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轉瞬間又恢複了平靜,歪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只是腳尖一直緊繃着。
“思賢啊,你還在上海啊?不是走了好幾天了麽?馬上要去機場了啊?哦,明白明白。你放心,咱們幾十年的兄弟了,這點事都不用你提,童哲不就跟我自己兒子是一樣的麽?行行,下次你再回來咱倆再接着喝!一路平安啊!”
放下手機,關鑫父親整個身體都癱軟在沙發裏。關鑫從面前茶幾上抽出紙巾,擦去父親額頭的汗珠。
“還好還好,沒被海關攔截,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這一夜,關鑫在床上輾轉反側,幾次想撥通童哲電話,可是又把手機放下。最後幹脆關了手機,枕頭蒙住腦袋睡了過去。
第二天,劉祯一如往常去醫院上班。坐在辦公室裏,劉祯看看牆上的挂鐘,覺得有些奇怪:按道理,童思賢飛機應該昨晚就到了。以往童思賢每次都會發個信息過來報個平安,可是自己手機裏卻沒有任何提示。劉祯還特意讓同事看看手機是不是出了什麽毛病,可是手機一切正常。
快下班時,劉祯手機終于響了,不過是一個陌生電話。
“您好,哪位?”
“劉祯女士,您好。這裏是上海市浦東區公安分局。您丈夫童思賢因為涉嫌走私罪、故意傷害罪等暫被拘留在我局接受審訊。”
劉祯挂掉電話,靜靜地把手機放在一邊。
“劉姐,出了什麽事嗎?看您表情挺緊張的。”
“哦,沒事,又來了個詐騙電話。”
“是啊,現在這詐騙電話太猖獗了,每天都不堪其擾,煩都煩死了。”
“小陳,你今天幫我代個班,我有事要出去一趟。8號床晚上有個手術,注意幫忙安排好。”
說完,劉祯迅速換好衣服,直奔家裏。
“思睿,你在哪裏?現在趕緊來家裏,你哥出事了。你一個人來,不要通知爸,更不能讓童哲知道。”
劉祯回到家,不停在大廳裏前後踱着步,雙手不停搓着。突然,門鈴響了,劉祯剛把門打開,童思睿馬上沖進了門,鞋都來不及換。
“什麽事啊,嫂子。”
“你哥昨晚被拘留了,現在在上海。”劉祯聲音有些慌亂,可是極力表現冷靜。
“啊?怎麽了?那天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啊。難道是……”
“是的。現在什麽都別說了,得找人先去探探裏面的情況。”
“嗯,我明白,我先聯系一下。”
“慢着,先不要擴大,現在這事就咱倆知道。還有,警察随時可能會再打電話過來,甚至會傳喚我們了解情況。不清楚的事千萬不要說,就當自己不知道,明白嗎?”
“嫂子,眼下我們能聯系的也不多了。我先找一下老黃他們,他們路子比較野,受過哥不少恩惠。”說完,童思睿趕緊開始翻找電話號碼。
“不用了。”劉祯恨恨地咬着牙關。“那些人我都聯系過,這個時候躲都躲不及,不用麻煩他們了。”
“那我們還有誰可以幫忙啊?”
“有一個,我們馬上走!”
事不宜遲,劉祯披上大衣,前腳剛邁出大門,又回到裏屋,打開保險櫃,從最底層翻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匆匆忙忙塞進包裏。
“現在也只剩這一個希望了。”
劉祯坐在車後座,眉頭緊皺,神情焦慮,望望窗外,又看看手機。
“你要是不提,我還忘了這個人。”童思睿擡頭正好看見後視鏡裏的劉祯。“嫂子,哥不是一直在外面做工程嗎?”
“不只是做工程。”
“那他到底在幹嘛?怎麽還被警察盯上了呢?哥不是最近在給你們辦移民嗎?”
“哎……”
“嫂子,你倒是說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準備瞞着我嗎?”
“走私。”
“走私?”
童思睿心頭像是被人緊緊捏了一把。
“明面上是工程,其實他一直在走私象牙。”
“什麽?”
“思睿,你別激動。這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哥一直瞞着所有人。等我知道了也是開弓難有回頭箭了。我之前勸過,你哥這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跟我吵,跟我鬧,就不聽勸。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啊。”
“可是他這樣是害人害己,要是爸知道那就完了啊。還有童哲該怎麽辦?”
