的大腦似乎精神了很多。
“小冉,你看,這是你最喜歡的糖炒栗子。”
直到夏冉江的手慢慢恢複成正常膚色,童哲幾乎已經感覺不到涼意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夏冉江的手放進被子裏,又卷好被子四角,壓平。忽然瞥見床頭的紙袋,童哲伸手拿了過來,對着夏冉江的臉晃了晃,紙袋裏響起一陣沉悶的沙沙聲。
“我找了好多地方才買到。現在快夏天了,已經沒有新鮮的栗子了。栗子都還在長呢。等你醒了,我們可以領養一棵栗子樹,等到秋天栗子成熟了,我把第一顆栗子摘下來剝給你吃。可是現在我只能買到去年的……”
“哎,對了,我最近學了一首歌。之前讓你唱給我聽,你總是不唱。現在我唱給你啊。”童哲清了清嗓子:
Easye, easy go
That's just how you live
Oh take, take, take it all but you never give
Should've known you was trouble from the first kiss
Had your eyes wide open
Why were they open
Gave you all I had and you tossed it in the trash
You tossed it in the trash, you did
To give me all your love is all I ever ask
'Cause what you don't understand is
I'd catch a grenade for you
Throw my head on a blade for you
I'd jump in front of a train for you
You know I'd do anything for you
I would go through all this pain
Take a bullet straight through my brain
Yes I would die for you baby
But you won't do the same
……
“呵呵,忘詞了。”
童哲突然停住,摸了摸夏冉江的腦門,有些尴尬地笑笑。
“唱得是不是還行啊?如果唱得難聽,或者單詞讀的不對,你應該就會醒過來糾正我了吧?”
劉祯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童哲喃喃自語,時而傷感自責,時而面露笑意,不禁悲從中來。
“童哲。”劉祯推開門,招呼童哲出來。
不過幾天時間,童哲已經消瘦地不成人形,頭發淩亂,甚至鬓角依稀可辨幾根灰白色頭發。黑眼圈腫腫地趴在眼眶下,眼神茫然消沉,不敢與人直視。看到這一幕,劉祯心如刀絞,可是即便自己再如何勸說,童哲還是堅持留下來。劉祯知道童哲的脾氣,就由着童哲。可是看到童哲如此憔悴,劉祯說什麽也不能讓童哲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媽。”
童哲把劉祯送來的飯盒遞了過去。劉祯打開飯盒,童哲還是只吃了兩口,其他全都剩下了。
“我吃不下。”
童哲似乎看出了劉祯的心思,把劉祯讓進來。
“你這樣怎麽行。”劉祯低聲責怪道。“你都不知道你自己變成什麽樣了。要是夏冉江要是醒來看見你這樣怎麽辦?”
童哲扭頭望見門上玻璃的影子,好半天才認出是自己。
“夏冉江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嗯,出來了。”
劉祯眼神有些躲閃,不經意間又瞥見躺在病床上的夏冉江,想到彭主任的話,心裏不知怎的揪了一下。
“腦震蕩,過幾天醒了就沒事了。頭痛是腦供血不足導致的,不是什麽大毛病。你也不用在這兒折磨你自己了。”
“那就好。”童哲嘴角上揚。
“回去吧。這裏有護士照看。你還有學要上,等放學了晚上再過來吧。”
劉祯看到童哲幾天以來第一次笑,心裏感覺寬慰了許多。
“剛才看到夏冉江他媽媽來了。我還有事情跟她講。”
童哲走後,易霁虹匆匆來到病房——這幾天易霁虹每次來,看到的情形幾乎沒什麽變化。一樣的陽光,一樣的吊瓶,一樣的床被。
“易律師。”
“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們現在不是在談案子。”
“我要跟你說個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劉祯把易霁虹拉到走廊上,小心關好門。
“嗯,你說。”
易霁虹臉上的肌肉似乎突然發緊,眼神中透着焦慮。
“夏冉江的病還不是簡單的頭痛。是得了腦瘤。”
“啊……”
易霁虹突然叫了出來,心裏像是緊繃的弦斷開,手捂着嘴巴,眼睛裏噙滿淚水。
“這病比較難治,目前國內還沒有成功案例,只有美國在做一些研究。可以去美國碰碰運氣,我們醫院的彭主任有人脈,下午我們去見見他吧。”
又是一夜長談。易霁虹從醫院走出來,只覺得兩腳發軟。腦子裏,剛才的對話不斷回放。
第二天,易霁虹又找到樂慶祥,将昨晚的經歷簡單告訴了他。
“現在你千萬要穩住啊。你可是夏冉江唯一的親人。”
“老樂,我始終不信,夏冉江才19歲,怎麽就會得了這麽嚴重的病呢?”易霁虹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
“換個角度來看,你得慶幸。”
“什麽?”
