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心平氣和。剛才出現幾次事實之外的反駁,雖然你的确抓住了對方的邏輯漏洞,但是很容易被判定為人身攻擊,這會給裁判留下不好的印象。還有,你的情緒一上來語言質量就降低了,說話也開始變得不嚴謹,這樣也會給對手可乘之機,而且會給搭檔帶來壓力。這一點你要學學夏冉江,雖然場上比較緊張,但是至少表現得很淡定,邏輯非常嚴密。”
“是的,童老師,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許菁有些不好意思地掃了一眼夏冉江,正好撞見夏冉江的目光。
“總之呢,你們兩人還是讓我非常有信心的。”童思睿站起身,将散亂胸前的頭發撥到肩後。“今天就到底為止了,都去上課吧。”
中午夏冉江回到宿舍,正拿着髒衣服準備去洗衣房洗衣服,迎面碰上楊新程,正拎着幾個塑料袋,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
看見夏冉江,楊新程突然來了精神,把夏冉江叫到一邊。
“你等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楊新程的嗓子還沒恢複,說話有些聲嘶力竭。怕夏冉江沒聽明白,還拍了拍夏冉江的手臂,趕緊轉過身跑回自己的宿舍,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氣喘籲籲地回來了。
“這個。”楊新程從口袋裏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筆記本,遞到夏冉江手邊。
夏冉江疑惑地看了楊新程一眼,把臉盆放到地上,接過筆記本。
筆記本上用日記的形式記滿了楊新程這段時間的訓練心得,從語言表達到邏輯技巧無所不包,不僅有自己的實戰反思總結,還有國際大賽的觀摩記錄,堪稱一本辯論寶典。
“這個你留着,希望有幫助。”
楊新程本想多叮囑幾句,可是這幾個字就已經說得很艱難了。看着夏冉江有些驚訝的表情,楊新程只能笑笑,又拍拍夏冉江的肩膀,轉身下樓。
“謝謝。”
夏冉江不知說什麽好。看着楊新程落寞的背影,只覺得百感交集。
筆記本交給夏冉江後,楊新程覺得心裏輕松多了。雖然自己不能去比賽,但是想到自己的經驗還是有利用價值的,自己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正想着,楊新程一擡頭又看見黎力。
“學長好。”黎力胸前抱着兩三本大部頭書。
“圖書館回來?”
“是啊,這個月的借書額度剛好更新,就多借了幾本書。”黎力一臉的成就感。“學長,聽說你住院了……現在還好嗎?”
“嗯。”
楊新程咳了一聲算是回答,心裏正納悶為什麽自己在醫院就躺了一天,現在居然鬧得人盡皆知。不過,看着黎力關切的眼神,心裏又覺得這次病得值,不然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名聲在外。想到這裏不禁有點得意。
“晚上淋雨的确很難受啊,而且還從車上摔下來。”黎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楊新程額頭上鼓鼓的紗布,“學長,你好好養傷,我先走了。”
“你說什麽?”
黎力剛走幾步,楊新程叫住了他。
“哦,我是說你好好休息。”
“不是,你說什麽車上摔下來?”
