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總是有疑慮的,不願意勇敢踏出這一步。可是當你真的踏出這一步時,會發現一個不一樣的自己。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從小你的運氣就好,所以這是個機會,為什麽不嘗試一下呢?”
聽到這話,夏冉江似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是腦海裏突然跳出了童哲的影像,仿佛嚴如的一番話就是對他和童哲這半年的注腳。
“可是萬一嘗試後有問題怎麽辦?或者無疾而終?”
“傻孩子,有問題就去解決啊。沒有什麽是一帆風順的。”嚴如微微笑道。“你現在回頭想想,十年前你會想到現在會遇到你現在的這些人,遇到現在這些事嗎?同樣,你從現在往前看,你能想到你十年後是什麽樣的嗎?你剛才不是問我人這一輩子是為了什麽嗎?我覺得啊,人這一輩子就是為了不斷出現的那些不期而遇。如果只是像各種動植物一樣,按照一成不變的生物鐘生老病死,那豈不是太沒意思了。”
夏冉江點點頭,籠罩在心裏的疑慮似乎慢慢褪去,端起茶壺給嚴如續了杯茶。
“人總是那麽奇怪,費心勞力地籌謀規劃,可是也許一個不經意的選擇,卻決定了你的一生。”
嚴如小口咂了口茶,想到了當年的自己,當年的易霁虹,還有當年的夏承祿,不禁唏噓三人的命運無常。
“你現在還小,說規劃那都是假的。你要做的是好好選擇,看準哪一條路對你的将來最有用,千萬不要一時感情用事絆住雙腳。過去的都已經過去,只要易霁虹能給你最好的,那你就不用推辭,多少人做夢都得不到呢。雖然這些話有些殘酷,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世事本就如此。嚴姑希望你以後能遠走高飛,躍過龍門。”
不知為何,一向不喜說教的夏冉江聽到嚴如這一番肺腑之言,頓時有了醍醐灌頂的感覺。
“铛……铛……铛”牆角的座鐘突然響起。嚴如有些悵然若失地望了一眼。
“回去吧。都這個點了,去幫你媽收拾收拾。”
夏冉江有些不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門口,突然回頭,朝着嚴如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孩子。”
夏冉江回到家,發現易霁虹捧着本相冊坐在床邊發呆。直到夏冉江站在身前,易霁虹才回過神來,仰起頭,眼圈通紅。
“那是我爸留下來的。”
易霁虹一頁一頁地翻着。每一頁都停下來,撫摸着一張張照片,時而微笑,時而黯然,仿佛照片激活了腦子裏塵封已久的記憶——只是那些影像永遠成為了記憶,追悔莫及也好,不堪回首也好,都已經不複存在。
“那時候你還這麽小。”
易霁虹翻到一張嬰兒照,突然失笑。嬰兒光着屁股坐在澡盆裏,開心地笑着,濺起一圈圈水花,似乎都能聽得到水花的聲音。
“我都不記得。”
“你自然不記得。當時你才兩歲。”
易霁虹的拇指輕輕滑過嬰兒咧開的嘴,又擡頭看看夏冉江。
“那時候你很不喜歡洗澡,一放到澡盆裏就開始哭。可是那天卻很意外,放到澡盆裏居然這麽開心。很難得,我就趕緊拍了這張照片。”
“還有這張。你三歲三個月。”
易霁虹突然想起了什麽,迅速跳過幾頁,又找到一張照片。
“你小時候喜歡吃栗子,一天吃了十幾個,最後肚子痛,哭得撕心裂肺的。”
“這是你四歲生日前三天拍的。捧着本英文小說在那兒煞有介事地看了好久,最後才發現書拿倒了。”
夏冉江有點尴尬地笑出了聲。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你這麽大了。”
易霁虹繼續往後翻,看到了夏冉江更多的照片。只是這些照片裏,夏冉江逐漸長大,而易霁虹卻沒有見證過這些瞬間。易霁虹只能合上相冊,小心翼翼地放在身邊。
“睡覺吧。明天走了。”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整理好行李,把所有家具全部蓋上塑料布,慢慢拉上大門。
可就在夏冉江關上大門時,轉身的一瞬間,門環重重撞在門板上,回彈的時候居然“啪”地一聲掉落下來。夏冉江一時沒注意,兩只砸在地面的門環一前一後搖搖晃晃地滾動起來。一只走了很遠才停住,另一只撞在腐朽的木樁上,繞了個圈,靠在隆起的樹根邊。夏冉江幾步向前,趕緊拾起門環,擦掉上面粘着的泥土,裝在背包裏。
童哲正在家裏躺着玩游戲,突然手機響了,急促的聲音讓童哲不免心跳加速——此刻童哲最怕的就是夏冉江打電話來,連用什麽語氣跟夏冉江說話都不知道。童哲倒希望夏冉江永遠不再聯系他,就這樣把他忘掉。
不過好在來電話的不是夏冉江。
“喂,柯小基,怎麽了啊?”