“所謂禍兮福之所伏。要不是這次事故,可能永遠無法知道夏冉江真實的健康狀況。就我了解,這種病一旦發展起來,中風、猝死的危害極大,到那時候就晚了啊。頭疼腦熱常見,可是誰又能敏銳地看到這些表象潛伏着嚴重的疑難雜症?現在,幸虧是查出來了,好在還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情況。”
“可是……可是……夏冉江還在昏迷中,我看着都難受。真不知道我這個媽是怎麽當的,連兒子都保護不好。”
“你千萬不要自責。這種事情要來,擋都擋不住。”樂慶祥倒了一杯茶推到易霁虹面前。“昏迷只是摔傷,過不了多久就會清醒。可是清醒後,你要怎麽辦?”
“我……要怎麽辦?”
“都說你是金牌律師,為什麽碰到這種長期問題就六神無主了呢?”樂慶祥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他清醒後,難道你還是讓他跟以前一樣,每次來看你都不情不願,坐一會兒就走?”
“自然不願意。他是我兒子。”
“那現在不是有轉機了嗎?這個病要想治好,得去美國嘗試嘗試。”
這句話讓易霁虹恍然大悟,趕緊放下茶杯。
“那我要怎麽做?”
“這事好辦。下午我去一趟南京,做個飯局,讓那個彭主任幫忙聯系聯系美國那邊。後面不管以什麽名義入境,只要入境就好辦了。”
“那學校那邊?”
“這個你也放心。我跟他們楊主任老交情了。休學也行,轉學也好,這事兒都會辦得妥妥帖帖的。至于以後在哪上學,這個你還需要擔心嗎?”
“這個我不擔心。”易霁虹頓時滿面春光,一掃愁容。“那後面就拜托你了。”
“說這話就見外了。咱倆是什麽交情。再說了,夏冉江可是Peter的救命恩人。我是怎麽都還不上這個情了。哎,說到Peter,這孩子剛才跟我一起來的,現在怎麽不見了呢?”
童哲回到學校,依然魂不守舍,無時無刻不想着夏冉江。
“哎,你最近是怎麽了?生病了嗎?都缺了幾天的課了,一回來居然變成這副鬼樣。”
一下課,顧楚楚就擋住童哲的去路。童哲微微擡起頭,又慢慢低下頭,繞道走開。
“哎哎,你別走啊。你是失憶了還是怎麽了?”
“我讓你幫忙做的東西,你做好了嗎?”童哲有氣無力地問道。
“終于回到現實了,也不知道你是怎麽了……”
顧楚楚嘆了口氣。從背包裏翻找了半天,掏出來一個淺綠色的盒子。
“喏,這就是你要的定位器,我自己做的。傻瓜操作,應該不用我教你了吧。記得給工本費啊。”
童哲接過盒子,打開看了看,擡手扔進了背包。低頭走了一會兒,遠遠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膚蒼白。不知為何,兩人目光交彙的一剎那,那個男生一直死死盯着童哲,那眼神讓童哲感覺到莫名的威脅和恐懼。
“童哲?”
童哲愣住了。連日的精神渙散,此時卻清醒了不少。
“我是Peter。”
“Peter?”
“我見過你,你沒見過我。或者說,你間接聽說過我。”
Peter不同以往,語速明顯變快,普通話似乎也更流利了,語氣裏透着居高臨下的傲氣。
“你來幹什麽?”
