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楊新程眼神迷離地瞅了瞅童哲,又偏過頭看了看童哲手邊的酒瓶。
童哲心裏咯噔一下,心想怎麽這傻逼喝成這樣居然還能保持這麽敏銳的洞察力。剛想把酒瓶藏到桌子底下,被楊新程一手按住,把酒瓶接了過來,跟自己的酒瓶并排擺在一起。
原來,童哲剛才趁大家忽略自己的時候撿起一個空瓶裝滿了雪碧,還偷偷藏在自己座位底下,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一杯都沒喝完就被楊新程發現了。
本以為楊新程會懷疑為什麽自己的酒會冒泡,童哲這時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看着楊新程盯着兩只酒瓶發呆。
“你看,咱倆的酒不一樣。”
楊新程眯着一只眼,使勁往酒瓶口裏望。
“……怎麽不一樣?不都是酒麽。”
“你的是洋河大曲,我的是藍色經典。”楊新程說完,把童哲的酒瓶挪到桌子的另一邊。“咱兄弟要喝就喝一樣的!”
“媽的吓我一跳。高估了你。”
童哲想着,懸在嗓子眼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好好好,看在你今天壽星的份上,咱倆就喝一樣。”
可是童哲這下又犯難了。自己天生的酒精過敏體質,偶爾喝喝啤酒還行,白酒從來沒有碰過。記得幾年前酒宴上喝醉過一次,之後一個星期渾身遍布紅疹子,癢痛難忍,而且一直發燒。之後就再也沒碰過酒。
不過好在童哲有兩手準備。前幾天去爺爺家吃飯,在爺爺的藥房裏找到了幾味對解酒有奇效的中藥。剛才在路上買了瓶水,把藥全部灌了下去。
此時,不知道是藥性發作還是怎的,童哲感覺肚子一陣翻江倒海。不過既然已經到這份上了,童哲決定試一把,做就要做到底。
正當童哲準備捏着鼻子喝酒的時候,楊新程卻嘤嘤地哭了起來。
“哎哎哎,怎麽了啊,喝酒怎麽還哭了。”
童哲推了推楊新程手臂,突然覺得情況不妙。
“我被甩了。”
楊新程幹嚎着,卻不見一滴眼淚。
“誰啊?”
“安美心。”
“就你們日語系學妹?”
“嗯。”
“哎,什麽大不了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童哲突然有些心疼。剛才的對話雖然簡短,但是卻把自己塵封的記憶勾了起來。剛準備趁勢“安慰”一下這位好歹眉清目秀的帥哥,可是又發現楊新程頭歪着埋在雙臂間,瞅着大廳角落裏兩個男的出神。
“你看那邊,兩個搞基的。”
楊新程突然擡頭恨恨地說。
“嗯,怎麽了?”
童哲眯着眼,仔細分辨着角落雙人桌的兩個人。定睛一看,才發現其中一個自己認識。這個人之前當衆在男寝室外告白,一時全校皆知。
“媽的這種變态都能一個兩個成雙入對,想想就惡心。怎麽不死。”
“算了不管他們了,咱倆喝酒。”
童哲平靜地舉起酒杯,可是心裏卻頓時湧起一股恨,差點一杯酒潑在楊新程臉上。
“喝!”