“喲,咱們阿哲還真不像別人這麽貴人多忘事,還記得本宮啊。”
“你這一股騷勁,總是讓人這麽印象深刻。”
“聽說你最近交了個小狼狗啊?怎麽,喜新厭舊是吧?哎,你可是好久沒來Aztek了,讓本宮算算……去年9月你來還過。難道真的準備從良了?”
“老子一直都良。”
“好好好,不管你是良,是娘,是狼還是浪,要不要今晚過來一趟?今晚從泰國拉過來一幫小鮮肉表演,別虧待了自己,換換心情也好。”
“行。”
童哲挂了電話。突然覺得這通電話倒是掃除了沉壓在心頭的陰雲,的确應該換換心情了。
Aztek是新開不久的酒吧。柯小基算是Aztek的合夥人。憑着柯小基左右逢源的本事和龐大的人脈關系,Aztek不到一年就已經成為本地最盛名的gay吧,吸引衆人趨之若鹜。
“哎呀,我們小哲哲來了,稀客啊。”
童哲剛一進門,柯小基就迎了過來。
“喝什麽?”
“随便。”
童哲四下望了一圈。幾十平米的空間裏聚集了上百人。有的三兩成群圍着高桌嬉笑着,有的伴着震耳欲聾的重音節奏獨自慢舞,有的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獵物。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tory, it’s gonna start raining men. It’s raining men, hallelujah, it’s raining men, amen…”
舞臺一側三兩個濃妝豔抹的人高聲唱着,歡呼着,幾乎聲嘶力竭。
“那給你調杯酒吧。我這個兼職調酒師也算是正式出山了。一杯‘仲夏夜之夢’。”
“什麽鳥名字,俗。”童哲手肘杵在玻璃吧臺上,不屑地白了一眼。
“那你給個不俗的。”
“愛叫什麽叫什麽吧。能喝就行,別搞得像娃哈哈似的。”
“喲,怎麽感覺氣場不對啊。”
“有什麽不對的?”
“以前啊,你可是對酒精是千防萬防,生怕喝多惹事兒。你不說我還忘了,那兒,瞧見沒,我這吧臺可是定制的,花了我不少錢。現在那角上補好了,就是你砸壞的。趕緊賠啊。”柯小基頓時來了勁,指着吧臺一角說。
“賠個□□毛。你這破臺子跟尼瑪泡沫塑料做的假道具似的,一碰就壞,都沒你用的假□□質量好。特麽你能不能別廢話,手別抖,快點。”
童哲有點不耐煩地用中指骨節敲了敲吧臺,敲完又立起中指,朝着柯小基晃了晃。
“失戀啦?想一醉方休?”
柯小基兩只手指捏住酒杯底部,把調好的酒推到童哲面前。“嘗嘗看。”
“還行。”
童哲咂了一小口,似呈固态的混合物在童哲嘴唇的觸碰下微微震顫,釋放出一股淡淡的酒精味,混雜着檸檬和香茅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朗姆酒沒放那麽多。加了一些提神的香料。我覺得你可能需要。”
柯小基身體歪斜着,半邊屁股緊挨着高腳凳,超短牛仔褲露出修長的大腿。
“來這兒就別想那麽多,随心所欲,想怎麽玩就怎麽玩。Everything that happens here is left here.”
柯小基看見童哲只顧一口一口喝酒,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事。
“想怎麽玩就怎麽玩……那今晚你跟我回去?”