“現在還不太确定到底是因為什麽罪名。如果只是象牙走私還不算嚴重,就怕……”
“還有???”
“這個嚴格上也不怪你哥。幾年前你哥搞工程,一個農民工在工地上被起重機撞死了,當時是說操作失誤,賠了幾萬。但是事情沒那麽簡單,你哥之後就去了非洲。”
話還沒說完,導航儀提示已經到了目的地。
“來吧。”
劉祯整了整衣角,下了車,進了小區。
找到門牌號,劉祯敲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半個腦袋。
“你好,我來找關建軍,他在家嗎?”
“劉祯姐嗎?快進來快進來。”
門被一只大手拉開,關鑫把劉祯和童思睿讓進屋。
“來來來,這邊坐。小陳,泡個茶。”
“哎,就不麻煩關哥了,這麽晚還來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這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跟你談個事兒,馬上就走。”
“鑫鑫,你先早點睡覺,明早你不是還有安排嗎?”
關建軍看見關鑫剛從卧室裏出來,朝關鑫使了個眼色,關鑫笈拉着拖鞋嘟着嘴回了卧室。
“說吧,咱們都是幾十年的交情了,就別這麽客套了,有話就直說。”
“是思賢,他昨天被警察帶走了。”
“啊?”
關建軍一怔,倒水的手停在半空中,但是很快平複了下來。
“什麽時候的事?”
“就昨天,在上海機場準備出關時候被攔了下來。”
“我想讓關哥您幫忙去打探一下,這事挺急的。”
“哦……”
關建軍長長呼出一口氣,慢慢坐直身體靠在沙發上。
“這事還挺棘手的。”
“是挺棘手的,所以現在也只有您能夠幫這個忙了,而且您本身也是在系統裏,了解點內部消息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哪有那麽簡單啊。”關建軍意味深長地看向牆上的挂鐘。
“我們一家拜托您了,您就看在跟思賢多少年的兄弟交情上幫他一把,思賢什麽事情都會找您商量,您……”
“哎,劉祯,你這話說得可不太合适啊,什麽叫都會找我商量,難道童思賢違法犯罪也是跟我商量的,是我唆使的?”
“我嫂子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都太急了,一時口不擇言的,您就多擔待一點啊,關哥。”童思睿說。
“急也是沒辦法啊。你剛才給我打電話時候我就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童思賢這個坎過不過的去,不是你我能決定的,主要是上面有人查下來了。而且不僅僅是走私的問題,貪腐問題都會一起查。還有,幾年前工地上死了人,這次這個案子被上面翻出來了。”
聽到這裏,童思睿的眼淚頓時下來了。
“那我們該怎麽辦啊,可不能讓我哥這下半輩子就待牢裏啊……”
“當然我們都不想讓童思賢進去,可是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啊,這麽些年在國內搞工程好好的,非要去走私什麽象牙,被國際組織都給盯上了。”
“咎由自取?關建軍,都這個時候了,你難道要袖手旁觀嗎?”
劉祯通紅的眼睛頓時透出殺氣。
“你這話什麽意思?”
“關哥,思賢怎麽被調走的,你心裏比誰都明白。當年那場命案,到底是誰的責任,你心裏也清楚。甚至包括走私象牙這事兒,究竟誰是幕後主使也不得而知,我始終相信思賢是替罪羊。現在東窗事發了,你一句咎由自取就想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做的任何事都會留下痕跡,即便沒有人看到,老天也會看到。”
劉祯雙手抱胸,微微擡起下巴,靠近關建軍,聲音雖低,但是每個字都如電流一般直擊關建軍神經。
“劉祯,你這就過分了啊。我是好心好意幫你們,你居然說出這種話。”
“思賢進去,你可以不管不問。可是他要是進去了,你也脫不了幹系,你的局長烏紗帽可是有人盯着的,還有你在英國的賬戶,走私公司賬務往來。現在大家現在都在一條船上,你确定可以置身事外?”