不一會兒,兩個人把一瓶白酒喝得一滴不剩。此時飯店也要打烊了。童哲扛着楊新程出了飯店。
雖說自己喝了解酒藥,可是童哲還是感覺暈乎乎的,身上也開始發熱發癢。童哲知道自己肯定是再次酒精過敏了。可是好在自己意識還算清醒,只是旁邊的楊新程卻已經醉得撒起了酒瘋,嘴裏還不時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哎哎,站好了你這傻逼。”
童哲一時沒抓穩,楊新程從手上滑了下去,直挺挺地如一灘爛泥般躺在地上。童哲趕緊把他扶了起來。
“童哲,我愛你。”
楊新程轉過頭嘿嘿地傻笑。
“愛你MB。”
童哲罵了一句。還沒等楊新程釋放完,一把抓住楊新程的肩膀拖着就往學校宿舍走。
這時天居然開始下雨了。
“怎麽這麽熱啊。”
楊新程靠在童哲肩膀上,鼻息中全是酒味。
童哲此時對楊新程生出莫名的厭惡。而且喝成這樣,估計跟楊新程商量什麽他都忘了。童哲仰頭看着路燈,燈光裏的雨勢越來越大,突然靈機一動,決定換個計劃。
“熱就脫了。來,我幫你。”
說完,童哲就開始幫楊新程脫衣服。楊新程倒也配合,三下五除二脫完只剩一件無袖背心。楊新程渾身紅的就像過了三遍熱油的龍蝦。冷風吹過,童哲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抱着楊新程的衣服覺得特別暖和。
童哲把楊新程架在單車後座上,自己靠着牆推着車往前走,頭頂上的屋檐剛好幫自己擋住風雨。只是楊新程卻沒那麽幸運,趴在車座上嘿嘿地笑着,雨點密集地打在後背上。童哲時不時還把單車歪過去一點,這樣楊新程的淋雨面積就更大了。
“好涼快……”
童哲沒理他,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走。
突然,單車前輪陷了下去,童哲下意識抓緊把手,差點沒扶穩。可是楊新程卻結結實實地頭朝下栽進了前面的水坑裏。
“卧槽!”
童哲趕緊把車扔到一邊,像拔蘿蔔似的把楊新程拔了出來。
楊新程滿臉全是泥水,眼鏡也不知道去哪了,哇地一聲開始朝天幹嚎,雨水夾着淚水把臉上的泥沖了下來。
童哲突然覺得有點心虛,趕緊把外套給楊新程披上。又用他裏面的襯衣把臉抹幹淨,至少看上去不那麽狼狽,好歹回去也能交差。
到了寝室,童哲把半死不活的楊新程交給他室友,随便編了幾句話,趕緊溜之大吉。
這天晚上,童哲回到家,躺在床上又驚又怕。情緒慢慢平息下來後,童哲感覺渾身酸痛,心跳急速,知道自己肯定是酒精過敏了,而且這次比上次更嚴重。這時,童哲感覺脖子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剛才眼前一切還清晰無比,現在居然随着視線的模糊,大腦也不聽使喚,像是被丢入了一個扭曲的空間。
“夏冉江……”童哲眼角汩出一行眼淚,失聲叫了出來。突然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等童哲醒來,恍惚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醫院,手背上還插着輸液針。
“醒了?”媽媽坐在旁邊,看見童哲睜開眼,伸手摸了摸童哲腦門,“還好退燒了。現在還難受嗎?想吃什麽?”
童哲轉過頭看到牆上的挂鐘,上面顯示已經下午三點了。肚子這時也叫了起來。
“你這孩子就是不讓人省心,明知道自己酒精過敏還喝那麽多酒。昨晚你可把媽吓壞了。”
“沒事,媽,不就喝點酒,睡一覺就好了。”
“你這叫沒事啊,都不知道怎麽說你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哎呀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麽?強壯的很,沒事啊!幫我随便弄點吃的來呗。”童哲屁股一縮坐了起來,差點碰到吊瓶。
“你待着別動,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看着媽媽帶上病房門,童哲趕緊摸出手機打電話給顧楚楚。
“你怎麽樣了?聽說你喝挂了?”電話那頭傳來急促地聲音。
“要讓老子喝挂哪有那麽容易!”
童哲靠在枕頭上,翹起二郎腿。
“那就好。我把筆記給你留了,你就放心吧。”
“哎,你再幫我個忙。”童哲側過頭望了望房門,壓低聲音,“你幫我問問楊新程的情況。”
“楊新程?外院的那個?”