“喲,你把老娘看成什麽人了?老娘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柯小基雙手叉腰,笑罵着杵了一下童哲的腦門。
“所以還是不能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吧。”
“我說,你至于麽?不就失個戀,這偌大的金陵城,你這相貌,你這學識,你這家世,那還不得随便挑。再不行報名上個《非誠勿擾》,電視臺就這兒不遠,你去報個名,第二天火遍全國。人就差那麽個機會。”
柯小基似乎為童哲不平,就差罵那個“負心漢”了。
“家世”這兩個字似乎戳到了童哲的痛點,童哲又喝了一大口酒。
“其實我沒失戀。可是我不得不離開他。我什麽都沒有了,他有更好的選擇,不能給他拖後腿。”
“哎,現在人都現實。”
柯小基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地頓了幾秒,輕輕拍了拍童哲的手背,算是安慰。
“你也別這麽垂頭喪氣的,只怪他沒眼光。”
“操。”
童哲暗暗罵了一句,以為柯小基會這麽聰明能完全理解自己的處境,可是發現他居然以為夏冉江移情別戀了。不過,仔細想想其實本質差不多,都是為了更好的物質條件,無論是不是自願的。
喝完最後一滴酒,童哲感覺有點飄了,心裏憋得慌,站起來透透氣。穿過人群,不斷有人投來目光,甚至有人擠在人群裏,趁童哲不注意捏了一把童哲的屁股,童哲“嗖”地一聲側過身,用力擋開鹹豬手,惡狠狠地扭頭往後看去,只見一個禿頭胖中年正□□着看着他,激光燈掃過,中年的額頭折射出油光。
“媽的。”
童哲罵了一句,不過在這吞噬一切聲音的嘈雜中,任何人說話都只能判斷口型才能猜個大概。想到這,童哲對着消失在人群中的中年高高地豎起了中指。
“你們這簡直成了盤絲洞啊,看各種妖魔鬼怪。也不知道這幫傻逼哪來的自信,長得這麽醜了還敢這麽招搖。”
童哲又回來了,靠着吧臺,歪過頭對吧臺後正忙着擦玻璃杯的柯小基說到。
“哈哈哈,終于看到了真實的你。還是這麽有意思,真愛你。”
柯小基一手捂着嘴,擋住露出的龅牙。
“難得有這麽個地方讓大家放飛自我,我這兒啊,就是大海裏一塊小舢板,破破爛爛的,還有些搖晃,可是這些游累了的人上來修整修整,總不至于被海裏的鯊魚吃掉。你說,如果他們不來,我這生意怎麽做,又有誰襯托您的玉樹臨風呢?都是可憐人。”
聽到這話,童哲心裏感覺沒那麽堵得慌了。這時,後臺想起一陣騷動,音響裏通知表演開始。童哲抓着一聽可樂,又從人群中擠了過去,忍受又一輪的鹹豬手,好不容易找了個靠近舞臺正中央的沙發。落座後,童哲翹着腿,喝着啤酒,只等着表演開始。
沒過多久,激光燈突然停止。
這時,舞臺中央列隊走出十幾個身材健碩的男模,肌肉線條在暈光下清晰如刀刻般,有的微笑,有的嚴肅,有的似乎還不好意思低下頭。男模統一穿着漁網緊身內褲,不知道是否裏面塞了東西,正中央凸出的部分甚為引人注目,臺下頓時響起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我擦。”
童哲一口可樂差點從鼻腔噴出來。以前對着這種照片都能浪費一地的衛生紙,可從來沒親眼見過這種場面。
不知為何,童哲似乎并未被觀衆高昂的情緒感染,只有男模剛出場時注意力一下吸引到舞臺上。可是當男模再次一一出場,童哲的好奇感漸漸消退,視線也開始有些模糊,不免又想起夏冉江,心裏像是有無數只螞蟻爬着。
這時,童哲只覺得膀胱有點漲,扔下可樂罐,站起身撥開人群——有了男模在臺上竭盡所能揮灑荷爾蒙,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童哲,童哲終于不費吹灰之力三兩步就到了廁所。
童哲往前湊了湊,幾乎全身貼着小便池邊緣。快速完事後,趕緊往外走。
拉開隔簾,童哲正好撞到一個人懷裏。
“操……”
童哲腦門不知道撞到了什麽,一陣疼。
“童哲!”
