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命力。只等到春江水暖的時刻,蓮心就會竭盡全力鑽破如鐵皮般的外殼,躲過湧動的暗流,在波光潋滟的池塘中綻放本屬于自己的色彩。七年過去,童思睿學成歸來,繼續完成年輕時的夢想。
“你們的努力不會白費的。”童思睿喃喃自語。
記憶中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七年彈指一揮間,就像此刻從眼角滑落的淚水,滴在草坪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一切都已經結束。只是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敢想敢拼的二十歲女生了,也從這一刻起再也不會輕易落淚。
童思睿捧着一杯美式咖啡小口呡着。表面上恬靜淡然,心裏還是為夏冉江和許菁捏一把汗。從選人開始,似乎上天給自己開了個玩笑。不過後來夏冉江的表現讓自己越來越放心。按照自己的直覺,只要這兩個學生正常發揮而且不發生意外情況,獲獎如同探囊取物。
想到這裏,童思睿嘴角上揚,輕輕地吹了吹咖啡升騰起的熱氣。遠遠地聽到已經陸續有人從會議樓出來了。童思睿看了看表,距離他們進去剛好半小時,首場比賽剛剛結束。
果然,夏冉江腋下夾着一堆稿紙,許菁手裏提着一個文件袋,正有說有笑地朝這邊走來。看到這一幕,童思睿心裏懸着的石頭也落了地。
還沒等童思睿詢問,兩人就一屁股坐在童思睿對面。
“看樣子結果不錯啊,帥哥美女。”
童思睿揚起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那可不,剛才那可是驚天地泣鬼神,您可是沒看到,最後裁判宣布結果,對面那個男生直接就哭了。”
“啊?怎麽回事?”
童思睿有點驚訝,但是并不覺得意外——這兩個學生平時看上去安安靜靜的,可是一進入狀态,臺上臺下就是兩個人。有時候觀摩他倆的練習,自己都産生了錯覺,平時憂郁寡言的夏冉江一上臺就變得極有攻擊力,口若懸河、正義凜然的樣子頗有國際金牌律師的風範。
“他說我們詭辯。”
許菁點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将菜單遞給夏冉江。
“也不算詭辯吧。”
夏冉江看了半天沒看到自己想喝的,點了芒果奶昔。
“我們這次抽到的是正方,同時有權對辯題進行解釋。所以就按照夏冉江的思路,把enjoyment好好地‘定義’了一遍,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後來他們都語無倫次了,一直在那兒結巴結巴結巴,哈哈哈。”
“還是學姐反應快啊,一聽到對方的破綻就給我遞紙條,在臺上我好幾次都快被他們怼地喘不過氣了。”
“最後裁判怎麽說?”
“結果比較明顯,所以裁判沒怎麽點評,倒是給對手做了積極評價,不過也就是不痛不癢的幾句話,說他們有風度,語言能力較強,知識範圍很廣。”
“為了照顧各參賽隊的情緒嘛,這麽說也是合情合理的。”童思睿說。“正好現在離午餐時間還有十幾分鐘,你們可以回顧一下比賽全程。首場比賽一般都比較簡單,這一場比賽贏得輕松不代表後面一樣輕松,要分析一下不足,畢竟這是你們第一次真槍實彈正面迎戰對手,之前的模拟訓練再仿真也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的。不足要規避,優點要沿用。”
“嗯。”夏冉江重重地點了點頭,又慢慢低下頭,“我覺得自己還是有些怯場,都不敢看對手和裁判的眼睛,一直盯着牆上的挂鐘。”
“其實這是很好的方法,就當他們不存在,你的眼裏只有我,哈哈哈。”許菁打趣道。
“許菁呢?”