“……沒什麽,我是看到你頭上的傷口……”黎力有些慌,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不過還是盡力保持平靜。“自己我以前也是從車上摔下來磕到馬路牙子上……”
“哦。”
楊新程面無表情地答應了一聲。剛才沒意識到,現在一說到額頭的傷口,頓時感覺不自在。
夏冉江把筆記本揣在褲子口袋裏,如獲至寶。三步兩步沖到洗衣房。也顧不上等最裏面的水龍頭了,盡管那個角落有個擱板,可以把髒衣服和洗好的衣服分開。夏冉江就近找了空位,水龍頭擰到最大,水流撞到衣服上,差點濺了夏冉江一身。夏冉江只覺得心裏癢癢的,平時洗衣服只要半個小時,今天能簡則簡,連牛仔褲裏的錢都忘了先掏出來,居然十幾分鐘就搞定。
回到宿舍,夏冉江連衣服都來不及晾,掏出筆記本就看了起來。
“喲,看什麽呢這麽認真。”何嘯宇坐在床上探過身,斜斜地望着夏冉江。
“楊新程的筆記本。”
“他不是病了麽?而且你還乘人之危,把別人的比賽資格給搶了。”
“我可沒那麽陰暗。”夏冉江合上筆記本,“剛才他把這個給我,上面記得全是他準備比賽的心得。”
“我說這個楊新程是不是傻的有些可愛。”何嘯宇摘下耳塞,手上的iPad響起了歡樂鬥地主的背景音樂。“感覺就像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哈哈哈。”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挺可惜的。他這本武林秘籍可以看出來他這段時間投入了很多心血。可是到了最後這關鍵時候卻發生這樣的事。”
“哎,我覺得很神奇啊。”何嘯宇似乎有了驚人發現,翻了個身,床架子晃了晃。“雖然有點宿命論的感覺,可是你不覺得來的太突然太戲劇化了嗎?就像冥冥中有人給你安排好了似的,你的運氣怎麽就這麽好。”
“你以為是唐僧取經,五方揭谛四值功曹都在暗中守護着啊?也許是以前運氣太背吧,時來運轉了。”
夏冉江若有所思地愣了幾秒,又打開筆記本繼續讀着。
“我怎麽就覺得跟鬥地主一樣,哪怕一直輸一直輸,都快要淘汰了。可是關鍵時候抓到一手好牌,而且對手還送你幾個炸彈,最後直接從最後一名跳到第一名,就是這麽刺激。”
何嘯宇對着屏幕上剛獲得的冠軍獎狀洋洋得意地說。
“你鬥個地主都鬥出了人生經驗了。”夏冉江抓起桌上的橘子扔了上去,正好落在何嘯宇嘴上。“吃個橘子把嘴堵上。”
“卧槽你這運氣好的沒話說,投個欄都那麽準。”
何嘯宇一個勾手把橘子抓住。三兩下把橘子剝好,對着宿舍角落的垃圾桶瞄準,一個抛物線把橘皮扔了過去。橘子“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正中挂在垃圾桶上方的電腦包,又反彈到垃圾桶裏。
“哎,啥時候約個籃球吧。”何嘯宇吃着橘子,又開始了一輪鬥地主。
“沒問題啊,等我比賽結束吧。”
正說着,門開了。黎力抱着書進來。夏冉江和何嘯宇瞥了一眼,沒說話。
“砰!”
一本詞典砸在黎力的書桌上,兩人吓了一跳。
“你們他媽是不是有病?手腳殘廢了嗎?”
夏冉江轉身,看到黎力正指着電腦包怒目圓睜地看着自己,才知道剛才何嘯宇砸到的目标是黎力的電腦包。剛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電腦包上很大一塊橘子皮染成的污漬,黃黃的一片。
“不好意思啊,剛才實在不小心……”
夏冉江一臉的尴尬,趕緊道歉。“我待會兒給你擦幹淨吧。”
黎力翻了個白眼,換了雙鞋,抄起書包又出了門。
“哎,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搭錯線了?”沉寂了好一會兒,何嘯宇砰砰的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剛才都做好了被黎力直接從床上拖下來暴揍一頓的準備。看到夏冉江正抱着黎力的電腦包用濕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實在過意不去,順着梯子下了床。
“都是一個寝室的,無所謂啦。”夏冉江嘆了口氣,“總是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我知道他為啥這兩天心情不好。”何嘯宇倒着跨坐在椅子上,臉湊了過來。“你搶了他的機會。”
“什麽?”
“我也是猜的。”何嘯宇神秘地眨巴眼,“那天我在院辦公室找材料,正好看到黎力在走廊把童姥截了下來,我偷聽了一會兒,他就是在給童姥推薦自己。”
“童姥怎麽說?”
“當時黎力真的是言辭懇切啊,完全看不出來表面這麽高冷、這麽優秀的同學骨子裏這麽低聲下氣。”
何嘯宇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清了清嗓子,從夏冉江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
“童姥是這麽說的,‘黎力同學,你很優秀,但是因為事出突然,而且這次比賽事關學校聲譽,系裏還要謹慎決定。’”
“然後呢?”
“然後黎力屁話沒有就垂頭喪氣地走了。”
何嘯宇靠坐在梯子上,正對着夏冉江。
“黎力傻,童姥又不傻。童姥前腳被系主任怼了一頓,黎力後腳就登門要求換人,這不是吃相難看的問題,這不明擺着讓人懷疑楊新程這事兒是他在後面搗鬼麽?當然這也只是猜測,咱也沒證據。我只知道,一個他媽只會死讀書考高分的人去那種場合肯定得吓尿。長得跟千年絲瓜絡似的,一張砂紙臉,做搓澡巾都嫌硌得慌。”
“你這嘴遲早有一天得有大麻煩。”夏冉江被何嘯宇一句話逗樂了。
“我這可是實話,也只能跟你說說。”何嘯宇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罵人靈感頗為滿意,沉浸了幾秒,又轉過頭對夏冉江說,“哎,你知道之後我碰到了誰?”