童哲摸着腦門,正準備發火,聽到自己的名字,趕緊擡頭看。借着球燈掃過來的光,童哲才看清是誰。
“許陽,怎麽是你?”童哲驚呼,萬萬沒想到在這裏碰到許陽。“你怎麽又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
“怎麽,沒跟你老婆一起?”
“呵呵。”許陽苦笑一聲。“離婚了。你有空嗎,咱倆出去聊聊。這兒太吵了。”
“行,我在門外等你。”
童哲貼着牆往大門走。觀衆不斷驚呼,每次驚呼都引得童哲扭頭望向舞臺,生怕錯過什麽精彩瞬間。
出了門,童哲頓時松了一口氣,只覺得耳根從未有過的清靜。不過,想着許陽馬上要出來,童哲心裏盤算着跟他聊什麽。
上次碰見許陽已經是大半年前了。那時童哲似乎還未完全從情傷中走出來,尤其是看到許陽跟“女朋友”在一起。如今在這裏碰到許陽,童哲除了些許吃驚,心裏并沒有什麽波瀾。
“啊,你在這兒啊。”
童哲靠在酒吧外的長椅上,遠遠喊了一聲許陽的名字。
“怎麽離婚了?夫妻生活不和諧?”
“你就別取笑我了。”
許陽一愣,不知童哲是取笑還是挖苦,又用肩膀輕輕地撞了撞童哲。
“怎麽了呢?”童哲似乎不依不饒。
“也不過就是走個形式,給家裏一個交代而已。”
許陽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從裏面抽出兩支,遞給童哲一支,童哲擺手拒絕。
“那女的不是挺有錢的麽?就這樣放棄了不是可惜嗎?”
“假的東西堅持久了總會紙包不住火的。”
“你是說那女的是假的,還是你們感情是假的?”
“你說呢?”許陽吐出一個煙圈。“說說你吧,聽說你又有朋友了。”
“你聽誰說的?”
“你的消息都不用特意打聽吧。”許陽拉了拉衣領。“你就別端着了。”
“可笑。”
童哲頓了一兩秒,吐出兩個字。雖然有一肚子話想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突然覺得很沒意思,轉身準備走。
這時,許陽吐掉嘴裏的煙,一手拉住童哲。童哲一時沒站穩,許陽一把抱住童哲,吻了過來。童哲愣住了,倒不是因為許陽一連串的動作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只是在許陽嘴唇靠近的瞬間,目光跳過許陽的肩膀,卻看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如雕塑一般面朝自己。
是夏冉江!
“卧槽,你幹嘛?滾開!”
童哲只覺得鼻息裏一股濃重的煙草味,一股極強的厭惡感襲來,用力推開許陽。
“童哲,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滾你媽,老子再也不想看見你。真他媽惡心。”
許陽使出渾身力氣抱住童哲,童哲一時掙脫不開,一拳砸在許陽腦袋上,緊接着一腳把他踹開,這才勉強脫身。
顧不得許陽的追擊,童哲一個箭步朝着剛才看到的身影跨了過去,可是目光所及之處已經空空蕩蕩。
童哲站在原地,心跳加速,有些魂不守舍。定了定神,腦子裏開始閃現各種對策。
是不是要馬上打電話解釋?不行,解釋就是掩飾,更何況剛才那一幕的确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而且現在就是要冷着他,就是要離開他,何必再去解釋?
再說了,剛才夏冉江離自己還是有一點距離。只要一口咬死自己沒來過這裏,難道夏冉江還能親自過來找人一個個問?
童哲腦子一片混亂,心裏開始有點自責。想不到自己居然這麽倒黴,難得來一次酒吧,還碰上了舊情不死的許陽!
“童哲……”
“媽了個逼的你還敢過來。怎麽碰上你這麽個玩意兒,老子被你害慘了,我去你媽的!”
許陽踉踉跄跄地走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又抓住童哲的手臂,童哲用力甩開。
“老子警告你,當初你不仁,別怪老子不義。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滾蛋!”