“我覺得我還是有點咄咄逼人的感覺……剛才他們說我們詭辯我都情緒上來了,差點爆粗口……”
“這個一定要克制,一旦情緒被對方有意控制住,後果不堪設想。尤其是說出跟比賽無關的話,那基本就提前宣告失敗。記住,憤怒是最大的敵人。”
童思睿說着,把服務員端上的飲料放在兩個學生面前。這時手機來了短信,童思睿掃了一眼。
“下午我被抽中做裁判,要提前準備了,你們兩個中午吃完飯好好休息休息,再接再厲。”
童思睿起身,做了個“V”的手勢,特意朝夏冉江晃了晃,夏冉江心領神會,嘿嘿地笑出聲。
第一場比賽,夏冉江和許菁代表的江東大學獲勝,積了三分。首戰告捷,原本還有點怯懦的夏冉江現在慢慢有了信心。尤其是上午比賽的最後幾分鐘,夏冉江甚至覺得那一刻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沒有約束,沒有抗拒,像是一道靈光閃過,另外一個人從自己的軀殼裏跳出,完全主宰那幾分鐘的生命。
第二場依然是抽簽分組然後比賽。兩人勢如破竹,再次取得勝利。
轉眼到了第二天,辯題也越來越難,對手也越來越強勁,夏冉江逐漸有些吃力。
到了第四場,接連三戰三勝讓兩人都對接下來的比賽充滿了期待。
“學姐,看來咱倆這次運氣不錯啊。”夏冉江說。
“這是實力,哪是運氣啊。”許菁靠在沙發上,手機刷着娛樂新聞。“說不定咱倆可以大滿貫。”
再次抽簽時,許菁的心情一改前三場的謹小慎微,頗為得意地從箱子裏抓出一個紙條。可是,當她打開紙條,上面赫然幾個大字讓她一直以來的擔心應驗了。
這次是香港的高校。
許菁在得知分組結果後,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感覺不妙。按照許菁的經驗和了解,港澳學生對國際政治和經濟類辯題向來得心應手,這恰恰的是大陸很多高校選手的短板。而且這段時間的練習,更側重價值觀和文化辯題,政治、軍事、經濟類的內容接觸較少。許菁越想心裏越不安。只等着主裁判宣布各組辯題。
“……第四組的辯題:This house believes that Antarctica could be explored for the interests of all countries of the world.”
聽到辯題,許菁不經意間看到了即将跟自己對陣的香港學生,他們并不為所動,而是神情自若地聊天。
還差十分鐘就該去比賽現場了。許菁和夏冉江還是眉頭緊鎖,沒有一點頭緒。
“要是童老師在就好了……又去做裁判了。”許菁自言自語,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學姐,您是覺得這個辯題是正方容易還是反方容易?”
“當然是反方容易啊!”許菁幾乎是叫了出來。“這種話題已經讨論了幾十年了,到現在都沒有定論,各國都想在南極分一杯羹。”
“但是為什麽沒有定論呢?”
“還不是因為環境問題……”
“那就是了。”
許菁一拍腦袋,突然明白了。
“你是說,如果是反方,我們就放大環境問題的隐患。如果是正方,一旦對方提到開發南極會破壞環境,我們就說現在的科技完全可以避免破壞,而且破壞環境也只是一個可能不是絕對發生的?”
“是的。”夏冉江狡黠地合上電腦。“走吧,上場了。”
這次,夏冉江抽到的是正方。
正如兩人剛才的讨論,反方果然提到了環境的問題,都被夏冉江一一化解。
可是激戰正酣,夏冉江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臺上二辯慢慢把焦點從夏冉江強調的“interests”轉移到了“all countries”上。
“…As we agreed that the technlogies cannot totally avoid environment damage, we believe that intead of being explored by all countries, we must establish amon managinganization, which is helpful to address all problems, resources, environment protection, and so on. That’s why we oppose the unilateral acts of each country on Antarctica.(正如我們雙方剛才一致認為科技并不能完全避免環境遭到破壞,因此我方認為與其所有國家共同參與開拓南極,更好的方式是建立一個共同的管制組織,這樣才能夠妥善解決資源、環保等問題。所以我方反對各國在南極的單方面行動。)”
聽到這裏,夏冉江腦子轟地一下,這才意識到原來開始自己的辯詞完全就是對方真實觀點的鋪墊,自己的思路完全被綁架了。對方不否認人類開拓南極會帶來環境危害,但是他們把解決問題的方案上升到建立國際組織上,從而完全規避了關于是否存在環境隐患的問題,同時也完美闡釋了自己的反方立場,可謂甕中捉鼈,一石二鳥。夏冉江餘光掃了一眼三位裁判,正交頭接耳紛紛颔首。
而且萬萬沒想到,最後總結陳詞的時候,許菁已經完全沒有了頭緒,一腦門子汗,三步并作兩步就上去了。
“...Antarctica…Antarctica should be explored by all people. I mean all countries. It’s ridiculous to establish ananization…”
總結陳詞完畢,許菁一臉鐵青地下了臺,兩人沉沉地低頭,一言不發。
最後,果然不出所料,三位裁判3:0判定對方獲勝。
“I think this is an amazing exchange. Both of your teams have showed wonderful ideas…”
中間的主裁判點評着,結束後又問了旁邊一位女老師關于兩隊的評語。
“You were performing below the average. You should practice more.”