童哲突然想起來什麽,眉頭發皺。
“就是來你們大學看看,剛才還在想會不會碰到你,真巧啊。”
“那你自己好好逛吧。”
童哲心裏生出無名怒火,扭過頭準備走。
“你就不會覺得傷心嗎?”
聽到這話,童哲止住腳步,慢慢回頭,失落地看了一眼Peter,又默默地離開了。那句話聲音雖若,可是卻像一條無形的絲帶,纏住童哲的脖子,讓童哲無法呼吸。
不過,這幾分鐘的相遇卻讓童哲懷疑到了什麽,或者說為他的懷疑提供了佐證。每天傍晚,童哲都會準時來到醫院,守在夏冉江身邊。有時會湊在夏冉江耳邊給夏冉江講笑話,有時會捂住夏冉江手一言不發,有時會趴在夏冉江的床沿沉沉地睡去,醒來時已經半夜,房間內漆黑一片。可是夏冉江除了偶爾的呼吸急促,仍然毫無反應。
這天周末,童哲剛準備出門,劉祯叫住了他。
“你今天去一趟爺爺家吧。”劉祯手裏提着一籃換洗衣服。
“我要去醫院。”
“我把夏冉江的事跟你爺爺講了。還有夏冉江媽媽幫我們打官司的事。你爺爺說想想辦法,畢竟都這樣了,嘗試一下偏方也未嘗不可。我讓你小姑送你過去。”
“那夏冉江怎麽辦?”
“我去吧。今天我還要值班。”
路上,童哲一言不發。童思睿時不時側過臉去,看着童哲身形消瘦的樣子,好幾次欲言又止。
“夏冉江的事,也不怪你。你就別自責了。”
童思睿實在忍不住開口說話,又放慢車速,眼睛盯着前面的修路标識,餘光掃了掃童哲。
“他好久沒去上課了,不會有什麽影響吧?”童哲有些魂不守舍,低聲說道。
“他一直不去上課都沒事。那些教材上的東西,他看一遍就差不多了。他發的論文,研究生都不一定有這麽高的學術水平。上課就是浪費時間,他哪怕在家躺着做夢都估計比上課進步快……”
童思睿聽到童哲終于開口說話了,注意力完全放在前面的車流上,好久才發現童哲慢慢蹙起的眉頭。
“呸呸呸,姑姑心直口快,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啊……”
童思睿輕輕拍了拍嘴唇,有些尴尬。
此刻在醫院,劉祯正帶着兩個護士巡視。到了夏冉江的病房,劉祯讓跟着的護士接着去其他樓層,自己獨自進了病房。
劉祯正對着儀器做着記錄,門被猛地推開,把劉祯吓了一跳。劉祯定睛一看,幾個人魚貫而入,氣勢洶洶,領頭的是易霁虹。
“你們幹什麽?”劉祯頓感不妙,向前走了幾步。
“劉護士,我來接夏冉江出院。”
“出院?夏冉江還沒辦好出院手續,更何況他還在恢複中,你們這樣對待病人是會造成不利影響的。”
“劉護士,正如之前跟您商量的那樣,我們已經在美國找到能治療夏冉江的醫生,就是彭主任推薦的那位。我們好不容易才約到。所以,今天我們必須把夏冉江送過去。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彭主任?”
劉祯突然想起來什麽,三兩步跨到門口,半身探了出去,叫住一個護士,不時回頭警惕着看看,生怕這些人趁自己不注意就把夏冉江帶走。
“你去把腦科的彭主任叫過來,快去!”
“不用了,我們已經跟彭主任商量好了。”
易霁虹看到劉祯義正言辭的樣子,面露不悅。
“你們不能這樣,哎,停下,停下,你們再這樣我就叫保安了啊……”
“劉主任!”
易霁虹一把拉過劉祯,壓制着內心的怒氣,可是眼皮都在抖動。
“我是夏冉江的母親,我有權利帶他走。你這個态度,到底是為了病人,還是為了私心?”
