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什麽解釋通?”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沒那麽普通。有的人不管用了多少名牌,但是裏子裏那種low範兒總也掩蓋不住,就像幾個月不洗澡的人噴再多香水都散發着酸臭味。你呢,你是那種氣質掩蓋不住,随時可能魚躍龍門的人。不過我還真沒猜到你媽居然是律師,還是這麽有名的。”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啦。你這不是一直想出國麽。那麽多人為了這一兩個名額争得你死我活的。當然,他們要是跟你争估計也争不過你。可是你眼下這麽好的條件,你媽完全就可以幫你把後路擺平,還操什麽心啊。”
“我現在不想出去了。就安安靜靜地等到畢業。”
“你是不是傻?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媽要是跟你媽一樣,我還來這破學校?當然我爸媽對我也挺好的。不過沒對我妹好。我警告你啊,我以後可是跟着你混了,你可以千萬別忘了我這一面包之恩。你趁早出去,以後拉我一把。”
何嘯宇說着,張嘴重重地咬了一口面包。
“你最近見到過童哲了嗎?”
夏冉江腦子裏一直想的是剛才車站的場景,可是又不能把自己心裏的疑慮告訴何嘯宇,只能試探性地問他。
“今天好像見過一次。不過最近好像見得少了。每次看到都是無精打采的,一個人推着自行車,也不騎,慢悠悠往前走,像是有什麽心事。哎,他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
“他沒出什麽事。可能是這個學期課程多了吧。”
夏冉江盡量輕描淡寫,躲開何嘯宇的眼神。
“哦,對了,跟你說個事。這學期選修課開了易經入門。開課的老師聽說是咱們學校以前的物理學教授,擅長用物理學理論來解釋玄學現象,特別特別牛逼。機會難得,我就幫你選了,咱倆可以一起上。”
“哦。”
夏冉江應和着,腦子裏盤旋着各種猜測。可是只要想到童哲可能是因為父親入獄而受到刺激,童哲的種種不正常情緒就有了合理的解釋。想到這裏,夏冉江倒覺得有些釋然。
第二天上午下課,童思睿讓夏冉江留下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童思睿從講臺走下來,隔着過道跟夏冉江面對而坐。
夏冉江微微點頭。
“那我還是先說壞消息吧,不過影響也不是那麽大。”童思睿打開手裏的文件夾,抽出一張表。“上周的人文學科試點班考試結果出來了。你差了一分。”
“哦。”
夏冉江慢慢舒了一口氣。也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夏冉江心裏并未起什麽波瀾,倒像是頭頂上壓迫自己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只是碎裂成無數塊。
“你這孩子倒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你這個年齡有這個心态實屬難得。”
童思睿本想把考試分數遞給夏冉江,看到夏冉江的表現,又把分數表收進文件夾。
“考試不是你的強項,我知道。但是現在競争規則就是這樣,誰也沒辦法改變。但是人才總是會有發揮自己優勢的地方。”童思睿又安慰道。“所以,說完壞消息,下面是個好消息。”
夏冉江不作聲,只是有些迷茫地望着童思睿。
“你上學期寫的論文,核心期刊已經登出來了。就我了解,你應該是這份期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作者。只是,我有點不太理解,為什麽這篇論文基本上是你的研究成果,為什麽會加上楊新程的名字。他給你貢獻了什麽有價值的信息嗎?”
夏冉江一時不知如何解釋。眼下童思睿明顯是有所懷疑了。夏冉江腦子裏一遍遍回放着當初在系主任的話。
“他……給我找了些材料。”
“嗯?”童思睿眉頭有些皺起。“是不是誰讓你加上的?”