劉祯不緊不慢地從包裏掏出牛皮紙袋,“啪”地一聲摔在茶幾上。
關建軍額頭頓時滲出一層汗珠。雙手微顫地打開紙袋,從裏面拿出文件,眼睛睜得大大的。
“關哥,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才這樣的,我要維護我的家庭。童思賢是我丈夫,是童哲的爸爸,我不能就這麽讓他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讓這個家庭就這麽散了。話說回來,咱們兩家快百年的交情了,我公公還救過你的命,今天我代表我全家請求你幫思賢一把。”
“這樣吧,我先電話問問。”
劉祯軟硬兼施的手段似乎起了作用。關建軍拿起手機進了陽臺。關建軍在陽臺雖然只打了十分鐘電話,可是這十分鐘對劉祯來說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腦子裏一直在構想着各種可能的局面和對策。
“我剛跟省裏和上海那邊打了電話,這事的确沒那麽簡單。現在已經晚了,明天一早我馬上找律師。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麻煩你了。”
劉祯面無表情,斜斜地望了關建軍一眼,關建軍卻不敢直視她。
剛出了小區,劉祯腿一軟,差點摔倒,童思睿急忙把劉祯攙了起來。
“嫂子,今天這麽一鬧,以後哥就算安然無恙,我們兩家的關系也不太可能像以前那麽好了。今天也是我頭一回看到你這樣。”
“我也是沒辦法。”劉祯只覺得有些後怕,說話聲音有些顫抖。“那些證據是你哥讓我小心保管的,想不到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場。要不是這些材料,今天真的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人心隔肚皮啊,什麽患難與共、肝膽相照,在大難面前即便是這麽幾十年的交情也不堪一擊。”
回去路上,車內安靜得只聽得到空調的風聲。劉祯一言不發,長籲短嘆。童思睿把劉祯送到家時已經快12點了。
劉祯身心疲憊,推門時感覺門似乎有千斤重,只能用肩膀和手臂頂開。
“媽,你去哪了,怎麽才回來?”
童哲正躺在沙發上,腿搭在側邊,手裏捧着游戲機。
“沒事。你早點睡。”劉祯有氣無力地回應着。
“等我玩完這局。”
“你怎麽就不能聽進去哪怕是一點點話呢?”
這句話似乎用盡了劉祯最後一點力氣,喉嚨開始變得有些沙啞。
童哲愣住了,放下游戲機,翻身越過沙發,連拖鞋都忘了穿。
“媽,你怎麽了?”
“中午的碗還沒洗吧,我去洗碗。”
劉祯捋了捋擋在眼前的頭發,一時竟有些驚恐,轉身進了廚房,水龍頭開到最大,拿起水槽裏的碗就開始刷起來。
“媽,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啊?”
童哲見勢不妙,一把奪過劉祯手裏的碗。可是碗上的清潔劑太滑,童哲一時沒抓住,碗從手裏滑落,“啪”的一聲碎成無數片。
劉祯忙亂的雙手終于停了下來,靠在竈臺拐角處,一臉茫然。
“媽,究竟出什麽事了啊,你倒是說啊,急死我了。”童哲抓起劉祯的手掌,緊緊地握着。
劉祯開始抽泣起來。
“哎,到底出了什麽事啊?”
童哲急的團團轉。在他眼裏,自己的母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落寞傷心。如今看到劉祯此刻的狀态,越來越覺得兇多吉少。
“我去問三姑去。”
“你爸被抓了。”
這句話像是從劉祯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童哲只覺得腦子空白。
童哲定了定神,把劉祯攙扶到沙發上。
“你不用問三姑了,剛才是她把我送回來的。”
剛才一陣發洩,劉祯的情緒似乎平複了很多。童哲趕緊給劉祯泡了杯她最愛的檸檬茶。
接着,劉祯就把事情來龍去脈講給童哲聽。
“明天你關叔叔就要去找律師了。現在也只有他肯幫忙。”
劉祯喝了一口熱檸檬水,感覺喉嚨舒服很多。
“我馬上去找人。”
“你能找什麽人?我今天把能找的人都找了。兒子,這個時候咱倆都不能亂。你還是像平常一樣去上學,聽到什麽看到什麽,一概不用理會。你爸這一關肯定過得去,只是要付出巨大代價。”
“媽,我知道。”
“還有,你記住,這事兒千萬不能讓你爺爺知道,你爺爺要是問起來,就說一切都好,不用他操心,聽到沒有?”