女老師微微昂起頭,面無表情,薄薄的嘴唇中慢慢吐出一句話,每個音節都像一把尖刀穿透夏冉江內心。
後面的評語兩人都沒聽進去。賽場教室只剩下夏冉江和許菁兩人。外面比賽結束的喧嚣聲都漸漸聽不到了,開始有清潔工進來打掃場地,這時兩人才回過神來。
“沒關系,不就這一場,後面還有好幾場。”夏冉江擠出一絲微笑,遞給許菁一張紙巾。“走吧,學姐,咱們去找童老師。”
“你去吧,我不去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收拾好散落的稿紙和鉛筆,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頭看了看許菁。剛才宣布結果的時候心裏并不難過,但是不知為何現在心裏卻像有一塊大石頭壓着喘不過氣。
“豈有此理,簡直太過分了。哪有這樣的評委!”
晚上,三人在餐廳裏吃自助餐,湊在一個大圓桌上。童思睿聽着許菁添油加醋的彙報,氣不打一處來,叉子剛紮起幾根胡蘿蔔絲,一把扔在餐盤上,啪地一聲引得餐廳裏不少人側目。夏冉江倒是一直默不作聲,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往嘴裏塞着椰子餅。
“這不舉報還要留着她繼續興風作浪不成?”
說着,童思睿抄起手機就準備打組委會電話,可是剛撥出去語音提示已經欠費。
“老師……”
夏冉江用手肘碰了碰童思睿的手臂,擡起頭四下看了看,正好撞上同桌對面幾個人的目光,不禁壓低了聲音。
“我覺得咱們這口氣暫時忍着,畢竟眼下比賽更重要。等比賽結束了再投訴也不遲。”夏冉江耳語道。
“是啊是啊,童老師您消消氣,咱們是有素質的人,被狗咬了還能再咬回去啊?這大路上走着被爛石頭絆了一腳,咱們還要繼續走路不是?”
許菁看到童思睿氣急敗壞的樣子,覺得心情好了很多——剛才一直認為評委的那句話是沖着自己來的,現在總算有人撐腰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學校的老師這麽橫。”
童思睿往嘴裏硬生生地塞進一叉子胡蘿蔔絲,語氣明顯軟了很多,端起盤子起身去加菜,許菁也跟了過去。
“這事兒也正常。”
夏冉江正吃着,對面一個老師模樣的人發話了。
夏冉江擡頭一看,先前沒怎麽注意,對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坐着個男老師,染着褐色頭發,額頭白得發亮,面容清瘦,穿着件修身墨綠色襯衣。
“您覺得是正常的?”
夏冉江雖然保持着禮貌性的微笑,但是心裏卻覺得有些不爽。
“你們是南方的吧?”
“嗯,南京的。”
“那就對了。我們昨天也碰到過這種情況。如果不出所料,這些‘刺頭’評委都是北方某城市的老師,故意打壓地方高校。這都是潛規則了,所以有些傳統強校這兩年都拒絕參賽。”
“啊?還能這樣啊?”