“嗯。”
“好。”
“聽說昨晚他也喝挂了。你趕緊去問問,我等你消息,越詳細越好。”
童哲說完就挂斷了。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感覺背部還是酸痛難忍。
不一會兒,顧楚楚來了電話。昨晚楊新程回到宿舍後把室友也吓了一大跳。外面黑燈瞎火的沒注意,而且雨那麽大,楊新程發際線旁被石頭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都沒發現。楊新程坐在椅子上還對着室友傻笑,突然昏了過去。三個人趕緊把楊新程扛到校醫院。洗胃、縫針、輸液,醫院醫生哪敢怠慢,趕緊對楊新程進行處理,之後又緊急轉到附屬醫院救治。讓童哲頗為意外的是,楊新程居然也對酒精過敏,而且這次是實實在在的酒精中毒。加上後來路上那麽一折騰,楊新程差不多丢了半條命,總算在醫院撿回來了。
聽到這裏,童哲心裏甚為內疚。本來計劃是跟楊新程攤牌,讓楊新程自己退出比賽,之前楊新程不少把柄還抓在自己手上呢。不過現在想想,自己一時情緒失控居然造成這麽大的影響。
“你他麽就是運氣背,嘴賤,活該碰到我。”
童哲心裏安慰着自己,病房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童哲小心翼翼地下床,雙腳一勾,套上拖鞋,輕手輕腳地挪過去,弓着腰,腦袋緊緊貼着病房門。
“裏面是劉主任的兒子?”
“是啊是啊,長得可真帥,果然兒子随媽。”
“今天怎麽住院了啊?”
“聽說是喝酒喝多了差點中毒。昨天送過來都一直說胡話,太吓人了。”
“麗麗,這下該你撿到便宜了啊,這麽個大帥哥攤到你頭上了,你可不能虧待了他,哈哈哈。”
門外傳來一陣母雞下蛋似的笑聲,童哲頓時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別瞎說,敢意淫劉主任的兒子,你也配。小心劉主任聽到了又罵你。待會兒啊,姐姐我還要去給帥哥換藥呢。病房裏住的人帥,空氣都不一樣。”
一陣腳步聲逐漸靠近。童哲連忙跨到病床上,蹬掉拖鞋,抽起被單披滿全身,只留個腦袋在外面。
果然,童哲呼吸都還沒平穩下來,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童哲緊閉的雙眼留了一條縫,隐約看見一個護士進來。
“童哲,該吃藥了。”
跟剛才門外的聲音一樣,不過故作平靜的樣子讓童哲一時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了。童哲撇撇嘴,直起上半身,耷拉着眼皮,從護士伸過來的托盤裏撿起藥丸,一粒粒丢進嘴裏,端起紙杯一口灌了下去。
“童哲,你媽是劉主任哈……”
護士站在床位,手裏抓着欄杆不自然地敲擊着。
“是啊。怎麽了。”
童哲直視了護士一眼,護士本來抹着厚厚粉底的臉頓時唰地一下紅成猴屁股。童哲看着護士的囧樣心裏一陣笑,但還是強行憋着,為了緩解尴尬拿起手機不斷解鎖又關上。
“能不能幫我在劉主任面前……”
“哦。”
沒等護士說完,童哲冷冰冰地答應一聲,就想着讓護士早點離開。
“那太感謝了。”
護士明顯有些抑制不住激動,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斷雙手拍打着欄杆,震得童哲屁股一陣麻。
“哎,你有女朋友了嗎?”
護士剛激動完,不知是出于報答還是為了八卦,微微探過腦袋問道,眼裏全是關切。
童哲剛想回答沒有,可是心裏又覺得有點不甘心。一個“有”字剛從喉嚨裏蹦出,轉念一想覺得這不是他媽設的陷阱,萬一護士是間諜,這放松警惕的代價可就太大了!
“沒有啊。”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我覺得吧……”
童哲擡起頭上下打量了護士一眼,一字一頓地如同描白般說道,“長頭發,到肩膀。皮膚紅潤,身材ok。口才也好,樂觀開朗。”
護士看着童哲“色眯眯”的眼神頓時心花怒放,小鹿亂撞,激動得眼睛裏幾乎閃爍着淚光,仿佛從此走向人生巅峰。
“這就是你的标準?”
童哲面帶狡黠地湊過去,微微擡起下巴,眼睛裏透着無限暧昧和欲望。接着,用自己最低沉最有磁性的聲音說道:
“嗯。這就是我讨厭的标準。”
護士剛才滿面春光的臉轉眼間堆滿一臉秋霜。童哲看到這張臉突然覺得護士對化妝品還是挺有心得的,尤其是那一臉一脖子變幻莫測的粉底,居然可以像擴音器般讓心情的表現力無限放大。
童哲偏過腦袋,慢慢搭在枕頭上。身後的護士沒吱聲,整理好東西後就聽見門“哐當”一聲關上了。
“媽的敢調戲老子。你還少樣東西。”
這時,手機又響了,屏幕上的名字讓童哲喜出望外。
“你還好嗎?”
