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回頭,正好撞上童思睿,童哲不免都佩服自己的直覺
”
“我幫忙?”
“我知道你一直把夏冉江視如己出,我由衷地感謝你,真的無以為報。我相信為了夏冉江的前程,你也應該幫我。我承認,我是有私心。這麽多年來,我心裏一直被這種愧疚感壓着。我也想有這麽個彌補的機會。”
“你這個母親是該好好補償了。”嚴如情緒總算平靜下來。“這孩子我了解,今天突然來這麽一下,他肯定想不開,一時半夥兒估計也勸不成。你不如這樣,等過兩天再來,我先給他打個預防針。等他沒那麽抵觸了,你再來。我到時候給你電話。”
不知跑了多久,夏冉江到了家,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雙手抱住膝蓋,忍不住哭了出來。
夏冉江記不清類似的場景出現過多少次。小時候,被同學奚落,說他媽跟人跑了。夏冉江十分憤怒。打了一場架後,夏冉江一身髒亂回了家,坐在門檻上哭得歇斯底裏。那時候,夏冉江心裏一直知道母親還在,只是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失落、難受、絕望,種種情緒如枷鎖般牢牢鎖住夏冉江,讓他動彈不得。
可今天,當母親站在自己面前時,夏冉江發現脖子上的枷鎖竟然只是自己的幻覺,一時慌不擇路,無所适從。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這十幾年來屢屢出現在夢中,撫慰夏冉江孤獨而不安的靈魂。這一切對夏冉江來說像是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只是這個夢該醒了。
夏冉江把頭深深埋進臂彎,不停的抽泣。這時,感覺旁邊坐了個人。夏冉江以為是奶奶。為了避免奶奶看到自己的窘态,夏冉江努力止住抽泣。
“奶奶,您回去吧,外面冷,我坐一會兒。”
一只手搭在夏冉江脖頸上。
這種力度和觸覺讓夏冉江頓時感覺像是過了電。
“怎麽又難過了?”
夏冉江猛地擡頭,淚水在臉頰上已經暈成一片,眼圈紅紅的。
眼前,童哲正微微昂着頭,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即便眼眶也是濕的。
“童哲!”
夏冉江幾乎快要喊出來,可是又極力把頭扭到另一邊,身體往外側靠了靠。
“我在呢。”
童哲摟住夏冉江,下巴碰了碰夏冉江的耳朵,貪婪地聞着外套的味道。
本以為夏冉江會靠過來,可是讓童哲意外的是,夏冉江居然推開他,先前驚喜的表情頓時陰郁得可怕。
“吓傻啦?”
童哲有些尴尬,以為是夏冉江開玩笑。
“你來幹什麽。”
童哲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幾天沒見,眼前的夏冉江已經判若兩人。
“我大老遠來就是來找你的啊。”
童哲還準備将自己跋山涉水、單挑猴群的壯舉編成故事講給夏冉江聽,可是眼下的情形意味着童哲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你在逗我玩是不是……夏冉江同學。”
童哲說着,眼睛強行眯成一條縫。雙手張開,正準備上前,夏冉江果斷後退。
“你回去吧。”
夏冉江低下頭,一個箭步跳進門檻,正準備關上大門,卻被童哲伸手擋住。
“你是怎麽了?”
童哲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拼死抵住大門。
“是不是我爸跟你說了什麽?他說話都不算數。他是他,我是我。哎,我的手……”
“你還是回去吧。這麽鬧,鄰居看到了不好。”
“回去可以,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別忘了你還在上學,還沒放假呢,你突然跑回來算什麽?”
“這跟你沒關系。”
“跟我沒關系?我這大老遠跑過來,手機丢了,錢包丢了,一身的傷,還差點被猴子打死,你說跟我沒關系?為了給你争取比賽的資格,我差點弄死我自己,這叫跟我沒關系?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夏冉江?”
