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兒可是我的吉祥物,我從小到大各種比賽無往不勝,跟它都有關系。這次正好輪到你去比賽了,我也幫不了你什麽,就給你一點運氣吧。你看看,佛祖的指示加上我的運氣,你不勝都難。”
夏冉江攤開的手慢慢地握緊,一臉感激地望着童哲。
“你這樣看着我會難為情的……走吧,回學校。明天幾點飛機?”
“下午五點。”
“嗯,晚上回去收拾收拾。”
把夏冉江送回學校,童哲依依不舍地望着夏冉江走進宿舍樓的背影,心裏不知怎的有種失落感。站了好久,童哲才轉身騎着單車出了學校。
回到家,童哲坐在書桌前,忽然想起褲兜裏的簽文,趕緊掏出來鋪開,借着臺燈又默默地讀了一遍:
“朝朝恰似采花蜂,飛出西南又走東。春盡花殘無覓處,此心飄零無行蹤。”
雖然簽文的确切含義童哲不明白,但是字裏行間透出來的氣息卻讓童哲感覺不寒而栗。童哲不免擔心起夏冉江下周的比賽。
第二天一早,童哲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抓起手機,看到居然是夏冉江的電話,突然來了精神,清了清嗓子。
“怎麽了?”
“我又有事想麻煩你了……”
“說。”
“你有西裝麽……”
“有啊,怎麽了?”
“那個……我能不能借幾天,這幾天忙着準備比賽,忘了這事兒了。”
“你等着,我給你送宿舍去。”
童哲說完,扔掉手機,笈拉着拖鞋沖到衣櫃前,猛地拉開,翻出挂在最裏面的西裝。
顧不上洗臉刷牙,童哲把西裝卷好放在布袋子裏,前腳剛跨出大門又想起什麽,趕緊回到房間,又從衣櫃裏提出兩件白襯衣,估摸着夏冉江可能比自己瘦一號,又翻箱倒櫃找出已經不穿的襯衣做備用。之後順手從衣架上三條不同顏色的領帶中挑出一條灰藍色條紋的。出門前,又從鞋櫃裏抽出一雙新皮鞋。童哲頓了一會兒,确認已經都拿全了,趕緊出門打了個車直奔學校。
童哲一路直接來到夏冉江寝室。門是虛掩的,童哲輕輕一推就開了。裏面只有夏冉江。
“你還真來了。”夏冉江一臉驚訝。
“我答應的事,肯定得做。不就是一會兒工夫嘛。”童哲把手裏的布袋扔到夏冉江桌上,“拿出來試試,看看合不合身。我覺得咱倆身材差不多。”
夏冉江把衣服褲子一件一件脫了下來,只剩一條白色內褲。眼前的春光雖然以前看到過,童哲還是覺得有點上頭,想收回剛才的判斷。想到寝室另外兩個人幾乎經常可以看到這種場景,不免心生醋意。
不一會兒,全副武裝的夏冉江就站在了童哲面前。
“不錯不錯,很有我當年的風範嘛。”童哲拭了拭夏冉江肩上的落塵,“不過你這身材,穿上衣服簡直浪費了。”
“不穿衣服那我得凍死,那麽冷的天。”夏冉江對着衣櫃門上的鏡子轉着腰身,“第一次穿還有點不适應。”
“第一次?”童哲有點意外,轉臉又變得狡黠。“你這第一次給了我啊?”
“切……”夏冉江斜了童哲一眼,“我這還第一次參加比賽呢。”
“好像還少點什麽……”
童哲把夏冉江雙肩掰過來,從布袋裏拿出領帶,立起襯衣衣領,領帶繞過脖子,三下五除二打好,最後手一抻,扣住領口,勒得夏冉江脖子一緊。
“不錯,挺像賣房小哥的,以後可以去我爸公司就幹這個。”童哲打趣道。
“哪有那麽帥的房産中介。”
夏冉江又對着鏡子,伸伸手又扭扭脖子,美滋滋地自我欣賞。
“哎,這是誰的衣服?”
童哲瞥見疊放在椅子上的另一件西裝外套。
“何嘯宇的……不過他的衣服太小了。我倒是能穿,他個子小但是骨架大,衣服號倒是跟我差不了多少。只是穿着伸展不開。”
“一套應該夠了吧?”童哲撇着嘴,面露愠色。
“嗯,我待會兒還給他。”
“行吧……幾點走?”