童哲一時激動地不知如何回答,本來準備“嗯”一聲,轉念一想又蔫蔫地壓低聲音,整個身體都陷到褥子裏。
“好……好難受……”
“哪裏難受?”
“渾身都難受,你是不知道酒精過敏的感覺啊……”
“以後就不要喝那麽多,身體要緊。我還是今天聽說你住院了。”電話那頭頓了一下,“聽說楊新程酒精中毒了。”
本來還興奮地幾乎可以馬上出院的童哲,聽到這句話心情頓時一落千丈。
“哦,我準備吃飯了。回學校再聊。”童哲冷冷地說。
“好。那你保重身體。”夏冉江似乎欲言又止,“哦”地一聲就挂了。
“媽的。”
童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把手機重重地扔在枕頭上,沒料到手機又彈了起來,砸得腦門生疼。
“哎,我這是何苦。”
☆、第 11 章
童哲在醫院躺了一天,越想越覺得煩躁。當天晚上自己就離開病房,顧不上後面護士的喊聲,攔了個車準備回家。路上,突然心裏有點不安。趕緊讓司機掉轉頭,往楊新程的醫院走。
到了楊新程的病房門口,童哲微微踮起腳透過門玻璃往裏看。裏面三張病床上只有楊新程一人,頭上包着紗布,遮住半只眼睛,臉色慘白,正斜躺在床沿,剝着香蕉往嘴裏塞。這造型活像剛從金字塔裏挖出來似的。
童哲敲敲門,沒等裏面回應就推門進去。童哲看了楊新程一眼,石像般地杵在門邊,本以為楊新程看到自己會一個香蕉皮扔過來,可是楊新程的表現卻出乎意料。
“我靠,居然是你,我都沒來得及感謝你昨天把我送回家。”
楊新程連忙咽下香蕉,艱難地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童哲頗為意外,剛才繃緊的神經也松懈下來。看來楊新程根本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
“昨晚咱倆都喝多了。”童哲還是有點心虛,趕緊抽了把椅子挨着床尾一屁股坐了下來。“我昨晚酒精過敏,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才好。”
這句話不知道哪裏擊中了楊新程內心最柔弱的地方,楊新程直接撲過來抱住童哲的肩膀,使勁拍了拍童哲後背。
“兄弟。”楊新程略帶哽咽地說。“什麽都不說了,就你這次,我認定你了,咱倆是一輩子的兄弟。”
“嗯嗯,好兄弟。”
童哲也拍拍楊新程肩膀作為回應,雖然心裏感覺有點別扭。剛才的回應與其是拍,不如說是輕撫——現在楊新程可是神志清醒的,萬一拍出啥問題,可不會像昨晚那麽好忽悠了。
“你可不知道其他那些沒良心的東西,就昨晚一起喝酒的。到現在一根毛都沒看見,生怕怪到他們身上。媽的一個個平時稱兄道弟的,這時候就變狐朋狗友。”楊新程咬着牙恨恨地說,又用飽含感激之情的眼神上下掃了童哲一眼。“你看你都喝成那樣,你還冒着大雨把我送回家。”
“兄弟嘛,雖然不至于真的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搞得那麽血腥,關心照顧一下總是必須的。”
童哲現在徹底相信楊新程是絕對不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心裏也坦然多了。為了徹底緩解尴尬的氣氛,童哲四下看了看,從床頭櫃上一把香蕉扯下來一根遞給了楊新程。
“唉,你好像恢複得還可以嘛,不要影響比賽就好。”童哲猶豫了很久,試探性地問了問。
“這可是個麻煩事。”楊新程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有點失落。“我都跟老師說了,我去不了了。讓她換別人。”
“卧槽。”童哲幾乎喊出聲,心裏一陣狂喜,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怎麽了?”
“我是說……你太可惜了。就差一個多星期了。”
童哲剛才還憋得有些抽筋的臉,此刻立馬換成一幅哭喪臉,就像無法參加比賽的是自己,而不是楊新程似的。
“唉……我也沒辦法啊。都訓練那麽久了,每天早起訓練兩小時,下午實戰兩輪。”楊新程嘆了口氣。“雖然身體扛得住,可我這嗓子也受不了啊。”
“嗯?”