“嗯?”
“童哲。”
一聽到“童哲”這兩個字,夏冉江剛才一臉的笑戛然而止,期待地看着何嘯宇。
“童哲看上去跟童姥挺熟的。”何嘯宇望着角落的垃圾桶發愣,“不過童哲這種人物,他們認識應該不奇怪。”
“他們說什麽了嗎?”
“倒也沒有說什麽……主要是距離太遠,我也沒聽清。好像……好像也提到了你,比賽候選人什麽的。”
何嘯宇邊說邊回憶,試圖從腦子中找出更多關鍵信息。
“我覺得應該也是幫你說好話吧,不然你怎麽會被選上,而且連正面交鋒的機會都不留給黎力這個大傻逼,直接敲定你了。”
“哦。”
夏冉江剛才挺直的身體慢慢蜷了起來,雙手軟綿綿地搭在椅子靠背上。
“就說你運氣好,看來真的是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在暗中保護你啊。”
“聽你這麽說,怎麽感覺有點詭異呢……”
“啥詭異不詭異的。”
何嘯宇看到夏冉江桌子上還有橘子,趁夏冉江不注意又撈起一個剝了起來,又是一個弧線,這次卻穩穩地砸進垃圾桶。
“走,吃飯去。剛才算你救駕有功,今天父皇又給了月例,打個牙祭先。”
晚上,夏冉江窩在宿舍仔細翻看着楊新程留下的筆記。讀了幾十頁,感覺有些累了。剛準備起身,一眼瞥見角落裏的日歷。日歷上明天的日期用紅筆圈了出來。看到這個,夏冉江頓時又來了精神。
每個月夏冉江都會把兼職翻譯酬勞結算日在日歷上圈起來。雖然錢不多,但是夏冉江每次收到銀行發來的轉賬短信都覺得特別開心。按照估算,這個月會收到1500塊,比前幾個月都多。想到這裏,夏冉江興奮地吸了一口氣,計劃着拿到錢後先給奶奶買件棉衣。
以前,夏冉江每次拿到錢都會先按天數留下一部分生活費,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剩下的全都存到同一張卡上。這次,夏冉江盤算着多留下一點,給童哲送個禮物。
“他喜歡什麽呢?”
夏冉江心裏默念着。認識童哲一個多月了,好像一直也不是特別了解他。夏冉江突然陷入了沉思,自責從來沒有真正去了解一個人,甚至是自己。
一直以來隐忍拘謹的性格仿佛織就了一個蠶繭,讓夏冉江惬意地躺在裏面休養生息,對外界的風吹雨打不聞不問。那天晚上躺在童哲的臂彎裏,夏冉江朦胧的意識中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變化,就像蠶繭被化開一個小口子,隐隐透過一束光,這種破裂感讓他心生恐懼,但是那股溫熱的氣息讓他無法抗拒。原本以為蠶繭外都是世界末日的破敗景象,可是現在仿佛在童哲的牽引下看到了原本心裏最真實的期許。直到自己從迷離中清醒,卻發現蠶繭的缺口竟意外合上。可是,原本以為自己會重歸平靜,在只有自己的世界裏繼續舔舐自己的傷口,現在卻不經意發現心裏已經不知何時種下一粒種子,發芽、抽枝,努力掙紮着破繭而出,迎着溫熱的陽光生長。
“到時候再說吧。”
夏冉江本想再跟童哲打個電話,可是剛撥出號碼又摁掉了。
“可能是他這幾天比較忙吧。”
夏冉江又準備給童哲發個信息,打出兩行字,又一個字一個字删掉了。
“哎……”
夏冉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心裏湧起各種複雜的情緒。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雙眼空空地盯着吊扇,上面一只小蜘蛛正在快速地補着網,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浮現一絲微笑。抓起晾衣杆,伸過去三兩下就捅破了蜘蛛網。
結賬日過去兩天了,夏冉江卻沒有等到手機到賬短信。不是手機欠費,也不是手機故障,夏冉江最後發了郵件給翻譯公司的財務。財務回複需要稍等幾天,不過并沒有說明原因。
大賽臨近,童思睿特批夏冉江不用上課,全力投入賽前訓練。
☆、第 12 章
離出發日期已經不到兩天了。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從第一天上臺神情拘促、語無倫次到現在昂首挺胸、口若懸河,夏冉江這些天的進步算是給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不過童哲心裏卻越來越不安。雖然明明知道夏冉江這幾天在封閉備戰,不太方便去打擾,可是自己已經有一個多星期都沒見到他了,心裏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爬,時不時還咬兩口。更何況現在又是在上英語課,童哲看見老師那張臉就覺得困,而且深秋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桌面上,童哲半眯着眼睛,正糾結着下課要不要去找夏冉江。
“童哲同學!”