“還有半個小時,童老師說來學校接我。”
“那就好……”童哲自言自語道。
“什麽?”
夏冉江說着,又把西裝脫下來,一件件疊好。童哲眼睛望着窗外,可是注意力完全在夏冉江近乎□□的身體上。
“一路平安,到了給我發個信息什麽的……哦,對了,三亞比較熱,回來時候注意添衣服……我先回去了。等你凱旋歸來。”
童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本想送夏冉江去機場,可是不知為何總有個心結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
對他來說,機場的意義全在“出發”和“到達”兩個詞上。“出發”意味着再也不會回來,“到達”意味着終将會離去。
不知怎的,童哲走到宿舍門口卻停住了,身體僵硬地杵在那裏。似乎夏冉江也注意到了,疊衣服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克制、糾結、掙紮、猶豫,這幾個月像一座座大山壓得童哲喘不過氣。
童哲回頭,向前一個大步,伸手緊緊地摟住夏冉江。夏冉江愣住了,一時手足無措。本想掙脫,但是童哲身上熟悉的味道讓他徹底放棄了抗拒,垂落在腰間的雙手慢慢上揚,輕輕搭在童哲後背,開衫羊絨的質感透着暖熱,夏冉江冷冰冰的手掌陷入其間,溫度沿着指尖如電流般游走全身。
這一刻仿佛固化了夏冉江的潛意識——如果說雨夜相擁共眠和教室情不自禁只是寂寞深處片刻的□□恍惚,但是現在他卻是清醒的,眼睛看到的、手心觸到的、鼻息聞到的都是再真實不過的影像。此刻自己仿佛抱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自己篤信的救贖。
“我過幾天就回來了,別擔心。”
夏冉江拍拍童哲後背,強忍住內心即将迸發的情緒。
童哲剛覺得夏冉江的肩膀抱起來很舒服,本想就這樣多抱一會兒,但是理智告訴他再抱下去肯定會讓夏冉江心生困惑,于是也回應似的拍拍夏冉江後背,放開了夏冉江。
“那我走了。等你回來。”
童哲沒正眼看夏冉江。此刻他的眼睛微紅,低着頭走出了宿舍門。
童哲騎着單車,停在東門外的報刊亭邊。遠遠地望着童思睿帶着夏冉江和許菁有說有笑地上了出租車,又騎上車跟着出租車,一直到出租車駛入機場高速收費站才停下來。
☆、第 13 章
飛機晚點了兩個小時。快到三亞時,夏冉江透過舷窗看到了另一番景象。不同于內陸城市縱橫交錯的燈火輝煌,這個城市完全由海洋定義,水天一色的濃墨重彩從高空上看分外壯觀。
下了飛機,迎面而來的南國濕熱讓夏冉江感覺仿佛穿越到另一個季節。取行李,打車去酒店,前臺報到,入住房間。一切順利而簡單。簡單地吃了晚餐,夏冉江躺在酒店房間的床上,拿出手機。本以為童哲會首先給他發消息,可是手機上除了中國移動的歡迎短信,什麽都沒有。夏冉江不免心裏有點小失落。正準備打開電視看新聞,房間裏的電話響了。
“怎麽會有人給我打電話?”
夏冉江心裏嘀咕着,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服務嗎?”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男聲。
“什麽服務?”
“什麽服務都有。學生妹,上班族熟女,家庭主婦,您想要的服務我們都可以送貨上門。”
“那來個上班族熟女吧。價格多少?”夏冉江一本正經地問道。
“……”
電話那頭一時語塞。
“喂喂喂,還在嗎?價格多少你倒是說啊。”夏冉江一時憋不出笑出聲。
“我靠,你口味還真重。”低沉嚴肅的聲音頓時變成了夏冉江熟悉的聲音。“這樣你都能聽得出來是我啊。”
“我也想要服務啊,可是有人在三亞說着南京味兒的普通話電話□□,怎麽聽都不像真的。你下次換個港普試試看。”夏冉江按了免提,側着身對着電話機說。“你服務倒是快點送上門啊,等着呢。”
“你敢……出去了沒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來管我啊,我躺着呢!就怕你鞭長莫及,哈哈哈!”
“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還順利麽?”