“你走吧。”
“行。算我童哲看錯了你。”
沒等童哲說完,門“砰”得一聲關上了。
一時間,童哲有些惱怒,有些茫然。四下環顧,除了遠處一只黑貓趴在光禿禿的樹下,腦袋埋在前腿間低沉地嗚咽,看不到一個人影。童哲腦子一片空白,慢慢走上前去想摸摸黑貓。可是黑貓卻警惕地站起來,豎着尾巴轉身颠颠地逃開了。
童哲蹲在黑貓剛才趴着的地方,背靠着大樹,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子還就不信了。”
童哲拳頭重重地砸在樹上,枯葉窸窸窣窣落了下來,堆積的枯葉幾乎埋到童哲腳踝。
“還好,晚上至少不會凍着。”
童哲看着一地的落葉,心裏自嘲着,鼻子酸酸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童哲把落葉攏了過來,堆成一堆,除了有些紮屁股,坐在上面倒也覺得軟和,竟然靠着大樹打起了盹。這幾天實在太累了,時刻處于精神緊張中。而現在終于見到了夏冉江,而且夏冉江就在咫尺之遙,童哲一顆懸着的心也落了下來。
半夜,一陣冷風吹過,童哲哆哆嗦嗦地凍醒了。環顧四周,萬籁寂靜。眼前的大門似乎沒有打開的跡象。
“你讓我走,我偏不走。我就守在這兒,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出來。”
童哲睡飽了,心裏一股委屈勁兒也一掃而空,開始為自己打抱不平,對着大門喊話。
童哲口袋裏還有十塊錢,四處找了找,發現了一家小賣部。買了面包和礦泉水,又趁店家不注意,順走了堆在門外的紙箱子,心滿意足地回到夏冉江家門口。
童哲用紙箱子搭了個棚子——與其說是棚子,倒不如說是被子,湊合着能蓋住身體,防風防寒。童哲一口面包一口水,覺得也很惬意。飽暖問題解決後,其他都不是事兒。
有了紙箱子,那一堆落葉也就沒用了。童哲突發奇想,想生個火堆,這樣就有野營的感覺了。
童哲想起小時候跟父親在野外露營的場景。當時父親教他怎麽擊石取火。童哲定睛一看,心中竊喜——樹底下就有幾塊鵝卵石!
“天無絕人之路啊。”
童哲撿起幾塊石頭,質感似乎跟小時候用過的一模一樣。童哲靠近枯葉堆,兩塊石頭快速擊擦,一陣陣火星蹿出,不過火星不大,剛跳起來就熄滅了。童哲不死心,加快了力道和速度,聞到了一陣焦糊味,火星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突然,一滴火星跳落在枯葉上,頓時燒一個小洞,洞口邊緣是一圈火光,不斷擴張,直至擴張到其他枯葉上。枯葉堆裏一陣陣濃煙騰起,一團小火苗從下面蹿了上來,火焰頓時吞噬了整個枯葉堆,熱浪襲來,映得童哲臉通紅。
童哲盯着火堆,淺淺地笑着。把紙箱拆開,找了一處平坦的地面鋪成床,又用剩下的紙殼蓋住身體。剛一躺下,腿上的傷口又在隐隐作痛。童哲換了個姿勢,疼痛感似乎緩解了一些。迷迷糊糊間,童哲又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在做夢,童哲被一陣喊叫聲驚醒。揉揉眼睛,只覺得周圍全是火光。
“着火啦,着火啦……”
童哲驚得一哆嗦,趕緊站起來。只見不遠處兩個小夥子正提着水桶往牛棚上澆水,牛棚已經被大火吞噬,裏面噼裏啪啦響着,随時都有崩塌的危險。
童哲心想這下壞了,肯定是自己剛才那把火惹的禍。
“裏面是不是有人?今天我看到個乞丐來這兒,別是睡裏面的……”
這時,大門打開,只見夏冉江披着衣服跑了出來,徑直往牛棚跑。
“哎,小冉你幹嘛去?危險!”
“裏面,裏面有沒有人?”
“還不知道啊,先滅火再說!”
“童哲,童哲,你在裏面嗎?你在哪裏?”
夏冉江嗓子啞了,幾乎是哭腔。試圖沖進牛棚,可是棚架上不斷有燃燒的木頭斷裂落下。
正當夏冉江準備再次沖進去,身後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夏冉江,夏冉江用力掙脫。
“別拽我,我要進去救人啊……”
“夏冉江!”