童哲正托着下巴轉着筆目光渙散地看着窗外,突然前方震耳欲聾的聲音沖擊過來。童哲驚得筆都轉丢了,正好砸在顧楚楚眼鏡上。
“你來說說harm這個詞有多少個同義詞。”
童哲順着老師的手指向黑板,定了定神,裝作聽不見背後顧楚楚的提示,站得筆直。
“damage、endanger、undermine……”
童哲聲若洪鐘,一連說了七八個,周圍的同學中開始出現了騷動,老師原本心裏盤算着怎麽再懲治一下童哲,現在卻驚訝地微張着嘴。
“還有一個injury。”
面對着全班不可思議的眼神,童哲嘴角露出一絲自豪。
“非常好,非常好。請坐。上課要好好聽講。”
童哲歪歪腦袋坐了下來,依然是手杵着腦袋,望着窗外。
終于盼來了下課。童哲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不經意瞥見後面的顧楚楚還在做練習題。
“哎,下課了。”
“我等會兒,做完再走。”顧楚楚扶了下眼鏡。“我說,你是不是有學霸附身了啊,怎麽突然間變得這麽厲害。”
“學霸?爺爺我本來就是學霸。”童哲站起來,剛好鼻孔對着顧楚楚,“這都是小場面。以後你們得學會适應。”
“是不是有高人指點啊。不過你身邊本來就有那麽好的資源,不是我說,也沒看見你有什麽長進啊。為什麽突然間就進步飛速。快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麽秘訣?”
“秘訣倒是有,不過是我的獨家秘訣,自用不外傳。”
童哲一步跨出教室,朝顧楚楚做了個告別的手勢,轉眼就消失在樓道了。
一路上,顧楚楚剛才的話和表情還一直盤旋在童哲腦子裏。童哲越想越覺得開心。剛到大門口,一陣炒栗子的香味飄了過來。童哲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趕緊跑過去買了一袋栗子,轉身騎着單車就往教學樓飛奔。
電梯到了頂層,童哲跨出電梯,卻一時不知道夏冉江在哪個教室。突然一陣笑聲提醒了童哲,童哲順着笑聲輕手輕腳走到走廊最裏面,趴在窗戶朝裏看,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童哲不禁眼睛又眯成一條縫。
“咚咚咚!”
“門沒鎖,進來!”