“還行,就是有點累……剛給你發了幾張照片。太喜歡大海了,現在推開窗就能聽到海浪的聲音,感覺真來對了地方。”
“屋裏就你一個人?”
“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本來是雙人間,可是剛好把我單出來了。”
“你們老師和搭檔呢?”
“她倆住隔壁。”夏冉江翻了個身,“哎,剛才給你拍的照片看到沒?”
“看到了……能再給我自拍一張麽?”
“嗯?自拍?”
夏冉江有點猶豫,仿佛從來沒有聽說過“自拍”這個詞。
“嗯。”
“哦,好吧。待會兒我拍。”
挂了電話,夏冉江走到窗前。窗外的椰樹伴着海風搖曳,遠處沙灘上還有人點燈打排球。夏冉江倚靠在窗棱上,打開手機鏡頭,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這是夏冉江第一次自拍,也是除了證件照、畢業照、集體照之外第一張自己拍的生活照。雖然鏡頭裏的自己略顯疲倦,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夏冉江還是心懷忐忑地把照片發給了童哲。
“第一次拍,沒經驗。”夏冉江追過去一條信息。
“處女照啊。”童哲回了一條信息,又緊跟一條。“小帥哥晚上記得鎖好門,小心采花賊。”
“只要你不來就沒事。”
“那可不一定。”
“不跟你扯了,我先睡了,好困。”
“晚安。”
發送完最後一條信息,童哲躺在床上,癡癡地盯着夏冉江的照片笑出了聲。過了一會兒,童哲又想起了童思睿,撥通了童思睿的電話。
“你個沒良心的,才知道打電話過來問候姑奶奶啊。”沒等童哲開口,童思睿一陣抱怨。
“去了南方火氣怎麽變得這麽大啊,是不是要找個地方瀉個火。”
“小杆子你是要死。鬼地方太熱了,實在受不了。”
“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南京今天寒潮到了,我正窩在被子裏打哆嗦。熱還不好,你不是又可以展示火辣的身材了。”
“哎最近又胖了。”
“童老師聽上去狀态不錯,感覺胸有成竹啊?”
“那是……在我的□□下自然是萬無一失。哪像你這麽朽木不可雕。”
“我又沒讓你雕……你那兩個學生雕好了就行。回來給我帶點吃的,待會兒我給你發個清單,你照着買就行。”
“欠你的?上次被你騙過一次,我再也不上當了。姑奶奶的工資還要攢着買房子呢。”
“回來找我爸報銷,行了吧?”
“你爸在非洲,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你這第三方支付信譽不高啊。”
“再過一兩個月差不多就回來了……哎呀讓你買個東西怎麽挑三揀四的還那麽多心眼,我就你這一個姑,你就我這一個侄子,難得去了這麽好的地方,疼疼我啊行?那你不給我買,給爺爺多買點?”
“買完了你又屁颠屁颠跑去掃蕩一次,最後還不是轉手到了你那裏,你以為我傻?”
“你啥時候變這麽聰明了?”
“對付你小子不多個心眼遲早被你剝削得□□。”
“您□□我沒興趣,我就怕您是一毛不拔。”
“你嘈死了。算了算了東西我肯定會帶。記得給我報銷。”
“行嘞。祝三姑首戰告捷,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這話我愛聽。沒白疼你。先挂了,姑奶奶準備養精蓄銳了。對了,聽說南京明天降了五度,上學多加個毛衣。”
“嗯嗯……三亞天熱,明天少穿點。全國那麽多帶隊老師都在你周圍,多露點肉搞定一兩個帶回來。”
“滾!”