童哲心生疑惑。剛才以為楊新程身體虛弱說話才有氣無力的,可是現在一激動就有些聲嘶力竭——想必是昨晚淋雨感冒,現在楊新程的嗓子的确是啞了,而且偶爾還能聽到淺淺的咳嗽,原本富有磁性的嗓音現在像指甲劃黑板似的。
“唉,那也沒辦法。”
童哲此刻心裏不知為何生出一點難受。這種失落感他是經歷過的——沒日沒夜努力準備,到最後甚至連證明自己的機會也沒有。而且這次雖說不完全是自己故意的,但是跟自己有脫不了的幹系。想到這裏,童哲有點後怕,慶幸自己昨晚幸虧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回學校咱倆再聚。”
童哲看着楊新程落寞的眼神,越來越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拍了拍楊新程的被子,三步并作兩步走出病房。
這天上午,英語系一班的精讀課。鈴聲一響,總算挨到下課。夏冉江剛把書本塞進書包,正好撞見童思睿的眼神。
“夏冉江,下課留一下。”
“好的。”
夏冉江把背上的書包放了下來,朝門口何嘯宇使了個眼神。何嘯宇點點頭轉身消失在樓道。
不到一分鐘,整個教室就只剩下童思睿和夏冉江兩個人了。
童思睿走下講臺,坐在靠過道的椅子上,跟夏冉江同一排。
“夏冉江,院裏決定讓你代表學校參加全國英語辯論賽。”
“什麽?”
夏冉江幾乎是叫出聲,本能地想拒絕,但是被童思睿強大的氣場壓住。
“你跟大三學姐兩個人一起。這是比賽的章程和規則。”童思睿站起身從講臺上拿過來一疊文件,放到夏冉江書包上。“對了,看一下往屆的辯題,熟悉熟悉。有什麽問題來找我,十天後我們去三亞。”
童思睿用一種近乎是宣布聖旨般的語氣說完,起身走出了教室,只留下夏冉江一個人還沒回過神來,心髒砰砰直跳。
就在昨天下午,童思睿被楊主任叫到辦公室談話,建議童思睿把楊新程換下來。楊主任雖然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但畢竟那是自己的兒子,當下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不能折騰。聽到楊主任讓她換人,童思睿心裏是崩潰的。雖說楊新程底子不好,但是朽木也不是不可雕,尤其是在自己這個善于下狠手的教練下,一個多月的魔鬼訓練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而且這種比賽講究的是配合,楊新程跟另外一個同學已經磨合地差不多到了你說完上句我自然接下句的境界,再磨合就負距離了,哪能說換就換?
不過看楊主任的意思,現在估計說什麽也晚了。童思睿一心想借着這場比賽彌補遺憾、讓人刮目相看,卻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麽差——臨陣換将可是大忌啊!
事已至此,童思睿也不能低聲下氣求着楊主任改變主意。對于楊主任來說,兒子保研重要,但是身體更重要。
童思睿一臉鐵青地走出辦公室,想到自己這一個多月的心血付諸東流,心裏比死還難受。
童哲拖着沉重的雙腿走出外語樓,黑色高跟鞋尖在大理石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剛出門,一擡頭居然看見景文碩,一身修身黑色休閑西裝,抱着一本書正和另外一個稍胖的老師邊走邊聊着什麽。景文碩不經意看見童思睿,停了下來,微笑着朝着童思睿招了招手,沒等童思睿回應又跟同伴繼續向前走。
童思睿剛才心裏還烏雲密布加閃電,默默複習了一遍各種語言版本的國罵,失望至極的時候居然擡頭看到了另一個希望。難道真的是職場失意,情場得意?難道是上帝關上一扇門,又打開一扇窗?
不管怎樣,童思睿心情算是好多了,此刻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誰來替換楊新程?
童思睿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學校班車點,正好第一班班車剛到,幾步跨上去找了最後排靠窗的座位坐下來。
班車一路颠簸,童思睿雙手抱胸望着窗外,腦子卻沒閑着,幾秒鐘內把自己有印象的學生全部過了一遍。
“Hi, Rose.”