這一聲怒吼,夏冉江呆住了。這時,一塊噼啪作響的木塊從夏冉江頭頂掉落,那只手趁勢抓住夏冉江衣領,敏捷地把夏冉江整個身子拽了回來。木塊砸在夏冉江腳尖,散落成無數火星。
夏冉江回頭,童哲正站在自己面前。火光映照下,童哲的臉頰泛着金銅色,碎發耷拉在額頭上,鼻尖還蹭了點灰,嘴角微微顫抖,顯得格外滑稽。
有驚無險。夏冉江總算回過神來。童哲朝夏冉江詭異地笑了笑,正準備伸手繞過夏冉江的脖頸,夏冉江默默地擋開了,轉身往回走。
“行了行了,大家別潑了,火差不多滅了。”
童哲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盯着夏冉江的背景,雙手不知該放在那裏,一手捏住衣角,一手不停地在屁股後面蹭着。
這時,夏冉江止住腳步,童哲一臉期待地望着夏冉江。
“還愣在那兒幹嘛?”
“好嘞!”
這句話像是對童哲莫大的鼓勵。童哲颠颠地跑了過去,試圖再次抓住夏冉江的手,可是又被夏冉江躲開了。
“進來吧。”
夏冉江推開大門,把童哲讓了進去。
“先去洗個澡吧。看你這一身髒的,都馊了。”夏冉江栓好門。“我去給你燒點水。”
“我沒衣服啊。”童哲一屁股坐在門口的竹凳上,對着夏冉江抖抖眉毛。“能借你的穿穿不?”
夏冉江沒說話,徑直走進裏屋,倒騰了半天,找出一套內衣扔給童哲。
童哲洗完澡,渾身舒爽,從衛生間貓着腰哆哆嗦嗦走出來,重重打了個噴嚏。
“這麽冷的天咋不開空調啊?”
“你別得寸進尺啊。”夏冉江又燒了一壺水,準備再洗洗臉。“我家這兒沒那麽好的條件,你将就點。怕冷就多穿點。”
“哎,我今晚睡哪兒啊。”
“我給你弄個床鋪。”
童哲趁夏冉江在廚房忙活,四下看了看,瞅準一個小房間就蹑手蹑腳走過去。輕輕推開房門,裏面高低起伏的呼嚕聲吓得童哲“砰”地一聲關上門。
“誰啊?”
“奶奶,沒事,一個朋友來了。”
夏冉江急匆匆從廚房跑出來,一把拽住童哲,拉緊自己的房間。
“你就老老實實呆在這兒,別到處瞎跑。”夏冉江狠狠地瞪了童哲一眼。“也別發出任何聲音,聽到沒?”
童哲重重地點點頭,仰着臉對着夏冉江笑着。
童哲盤着腿坐在夏冉江床上,把這間卧室角角落落打量個遍。牆角書架上一摞摞書引起了童哲注意。童哲手指拂過一排排書脊,嘴裏默念着書名。這些書很明顯已經有些年頭了,紙張摸着很粗糙,書角泛黃,有些似乎被書蟲啃噬過,出現大大小小的蟲洞。
“在看什麽呢?”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夏冉江擦着頭發走了進來。
“你又看不懂。”
夏冉江坐在床沿,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哎哎,這是誰啊?”
童哲捧着一本書,笈拉着拖鞋挨着夏冉江坐下來,從封底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波爾卡圖案的連衣裙,燙着卷發,倚靠在石頭上,笑靥如花。
“我媽。”
“就覺得是你媽。還真跟你有些像。”
“睡覺吧。今天折騰了一天了。累死了。”
夏冉江似乎有些不耐煩,搶過書和照片,重新放上書架。
“那要不要我幫你捏一捏,緩解緩解啊?”
“滾。”夏冉江沒好氣地一腳踢開童哲。“再不老實,你就去牛棚住吧,我把爐子給你扛過去,省得你凍死。”
關了燈,外面再次陷入了寂靜,只聽見呼嘯的寒風撞擊在窗棱上的簌簌聲。
過了許久,童哲歪過腦袋,盯着夏冉江的側臉。月光透過窗戶剛好打在夏冉江臉龐,額頭、鼻子、嘴唇、下巴連成一條起伏綿延的山脊。
“睡覺。”
忽然,那條山脊線出現異動,懶懶地蹦出兩個字。
“你沒睡着啊。”童哲一手支起腦袋。
“睡覺。”
“我睡不着。我有問題想問你。”
童哲輕輕拍了拍夏冉江的胸口。
“明天再問吧。我困死了。”
“反正你也睡不着,跟我聊聊天呗。再說你明天也是閑着。”
夏冉江忽地坐起來,抱起枕頭捂住童哲的腦袋。
“讓你睡不着,讓你睡不着……”
“好好好,我睡,我睡……”童哲趕緊求饒。
夏冉江把枕頭放下鋪平,腦袋重重砸在上面,翻身側卧,背對童哲。
可是,夏冉江似乎也睡不着了,輾轉反側,一時把手放在胸口,一時捧着後腦勺,一時弓着腿,一時雙腿交疊。
“哎,睡覺呢,動啥啊。”
“都是你這個傻逼。”
“那要不要跟我聊聊天啊。我有一堆問題想問你。”
“說吧。”
夏冉江坐起身,枕頭墊在腦後,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
“你幹嘛突然對我這麽生氣啊?”