童思睿對着手機噴了個字,猛地按掉手機,轉頭卻發現隔壁陽臺上的身影像是夏冉江。想必剛才與童哲的對話都被夏冉江聽到了,童思睿一臉尴尬,灰溜溜地回到了房間內。
報到日持續到第二天。童思睿似乎有點水土不服,一大早起來就覺得渾身不得勁,給許菁和夏冉江放了假,自己一個人窩在房間裏看電視。夏冉江本想跟許菁一起去海邊轉轉,可是許菁剛好又碰到一同來比賽的高中同學,只能自己一個人出去了。
不過第一次來海邊,夏冉江還是比較喜歡獨來獨往。來之前,何嘯宇一直給夏冉江洗腦,說巨蟹座就适合在海邊待着,一來可以轉運,二來海邊有好多吃的可以帶回去給他。
剛一出酒店大門,一股溫熱的海風迎面撲來,裹挾着海水的的濕氣和鹹味,夏冉江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不少。褪去厚重的冬裝,換上輕薄的沙灘褲,夏冉江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直奔海灘。海灘上已經有不少人。各種膚色的游客有的躺在沙灘椅上曬太陽,有的踩着海浪聊天,有的正做着熱身運動準備下海暢游。海天相接處成群的海鷗上下翻飛,叫聲此起彼伏,夏冉江視野頓時變的開闊,趕緊跑上前,任憑海水泡沫拍打着腳背。
夏冉江張開雙臂,解開花襯衣最上面的兩個扣子,襯衣在強勁的逆風下鼓起來,像是一個氣囊包裹着夏冉江的肢體。夏冉江閉着眼慢慢走着,貪婪地呼吸着從未感受過的空氣。耳邊嘈雜的人聲和海鷗的叫聲漸漸遠去,海浪擊打礁石的聲音逐漸傳來,撞擊着聽覺神經。
沿着海灘不知走了多遠,夏冉江走累了,停下來靠着一處凹凸不平的礁石面。
夏冉江遠遠地望着海天交接處的輪船,不知為何有種強烈的錯覺,仿佛童哲就在礁石背面偷看他。明明知道童哲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夏冉江還是繞着礁石走過半圈。不要說人了,周圍連個活物都沒有。這安靜而開闊的環境一直是夏冉江夢寐以求的,可是享受這片刻的惬意後,心裏的念頭卻讓自己不安起來——夏冉江隐約知道這種不安源自何處。
多少年來,只有幽暗靜谧的環境能帶來些許的安全感,可是當夏冉江遇見童哲的那一刻起,靈魂深處卻悄悄地将安全感重新定義——脫離內心,卻從此與他伴生。
正當夏冉江好奇地研究着礁石斑駁起伏的表面上粘着的各色貝殼,耳邊有節奏的海浪聲突然竄入微弱急促的人聲。循着聲音,夏冉江繞過礁石,手掌擋開刺眼的陽光,擡頭眺望遠處的海面。
“救……救命……”
夏冉江仔細辨認着,一聲近乎絕望的求救聲聽得清清楚楚。海浪起伏稍平複,又看到一只手不停地揮舞,砸出無數水花。
“有人溺水!”
夏冉江腦門充血,一把撕掉上衣扔在礁石上,趕緊往海裏沖。又嫌拖鞋費事,幹脆一邊跑一邊甩掉拖鞋。海水逐漸淹沒夏冉江的腳踝、膝蓋、腰部,一個浪花打過來,夏冉江一腳踩空,幾乎沒站穩。遠處海面上若影若現的影子現在幾乎看不到了,夏冉江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海水不斷灌進耳朵、鼻子,一股鹹腥溢滿胸腔。雖說是熱帶,可畢竟已經是11月,整個身體完全浸沒在海水裏,夏冉江只覺得脊背被寒涼刺激地發抖,可是此刻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吸滿一口氣,拼命往前游。
夏冉江咬着牙,閉着眼,不時擡頭看看方向,防止被海浪帶偏。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
終于,夏冉江觸到了溫熱的手臂,可是手臂一直慌亂地揮舞,好幾次都打到夏冉江頭上。感覺到有人來救,那只手緊緊抓住夏冉江的肩膀,把肩膀當成着力點,本能地不斷往海面上浮起。夏冉江好幾次差點被按到水裏,只能一手繞過溺水人肩膀,卡住手臂,加緊往回游。
回程同樣艱難。除了海浪和風力,夏冉江還要承受着另一個人的重力和求生的不安。夏冉江開始有點筋疲力盡,只覺得小腿繃得發疼,可還是吸足一口氣,朝着海岸游去。
終于,夏冉江的腳掌碰到了軟綿綿的泥沙,夏冉江趕緊站起身,抓住溺水人的肩膀就往岸上拖,一直拖到沙灘上。夏冉江松了手,只覺得腳都站不穩,一屁股坐下來。
眼前是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男生。正四仰八叉地癱在那裏,臉憋得通紅,嘴裏吐着海水。
“Peter,Peter……”
夏冉江看到一個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還剩幾米的距離,中年人就砰地一聲趴在地上,濺起一片細沙,然後幾乎是爬過來,一把摟住面前的男生用力晃動,晃得男生又嗆出幾口水。明明已經力竭的夏冉江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非常滑稽,幾乎笑出聲。
“爸,沒事,我沒事……”
“叫你不要亂跑,你怎麽這麽不聽話!”