童哲重重點了點頭。
“童哲,你也長大了。以後咱們家可能要經歷更多大風大浪,你可千萬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你爸雖然嚴厲,但是都是為了你好,為了你的将來能夠出人頭地。我這輩子也只有你們父子倆,我們一家都要團團圓圓的。”
第二天,童哲正坐在實驗室門口樓梯上發呆,三兩個同學抱着籃球從面前走過。
“童哲,走,去打球去。”
“不去了,你們去吧。”
“發什麽呆啊,這大冬天的這麽早就開始思春了?”
“思你妹的春,死一邊去。”
“走嘛,一起去打個球,出出汗,沒那麽沉悶。走了走了!”
童哲拗不過,只能被同學拽着不情不願地跟過去。
到了籃球場一看,幾乎所有的場地都被占滿了。只剩下最裏面一塊場子,三個低年級學生正在籃筐底下拼搶。
“哎,那幾個,這場子你們用那邊啊,我們用這半邊。”
童哲剛把衣服放在籃架下,定睛一看,那不是黎力麽?
這一眼似乎點燃了童哲心裏的怒火。剛才心裏本來就堵得慌,現在更覺得整個身體像是蘊藏着一座巨大火山,随時可能爆發。
“童哲,這兒!”
幾個人正玩在興頭上。童哲正準備跳起來接球,突然後背被莫名撞了一下,落地時失去重心,一手撐在地上,差點摔倒。
“我操。”童哲罵了一句,扭頭看正是黎力。
“我□□媽!”
童哲終于爆發了,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黎力的衣領,一拳正中臉頰,又往地上摁倒,一腳踢在胸口,黎力身體側過去,躲開了。
“敢撞老子,舊賬還沒算,你以為你逃得掉?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童哲額頭青筋暴凸,連續踢了十幾腳不解恨。
“去你媽,同性戀變态,你們就該死。”
黎力抱着頭,不停躲閃,嘴裏依然不依不饒。
咒罵聲徹底激怒了童哲。童哲四下看看,發現籃球場旁邊草地裏躺着一塊碎磚。三兩步跨過去,拾起磚塊沖了回來,朝着黎力太陽穴砸過去。這時,一只手臂擋了過來,磚頭應聲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到籃架停了下來。
“童哲!”
童哲如同一頭困獸,幾個人拉着都拉不動。而這一聲吼像是魔咒,童哲不再掙紮,剛才一臉猙獰轉瞬間變得充滿委屈和恐懼,楚楚可憐地望着夏冉江,仿佛挨打的是自己。
那幾個人看到童哲如此瘋狂,一度呆住不知如何是好。看到童哲被控制住,趕緊扶着只剩半條命的黎力跑了。
“都看什麽呢,散了散了。”
“跟我走。”夏冉江咬緊牙關,低聲對童哲說。
童哲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低着頭灰溜溜地跟着夏冉江出了籃球場。
“你怎麽了?”
童哲剛想跟夏冉江解釋,夏冉江倒發話了。
“他撞我的。”
“說實話。”
“哦。”
“嗯?”
“心情不好。”
“你一直心情就沒好過。”
“今天特別不好。”
“為什麽?”
童哲眼圈又開始紅了。
“我在為你報仇。”童哲一臉正義感。“之前晚上打你的那個人,就是他。”
“何嘯宇告訴我了。黎力是為了拿到新生獎學金。後來他跟我道歉了。”
“這傻逼怎麽什麽話都說。”
“我覺得你今天行為有些反常,應該不止這些。”
“還有什麽啊?”
“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我還有一堆文獻要看。”
“哎,別走……”
童哲一把拉住夏冉江的手,又慢慢松開。
“你是不是碰到什麽難題了。”
夏冉江拍拍童哲手背,一臉溫情地望着童哲,童哲只覺得心裏像是堅冰在融化,冰水從眼角湧出。
“別難過了。說出來會好受些。”
接着,童哲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跟夏冉江一五一十交代了。
“今天他們要去找律師,不知道有沒有用。”童哲苦笑道。“夏冉江,我平時這麽春風得意的,怎麽碰到這種事情就一點招兒都沒有了呢?”