夏冉江正在黑板上畫着議題邏輯圖,聽見敲門聲手裏卻沒有停。
門打開,夏冉江本以為是老師,沒有仔細瞧。只看見門外探頭探腦出現個身影,半天沒進門。夏冉江覺得奇怪,正要往門這邊走。童哲從牆後面跳了出來。
“哎,你來了。”
夏冉江語氣雖然平靜,但是難掩心裏的高興,剛才一臉的沉思凝重瞬間也變得活泛起來。
“看我給你帶了啥。”童哲從身後像變戲法似的拿出栗子,遞到夏冉江手裏。“還是熱的,吃吧。”
這時,許菁也從門外走了進來,有點疑惑地看着兩人。
“學姐,這是童哲。”
“你好。”
許菁上下打量了一下童哲,淡淡地打了聲招呼,随即走到一邊。童哲原本以為許菁聽到自己的名字也會像其他人一樣一臉的男神崇拜,可是現在許菁的反應卻讓他有點失望。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夏冉江,今天晚上把我提到的攻防要點再認真看看,這是你做得比較差的地方。就剩最後一個晚上了,得抓點緊。我先走了。走了記得關燈。”
許菁說完,拎起手提包,頭也不回地就出了門。
“誰啊,這麽牛逼。”
童哲側着腦袋一直目送許菁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心裏一直犯嘀咕。
“這是跟我一起搭檔比賽的,平時要求挺嚴格的,不過我底子薄,的确有很多東西要抓緊學了。”夏冉江似乎看出了童哲的心思。
“算了。”
童哲一屁股坐了下來,突然又想起來什麽,抓起書包又翻找起來。
“總覺得你就像機器貓,不過區別就是機器貓的口袋在肚子上,你的口袋在背上。”
夏冉江說着,打開紙袋,一股熱氣透着香味飄了過來。
“瞎說。”
童哲聳聳眉頭,心裏卻美滋滋的。本以為夏冉江心生嫌隙,現在看來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這兒,有些治頭疼的藥,暫時幫你緩解一下。”
童哲一盒一盒地從包裏把藥拿出來放到桌子上,不一會兒就堆成一座小山。
“你這是要用藥喂飽我啊。”
“那用其他東西喂飽你也行啊。”童哲一臉暧昧地盯着夏冉江的眼睛。
“切,就怕你産能不足啊。”
夏冉江坐得筆直,如流水線般地剝着栗子扔進嘴裏。
“啊……”
童哲看夏冉江沒什麽進一步的舉動,嘴湊過去張開。
“幹嘛?”夏冉江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
“栗子……”
夏冉江剛剝好一顆栗仁正準備丢進嘴裏,猶豫了片刻,瞄準童哲的嘴試探了一下,直接塞進了童哲嘴裏。
“三分入洞!”
“你能換個詞嗎?”
“一射而中!”
童哲滿意地嚼着栗仁,忽然打起了哈欠。
“這麽早就困了?精力不行啊。”夏冉江打趣說道。
“警告你,不能說男人不行……可是今天不知道為啥這麽困……我先眯十分鐘,你慢慢吃。吃飽了正好省我一頓飯錢。”
童哲俏皮地哼了一下,起身朝角落裏伸長脖子望了望,鎖定一處連排長椅,三兩步跨了過去,把長椅拼成木床,順勢躺了下來。
“給你!”夏冉江把書包裏的書都抖落下來,一個漂亮的抛物線扔到童哲胸前。“枕着舒服點。”
隔着桌子根本看不到童哲的身體。只聽到一陣唏唏索索的響動,夏冉江看到桌子下直直地伸出手臂擺出個“Ok”的手勢,之後指尖緊貼一起的大拇指和食指慢慢分開,另外一只手也舉了起來,剛好湊成一個倒着的心形。
夏冉江放下手裏的栗子,轉身輕手輕腳回到黑板前。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已慢慢柔化成橘紅色,一束光斜斜地擦過夏冉江的面頰,安靜地鋪在青黑色的黑板上,無一絲熱度。夏冉江微微揚起頭,正好撞見懸挂在湖面上的落日,正沉沉地融化在波光中。此刻的教室安靜地讓人意外,只剩下粉筆在黑板上游走的摩擦聲和角落裏童哲輕微而又有節奏的呼吸聲。夏冉江恍惚間覺得身處的是另一個三維世界,只是這個世界的維度只有自己、童哲和窗外的落日。夏冉江退後幾步,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筆記,又想到身後角落裏的童哲,心裏充盈着這一輩子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湖面飄過來一陣冷風。夏冉江聽到童哲呼吸的節奏似乎被打亂,出于好奇,決定過去看看。可是從這裏到童哲之間橫着幾副桌椅,要想不聲不響地走過去可沒那麽容易。為了防止擦着地面或蹭到其他桌子,夏冉江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障礙物一個個抱起來高高舉起,一步步地試探着挪到最空曠的地方放下。桌椅不重,但是夏冉江把它們全部清空後已是滿頭大汗。