中年人剛才還一臉焦急,突然變得嚴厲起來,一巴掌拍在男生後腦勺,男生又咳出一口水。中年人慌不疊地擦去男生嘴邊的污漬。
“他這應該是小腿抽筋了,沒什麽大礙。我以前也有過,下水前做好熱身就不會再抽筋了。”
夏冉江雙手撐在沙灘上,喘着氣,小腹也上下起伏。
“真是太謝謝你了,救了我兒子……”
中年人聽到夏冉江的話才反應過來,胖胖的身子又挪過來正好對着夏冉江,像是跪在夏冉江面前,就差磕頭了。夏冉江趕緊坐正,把中年人扶起來。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您不用這麽客氣。”
中年人茶色的眼鏡注視着夏冉江,眼鏡下透着夏冉江不知為何總覺得熟悉的眼神,仿佛在哪裏見過。
中年人把兒子拉起來,正準備往回走。夏冉江也轉身四處找剛才甩開的衣服和拖鞋。
“哎,冒昧問一下,你叫什麽名字?來旅游嗎?”中年人大聲問到。
“哦,我是來比賽的。”夏冉江穿好襯衣,系着扣子。
“辯論賽?”中年人聽到回答似乎愣住了。“那你叫什麽名字?”
“夏冉江。”
本來夏冉江不想告訴別人名字,可是中年人一再追問,拗不過,只能回答。
“謝謝你啊,夏冉江。”
中年人語氣平靜,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停在那裏站了一會。
“真的沒什麽的。你們回去吧。”
夏冉江沒太注意中年人的神情,此刻最關心的就是他丢失的拖鞋。
夜幕降臨。夏冉江找了好久,最後只能悻悻地光着腳,失望地回到酒店,自己的拖鞋不知道被海浪帶到哪裏去了。
“丢了就丢了吧,今天也算做了件好事。”
一進房門,夏冉江覺得喉嚨發緊,打開一瓶水灌下去半瓶,趴在床上整個人都陷了下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機響了,許菁打電話過來。今晚的動員會差點忘了。夏冉江只能疲憊地起身,換了一身便服就下了樓去了會議廳。
還沒到門口,夏冉江就聽見會議廳裏一片嘈雜。夏冉江推開後門,童思睿首先發現了他,站起來招呼他過來。
“給你留了個座位,動員會快開始了。”
童思睿早上還像一條擱淺三天的鯊魚,現在已經滿血複活,精心畫了淡妝,穿了個粉白色吊帶裙,露出大面積裸背,專門搶了第一排,這樣背影就能呈現在後面所有觀衆視線中。
“剛才本來有個從廣東來的指導老師坐你這兒,被童老師趕走了,哈哈哈。”
一向高冷的許菁此時也不知道是因為受到現場氛圍的感染還是怎麽,突然眉飛色舞起來。
夏冉江突然心裏有點緊張,看着眼前兩個平時不茍言笑、冷豔如霜的女人,此刻居然如被施了魔法一般同時變身,一時竟讓夏冉江有種局促感。
“哎哎哎,你倆知道嗎?剛才組委會通知,這次比賽來了個神秘嘉賓,我留學時候的偶像啊。”
童思睿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一手抱住一個人的肩膀,壓低聲音說。夏冉江只聞到一陣強烈的玫瑰花香水的味道。
“誰啊誰啊?”許菁一臉期待。
“樂慶祥。”
“不……認識。”
“樂慶祥你都不知道啊。”
童思睿有點不可思議,側身睜着大眼睛盯着許菁,直盯得許菁有點發虛。
“樂教授?就那個人稱‘樂十億’的大叔。”
童思睿此時臉上換上了另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忽地轉過身,有點驚訝地上下審視着面前這張清瘦的臉。
“你知道?”