“您就別問了。”
“好吧。我明白了。”童思睿輕輕咬了咬嘴唇。“我只是覺得,做研究實屬不易,成果被人剽竊更是可惜。你是有天分的,但是眼下這種環境你也看到了,有權有勢的人根本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名利雙收。你有興趣,就堅持做下去,一定不要讓自己後悔。老師是支持你的。我這邊的課,我可以特批你不來上,但是前提是多出來的時間你必須放在自己感興趣的課題上。只要例行考試過來就行。”
“謝謝童老師。”
“還有。”童思睿往前湊了湊,聲音低了下來。“當然這是私事。你跟童哲比較要好,但是童哲最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悶悶不樂,你有時候如果有空找找他,散散心。”
“明白。”
聽到這話,夏冉江心裏湧起一陣苦澀,可是除了答應童思睿之外,縱有千萬個疑問也只能藏在心裏。
“嗯,去吃飯吧。也到飯點了。”童思睿拍拍夏冉江的肩膀。
童思睿回到家裏,卸了妝,紮起頭發,套上一件灰白色外套,按照約定時間到了監獄。
隔着厚厚的窗戶,童思睿看到童思賢被兩個獄警押着,雙手戴着手铐,緊緊地捏着拳頭,頭發幾乎已經剃光,依稀可見青色的頭皮。童思賢擡頭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頭,幾乎是拖着步子走過來,坐在窗戶另一邊。
“哥。”
童思睿聲音有些微顫。看到昔日意氣風發的童思賢現在變成如此頹廢的階下囚,童思睿不免揪心。
“你來了。”
童思賢的聲音透過窗戶上的對講機,沙啞而無力。
“嗯,我想來看看你。給你帶了點衣服和煙,還有一些錢,你待會兒記得收。”
“呵呵。”童思賢冷笑。“我現在都只能靠你送東西進來了。”
“嫂子病了,在醫院。本來我們一起約好來的。”
“童哲呢?最近他怎麽樣?”
“自從你來這裏,童哲就有點郁郁寡歡的樣子。也不愛說話,整天就把自己悶在屋子裏。前天不知為何大發脾氣,在家亂砸一通。”
“這家夥。”童思賢微微擡頭,眼睛裏露出一絲寒意。“老子如今這樣,可都是為了他。家裏現在就靠他撐着,居然這麽不頂用。他麽就是一個廢物東西,白養這麽大。咳咳咳……”
“哥你別生氣。”
童思睿潛意識伸手過去,可是卻被玻璃擋住了。
“你也知道,童哲從小沒經歷什麽風浪,這次也是不小的打擊。不過好在這孩子韌性強,他的性格你也知道,應該很快就好過來的。”
“哎……都是我不好。”童思賢嘆了口氣。“如果再等兩個月就好了,到時候移民走了就萬事大吉。萬萬沒想到栽在朋友手裏。”
“哥你說什麽呢!”童思睿湊近對講器,小聲說道。“你現在可是全程被監控着。”
“思睿,你給童哲帶個話。讓他好好學習,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将來。跟他說,去找童曦。”
“哥,你這是什麽意思,童曦都已經不在那麽多年了,你還……”
童思睿有些詫異,可是看見童思賢低眉的一瞬間眼睛直視她,似乎領悟到什麽。
“哥,你就在裏面好好改造,争取減刑早點出來。我們都等着你。東西記得收。”
童思睿慢慢站起身,故意提起聲調,餘光往一側的校門掃了掃。
入夜,童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嘆息連連,眼前一直閃過一個月前與易霁虹見面的情形。
那還是童思賢判刑前不久。一個周末的下午,童哲正出校門,看見易霁虹正朝自己走過來。一番寒暄,童哲本以為易霁虹過來找夏冉江,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易霁虹找的竟然是他。
兩人找了一家咖啡店,坐在最角落的卡座裏。
“阿姨今天來,是專門來找你的。”
“阿姨,您有事盡管吩咐。”童哲嘴裏這麽說着,心裏卻在想“我已經把你當成半個媽了,小婿幫您幹活那是萬死不辭”。不知為何,童哲看到之前雷厲風行的易律師此刻搖身一變成了和藹可親的“丈母娘”,居然有點受寵若驚。
“阿姨也知道你跟小冉要好……”
易霁虹故意把“要好”兩個字的節奏放慢,童哲心裏咯噔一下,聽出了弦外之音。
“知道就知道,既然都藏不住了,那我也沒什麽顧忌了。”
童哲心裏盤算着對策,一邊想着一邊抖了兩下眉毛。
“可是,你倆都還年輕,未來不可限量……”
易霁虹說着,警惕地觀察着童哲的面部表情,突然發現童哲的眼睛裏透出一絲寒意,趕緊轉移話題。
“你以後有什麽計劃嗎?當然了,阿姨只是随便問問。”
“就湊合過呗。”
童哲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随口說了一句,可是心裏卻想着“反正我爸是要進去的,以後外面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可是不好過也得過啊。”
“呵呵。”易霁虹笑出聲,眼角折成幾道細紋。
“阿姨,我也問您一個問題,您為什麽突然會回來找夏冉江?”