“你根本就不配做母親,你這樣做只能滿足你自己那點可憐的私心!”
劉祯聽到這番話,只覺得自己瞬間掙脫了內心的恐慌和愧疚,摘下護士帽,扔在夏冉江床邊。
“你們再動一下試試!”
“哼。”易霁虹冷笑了一聲。“劉祯,原本我以為我既往不咎,至少會得到你的體諒。可是,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童思賢害死了夏承祿,你的丈夫害死了我的丈夫,葬送了我的家庭,這筆賬我還沒算。如今,你們一家人還好好的,可是我家呢?一個已經含冤死去,一個在這裏昏迷不醒,只剩下我一個,我一個!如今,我讓我的兒子出院,卻要經過你這個劊子手的同意?!”
這時,心電儀的聲音頻率似乎有了變化。
劉祯一時被易霁虹的咆哮鎮住了。可是,心電儀的聲音似乎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劉祯趕緊跑到床邊。
“你不必經過我的同意。你如果能讓夏冉江同意,我就讓你們出院。”
“你讓開!”
易霁虹看到這一幕,幾乎已經失去理智,把劉祯推到一邊,自己坐在床沿。
“小冉,小冉,你能聽到媽說話是不是?”
心電儀的聲音變得更急促,易霁虹欣喜地抓住夏冉江的手。
“小冉,你得了重病,這種病在國內治不好了。媽需要把你帶去美國。你放心,只要你病好了,無論是是想回國還是出國深造,你想怎樣都成。如果你能聽得到媽的話,你就回應一下。”
易霁虹急切地觀察着夏冉江任何可能的反應,可是除了心電儀上雜亂的波狀圖,夏冉江依然安靜地躺着。
“小冉,如果你同意,你就給我個回應。媽知道你的身體情況,即便你不能說話,不能行動,媽只希望你能回應。小冉!”
整個病房的空氣幾乎已經凝固。所有人都在注視着夏冉江。
這時,夏冉江眼角似乎抖動了一下。一顆淚珠順勢滑落,瞬間淹沒在淺藍色枕頭上。
“小冉,小冉……別哭,媽這就帶你走,媽這就帶你走……”
易霁虹抓緊夏冉江的手,感覺到夏冉江手指慢慢彎曲,扣在易霁虹的手掌邊緣。
劉祯怔住了。跪倒在床邊,一時竟不知所措,只能看着夏冉江被一群人擡出病房。
童哲在爺爺家一直唉聲嘆氣,坐立不安,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只是一個勁地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差點燙着自己。
“你這孩子,有什麽好嘆氣的?”爺爺責備道。
“就是心煩。”
童哲站起來,在院子裏來回踱着步。
“你姑呢?一轉眼就不見了,就這麽待不住麽?”
“去隔壁找男人去了。”
“什麽找男人?說話沒大沒小的。隔壁陳小亮,論輩分你應該叫他叔。”
這時,童哲只覺得牛仔褲兜有些異樣,起初以為是幻聽,可是震動越來越大,皮膚都開始有些刺癢。童哲從裏面掏出一個警報器。
不好,是夏冉江!
“這個東西,只要離身,就能收到警報。”
童哲突然想起顧楚楚的話,頓時一股熱血沖到腦門——正如童哲擔心的那樣,果然有人趁着自己不在把夏冉江帶走了!
四下環顧,童哲搶過方桌上的車鑰匙,發瘋似的跑了出去。
“你幹嘛去啊?還吃不吃飯了?”