“聽說過一些。樂教授之前還是駐美國領事館商務領事,寫過幾本關于地緣政治和國際金融貿易的書。曾經出面在中國企業收購案中斡旋,避免了十億美金的惡意收購,而且化解了外交危機。之前學習過他的發言視頻,挺厲害的一個人物。”
“何止厲害啊,簡直就是我的偶像啊。”童思睿有點興奮地拍拍手,“你怎麽了解這麽清楚?”
“我也記不太清什麽時候看過他的書,覺得書的觀點挺有意思的,就多了解了一點。”
夏冉江還是輕描淡寫的表情。
“不錯不錯,夏冉江,看來你真是深藏不漏啊。多拓展知識面有好處。”許菁趕緊接過話茬。
話音剛落,舞臺上剛才幽暗的燈光頓時變亮。夏冉江眼前的深藍色幕布上打出“第九屆兩岸三地大學生英語辯論賽”字樣,下面是所有贊助商的logo。一位穿着青灰色正裝的女生走到舞臺正中,試了試話筒。剛才滿堂此起彼伏的讨論也瞬間消失,大廳裏鴉雀無聲。
“大家晚上好,首先歡迎各位來自全國各地的指導老師和參賽選手。我是本屆比賽的組委會秘書吳婵娟。感謝大家對比賽的支持。相信大家經過一天的休息,逐漸熟悉了周邊的環境,想必也信心滿滿,成竹在胸。首先給大家簡單地介紹一下本屆辯論賽的情況。此次有50所來自兩岸三地高校共計150名代表,此外還有來自澳大利亞、馬來西亞、新加坡的觀摩團隊,也歡迎你們的到來。在接下來的三天裏,各位參賽選手将抽簽分組,參加6場比賽,最終在總決賽中決出今年的冠亞季軍和一二三等獎……”
夏冉江雖然目不轉睛地盯着舞臺正中央,可是上下眼皮早就開始打架,要不是因為坐在觀衆席前排正中央,估計早就睡過去了。
按議程,接下來就是各級領導上臺致辭。講完一個下面就一陣掌聲,夏冉江不得不振作精神拍兩下手背應付一下。夏冉江不經意間扭頭一看,旁邊的童思睿和許菁雖然坐得筆直,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戴上了墨鏡,夏冉江慢慢往後面靠了靠,看到墨鏡後面的眼睛都在緊閉着。
“……感謝劉主任的精彩致辭,相信今年的比賽一定勝過往年,分外精彩。女士們先生們,最後我們有請樂慶祥教授致辭。樂教授也是百忙間專程從美國飛到我們的比賽現場指導比賽。”
夏冉江只覺得座椅開始震動,又側過頭一看,旁邊兩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又摘了墨鏡,雙目圓睜,炯炯有神,雙手平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如同兩具塑像。
伴着掌聲,左側幕布後緩緩走上來一位中年人。梳着大背頭,戴着大大的金絲眼鏡,筆挺的西裝小腹微微凸出,昂首挺胸踱着大步走到舞臺中央。
夏冉江定睛一看,突然感覺腦後一陣閃電,正順着神經漫遍全身:這不就是剛才海灘上那個男的嗎?!
童思睿瞥了一眼夏冉江,看到夏冉江半張着嘴,紋絲不動地坐着,心想着夏冉江肯定也是因為見到自己的偶像才那麽激動,她滿意地點點頭。
舞臺上這個人已經跟夏冉江剛才看到的完全判若兩人。沙灘上那個人頭發雜亂、衣衫不整、體态臃腫、行動遲緩、聲音沙啞,不過就是一個受到驚吓的游客。可是不到三小時,同樣一個人居然可以出現如此驚人的變化。站在臺上的人神情自若地拿着話筒,精神爽朗、聲如洪鐘、語氣诙諧,在舞臺燈光下渾身散發着光輝。可是,他說什麽夏冉江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有那麽一瞬間,夏冉江心裏還是有些激動和吃驚,可是不到一會兒就平靜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雙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昂起頭,表情開始舒展,緊緊地靠着椅背。不知為何,夏冉江感覺胸口被某種力量填滿,雙腿也不自主地交疊在一起,腳尖有節奏地抖了起來。
主持人最後介紹完大會章程、裁判員宣誓後,動員會結束。
晚上回到房間,夏冉江并沒有像之前那樣抓緊每時每刻翻看着各種辯題材料,而是從行李箱中抽出《指環王》,心滿意足地讀了起來。