“你不是明知故問嗎?”
“我爸找過你,可是最多也就是不讓咱倆交往,但是你還不了解我麽?大不了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
“不只是這些,你爸……哎,算了,不說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這幾天的看到聽到的都說明了一點,夏冉江父親的真實死因跟童哲父親有莫大的關系。原本打算從此天涯陌路,可是這愛恨交織的感覺總是讓夏冉江留有一絲眷念,也讓他越來越痛苦。
“他也就是一年回來這麽幾天,只是剛好咱倆的事被他發現了。”
童哲往夏冉江身邊湊了湊。
“再說了,現在咱倆也只是沒有完全獨立。你現在不是正申請大二麽,那咱倆就是同一年了。以後等畢業了,咱倆一起出國,去同一個國家,去同一所學校,然後永久居留,拿個綠卡,再也不回來,快樂似神仙,你說好不好?”
“你覺得你爸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爸?”
童哲一時愣住了,沒想到夏冉江會反問自己。
“他一直就是這樣,我從小被他打到大,你不知道我是對他有多恨。可是他這個人嚴厲歸嚴厲,可是心卻很善。你可能覺得我家現在條件不錯,可是以前有段時間非常困難,做的工程都虧損,還惹上官司。他沒辦法才去非洲搞工程的,不然誰願意去那兒啊,又苦又累離家又遠。”
童哲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一邊回憶一邊講着小時候的趣事。童哲越說越興奮,夏冉江原本想說出自己心裏的隐藏好幾天的猜測,話到嘴邊又慢慢打消了這個想法。
“你怎麽突然問那麽多關于我爸的事,都不怎麽關心我啊。”
“你有什麽好關心的,現在不是好好的。”
“哎?我突然發現個問題。”童哲臉湊到夏冉江面前。
“什麽問題啊?”
“剛才外面着火的時候,你怎麽知道我在裏面?”童哲瞪大眼睛問。
“猜的呗。”
夏冉江捧起童哲的臉,扭到一邊。
“是不是我剛才在外面不管幹啥你都在監視着啊?”童哲眯着眼壞笑。
“你還好意思說,你一把火把人家牛棚燒了個精光,幸虧裏面是空的,不然你等着賠錢吧。”
“那火也不是我燒的啊。我都是做好事,燒的都是自己搜集來的枯枝爛葉,省得還要處理垃圾。誰知道一陣風把火吹到牛棚上去。”
“什麽枯枝爛葉,你把別人家喂牛的稭稈一把又一把薅光了。”
“哈哈,果然你在監視我。哎,奇了個怪了,你怎麽做到的?”
童哲緊盯着夏冉江慌亂的眼神,敏銳捕捉到夏冉江往窗戶那頭瞥了一眼。
童哲立馬下床,拉開窗紗。借着月光,依稀可見剛才自己睡覺的紙盒子,還有燒剩下的灰燼。
“原來如此。”
童哲拉上窗簾,爬到夏冉江身上,耳朵埋在夏冉江胸口。
“幹嘛?”
“聽聽你的內心。”
“聽到啥了?”
“你的良心在譴責你。說你明明這麽關心我,這麽愛我,卻總是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高冷姿态。”
夏冉江抓住童哲的肩膀,把童哲摁在床上,耳朵也貼在童哲的胸口,聽見童哲快速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這顆心髒起搏透出的暖意。
“你的良心說你很幼稚,為了自己的感受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簡直太愚蠢了。”
“蠢又如何?安危與否不在身體,而是在心裏。有你在旁邊,我才能真正感覺安全。我的良心沒告訴你,我現在很安心了麽?”