夏冉江聽到這些話着實心裏一驚。
“呵呵,沒關系啊,發揮出自己的實力就好了。Just enjoy yourself.”
男老師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右手剛好碰到襯衣口袋,從裏面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我是中大的指導老師,本職工作是教同傳,歡迎以後報考我的研究生啊。”
“詹教授這麽年輕就開始帶研究生了啊,我還剛上大一呢。”
夏冉江看着名片上長長的頭銜說。
“哪裏哪裏……大一就能參加這種規格的比賽,前途無量啊。我先走了,後面比賽繼續加油,不要有什麽心裏負擔。”
詹教授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拿起手提包轉身走出了餐廳。
這時,童思睿和許菁也回來了,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我就說嘛,這肯定是有原因,哪有人發神經無緣無故說出那麽遭人恨的話,這明擺的就是跟人過不去麽。”
許菁嘴裏依然呱唧呱唧個不停,一坐下來,又湊到夏冉江面前繼續說。
“剛才拿吃的時候,聽到很多學生都在抱怨說比賽分組不公,住宿也不好,果然跟我們想的一樣。這些學生無一例外全是南方的。”
夏冉江沒吱聲,小口唆着玻璃杯裏的椰子汁。
“哎哎哎,你們看,那不就是下午那個老師麽?就是她!”
許菁略過夏冉江的後背,隔着幾個大方桌,正好瞥見一個女老師在跟學生談笑風生。
“是她!?”
童思睿一聽到許菁的驚呼,順着許菁的手指一眼就看到了目标,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嗯,就是她。”
夏冉江側着腦袋仔細辨認了幾秒,不過注意力一直放在童思睿身上。此刻童思睿散發出來的攻擊氣場如同野牛看到了紅絲巾,随時準備上去拼個你死我活。夏冉江捏了捏拳頭,已經做好了拉住童思睿的準備,生怕童思睿一個控制不住自己就暴走。就憑童思睿這體型,要是沖過去的話對面女老師不是殘廢就是內傷。
“我說呢,原來如此。”
童思睿屁股剛離開座椅,又落了下來,突然惡狠狠地噴了一口氣,露出陰冷的表情,夏冉江只覺得一股冷風從尾椎骨透到前胸,打了個寒顫。
“她以前是我留學時的同學。”
一瞬間,童思睿的情緒不知為何平靜了下來,雖然語氣輕描淡寫,可是那一臉鄙夷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想不到這賤人鬥不過我,欺負到我學生頭上了。老娘要你好看。”
夏冉江有點懵了。平時端莊大氣的童老師現在居然變得如此江湖豪氣,夏冉江突然覺得自己被迫卷入一場百年江湖恩怨,即将見證驚天地泣鬼神的雪恥之戰。
“你倆給我看清楚了,一個指導老師,兩個參賽學生。如果判斷沒錯,你們接下來兩場比賽很有可能遭遇到他們,給我不惜一切代價幹死他們,平局都不行!”
童思睿把卷發往身後一撩,端起一杯橙汁咕嚕咕嚕一口灌下去,手背把嘴巴一抹,朝已經目瞪口呆的夏冉江和許菁使了個顏色,拎起挎包就走。
童思睿回到房間,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歪,整個人彈了起來,又落下來陷進床墊裏,深棕色卷發鋪撒在床單上。手臂放在額前擋住頭頂的燈光。
正要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耳邊手機鈴聲響了。童思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扒拉半天沒抓到手機,幹脆挺身而起,掀開被子又甩掉枕頭,終于在床頭夾縫裏找到了手機。
“幹嘛?”
童思睿本想按掉手機繼續睡,可是看到童哲的名字,拇指剛快碰到拒接鍵又挪到了接聽鍵上。
“喲喲喲,這麽早就睡覺了?”
“你感冒了?”