“我想試試。”
童哲先是一愣,後來才意識到什麽,一把抓住夏冉江的手。
“不行不行。”童哲有些急了。“我爸朋友還在找律師,再說了,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沒什麽不行的。那天你也聽到了。她要是真的想認我,就應該幫我這個忙。更何況,我有個這麽優秀的媽不是很好嗎?”
夏冉江眼睛裏堆滿笑意,一直以來的怨恨一掃而空。
“別傻了行嗎?她那是騙你,想帶你走啊。”
“走不走我說得算,再說了,我也只是找她幫個忙啊,難道她還能把我綁了裝箱托運去美國不成?”
夏冉江又安慰了童哲幾句,讓童哲放寬心。傍晚時分,夏冉江從錢包裏找出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想着不能用自己的手機打,于是騎車自行車找了半天,在學校門口的報刊亭停了下來。
電話撥通了。
“你好,請幫忙接一下易霁虹。就說是夏冉江打來的。”
電話那頭開始先是非常職業的問候。聽到“夏冉江”三個字,那頭的聲音明顯開始有些激動。接着,電話裏傳來一陣“嗒嗒”聲,像是有人踩着高跟鞋匆匆踏過木質地板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到電話被拿起。
“小冉嗎?”
“是的。”
“謝天謝地,媽終于盼來你的電話了。那天我跟嚴如聊了好久,她……”
“明天中午12點,我在學校東門外有事找你。如果來不了就算了。”
“好的好的,我要怎麽聯系你,你的電話……”
“嘟嘟嘟……”
此刻,易霁虹心裏說不出來的興奮,雙手合十,指尖頂着人中。
“小劉,明天我們一起去南京。我要去見我兒子。”
“可是明天安排了跟世科通訊集團董事長的午餐會,他們有意向讓我們接這次的海外并購案,也是我們今年重點突破的客戶。”
“看看能不能改期。你去安排一下。”
易霁虹左顧右盼,拉開抽屜開始找着什麽,從裏面掏出一本雜志,呼啦呼啦地翻着。
“你再去了解一下,這麽大的男孩子一般都喜歡什麽,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都看看,趕緊去買了我明天帶過去。前天我在淮海路Burberry看到一款新上的風衣,我覺得我兒子這身材肯定穿得好看……哦,對了,明天我還要跟我兒子在南京吃飯,你是南京人,應該比較有經驗,幫我找個地方。”
“回來回來。你趕緊讓張師傅熟悉熟悉路線,別像上次那樣見客戶還遲到。”
“您就放心吧,易經理。其實也不用太多,讓他知道您的心意就好了。我弟弟就這麽大,這方面我有經驗。”
“你不懂,這次真的不同。事不宜遲,趕緊去吧。”
易霁虹秘書剛出門,易霁虹滿心歡喜地坐在辦公椅上,剛才那不到一分鐘的電話給易霁虹帶來的的滿足感遠遠超過之前所有打贏的官司。易霁虹笑意盈盈地看着電腦邊相框裏夏冉江的獲獎照片,筆挺的西裝,瘦削的臉頰,修長的眉毛,深邃的眼眶,淡淡的笑容,恍惚間竟将已近成年的兒子誤認為是初識時的夏承祿。那時的夏承祿也是如這般帥氣,這般優秀。
此時,童哲正躺在床上,雙手抱胸,游戲機丢在一邊,床下是散落一地的稿紙。客廳裏天氣預報傳來今晚寒潮過境的消息。童哲靜靜地聽着窗外呼嘯的北風,以及北風敲打窗戶的聲音。突然,手機響了。
“什麽事?”
童哲按了免提,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有氣無力。
“額……童哲,我跟你說下,我要回英國了,待會兒的飛機。”
“你不是過完元旦就走嗎?這還有半個月呢。”童哲抓起電話放到耳邊。
“這也是臨時決定的。哦,對了,你這幾天還好吧?”
“好什麽好啊,煩得要死。”童哲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又不知如何發洩。“你知道了?”
“嗯。我正想跟你說這個事,你……”
“關鑫,把狗籠子放車後備箱,小心點啊。”這時,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催促聲和腳步聲。
“你在哪啊?我去送送你吧。”
“啊?不用不用……”
童哲覺得有點蹊跷——關鑫跟他說話從來不會是這種吞吞吐吐的語氣,而且這大半夜的,關鑫那頭似乎還是熱火朝天的忙亂景象。
“你這到底是要去哪?”