“切,說的一套一套的,就會說些花言巧語。”
“這可是我的真心話。”童哲得意的撇撇嘴。“哎,我剛才的建議你覺得怎麽樣啊?就算我家裏有意見,以後咱倆出去了就沒什麽顧慮了。我都想好了,你不是喜歡大海麽,以後咱倆就在海邊買個小別野,看花開花謝,雲卷雲舒,海鷗翻飛,浪花朵朵。”
“睡覺睡覺,明天你再接着浪。”
☆、第 22 章
第二天一早,夏冉江迷迷糊糊醒來。還沒睜開眼,試探着伸手過去打醒童哲,可是上下劃拉半天,除了被褥和枕頭之外,什麽都沒有。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夏冉江心裏一沉,趕緊掀開被子跳下床。
“奶奶,您這個年紀啊面色像您這樣紅潤的真不多,我還以為您今年最多40哪。”
“你這孩子真會說笑,老了,不中用咯,腦子糊塗……哎,你叫什麽來着?”
“童哲,‘童話’的‘童’,‘哲理’的‘哲’。”
“哦,童這啊?”
“不是童這,是童哲,只-鵝-哲。”
“哦哦,童哲,童哲。哈哈,你看我這耳朵也不靈光了。”
“那我幫您把電視聲音開大點。您剛才不是說喜歡看中醫節目嗎,那我陪您看,剛好我也懂點。”
“你還懂中醫啊。”
“是啊,我爺爺就是個老中醫。”
“我這把老骨頭啊,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全身都是病。”
“您哪有病啊,您這身體狀态,只要平時多走動走動,曬曬太陽,再活個百八十年不成問題。”
“百八十年啊?那我就真老妖怪咯……哈哈……”
夏冉江奶奶把童哲的手掌緊緊握在手心,不時地輕輕拍着。夏冉江站在門外看着,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童哲,你出來。”
“啥事?跟奶奶聊天呢,待會兒說。”
“我倒數了啊。三,二……”
“說嘛,啥事?沒看見我跟奶奶聊的正開心嗎?”
童哲雖然嘴上一百個不願意,可還是小心掙脫開奶奶的手,走了出來。
“那是我奶奶,又不是你奶奶。”
“你奶奶不也就是我奶奶麽,別那麽小氣嘛。更何況我自己奶奶……”
眼瞅着童哲慢慢低下頭,眼圈開始發紅,夏冉江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奶奶身體不好,有些老年癡呆,你別老是由着她。”夏冉江語氣沉了下來。“早飯我煮些粥,吃完幫你找手機去。”
這幾天的确把童哲餓壞了,像是很久都沒正經吃過飯,童哲連筷子都不拿,兩碗米粥直接灌進肚子裏,酣暢淋漓。
“你是沒看見,那天晚上一群猴子圍着我,差點打不過。”
夏冉江騎着摩托,童哲坐在後座,緊緊摟着夏冉江,是不是捏捏夏冉江肚子上的肉。
“這兒的猴子特別靈氣,已經成了氣候,占山為王很多年了。白天它們不出來禍害人,晚上就成群結隊攔路打劫,都沒人敢經過。你倒好,專門挑了個好日子送上門了。”
“那我也不是願意的啊,還不是為了去找你。”童哲撇撇嘴,頭盔撞了撞夏冉江。“不過那猴子也沒那麽厲害啊,我還差點弄死一個。”
“你要真弄死一個就等着坐牢吧,這猴子都是國家保護動物。”
“坐牢怕什麽,有你下輩子給我送牢飯,無期徒刑都無所謂。”
“想得美。”夏冉江不經意露出一絲笑,四周望了望。“撿到你手機的那個人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你慢點開……有點不太記得。”
夏冉江幹脆把摩托停在路邊。
“好像就是這兒吧。哎,你打個電話問問,喏,手機號。”
夏冉江撥通手機,把手機遞給童哲。
“哎,老楊,是我啊,童哲……是是是,手機找到了?太好了。我在路邊,對對對,就是上次你在這兒碰到的我。那好,我就在這兒等着。謝謝了啊。”
兩人在路邊找了個剛倒下的枯木坐下來,頭頂不時有松鼠在樹枝間攀爬跳躍。遠處的猴叫聲此起彼伏。每次後面有什麽風吹草動,童哲都不免往後看,生怕又遭到不明動物的攻擊。
“夏冉江,過幾天跟我一起回去吧。你一直待在家也不是個事。我爸要是傷害了你,我替他道歉。不過怎麽做也完全取決于我們自己。只要你在,我覺得就沒什麽顧慮了,咱倆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
“再說吧。”
夏冉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雙手放在身下的枯木上,輕輕摩挲。
在夏冉江心裏,童哲的一切他都舍不得。心中的情愫如同黑暗中向陽而生的幼苗,不知不覺中已開枝散葉,遮天蔽日。那場對話如同飓風來襲,過境之處寸草不生。就像此刻指尖觸及的木頭,縱然茁壯數載,最後還是枯萎倒地。可是自己卻意識不到,即便莖幹斷裂,樹根依然牢牢紮入地下,綿延不盡。只待春暖花開時,一抹抹新綠依然會破土而出,繼續向陽而生。
“哎哎,來了來了!”