正如童哲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就是剛從培訓學校回來的夏冉江。那條路是夏冉江必經之路。每周兩次,夏冉江都會從Aztek經過,雖然耳聞這家酒吧的大名,可是從沒進去看過,即便自己偶爾也會好奇。而今晚,卻看到了自己從未預料到的一幕。
夏冉江心中悲憤,可是又無可奈何。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再也忍耐不住,拿起手機,撥通了童哲的電話。
“喂……”
電話那頭傳來慵懶的聲音,打着哈欠。
“你在哪?”
“睡覺。”
“這個時候還在睡覺?”
“太累。”
“你有空嗎?”
“有事嗎?”
“想跟你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電話裏說吧,這麽晚了,趕緊說完我睡覺了。”
“你出來,有話跟你說。”
“行吧,你說個地方,我自己去。”
童哲剛一到家就接到了夏冉江的電話。說完,長長吐了一口氣,感覺身體像洩了氣的皮球,深深地陷進床墊裏。童哲等這個電話已經很久了,但是又怕夏冉江打電話過來——童哲很清楚,夏冉江心裏肯定已經憋屈很久了,要不是今晚的事,肯定不會主動聯系他。夏冉江在電話中的聲音平靜淡定,可是童哲卻知道,夏冉江為了這個電話已經放棄了很多很多。想到這裏,童哲心裏更難受了。
夏冉江坐在中華門城堡下的臺階上。不一會兒,聽到背後的腳步聲。
“上去走走吧。”
童哲慢慢走過來,沒有停住,徑直往城牆上走。從夏冉江身邊經過時,一陣酒氣飄了過來。
童哲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身體倚靠在城牆上。夏冉江愣愣地站在一邊。
“咱倆上次來這兒還是半年前。那時天還挺冷的。”童哲說。
夏冉江沒有接話,雙手放在城牆上,青石磚的冰涼沁透皮膚。
“這兩天我……”
“你是怎麽了?”
沒等童哲說完,夏冉江打斷他的話。童哲把手放下來,手背上紫色的熒光印章依稀可辨,上面印着“AZTEK”幾個字母。
“我怎麽了?我很好啊。以前怎麽樣,現在還怎麽樣。”
“你就這麽放任自己嗎?”
“什麽意思?哦,你是說我爸的事?不是跟你說了,這事對我沒什麽影響了。不過,我是不是放任自己,跟你也沒什麽關系吧?”
“不是……”
“不是什麽?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也想清楚了。咱倆根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我都已經這樣了,以後可能就老老實實畢業,找個工作糊口罷了。你不一樣,你還有無限可能,以後你還會出國,大把機會……”
“我不想出國。”夏冉江突然擡頭,似乎想起了什麽。“是不是易霁虹跟你說了什麽?”
“你媽沒跟我說什麽。我跟她除了案子外又沒什麽交集。”
“那麽,為什麽那天我去上海你知道?而且,根本就是你讓我去的,我知道……”
“一個朋友剛好路過。”童哲一時有些慌亂,可是夜幕掩蓋下,表情并沒有看出什麽變化。“你本事還挺大的,為以後鋪墊的吧?”
“童哲,無論你怎麽說,我都是問心無愧的,你看到的聽到的并非實情,我也希望我看到的聽到的也不是實情。你一直勸我說,易霁虹是我媽,不要辜負她一片苦心。我也按照你說的那樣做了,特意在她生日這一天親自去上海給她過生日。可是,為什麽到你這裏就變成了我背地裏瞞着你去做對不起你的事?唯一的過錯就在于我沒有事先知會你,因為我知道你其實打心裏根本就不想讓我跟易霁虹走太近。”
“行了行了!”
夏冉江的話直擊童哲內心,童哲竟一時有些動搖,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把夏冉江拉進懷裏。可還是咬着牙往後退了兩步。
“如果你覺得我有錯,我向你道歉。如果我有哪些做的不好的地方,我改。只是,事實要說清楚。而且……我不想走,因為你在這裏。我答應過你的事情,絕對不會食言。”
童哲怔住了,背過身去,雙手重重捶在石磚上,心裏滿是愧疚和自責。
“那都是玩笑話,別當真。而且你沒錯,是我的原因。”童哲頓了頓。“我只是不喜歡你了,不适合。你也不需要我了。你剛才也看到了。那個人是我前男友,現在回來了。他需要我。”
“好。”夏冉江哽咽着,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
“就這樣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
夏冉江轉身,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向臺階。
童哲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癱坐在地上,悵然若失地望着夏冉江消失的拐角處,只聽見晚風徐徐吹過的聲音。
“砰!”