“童哲,我對不起你,我們家對不起童叔叔,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我這也是沒辦法。”
說完,電話斷了。再打過去,手機已經關機。
童哲心裏一沉,腦子有點發懵,只覺得跌落懸崖後抓住的枯木突然斷裂,頓時垂直而下,堕入萬丈深淵。
“媽。”
童哲笈拉着拖鞋,一步一步走到正在看電視的劉祯面前。
與其說是看電視,倒不如說是用電視做發呆的背景聲。即便童哲擋住了視線,劉祯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媽。”
童哲又喊了一遍,這時劉祯才反應過來。
“關鑫他們家走了。”
“走了是什麽意思?”
“去英國了。”
“走了還會回來的。”
“他們不會回來了。”
劉祯“忽”地坐起身,又慢慢弓着腰,沉到沙發裏。
“關建軍不是答應了嗎?”劉祯喃喃自語,語氣裏透着無助。
“我們現在去看看吧。”
已近午夜,街上人車稀少。漫長而沉默的半小時。出租車緩緩停了下來,童哲扶着劉祯下了車。
還是那個門牌號,只是相比前幾天來的時候仿佛灰暗了許多。門上的福字磕破了一角,歪歪地挂着。
“有人嗎?”
劉祯猶豫着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
“有人嗎?”
劉祯有些焦慮了,敲門聲音更加急促。
還是無人回應。
“有……”
這時,旁邊住戶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中年人,手裏提着一個黑色垃圾袋。
“這大半夜的,都搬走沒人了敲什麽敲。”
“搬走了?”童哲問。
“是啊,你們倒是臉生,不常來吧?他們家一個月前就在賣房子了,最近不知道是急用錢還是怎麽,降了百分之三十出手了。這都兩天不到。”
聽到這裏,劉祯幾乎要癱軟在地上,童哲敏捷地摟住劉祯的肩膀。
“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聽說早就辦了移民,他們家女兒倒是挺争氣的,一直在英國讀書。可能移民也是英國吧。”說完,中年人把垃圾往牆角一靠,“砰”地一聲關上門。
“媽,我們回去吧。”
“童哲,我們該怎麽辦……”劉祯像是失去了最後一線希望,情緒突然崩潰。
“我們回去再想辦法。肯定有辦法的,您別慌。”童哲幾乎是把劉祯扛下樓。
☆、第 23 章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去理發店修了修頭發。穿上童哲之前送自己的白色毛衣,套上羽絨服,全身穿戴一新,從宿舍樓出發,徑直走向東門。
前一刻,夏冉江還在宿舍跟何嘯宇嬉鬧。而現在,夏冉江卻一臉神情嚴肅。迎着冷風深深呼吸,寒意浸透全身。
依然是那條熟悉的梧桐大道。這條路走過無數遍,但是今天這短短的百十米卻讓夏冉江覺得走過了幾萬公裏。這每一步丈量的是自己的心緒,刻下的是自己的眷戀,引向的卻是自己不得已卻又無可逃避的抉擇。擡頭仰望,路兩邊的樹木像是列隊整齊的迎賓,歡迎夏冉江褪去此生的軀體,讓靈魂走向平行世界重獲新生。
不經意間,夏冉江又看到那條紅色的絲帶在枝丫上迎風飛舞。經過一夜寒潮的肆虐,梧桐更顯凋零,只剩下那條紅絲帶像是最後殘存的生命。
遠遠望去,易霁虹正站在車前。看到此景,夏冉江突然覺得造化弄人——就在幾周前,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等着自己的卻是童哲的父親。
幾周後,這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兩個人的命運卻因為夏冉江而産生了交集。現在雖然換了個人,最終的結局都是離開,對夏冉江來說似乎都是一樣的。仿若天道輪回,最終仍然逃不掉宿命。
“夏冉江!”易霁虹首先發現了夏冉江,有些興奮地叫出聲。
夏冉江擠出一絲笑作為回應。
“來吧,天冷,快上車,咱們去吃飯。”
車緩緩駛出。跟夏冉江想象的完全不一樣,車漸漸駛離市區,往紫金山方向開去。