現在,童哲直挺挺的睡姿完全展現在夏冉江面前。童哲似乎感覺到了涼意,雙手緊緊地抱着自己,蜷起雙腿,喉嚨裏咕嚕咕嚕的,活像一只打盹的貓。
夏冉江站在童哲身邊,脫下外套,輕輕地蓋住童哲上半身,又拉了拉外套下擺和袖子,試圖讓外套的每一處都能蓋住童哲的身體。不知是外套的體溫還是突如其來的重量,童哲無意識地抓住了外套的領子,呼吸聲又恢複了剛才的節奏。
夏冉江會心一笑,蹲在旁邊,雙手搭在童哲的“木床”上,借着夕陽殘留下最後一點餘光觀察着童哲的臉。
不知為何,從小到大夏冉江最怕漆黑的夜晚。也許是與生俱來的不安,也許是那晚夢魇般的遭遇,夏冉江每到夜晚都喜歡把所有燈打開。可是現在,随着夕陽慢慢沉入湖底,整個教室也暗了下來,只有外面其他建築的燈随意灑落的光線能讓自己看到面前的輪廓。教室燈的開關觸手可及,可是夏冉江卻一直蹲坐在地上,仿佛在觀察一件世間精美絕倫的藝術品,似乎稍不留神就會消失。
白天的太陽照亮的是世界,可是眼前的太陽照亮的是自己。
夏冉江湊了過去,嗅到一陣陣淡淡的味道,混合着一絲綿柔的中藥味和溫潤的皂香,卷積着荷爾蒙的氣息下沖擊着夏冉江的腦神經。迷離中,夏冉江看到的是潛意識中的幻想,只是這幻想被多年前的陰影壓制許久。夏冉江站了起來,雙手撐住上半身,微閉着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熱,夏冉江逐漸能感受到童哲的體溫,屏住呼吸,雙唇輕輕地啄在童哲的微潤的鼻尖,又緩緩地站起身後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卧槽,我是不是瞎了……”
夏冉江坐在地上背靠童哲,正快睡着的時候,童哲一陣躁動驚醒了他。夏冉江趕緊站起來抓住童哲揮舞的手臂。
“沒事沒事,天黑了。”
“我睡了多久啊,這就天黑了。”童哲揉揉眼睛,看到窗外遠處建築的燈光才回過神來。“你都不開燈,我一睜眼還以為自己瞎了呢。”
“快七點了。”
夏冉江伸手按下燈開關,掃了一眼黑板正上方的挂鐘。
“靠,睡得真爽。”
童哲伸了個懶腰,張大嘴打着哈欠,發現了身上的外套。夏冉江趕緊伸手把外套抽了過來,夾在腋下。
“你就不能讓我多披一會兒……”
童哲瞪了夏冉江一眼,“你這一下我怎麽感覺像是被扒光了似的……”
“我也冷啊……”
夏冉江頓了一下,半天不知道怎麽接話。
“走吧,咱倆去外面轉轉去。我餓了。”
童哲翻身下了地,站起來才發現教室的格局變了樣。剛才還因為自己藏在角落裏沒人看得到而自鳴得意,可是現在眼前生生地多出來一塊空地。
“走吧走吧,別看了。”夏冉江走到門口,催促着童哲。
出了校門,童哲捧着熱騰騰的牛肉鍋貼,跟夏冉江兩人一人一個竹簽分吃着。沿着馬路一直走,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寺廟。
“走,進去許個願。”童哲拉着夏冉江往前跑。
“大晚上的許個什麽願啊,再說寺廟晚上也不開啊。”
說來也奇怪,以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剎今晚卻沒有像往日那樣定時閉門謝客,寺裏依然燈火輝煌。
“就在彌勒佛面前許願吧。”
童哲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緊閉雙眼。
夏冉江在大殿外轉了一圈,發現童哲已經在裏面了,趕緊進了大殿。
“過來許願啊。”
童哲發現了身後的夏冉江,招了招手。
夏冉江猶豫了片刻,也并排跪在童哲身邊的蒲團上,學着童哲的樣子,閉眼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磕了三個頭。
“哎,這邊還有抽簽的。”
夏冉江順着童哲的指向,看到不遠處地面上立着個簽筒,裏面歪歪地塞着幾十支竹簽。還沒等夏冉江起身,童哲爬了過去把簽筒抓了過來。
“來來來,抽個簽,看看你這次比賽的運氣如何。”
童哲把簽筒遞到夏冉江手裏。
“這怎麽能信啊……”
“怎麽就不能信了?大家都白天過來拜佛許願,佛祖這麽多人哪記得那麽多。除了我們,還有誰大晚上的來求簽的,自然靈驗了。”
童哲一臉嚴肅,又揚起頭對着笑臉哈哈的彌勒佛丢了個眼神,“您說是不是啊?”