童思睿條件反射似的回頭,坐旁邊的是個老外,高高瘦瘦的,褐色的卷發,睫毛忽閃忽閃地望着她。
“Hey。”
童思睿面無表情地答應了一聲——這是新來的口語老師Adam,負責大一英語系的口語課。Adam雖然已經三十歲,但是因為長相年輕,而且上課風格活潑,經常跟學生打成一片。對于大一學生來說,每周的口語課就是調劑,尤其是剛上完童老師的精讀課。
“你看上去不開心?”Adam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問道。
“No.”
童思睿依然面無表情。
“為什麽呢?”
童思睿本來想一個人趁着坐車的工夫靜靜,可是現在Adam的出現中斷了自己的思考。看着Adam疑惑的眼神,想着畢竟Adam跟自己面對的是同一幫學生,童思睿開始讓自己平靜下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現在的處境全盤托出。
“所以你要找另一個人去比賽?”Adam一針見血。“我有一個比較好的推薦。”
“嗯?”
童思睿剛才還拉長的臉突然堆滿了期待。
“Lawrence。”Adam毫不猶豫地說出一個名字。
“夏冉江?”
“是的。我認為,他是完全可以的。我們已經上課一個星期了,我覺得他很好。而且這個還是個debate,不是嗎?”
童思睿萬萬沒想到外教居然能跟自己想到一塊去。剛才腦子裏那麽多名字閃過,“夏冉江”這三個字的确停留了兩三秒——童哲之前也跟自己提過夏冉江。自己這個唯一的侄子一向自傲,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在她面前極力誇贊她的學生。但是考慮到大一學生沒經驗,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我知道,Lawrence現在還是freshman,但是如果一開始有這個機會,有這個practice的機會,對他以後的發展會很好。而且你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合适的人,不是嗎?”
童思睿仿佛靈魂脫殼般,雙目無神地盯着Adam翕動的嘴唇。突然嘴角開始上揚,慢慢擡起頭,嘿嘿地笑出聲。
“Adam,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太感謝你了。”
“My pleasure。”
夏冉江走出教室,看到何嘯宇還在樓下花壇邊坐着,書包丢在一邊,抖着二郎腿低着頭玩游戲。
“走了。”夏冉江從何嘯宇面前經過,手背觸了下他的腦門。
“哎,天山童姥叫你幹嘛?你犯錯誤了?還是留下來潛規則你?你這也太不持久了吧?我靠,這可是愛情動作片經典場景啊。”
何嘯宇一局游戲打完,抓起書包追了上去,一把摟住夏冉江的脖子,不懷好意地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何導演,你是不是遺憾自己沒在現場。”
夏冉江感覺肩膀被何嘯宇壓得有些重,一側身甩開了何嘯宇的手臂。
“說吧,童姥找你幹啥?”
“臨時給了我個任務。”夏冉江往旁邊側過兩步與何嘯宇保持距離,“讓我去參加全國英語辯論賽。”
“牛逼。”
何嘯宇似乎并不覺得意外——對夏冉江來說,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什麽時候?”何嘯宇接着問。
“十天後。”
“牛逼。”
當晚,夏冉江還是一個人去圖書館,同樣的閱覽室,同樣的座位。
第二天,夏冉江按照童思睿的短信,找到外院培訓教室。之前楊新程就是在這裏訓練。
正準備敲門,夏冉江聽到裏面似乎有兩個人在說話。
“……找個大一的一起,你也不怕被連累。”
“我也沒法啊,人都是老師選的。怪只怪楊新程臨陣脫逃,就剩我一個人頂着。”
“那個大一的什麽來路啊?怎麽就被童老師看上了。高年級就沒人了嗎?是不是有後臺?”
“誰知道啊。這事兒無非就是老師一句話。”
“那你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湊合呗。還能退賽不成?”