這個聲音像是重物跌落撞在地上,沉悶而急促。童哲心裏一抽,幾乎是爬了起來,幾次站立又差點往前栽倒。
景觀燈昏黃的光照下,夏冉江頭沖着地面,身體扭曲地斜攤在最底層的臺階上,兩只鞋散落在身邊,卻蓋不住了一地的殷紅。
“夏冉江!”
童哲看到這一幕,幾乎是跳了下來。落地剎那,剛才咬牙忍住的淚水瞬間抖落,滴滴灑在血跡中。
“小冉,小冉,小冉……”
童哲嘴唇微張發顫,用力抱起夏冉江。可是當夏冉江腦袋離地的時候,後腦勺更多的血汩汩而出。童哲只能抽出一只手捂住傷口,可是感覺到指縫不一會兒就被填滿,止不住的鮮血順着手背滴落。
“小冉,小冉,我錯了,我愛你,你別吓我……”
童哲脫掉襯衣,用牙撕開袖口,包住夏冉江的腦袋。可是,象牙白的布條不一會兒也變紅了。
“出租車,出租車……”
童哲遠遠看到一輛出租車過來,聲嘶力竭地喊道。可是,出租車似乎還在載客,并沒有停下來的樣子。童哲只能沖過去,張開手臂攔在馬路中間。
“師傅,師傅,有人受傷了,要去醫院……”
童哲幾乎說不出話,仿佛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司機搖下窗戶,看了看童哲衣襟上的血漬,面色有些猶豫,竟馬上關上窗戶。
“不能走!”
出租車正準備繞開童哲,剛準備加速離開,童哲卻又跑過來站在出租車前。一個剎車,車前燈“砰”的一聲撞在童哲小腹。一陣劇痛,童哲咬着牙,死死地趴在出租車引擎蓋上,引擎蓋上頓時出現兩個紅色的手印。
“你找死啊!”
“你不能走,你要救人!”
司機又搖下窗戶。童哲手捂住腹部,拖着一條腿,弓着背站在司機前。
司機幾乎鎮住了。眼前的童哲五官已經因為疼痛扭曲得不成人樣,眼睛如燃燒的火焰,眼角還殘留着淚水。
頃刻的眼神交換似乎暗示了某種默契。童哲一拐一拐地跑到夏冉江身邊——與其說是跑,倒不如說是爬了過去。剛才的撞擊,童哲一條腿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夏冉江,夏冉江……有人救你來了……”
童哲極力把夏冉江抱起來,可是一條腿的力量根本支撐不了多久,走了不到十步,童哲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一個趔趄跪了下來,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可是手裏還是緊緊地抱住夏冉江。一瞬間,童哲有些絕望。突然,童哲一聲低吼,強撐着站起來,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來,我來……”
司機似乎已經看不下去了,趕緊下車接過夏冉江。
剛到醫院,幾個護士已經準備就緒。将夏冉江扛到擔架上,快速送到急救病房。
童哲癱坐在走廊長椅上,上半身慢慢彎下,幾乎與地面平行。突然,童哲用拳頭猛烈砸了幾下腦袋,雙手抓扯着頭發,眼淚撲簌簌地滴落在地板上。
此刻,童哲心裏充滿了恨意。恨世界不公,恨人情冷漠,恨造化弄人。恨自己到最後還要極力僞裝得冷血疏離,不過只是用自私的方式愛着夏冉江,為了讓夏冉江不受到自己拖累,得到自己構想的未來。可是卻從來不會想到,夏冉江究竟要的是什麽。比起遠大前程,那心尖上的一絲慰藉更彌足珍貴。
如果沒遇到夏冉江,夏冉江将會平平安安地度過四年,然後離開南京,再也不會跟自己相遇;如果沒有那場比賽,夏冉江将與易霁虹此生不會相見,繼續沿着自己設定的路徑一路向前;如果沒有那一晚的悸動,也許自己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如天塌地陷般絕望。
可是沒有如果,一切都已經真真實實地發生了,并成為自己生命裏的亮光。
這時,急救室的門開了。兩個護士一左一右把夏冉江推了出來。
“夏冉江……”
童哲陡然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了過去。
“你是家屬嗎?”