童哲盯着易霁虹眼角的細紋,等到細紋剛平複,馬上直起身問了易霁虹。
這個問題讓易霁虹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以為自己掌握了話語權和對話節奏,可是沒想到,童哲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一個母親的天性。”易霁虹思考片刻。“想必小冉也跟你說過很多我家的事。我想,任何一個母親都想讓自己的孩子過得好一點,輕松一點,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所以,我想把他帶去美國。”
童哲嘴角上揚,但是眼神中卻有些敵意。看到這個表情,易霁虹心裏似乎有譜了。
“夏冉江很聰明,待在這兒有點委屈了,如果能去美國會有更多的機會。我覺得挺好啊。”
童哲說着,喝了一口奶昔,一股涼意似乎把喉嚨都凍住了。
“是的,小冉是同意去的。”
“那不是挺好的。”童哲表情有些凝重,心裏有些納悶。
“可是他并不是心甘情願。”
“為什麽呢?”
童哲微微張嘴,表現出一臉的詫異,不過心裏卻在嘀咕着。“跟你走才見鬼了,就算跟你走也是被你算計的。老巫婆,別想詐我!”
“因為你。”
“我擦,這是什麽情況,難道她真的什麽都知道了?”
童哲心裏一驚,不過平複後又是一陣竊喜,想着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夏冉江。
“這兩者之間似乎沒什麽沖突吧,即便去了美國,現在交通那麽便利,飛過去也就半天時間。”
童哲有些得意地望着易霁虹,輕輕端起塑料杯,小拇指微微翹起。
“你倆要好,這個阿姨其實也知道。但是說句不謙虛的話,阿姨見過的世面也很多,并不是那種保守、固執的人,對這種事情也是比較開明的。”
“‘這種事情’?你是覺得不堪麽?”
童哲只覺得心裏蹿起一陣火苗,趕緊又喝了一口奶昔壓一壓。
“這要看他自己願不願意,我覺得不是我一兩句話能解決的,當然我是會盡量幫您撮合的。不過歸根結底這是您跟他之間的事兒。我相信夏冉江會做出最合理的選擇。”
“沒錯。可是現在的問題是,他有心結,對我有一定的信任障礙,一直不願跟我走。我想,現在能幫我的也只有你了。如果你能去勸說小冉,我相信他能聽進去,而且對你也是百利而無一害。”
“我可沒那麽大本事。再說了,我倒是沒看見有什麽利。”
“我這麽說吧。首先是對小冉,眼下這個環境是委屈他了。他如果能去更大的平臺,那他的能力就能夠發揮出更大的價值,即便現在去了,我覺得也已經有些晚了。我相信你也希望他變得更好。其次,就像你說的,距離不是問題,我并不反對你們,而且這段時間看得出來,你人聰明,有責任心,小冉能有你扶持我也放心,我只是不想你們目前的短視耽誤你們的一輩子的發展。再着,如果你願意,以後你可以去美國,阿姨可以在資金上、人脈上幫你。”
“我要是想去,資金和人脈都不是問題。別把我想的那麽功利。”
“童哲,”易霁虹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如果你這句話是兩個月前說的,阿姨信。但是現在,阿姨是絕對不信的。”
“為什麽?”