夏冉江一頭黑線。只能把簽筒拿起來,雙手握住,輕輕地晃着。
“你得用力。”童哲一把搶過來,高高舉過腦袋,“看過《河東獅吼》沒?張柏芝就是這麽搖簽的,帥氣又有個性。”
本以為在離心力的作用下會飛出一支簽,可童哲沒想到用力過猛,所有的竹簽噼裏啪啦灑落一地,童哲慌不疊地趕緊跪下來一支一支撿起來放好。
“佛祖贖罪佛祖贖罪……”
“還是給我吧……”
夏冉江微微曲身,雙手捧起竹筒,先是輕輕地晃了晃,讓雜亂的竹簽平整地斜靠在邊緣,随後微微深呼吸,閉上眼,緊緊握住竹筒稍稍用力晃動。
簽筒裏的竹簽開始彼此劇烈的撞擊着,突然一支簽跳了出來,落在夏冉江面前,夏冉江撿了起來,發現簽上用毛筆寫着個大大的“捌”字,墨跡已經有些泛白,深深地滲入紋理中。
“還是你看吧,我不敢看。”
夏冉江緊緊地握着竹簽,猶豫着把竹簽遞給了童哲。
“嗯。你等會兒,我先去看看外面還有沒有人解簽。”童哲說着,起身走出大殿。
不一會兒,童哲又回來了,夏冉江此時站在大殿外。
“好像都下班了。沒人解簽。佛祖都沒下班,這幫和尚居然都下班了……不過我剛才看到,可以按照簽上的數字拿到對應的簽文。”
“那我的簽是吉是兇啊?”夏冉江雙手抱在胸前,有些急切地問到。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拆。”童哲拿出一個小信封,朝着夏冉江眨巴眼睛,“那我拆了?”
“拆吧拆吧。”
童哲從信封裏掏出一張紙條,鋪開,清了清嗓子讀了起來:
“欲求勝事可非常,争耐日夜意匆忙。到頭竟必成中箭,貴人指引貴人鄉。”
“看來是上上簽啊。”
童哲讀完,把紙條裝入信封,眼睛眯成一輪月牙。
“聽你鬼扯。這廟裏自然都是上簽啊,這樣求簽的一高興就多捐錢。我看根本就沒有下簽。”
夏冉江把信封接過來,放到上衣口袋裏。
“回去了。”
童哲不作聲,跟着夏冉江後面。一只手伸入褲兜,摸到裏面已經快揉爛的紙條。看到前面步伐輕盈的夏冉江,童哲回頭瞥見不遠處的簽文櫃,旁邊的垃圾簍裏是一堆丢棄的簽文。
原來,剛才童哲拿着夏冉江抽中的簽,循着號碼找到的是另一張簽文。童哲興沖沖地打開一看,居然是下簽。為了不讓夏冉江擔心,童哲只好一個格子一個格子把簽文都拿出來。雖說找到了好幾個上上簽,但是大多數判詞要麽就是愛情就是事業,找了半天才挑了個最合适的回去給了夏冉江。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一片安靜,只是空氣已經冷下來了,不過童哲似乎能感覺到夏冉江隐藏于心的喜悅,正随着夏冉江呼出的白氣洋溢在兩人的周圍。
“看來佛祖還是靈驗的,已經提前把結果都告訴你了。”
“有這麽靈驗的話我就回來還願。”
“你可要說話算話,在佛祖面前可不能打诳語……你能不能走慢點……”
童哲小步緊跟,拉住了夏冉江的袖口。夏冉江停了下來。
“你剛才許的什麽願?”夏冉江突然問。
“你許的什麽願?”童哲反問。
“這個不能随便說出來吧?”
“你說啊。說不定咱倆許的是同一個願。”
“那可不一定。你又沒啥盼的。我只能說,要是願望實現了我肯定回來還願。”
“那要是沒實現呢?”童哲蹬着大眼睛問。
“呸呸呸,怎麽可能不實現……”
童哲頓了一秒,發覺了夏冉江一臉的尴尬,知道自己又說錯話。
“對了,給你個東西。”
說着,童哲從兜裏掏出來一個挂鏈。夏冉江一眼就認出了挂臉上的機器貓。
“這個送你了。”
童哲抓住夏冉江的手腕,挂鏈落在夏冉江掌心。夏冉江只覺得一陣金屬的溫熱頓時浸入皮膚。
“這個我有了……”
“你的那個是假的,我的這個可是真的。”
“可是……”
“你別忙着拒絕。”童哲沒等夏冉江反應過來,接着說。“你知道嗎?這個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