一覺醒來,夏冉江洗漱完畢,從衣櫃裏拿出童哲的西裝扔在床上。襪子,襯衣,褲子,外套。夏冉江站在穿衣鏡前,手裏抓着領帶,回憶着童哲給自己打領帶的樣子。不過走時童哲已經把領帶給自己打好了,現在只需要像戴項圈一樣挂住拉緊就可以了。衣服配飾一應俱全,夏冉江雙腿并攏,昂首挺胸,朝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順手撥弄了下頭發。一個标準立正向右轉,走着正步出了門。
順着指引,夏冉江找到童思睿和許菁。吃過早飯,第一輪抽簽開始。
按照比賽規則,每輪比賽前三十分鐘各參賽隊代表集中抽簽。每位代表從箱子裏抽出寫着各個學校的紙條,兩兩配對按場次序列往下排,其中每個場次随機對應一個辯題。抽完簽後,各參賽隊有十五分鐘時間準備,準備時間結束後即刻前往各自場地。比賽全程不少于三十分鐘。
抽簽開始。許菁環視四周,同樣的大廳昨天還熙熙攘攘熱火朝天,現在所有人卻表情嚴肅,等待着自己命運的抉擇。即便是首場比賽,大家還是摩拳擦掌,一決雌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即将打響。
抽簽結束。裁判長宣布對陣學校名單和辯題。一聽到“江東大學”,許菁立馬轉身往大廳外奔去找童思睿和夏冉江。
“我們抽到的辯題是‘This house believes schools should prioritize authority of the teacher over enjoyment of students’。”
“還好還好,第一場比賽都不會很刁鑽,正反方都比較好發揮。”童思睿一聽到辯題,大腦迅速運轉起來,試圖找到最佳攻防技巧。
“如果是正方,我們就重點盯enjoyment這個詞。我們可以給enjoyment下定義,enjoyment不是無拘無束的享樂,也不是肆意妄為的游戲。如果是反方,我們不僅可以牽引正方對authority的理解,同時把engjoyment定義為‘寓教于樂’,在enjoyment中發揮天性。”夏冉江一邊口述着,一邊在紙上把思路畫出來。
“不錯。就按夏冉江的想法來。”童思睿看了看表,朝許菁使了個眼色,“時間還比較充足,趕緊想想有什麽論據可以用的。”
“咱倆分頭行動,你查正方,我查反方。”許菁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敲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夏冉江眉頭緊鎖,看見可用的材料馬上記錄在紙上。
“時間到了,趕緊過去吧。”童思睿輕輕叩了叩桌子。
兩人同時合上電腦,對視一笑,起身朝童思睿微微點頭,轉身朝會議廳小步跑過去。
童思睿遠遠望着漸漸消失的身影,微笑的神情慢慢變得僵硬,不知為何鼻子一抽,眼睛開始濕潤了。
那遠去的身影讓童思睿想起當年的自己。同樣的比賽,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故事。
那一年,為了争取比賽的名額,童思睿在院長辦公室求了一整天,最終才拿到比賽同意書。拿到同意書後,童思睿如獲至寶,每天拉着學長一起練習。跟夏冉江和許菁一樣,同樣的教室曾經也留下了童思睿夜以繼日辛苦練習的身影。但是比賽是需要指導老師的,童思睿尋遍學院自己熟識的老師,都以教學任務繁忙為由拒絕擔任指導老師。
童思睿心裏明白,這種沒有先例的事情沒人願意嘗試,這些老師個個博學多才,但是多年來的學術導向和考評壓力,他們只想在自己熟悉或學校重視的領域中大展身手,何況江東大學在此類比賽中一貫比較低調,這些老師就算憑着一腔熱血賭上一把,最終很大可能付出的精力都會付諸東流。
最後,童思睿迫不得已找到了一個剛到任不久的助理講師,那時離比賽已經不足三天了。就這樣,童思睿踏上了進京的火車。三天比賽,童思睿兩人舌戰群雄,一度連勝三局。但是畢竟經驗不足,最終與決賽無緣,铩羽而歸。
從那以後,童思睿一度沉寂下來,再也不參加任何課外活動,每天紮在圖書館一門心思準備出國留學。可是這段經歷如同一顆外表已經焦黑的蓮子,深埋在淤泥底下,即便千百年過去,內心依然保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