童哲突然站起來,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喲,咱們運氣不錯,手機找着了。”
老楊遠遠地沖童哲招招手,手裏還攥着手機,屏幕在陽光下閃着光。
“多謝你了啊,老楊。”童哲迎上去,接過手機。
“手機沒電了,你充充電應該還能用。”老楊似乎剛刮過胡子,面部輪廓清晰了不少。“哎,這是你要找的朋友啊?”
“是啊,夏冉江。”
“倒是面生。”
“我一直都在外地上學,可能見得少。”
“姓夏……你爸叫什麽?”
“夏承祿。”
“啊?”
老楊有些驚愕,慢慢低頭像是在沉思着什麽,不過臉上立馬又挂着微笑。
“趕緊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那瞬間的表情變化沒能逃脫夏冉江的眼睛。突然間,那張青灰色的面龐似乎激發了腦中殘留的記憶,只是一直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裏見過。
回到家,夏冉江越想越覺得奇怪。正準備關上大門,門被擋住了。
“夏冉江。”
夏冉江心裏一驚,趕緊打開門。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易霁虹。
“你又來幹什麽。”
夏冉江本想把易霁虹拒之門外,可是手卻不争氣地把住門,把易霁虹讓了進來。
“我想跟你談談,十分鐘,談完後我就走。”
“進來吧。”
易霁虹有些喜出望外,三步并作兩步進了院子。
“這麽多年了,這裏還是一樣,什麽都沒變。”
易霁虹被牆角的梅花吸引——同樣的地方,之前是易霁虹親手種下的兩棵栀子花。只是時過境遷,栀子花換成了梅花。
“說吧,什麽事。”
夏冉江表情冷漠,給易霁虹搬了張椅子,自己坐在兩米開外。
“我奶奶出去散步了,家裏沒其他人。”
“小冉,能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媽的确很放心。你應該聽嚴如說過,媽這幾年經營着幾家律師事務所,還有一些投資,我想……”
“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
夏冉江不經意間看到牆壁斜上方挂着的父親的遺像,心裏不免掀起波瀾。
“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易霁虹順着夏冉江的視線望過去,也看到了自己丈夫的遺像,不禁愕然,悲從中來。
“我想把你接到美國去。”易霁虹微微低下的頭慢慢擡起。“在那裏你可以最大程度發揮你自己的優勢,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媽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苦。”
“不用,我現在已經很好了。你走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兒子,你要知道,這個世界能夠給你的遠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也許你會覺得從這個村子走出去,上了大學,一切都會越來越好。可是你起早貪黑,努力那麽多年不過剛剛到達一些人的起點而已。媽這一輩子就懂了這麽個道理。當初為什麽走,就是不想在自己的圈子裏限制自己。”
“所以你就為了自己的前途抛棄我,抛棄我爸?”夏冉江重重捶在桌子上,聲嘶力竭。
“兒子,媽知道,媽對不起你。這麽多年,媽無時無刻不活在自責中。這麽多年,媽到處漂泊,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夠再見到你時不是一個連自己都無法周全的廢物,而是一個有能力照顧好自己兒子,能讓自己兒子感到驕傲的母親。”
“驕傲?你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你為恥。”夏冉江抹了抹眼角。“你話說完可以走了。以後別來了。你不屬于這裏,你屬于你的上流世界。”
“以你為恥”這四個字如同四把利刃,精準地紮進易霁虹的心裏。一時間,易霁虹腦子一片茫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應。即便在法庭上口若懸河,慷慨激昂,今天卻敗給了自己兒子。