“你所謂的不是問題,前提是你父親平安,依然可以在政商界如魚得水。可是,你這段時間跑前跑後,應該也慢慢清楚了這個社會是怎樣運作的。阿姨做律師十幾二十年,見到最多的就是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的戲碼,觥籌交錯、摟肩抱腰最後不過都是因利而來,利盡皆散的酒肉朋友而已。你們家是不是有個關姓世交?你父親事發後,聽說也是第一時間出國避難?我就坦白跟你講,你要做好過苦日子的準備。即便你父親刑滿釋放,未來你也只能靠自己。我相信,憑你的能力,你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而對小冉,他涉世不深,需要有人拉他一把。我作為母親,責無旁貸。這也是我目前最大的心願。”
這一席話,把童哲心底僅存的一絲僥幸擊得粉碎。童哲剛才還身體坐得筆直,現在幾乎是陷入沙發裏,低頭不敢直視易霁虹的眼睛。
“用不了多久,你父親就應該受審了。這個案子我有信心贏,但是贏的面有多大還不好說。基本肯定是有幾年的,至于多少年,現在就看你了。”
童哲心裏再次咯噔一下,不過這次好半天才回過神。
“考慮到你倆的關系,我覺得這對你來說并不難。我并不是想拆散你倆——說實話,這句話我都覺得自己不上檔次,說不出口。我只是讓你考慮一下一個母親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這樣吧,我也差不多了解了。要麽咱們今天就這樣,晚上我還有事,先回去考慮考慮。”
說完,童哲起身,差點撞翻椅子,慌不擇路跑了出去。
想到這裏,童哲從床上坐了起來。拿起手機,翻找到昨天易霁虹發過來的信息。
“謝謝你。”
又想到昨晚在車站的咆哮,頓時心生絕望。
童哲心裏很矛盾。童哲知道,表面上易霁虹是想讓自己幫夏冉江解開心結,放下對她的怨恨,跟她一起去美國。可是實際上,最大的心結并不在夏冉江心裏,而是在易霁虹心裏。童哲依稀記得元旦夜偷聽到易霁虹和夏冉江之間的對話。易霁虹對丈夫的舊情,夏冉江對父親的懷念,兩人心裏最深沉的痛楚原本可以随着時間慢慢沉溺。可是,這種痛楚如同數萬年間掩埋在不同岩層中的燃氣,偶然岩層崩塌,燃氣聚集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沖破堅不可摧的岩層,遇到哪怕微小火星就能迸發出巨大殺傷力。而點燃那星點火星的,就是已在鐵窗下忏悔的童思賢。
童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夢中,童哲突然覺得自己很無助,頓時幻化成那個五行山下放牛的牧童。孫悟空壓在五行山下,牧童每日摘了水果送到孫悟空嘴邊,倒也其樂無窮。鬥轉星移,孫悟空仿佛已經成為牧童生命中的一部分。牧童知道,要解救孫悟空很簡單,只需要将山頂那道符咒揭開即可。可是牧童也知道,一旦符咒揭開,孫悟空就能脫身而出,從此與自己永別。
童哲知道,歷經無數共處的樂趣後,自己也該撕下符咒了。隐約間像是有個聲音在告誡自己,帶他上路修成正果的人已經到來,即便自己再不放心,山下之人再怎麽留戀,可是命數如此,無從回轉。
昨晚的咆哮,童哲其實憤怒的是自己的無力。
☆、第 25 章
與童哲聊完,易霁虹換上一身正裝,驅車前往江寧。
一路上,易霁虹腦中回顧着自己的計劃——這個計劃盤算已久,環環相扣,如剛剛經過的城牆一樣堅不可摧,富麗堂皇。易霁虹腦子裏時不時還會閃現新的靈感,如磚石般讓這座“城牆”更為莊嚴聳立。而今晚,最後一塊磚石即将完成砌築。
車緩緩開進小巷。易霁虹下車,敲門。
“誰啊?”
“是夏承學家嗎?”
門打開,探出來一個年輕的腦袋。
“你找誰?”
“我找夏承學。請問他在家嗎?”
“你是誰?”
“我叫易霁虹。”
門又關上。不一會兒,門又打開。
“你是易霁虹?”
夏承學把易霁虹上下打量了一番,雖說跟記憶裏的樣子有差別,可是依稀還能分辨出當年的樣子。
“是我。”
“進來吧。”
易霁虹跟着夏承學進了門,四下望了望,嘴角露出一絲竊笑。
“這麽多年都沒見了啊。”
夏承學倒了杯茶,遞給易霁虹。易霁虹接了過來,斜眼看了一眼茶杯,順手放在茶幾上。
“這兒跟我上次來,感覺沒什麽變化。”
易霁虹端坐在正屋中間,不時看看四周。
“鄉下地方,哪來那麽多變化。倒是你,變化挺大。”
夏承學咂了口茶,又上下打量着易霁虹。
“我其實也沒變。還是夏家的媳婦。”
“哦?這我就不清楚了。呵呵。”
夏承學翹起二郎腿,言語中透着挑釁。
“夏冉江之前來過嗎?”