“說不定他發現太難,知難而退呢。”
對話突然停止,門忽地一下打開,地面的灰塵被氣流卷起,不斷螺旋上升,散落進從窗戶上垂落而下的一束束陽光裏,讓陽光瞬間有了生命的氣息。
夏冉江快速打量了一下面前背對陽光的女生。齊耳短發,黑色邊框眼鏡,面容清瘦,薄薄的雙唇透着蒼白,米色長袖襯衣衣擺懶懶地垂在腰間,一襲灰色拖地長裙有節奏地随着空氣流動輕輕搖擺。實在很難想象唇槍舌劍的辯手會是這種柔弱的形象。
“你是夏冉江?”一個清脆有力的聲音傳來。
“學姐好。”
夏冉江抿着嘴,眼裏透着微笑,一瞬間還以為這個聲音是另一個人發出的。
“嘴還挺甜的。”旁邊一個女生走過來,朝這邊使了個眼色,“我先去上課了。待會兒別忘了。”
“別學姐學姐的了,都把我叫老了。叫我許菁吧。”
許菁目光犀利地盯着夏冉江。把夏冉江讓了進來。
“咱倆從現在開始就是搭檔了。十天之後,為校而戰。”
夏冉江本來有些不自在,可是聽完這句話居然有些熱血沸騰,仿佛聽到了上戰場的號角。
“既然是搭檔,我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許菁找了個座位坐下。“你也知道,我們是臨時換人的。我不太清楚你的水平,也不清楚咱倆能不能合拍。不過既然系裏選了你,我相信老師的眼光。”
“我明白。”
“還有,現在就只剩下十天時間了。你可能要辛苦一點。當然,有問題你可以随時找我。”
“謝謝。”
許菁起身,從兜裏抓住一把紙團随手扔在地上。小紙團四散開來,如繁星般點綴在褐色地板上。
“今天我們随機選一個Motion。”
夏冉江嘴角翹起,微笑着彎下腰撿起剛才撞在腳背上的紙團。紙團鋪開,裏面是用漂亮的手寫體寫的一行字:This house will allow clone technologies be used in all medical treatment.
看完,夏冉江将紙條遞給許菁,許菁掃了一眼,說道:
“規則想必你已經很清楚了,我再重申一下,我們這次采用的是美式辯論。開始前我們用扔硬幣的形式決定發言順序或挑選立場。也就是說,如果我是正面,我可以挑選正反方。你是反面,你可以決定自己先發言還是後發言。雙方首先進行立論,之後進行兩次反駁和一次總結陳詞。另外,過程中可以進行三次交叉crossfire,但是這個環節的第一個問題必須向剛剛結束的辯手提出,之後就是自由質詢。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來扔硬幣。”
接着,許菁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一元硬幣,往半空中一扔。伴随着金屬的回聲,硬幣不斷旋轉,落在許菁右手掌間。許菁快速用左手蓋住,又慢慢拿開。夏冉江湊過去一看,硬幣的正面朝上。
“好,我選正方。現在你可以決定先發言還是後發言。”
“我選後發言吧。”
“Ok。現在十分鐘各自分頭準備。”
這時,夏冉江發現童思睿不知何時就坐在自己身後。童思睿招呼夏冉江過來,給他講解注意事項。教室另一頭的許菁正在埋頭翻看着厚厚的材料。
十分鐘一到,兩人分別走到講臺一端,側身面對坐在教室中央的童思睿。
“OK, now we start.”童思睿拍拍手,示意兩人開始。
一輪模拟比賽下來,童思睿頻頻颔首,表情也從忐忑不安逐漸變得平靜坦然,甚至臺上偶爾出現的幾個精彩反擊也讓她不禁拍手叫好。童思睿現在放心了,頗為自己選人的眼光感到自豪,甚至覺得換人是自己這次做的最正确的決定。看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不錯不錯,兩人都挺出色的。”童思睿招手讓臺上兩人下來,坐在她身邊。“不過有幾點需要注意。”
“嗯。”
夏冉江整場模拟大部分處于守勢,難以抵擋對方的進攻,此刻額頭已經有些出汗了。
“首先是夏冉江。”童思睿頭偏向夏冉江,又低頭把筆記本翻到前幾頁,“首先我覺得你的表現特別讓人意外,無論是表達還是邏輯,都達到一定的水準。但是,注意是辯論場,不能老是低着頭,要觀察對方的表情。還有,論證要自信,即使有些數據和事實不太确定,但是你的目的是佐證觀點,不是為了講故事而講故事。”
“再就是許菁。”童思睿邊說邊翻看着手裏的筆記,“老毛病還是要改改,情緒不能被對方的邏輯帶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