易霁虹臉上一直挂着笑。心裏雖然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就怕一個不注意又刺激到夏冉江,只能保持謹慎,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夏冉江在學校裏的學習情況。
車速慢了下來,進入一條松柏掩映的山路,空氣中漂浮着霧氣。夏冉江望着車窗外,這裏自己從來沒來過,似乎也沒聽說過,一切猶如人間仙境。車繞過一個路口,轉到支路,像是開進了一個小院。
“到了,下來吧。”
眼前是一座蘇式園林庭院。白牆黑瓦,亭臺樓閣,小橋流水,背後是雲霧彌漫的群山,仿若世外桃源。
“來,小冉,這邊。”
夏冉江一時間竟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只是驚嘆于眼前這一切的華美與精致。
“今天這裏沒人,就我們幾個。這裏的淮揚菜師傅是最棒的,我們母子邊吃邊聊。”
易霁虹看到夏冉江的表情,頗為得意,對身後的随從使了個眼色。
兩人落座後,菜也上齊了。
“嘗嘗這個。”
易霁虹說着,用勺子舀起一顆獅子頭,小心地送到夏冉江碗裏。
“謝謝。”
夏冉江倒不餓,可是看到這滿桌的菜,頓時食欲大開。再也矜持不住,開始大快朵頤。
看到夏冉江狼吞虎咽的樣子,易霁虹不免有些心酸,心底又被愧疚感填滿,只能不斷往夏冉江碗裏夾菜。
也許是意識到易霁虹一直盯着自己看,夏冉江慢慢停了下來,半低着頭,偷偷着瞄了瞄易霁虹。
“盡管吃。”
易霁虹笑出了聲。拿起桌邊的紙巾,站起身想擦擦夏冉江嘴邊的醬汁。可是夏冉江把紙巾接了過來。
“我今天找你是有個非常重要的事。”
夏冉江擦幹淨嘴,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
“你說。媽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接着,夏冉江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前因後果全部告訴了易霁虹。
“這個朋友就這麽重要,值得你這麽幫他?”聽完夏冉江的講述,易霁虹突然問道。
“我不是在幫他。”
夏冉江似乎恢複了以往的冷靜和肅然,讓易霁虹都不得不有些懷疑到底哪個樣子才是真實的夏冉江。
“這也是我唯一的請求。”
“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我不認為是難事。”
夏冉江的瞬間轉變像是下了戰書,易霁虹頓時呈現出老練的談判姿态。
“我需要先調查一下實際情況,有機會還想親自去見見你的朋友,還有他的家人。”
“沒問題。”
夏冉江心裏竊喜,不過臉上還是泰然自若。
這時,夏冉江起身去衛生間。易霁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裏不知為何堵得慌。先前的母子團聚、冰釋前嫌的興奮感逐漸消失,現在感覺像是掉入一個陷阱,而且是自己主動掉進去的。面對自己的兒子,居然還是條件反射似的端出敵對姿态。突然,桌角躺着的錢包吸引了易霁虹的注意。易霁虹不假思索,拿起錢包翻找着。
果然,最裏面的隔層居然發現了一張已經泛黃的照片,而照片裏的人物正是年輕時的易霁虹。
正當易霁虹心裏一陣欣慰時,卻發現隔層裏還藏着一張照片。易霁虹捏住照片一角,小心翼翼抽出來。這是一張自拍,夏冉江在前,另外一個男生緊挨着夏冉江,兩人正沖着鏡頭笑着——照片裏夏冉江那張無憂無慮的笑臉,易霁虹從來沒有見過。
突然,易霁虹聽到外面一陣腳步聲,趕緊把照片塞進錢包,又把錢包放在原來的地方。可是慌亂中照片折了一角。
“我剛才跟朋友打了電話,下午去見他們。當面聊會更有把握。”
夏冉江從外面回來後,臉上最後一點愁容消失了,語氣也徹底沒了拘束感。
“你怎麽安排我們就怎麽做,媽支持你。”
易霁虹本想跟夏冉江談條件,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
“你如果有什麽安排,我也可以考慮。”
易霁虹萬萬沒想到,自己猶豫很久的事情,此刻夏冉江居然主動提出。
“小冉,你是說真的?不騙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