易霁虹聽出了話外之音,沉了一口氣,迅速轉移話題。
“來過,待了一晚上就走了。”
“這孩子不懂事,怎麽待了一個晚上就走了。自己家,倒顯得生分了。”
易霁虹雙手自然交疊放在胸前,唇齒間“自己家”拖着長音,緩緩而出。
“是該常來,來城裏上學,無依無靠的,也只有我們這些老家人在了。”
“就怕人在心不在,鸠占鵲巢、反客為主倒是心安理得。”易霁虹“撲哧”一聲笑出聲。
“你什麽意思?”
“我就直說了吧,這沾親帶故的,說話繞來繞去累得慌。”
易霁虹坐直身子,仿佛頓時回到了熟悉的庭審現場。
“我是來收回這個房子的。”
“收回房子?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說?”
“這房子怎麽來的,你我心裏都清楚的很。這房子本是夏承祿的父親夏德章所有,只是因為當時夏德章去雲南支援,看你們可憐,暫時把這房子借給你們一家住着。如今夏德章早已去世,夏德章後人來索回財産,有何不可?”
“笑話,你也敢稱夏家後人?當初是你自己跑了,十幾年都沒個信。現在趁着這房子要拆遷,你居然回來要房子?”
“的确我跟夏承祿不和,那也是我兩夫妻之間的事,跟你沒有關系。”易霁虹像是受到了刺激,起身走上前。“但是,即便十幾年過去,我們夫妻關系還沒解除。現在夏承祿和我公婆三人都已經去世,我完全有資格索回房子。”
“你說這房子是你的,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
易霁虹冷笑一聲,從包裏拿出一疊文件,朝着夏承學眼前晃了晃:“我婆婆剛過世,去世前交給我的木盒裏都是證據。”
“即便你跟夏承祿關系還在,你也沒資格要回房子!”
“你是說夏冉江?”
易霁虹發現夏承學一臉的慌亂,仿佛吃下一顆定心丸,又緩緩地坐下來。
“按照法律順序,我可是第一繼承人。當然,我是夏冉江的母親,這房子要回來也是給他的。我婆婆愛惜孫子,這也是她去世前唯一的願望,想留下一點財産。”
“我不給你又能怎麽樣?你去告我啊!”
“呵呵。”易霁虹低眉,玩弄着手裏的茶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吧?”
“我管你幹什麽的。你給我出去。夏家不歡迎你。”
夏承學額頭開始冒汗,青筋爆出,一手直直地指着門外。
“我不會讓任何人染指夏冉江的財産。”易霁虹直視夏承學的眼睛。“眼下你只有兩個選擇。第一,你老老實實把房子還回來,念在夏冉江還在這裏住了一晚的份上,過去你們家住的這幾十年我也就算了,一晚抵幾十年,你們不虧。另外,我還會給你們找一處房子安頓下來。第二,如果你還是這麽堅持不肯還,那麽我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我現在把話撂在這兒,在法庭上你沒有任何勝算,到時候你們無家可歸,千萬不要怪一家人不認一家人。”
易霁虹說完,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扔在桌上。
“我給你十天時間。想清楚後給我電話。”
傍晚,夏冉江和何嘯宇一人手裏抱着幾本書從圖書館出來。
“哎,我剛才一直憋着在圖書館沒跟你說。剛才我到處溜達的時候,到了圖書館最底層廁所,聽到隔間裏有動靜,真不敢想象有人居然這麽大膽。”
“你是特意過去踩點的吧。”
“純屬偶遇好不好?那迸發的荷爾蒙,太激烈了。”
這時,對面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四個人,何嘯宇首先發現走在前面的是童哲。
“哎,童哲,是童哲……”
何嘯宇看到童哲潛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拍了拍夏冉江的手臂。
不知為何,夏冉江此刻看到童哲,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
“童……”夏冉江剛準備伸手拉住童哲,可是童哲往微微一躲,站在身旁兩個人中間,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夏冉江怔住了,回頭只看到四個人繼續談笑風生。
“哎,怎麽回事啊,你倆發生什麽事了?”