就像小時候調皮搗蛋被抓住後逃離現場,童哲感覺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時候童曦還在。顧不得爺爺在後面責罵,童哲鑽進童思睿的車裏,試了好幾次才打着火,車慢慢挪出院子。
“夏冉江,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童哲嘴唇顫抖,不停地念着。
童哲一腳把油門踩到底,眼淚慢慢模糊了視線。
一路狂奔。好在周末路上并沒有多少車。眼看着速度指針死死地貼着儀表右邊,童哲似乎并沒有任何恐懼感。對他來說,此刻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盡快到夏冉江身邊。
“夏冉江,你還要跟我一輩子在一起的,你可不能反悔啊……”童哲滿腦子想着的都是夏冉江。
不一會兒,車又逼近來時修路的地方。童哲的視線裏出現了那個熟悉的改道标識,标識後是一部水泥車。可是童哲的眼睛如同相機一般,眼前的一切不過只是成像,無法構成任何動作預警。幾乎從未開過車的童哲,連日的疲倦已經讓童哲喪失判斷力,依然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個乘客,就像無數次乘坐出租車那樣心緒游離。
車依然風馳電掣。修路的轟鳴聲越來越近。直到震耳欲聾的鑽機聲和發動機聲融合在一起時,童哲才發覺自己手裏握着方向盤。可是車速之快,童哲反應過來已經晚了。車朝着攪拌車側邊沖了過去。
砰!
巨大的撞擊聲,右前燈頓時碎裂,車前門凹了進去,車頭幾乎沿着垂直方向彈開,車輪被高出的路基擋住,車身在慣性作用下整個翻到在路邊。
童哲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沖擊力扼住腦門,耳朵裏聽到的似乎只有頭骨撞擊擋風玻璃細碎的炸裂聲。一陣暈眩翻轉後,童哲喉嚨裏湧起一絲絲腥氣。視線開始模糊,仿佛加了個透鏡,刺眼的陽光、路邊的楊樹、沖過來的工人,彩色的世界慢慢變成了暗紅。
“呵……”
童哲低低地嘆了口氣,臉上凝固着微笑,昏死過去。
醫院裏,正當幾個人把夏冉江擡起時,一道銀色的光從夏冉江脖子上滑落。可是,似乎沒人去分辨滑落的是什麽,也沒人注意到夏冉江蹙起的眉頭。
病房裏的一切幹脆利落。等劉祯回過神來,病床上除了散亂的被子和枕頭,什麽都沒有。突然,劉祯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撥通童哲的電話,可是無人接聽。又看到地上一團反射光,趕緊拾了起來。
那是一串銀質挂鏈,系着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藍色哆啦A夢吊墜,吊墜背面膠粘着一顆黑色方塊,閃着微弱的光。劉祯拿起來,黑色方塊掉落在地上,裂成兩瓣。
滬寧高速上,兩輛黑色的SUV一前一後疾馳。易霁虹坐在副駕駛上,瞥見不遠處的公路上似乎發生了車禍,一片混亂。可是易霁虹此刻心裏焦急,只想馬上抵達上海——最後六個小時裏,随時都可能有變化。為了防止童哲得到消息跟過來,易霁虹早已設計好周密的對策。其實易霁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像是受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信念和天性驅使——可是這種感覺并不陌生。猛然間,易霁虹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雨夜,又一次被毒瘾發作的夏承祿用皮帶打得渾身傷痕。聽着竹榻上的夏承祿鼾聲如雷,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易霁虹如同魂靈附體般慢慢站起身,拖着雙腿一步一步往外走,消失在雨幕中。十幾年過去了,當塵封的記憶拭去灰塵,還是那麽血淋淋的。
易霁虹突然又想起夏冉江奶奶臨終前向她道歉,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又想起不堪回首的那一幕幕。二十多歲的易霁虹曾天真地以為能一輩子幸福下去,可是最終發現自己不過是香火延續的工具而已。當她發現真相,卻激起了夏承祿的暴怒。如今,易霁虹似乎在夏冉江身上看到了夏承祿的影子,她要做的就是竭盡所能斬斷那鏡花水月般的情愫——如幽暗密林深處叢生的毒蘑菇,散發着致幻致癫的美麗,可是一旦沾染,讓人生不如死。
回到現實,易霁虹此刻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讓夏冉江清醒過來,拼盡全力治好夏冉江的病。想到這裏,剛才還失魂落魄的易霁虹突然有了鬥志——即便傾家蕩産,夏冉江的生命軌跡不能停止,一命換一命又如何!