“好……好,我走……”
易霁虹嘴唇發抖,顫顫巍巍站起身,只覺得腳有些綿軟,差點站不穩。
一路跌跌撞撞,易霁虹出了院子。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過後,塵土飛揚撲面而來,夏冉江正準備鎖上大門,正碰上剛逛完回來的童哲。
“進來吧。”
“我們出去走走吧。”
童哲往前一步,把夏冉江拉進懷裏,輕拍着夏冉江後背。
兩人坐在山坡上,面對的是一望無垠的梯田和遠處山巒間游蕩的霧氣。
“我都聽到了。”童哲首先發話。
“明天回學校吧。我跟你一起。”
夏冉江本以為童哲會喜出望外,可是童哲卻只是微微偏過頭來,看了夏冉江一眼,把夏冉江放開了。
“你是在逃避。”
“逃避?我有什麽好逃避的。我只是不想再看見她。她現在完全就是暴發戶的心态,瞧不起這兒的一切,包括我。”
“你不想看見她,可是你心裏卻想着她。”
“怎麽會。”
“昨晚你睡着了還在說夢話一直叫媽媽呢,我把你抱住了你才停。”
“……即使我是想着她,可是并不意味着我要跟她走啊。”
“舍不得我麽?”
“切,才不是。”
“你要自己想好啊。”
童哲目光空曠地望着遠處升起的一團團煙霧,仿佛在搜尋着什麽。
“我覺得你媽說的對,你得向前看,不要被自己的情緒綁着。你這樣難受,我更難受。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因為我又知道,又有個人這麽愛你。”
夏冉江一直幹咽着,喉結不斷抖動。突然發現童哲眼眶已經泛紅。
“童哲,我決定了,明天回學校吧。咱倆一起畢業,一起出國,再也不回來了。”
回到南京。童哲到家後,又是一場疾風驟雨。雖然失蹤了幾天,但是人畢竟安然無恙,也算是有驚無險。童哲在家忍受了幾天冷眼相對,但是父親假期已結束,等到父親一走,又像是生龍活虎一般,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夏冉江回了學校。何嘯宇已經把筆記給夏冉江準備好,夏冉江用了一個下午終于把落下的功課補上了。眼看期末考和合作班考試臨近,夏冉江一如往常,每天圖書館、教室、宿舍三點一線。
“喂,關鑫美女,出來請我吃個飯呗,算是犒勞犒勞我這幾天的辛苦。”
這天下午,童哲閑着無聊,給關鑫打電話。
“哦,童哲啊,不好意思我這幾天有點忙,過兩天再說吧。”
“哎?你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客氣了啊,還跟我說普通話,你……”
童哲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就挂斷了。
童哲有些奇怪,但是也沒有多想,只覺得肚子有點餓。
而此刻,關鑫剛挂斷電話就被自己父親斥責了一頓。
“你以後不準跟他家來往了。聽到沒有?等他家東窗事發,不要連累到我家就謝天謝地了,你還在這兒不知好歹。都這麽大了什麽時候能懂事?你真是把我氣死了。”
“什麽事那麽嚴重啊?不是一直都好好的麽?咱們兩家還是世交,他爺爺可是救過您的命的。”
“你別管那麽多。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就聽爸的,以後就斷了聯系,再不行就不要走太近,要是童哲告訴你什麽事你就當做不知情,不然麻煩就大了。”
“沒那麽誇張吧……”
“什麽沒那麽誇張?你爸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該幫的也都幫了,該勸的也勸了,該動的關系,不該動的關系也都動了,做到這個份上算是仁至義盡。現在形勢這麽緊張,之前算是僥幸,可是這一劫,你童叔是很難逃過去了。”
“那我得趕緊跟童哲說啊!”
“都這時候了你怎麽還意氣用事?你還嫌我們家的麻煩不夠是不是?”
“那您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啊!”
“你不需要知道,這對你不好。記住,女兒,發生任何事你都要學會自保,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記住沒有?”
這時,關鑫父親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關鑫父親眼睛睜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