何嘯宇一時也覺得莫名其妙,望望夏冉江,又望望童哲的背影。
“沒什麽。走吧。”
夏冉江把手裏的書整理好,緊緊抱住,繼續往前走。
只是夏冉江不會看到童哲擦肩而過時,眼神中透着的無奈與苦澀。
童哲也知道,其實自己根本不必做得那麽絕,完全可以好好勸說夏冉江。可是童哲對夏冉江太了解了。如果自己只是一味耐心勸說,夏冉江只會懷疑他與易霁虹是否私下達成了協議,這樣很可能讓夏冉江更加厭惡易霁虹。童哲只能演一場戲,走一步險棋。夏冉江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并且絕對會把安全感寄托在某個人身上,如果童哲不再能給與安全感,當前來看就只能轉向易霁虹了。決絕如此,童哲只能在心裏假設,夏冉江總有一天會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
可是,圖書館前的漠視讓夏冉江意識到事情并沒那麽簡單。如果只是争風吃醋,夏冉江冷落了童哲幾天後,童哲自己也會耐不住性子颠颠地跑過來了。這次卻讓夏冉江吃驚不小。
夏冉江再怎麽絞盡腦汁想原因,也無法将童哲和易霁虹聯系在一起——在對待易霁虹的問題上,童哲明顯是跟夏冉江站在一條線上的,更何況易霁虹因為夏承祿的事連帶着對童哲并沒有多少好感,根本不太可能與他私下接觸。而且,童哲剛才有說有笑的樣子,似乎已經逐漸從童思賢入獄的陰影中走出來。在自己的一再堅持下,易霁虹糾結了很久才放棄調查夏承祿的真正死因,只是将童思賢的罪行牢牢限定在協助象牙走私上。所以,童哲對自己的态度急轉直下也與此無關。
夏冉江靠在床沿發了半個小時的呆,手裏的書一頁都沒翻,腦子裏卻如驚濤駭浪一般。索性把書扔了下去。
而夏冉江的擔心還只是剛剛開始。
一天下午,夏冉江正在查資料,忍不住打開了童哲的微博——夏冉江一直不喜歡把自己的生活公布在社交媒體上,也不喜歡關注他人的網上生活,認為社交媒體只能讓真實的生活更虛假、更空洞。而現在,一股強烈的欲望驅使着夏冉江的好奇心。夏冉江只覺得握着鼠标的手都開始發顫了。
微博上,童哲這幾天發布了幾十張照片。最近一條微博寫着“今天來溧水釣魚,滿載而歸”,下面配的是幾張魚塘的照片。
看到這一幕,夏冉江心裏不知為何緊緊地抽了一下。童哲以往單獨行動都會事無巨細地跟他分享,而童哲眼下的生活似乎與他慢慢脫離了關系。釣魚、泡吧、聚餐,這一切都說明童哲的生活沒有他似乎更豐富多彩了。童哲回到了昔日的狀态,而那時裏還沒有夏冉江。夏冉江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探索着某個明星的私生活,無論自己再怎麽關注,可是屏幕那頭的人卻根本不認識他。
夏冉江點開評論。
“今天天氣不太好,都沒釣到什麽魚,過段時間再一起去啊。”
“酒吧老板娘問你什麽時候再來。”
“比以前黑了。”
……
幾十條評論,夏冉江一條一條看完。
憤怒、不安、無奈,種種情緒彙集成一種強烈的不安,重重地砸在心裏最柔弱的地方,夏冉江竟一時不知所措。
這時,桌上手機居然震動起來,一個陌生號碼在屏幕上閃動。
“喂……”
“小冉嗎?你奶奶出事了,你快回來!”
夏冉江這才反應過來是嚴如,可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冉,你還在嗎?你奶奶現在在醫院。快跟你媽打個電話,快點啊。”
“哦。”夏冉江腦子一片空白,嚴如的一句話點醒了他。
“嚴姑,我奶奶怎麽了?嚴重嗎?”