“是。”童哲毫不猶豫,重重地點了點頭。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還是處于昏迷狀态,要觀察幾天。你過來跟我辦個手續吧。”護士在記錄板上寫着,突然瞥見童哲的牛仔褲,已經從裏到外被鮮血染紅。“你也受傷了?”
“沒事。”
“這不行,你這肯定是要處理的。你跟我過來吧。”
聽到夏冉江沒有生命危險,童哲緊繃的神經頓時松了下來。
此刻,夏冉江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頭上包紮着繃帶。童哲伏在床邊,慢慢挪上前輕輕地吻了一下夏冉江的鼻尖。
“小冉,都是我不好。”童哲緊緊握住夏冉江的手。“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你不想離開,我何嘗想讓你離開?我愛你,即便我是以我認為正确的方式愛着你。如果你不喜歡,只要你提出來,我一定改。只是無論如何,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半夜,易霁虹到了醫院。易霁虹推開病房門,看見夏冉江躺在病床上,童哲正伏在床沿邊沉沉地睡着,白色襯衣上還殘留着血漬。
“小冉!”
看到這一幕,易霁虹先是傷心、難受,但是很快,內心積累的情緒如同幹柴,被眼前的景象點燃,立馬升騰起萬丈火焰。
“阿姨……”
童哲被易霁虹的腳步聲驚醒了。慢慢擡起頭,眼圈紅腫。易霁虹披頭散發的樣子分外駭人。
“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麽回事!”
易霁虹語氣開始變得嚴厲——想到自己在童思賢案件中夜以繼日傾盡全力,甚至為了一個簡單的承諾放棄為丈夫沉冤昭雪的機會,如今自己的兒子居然因為與童哲的糾葛受到這麽大的傷害。
童哲瞞不住,只能一五一十地把城牆上的經過告訴了易霁虹。
“我還是不大相信。”易霁虹冷笑道。“我懷疑是你推他下去的。”
“易律師,我們童哲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這時,劉祯突然進來,似乎已經在門外等了很久。
“我知道你生氣,着急,但是不能随便猜測啊。”
“愛信不信吧。我說的都是事實。”
童哲已經疲倦不堪。聽到易霁虹無端指責和劉祯拼命維護,心裏久久不能釋懷的愧疚和自責突然有了排解口。
“你這是什麽态度?小冉平白無故從城牆上栽下來,而且傷的這麽重,你覺得可信嗎?”
易霁虹厲聲責問。可是卻皺起眉頭,心裏咀嚼着童哲剛才提供的每個細節。
“是你推下去的。”
“你……你說什麽?”易霁虹已經有些怒不可遏。
“他不想跟你去美國,你卻想方設法讓他去,他有多難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為他考慮過嗎?”
“不用你管了,我現在必須要把夏冉江帶走!”
“你敢!”
“別吵了。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我問你,夏冉江平時有沒有其他的病症,比如,身體不舒服什麽的?”
劉祯把向着易霁虹步步緊逼的童哲拉到一邊,又搬了張椅子放在易霁虹身後。
“不舒服?啊,我想起來了,夏冉江經常會頭疼。”
童哲想着,一步步走到床邊,仔細端詳着夏冉江的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心靜氣地思考問題。
劉祯的問題極為有效,迅速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
“之前我記得跟您提過,還想着帶夏冉江去爺爺那兒看看,可是後面就忙忘了。”
“你們究竟在說什麽?”易霁虹慢慢平複了情緒,一臉疑惑。
“易律師,我是個護士,做了二十幾年了,而且我們家裏從醫已經有幾代人了。我懷疑夏冉江并不是簡單摔倒受傷。我也能理解你不太相信童哲的話,換做是我,也不會相信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小夥子在那麽層層保護的城牆階梯上摔下來。我是本地人,對中華門城牆再熟悉不過了。”
“那你的意思是?”
“現在我還不能肯定。但是如果按照夏冉江平時的症狀,我懷疑他是不是腦部或頸椎周邊出現了病變。我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