車到了上海。樂慶祥父子早就在浦東機場等着了。辦完了手續,一行四人順利登機。
一個月後的某個半夜。
病房裏,童哲突然醒了過來。扭頭望向窗外,一輪明月正好挂在樹梢。像是做了一個漫長而真實的夢,童哲睜開眼睛時只是呆呆地凝視着天花板上搖曳的樹影,并沒有因為這個夢而又任何觸動——以往做實驗累了也會這麽沉睡過去,剛才的沉睡跟以往并沒有多大區別。只是這次睡得太沉了。
童哲想下床,可是腳根本不聽使喚,掀開毯子才看見小腿打着石膏,可是自己不知怎麽總也想不起來為什麽會睡在病床上,還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這時,童哲只覺得屁股硌得慌,伸手摸過去,抽出來一條銀鏈子。借着月光,童哲小心地撫摸了好久,身體慢慢彎成一道弓,泣不成聲。
又是一個月。童哲盡管全身多處骨折,可是恢複速度極快,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積極複健。所有人都覺得奇怪——不只是童哲經歷大災大難後能迅速複原,更是童哲如同大徹大悟般的改頭換面。同樣的身體,似乎裝着的是不同的靈魂。之前發生的一切似乎與這具身體毫無關系。
“思睿,你覺得這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啊,這麽大個事,童哲好像睡了一覺就忘了,不會是失憶了吧。”
這一天下午,童哲辦了出院手續。劉祯和童思睿收拾東西時,兩人低聲聊着。
“忘了才好呢。這都過去了。”
童思睿正往提包裏裝着洗漱用品,手裏頓了頓。
“說起來,‘那個人’還真是隐藏得深,就這麽走了,我這個班主任居然只是被知會一下,根本連發言權都沒有。”
“走了好,走了好……”
劉祯嘴裏默念着,心裏想着最好他們永遠不要回來——不會打擾自己一家的生活,也不會再把沉下去的案底再翻起來。
“姐,我有個疑問,一直想提來着,又怕你生氣。”童思睿試探性地湊過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劉祯撇撇嘴。“天生的,沒辦法。我也不想,也阻攔不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也知道了。”劉祯似乎很坦然。“思賢也是因為這事才大動肝火的。幾年前就有苗頭了。我也有疑惑,有不安,有難過。之前整日整日地在圖書館裏研究這方面的書,上網找資料,甚至找了心理咨詢師,想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以為我是護士,至少對醫理很了解,可是我慢慢發現,我的困惑是沒有答案的,或許這其實就不是困惑,也不需要答案。”
“那麽以後怎麽辦?”
“我是他媽,只想讓他能過得幸福。等你以後做母親了,你也會有同樣的想法的。不管子女變成什麽樣,做媽的只會想讓子女過得好。所以我特別能理解易律師那天為什麽會如此失控。‘那個人’傷成那樣,即便是那麽理智的頭腦也會受不住,因為她是個母親,她心裏百般痛苦是任何人都無法體會的。可是誰又不是呢?我阻止她帶走‘那個人’,也是因為一個母親的私心。我想讓童哲至少能再見一面,但是我又不想讓他們見到,否則場面必定一發不可收拾。長痛不如短痛。可是誰又知道,童哲居然能如此不要命。”
“我是有點擔心。”童思睿眉頭微皺。“怕童哲從此以後萬念俱灰。”
“只希望他經過這場人禍後能因禍得福吧。”劉祯嘆了口氣。“童哲我倒不擔心。只是可憐‘那個人’,實在是命苦。即便是世界最好的醫療條件,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簡直是造化弄人啊。”
“媽,收拾好了我們回家吧……你們說誰活不了多久了?”
劉祯跟童思睿聊着,童哲推門進來。腋下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似乎還有些不适應。
“小時候總笑話別人是鐵拐李,現在我變成鐵拐李了,哈哈哈。”
童哲自嘲着,絲毫沒注意到面前兩個人正有些吃驚地望着他。
“回家,咱們回家。”
劉祯反應過來,臉上洋溢着笑容,拎起手提包,手臂環抱着童哲的肩膀。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