“摔了一跤,現在人不清醒。你快別耽誤時間了,趕緊跟你媽打個電話!”
當天晚上,易霁虹和夏冉江回到雲南。一下飛機,直奔醫院。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嚴如似乎一直守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着。看見兩人的身影,趕緊招手讓他們進來。
夏冉江一進病房門,只見奶奶躺在床上,頭上戴着氧氣面罩。一時竟抑制不住心裏積累許久的情緒,眼淚止不住滴落。
“我奶奶怎麽了?”
“早上不小心從臺階上摔下來,腦溢血突發。醫生說,怕是沒多久了。”嚴如喉嚨裏有些嗚咽聲,背過身去。
“奶奶……”
夏冉江跪坐在床邊,緊握着奶奶略微僵硬的手,額頭通紅,青筋凸顯。突然,夏冉江感覺到奶奶的手指微顫,手心被輕觸了幾下。
“奶奶……”
夏冉江幾乎是跪着挪到床頭,看到奶奶居然有些皺眉,手打了幾下氧氣面罩。
“能拿下來嗎?奶奶不舒服。”
“奶奶,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小冉……”
奶奶有些幹癟的嘴唇努力張開,面色已經變成了土黃,臉頰上的溝壑似乎更深了。半睜的眼睛強力支撐着望向夏冉江,一行淚水沿着眼角落在枕頭上。
“奶奶要走了……”
“您沒事的,沒事的……”
“你看,你爺爺和你爸爸……都在那邊看着呢。他們等着我……”
夏冉江已經泣不成聲,腦袋深深埋在奶奶手臂下。奶奶幾乎用盡全力,手掌搭在夏冉江的脖頸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小冉不哭……都是大孩子了……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媽,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小冉。”
“你也來了……霁虹……”
奶奶輕輕拍了拍被子,示意易霁虹坐過來。
“霁虹啊,是我們夏家對不起你……我也要走了……你就不要再怪我們……”
“媽,誰都沒錯,我只想咱們以後都能好好的……”易霁虹說着,眼睛也開始泛紅。
“小冉……奶奶以後……照顧不了你了……你……跟你媽……好好的……”
這時,夏冉江只覺得奶奶的手指似乎在有節奏地輕觸他的手心。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根手指依次點觸,九次後,幹枯的手掌慢慢垂下。夏冉江聽到一聲重重的嘆息,擡頭一看,奶奶已經雙目緊閉,臉上還挂着最後一絲笑容,仿佛睡着了一般。
葬禮簡單而倉促。三日後,裏屋門頭上多了一張遺像。
回學校頭一天晚上,夏冉江在嚴如家吃完飯,依然幫着她清掃屋子。
“哎,世事無常,人總有那麽一天,別難過了。你奶奶也算是壽終正寝,一輩子平平安安,走得時候也沒遭罪。”嚴如看見夏冉江一直一言不發,一邊洗碗一邊說。
“嚴姑,你說人活這一輩子為的什麽?”
“為的是讓自己有個人樣。”嚴如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脫口而出。“人哪,雖說在這個世界上跟蝼蟻沒什麽兩樣,來來去去,生生死死,總免不了輪回。可是人畢竟還是人,命在天,運在己,總是能成就一番事業的。”
“嗯。”
夏冉江打掃完,把掃帚靠在牆角,又去外屋倒了杯茶,坐在茶幾邊,弓着腰,捧着茶杯,慢慢靠近鼻尖。
嚴如也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
“不用想以後怎麽樣了。”
幾乎是異口同聲,夏冉江“以後不知道該怎麽辦”剛說出口,嚴如似乎已經看穿夏冉江的心思,搶先一步說了一句。
“能看得出來,易霁虹對你非常好。我也聽說了,她想帶你出國。老實說,姑其實一直挺自責的,沒辦法給你創造更好的條件,也愧對你爸的囑托。可是現在,你媽是有這個能力的。人哪,最難得的是要往前看,不被過去迷糊了眼睛。”
“可是我不想去。我……我有苦衷。”
夏冉江欲言又止,慢慢低下頭。
“你從小就喜歡呆在房間裏,整天整天的不出來。”嚴如輕輕拍了下夏冉江的腦袋。“人在面對自己不了解、沒把握的事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