童思睿感到一陣燥熱,伸出腳把床位的空調遙控器勾了過來。
“你怎麽知道的?”童哲說着,一邊吸溜着鼻涕。
“你的小奶音突然變得那麽空曠有磁性,傻子也知道你是感冒了。”
“我感冒了還打電話問候你,你說說天下還有誰這麽關心你。”
“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這無利不起早的性格打你穿開裆褲露雞雞時候起就沒改過。有其他事沒?沒事挂了我要睡覺。”
“哎哎哎,別別別,您這是怎麽了?吃□□了啊?還是比賽挂了?”
“比賽倒是挺順利的,就是碰到個人讓我惡心得不行。”
“誰啊?”
“一個研究生同學。之前跟她一起在美國留學。每天就特麽只會賣弄風騷,拼命想嫁老外,結果獎學金沒得到,男友也把她甩了,還怪我頭上。”
“所以你搶了她的獎學金,搶了他的男友呗?”
“又不是我願意的,姑奶奶我秒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童思睿頗為得意。“可是你猜怎麽着?這次比賽她居然也是指導老師。本來我們連勝好幾場,今天下午比賽她居然是裁判。你說輸了就輸了,技不如人我們認。可是這賤貨居然還人身攻擊,說什麽我們能力連平均水平都達不到,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典型的公報私仇啊。”
“幹她!”
“那是必須的啊。我都跟兩個學生說了,只要賽場上碰到他們學校的,拼了老命也要贏……現在想想都來氣,簡直無恥啊。本來是私人矛盾,居然攻擊學生的能力,這不就是攻擊我的能力麽?我還好,這種話讓學生聽到了還不得打擊他們的自信心啊?今天下午許菁、夏冉江出來後一直都不開心,估計就是被這事鬧的。”
“夏冉江現在怎麽樣了?”
“夏冉江?你怎麽不自己問他去。”
“我……”
“沒事,這倆孩子沒那麽脆弱,我心裏有數。”
“你有啥數啊?”
“啥?”
童思睿覺得有些奇怪,剛準備起身拿個香蕉,回來卻發現電話已經挂了。
夏冉江躺在床上,雙手背在腦後,只留着昏黃的夜燈——自小養成的習慣,只有在這種暗沉的環境中夏冉江的心緒才能更明晰。幾個小時的低落情緒之後,夏冉江慢慢恢複理智,腦子裏如同老式放映機一般一幀一幀地回放着白天比賽的每個鏡頭。
複盤是夏冉江每次模拟訓練和正式比賽結束當晚必然會做的工作。正當夏冉江複盤到自由辯論環節,手機響了。夏冉江伸手去拿,手臂枕在腦後時間太長一陣觸電般的酸麻感襲來。
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夏冉江按了免提,又把手機摔在枕頭上,恢複到剛在的姿勢。
“三亞好玩不?”
那頭何嘯宇似乎在吸溜着面條,嚼了兩口又咂咂嘴。
“好玩個毛線。”
夏冉江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怎麽了?比賽輸了?”
何嘯宇拆開了一袋零食。
“別提了。”夏冉江微微嘆氣。“你在幹嘛?”
“剛打完一局鬥地主,媽的這兩天手氣不行,輸了好多錢。”何嘯宇嘴裏幾乎塞滿了吃的,發出嗚嗚的聲音。“煩躁,吃點東西緩解一下情緒。”
“嗯。”
“哎,別那麽喪氣嘛。這不是剛開始,還有那麽多翻盤的機會。要我說啊,這比賽其實跟鬥地主差不多,靠實力,也靠手氣。手氣到了,你就是一手的爛牌,即使一張不出,你的搭檔也會幫你幹掉地主。這手氣要是差啊,四個二兩個王手一滑也就帶出去了。我剛才不就是這樣嘛,最後扔了個王炸,發現五六七八少了個九,你說氣人不氣人。可是手氣差你也得忍着,化悲痛于力量。”
“你牛逼。”
“所以啊,別看這只是游戲,也是很講策略的,跟真實的世界一樣一樣的。三個玩家,即使有個人跟你比較默契,一直跟你站一邊,等哪一天另一個人牌好了或者你牌特別爛,這人絕逼會背叛你。”
“那你建議我接下來怎麽做?”
“你自己心裏知道啊。你等下啊,我找個剪刀,他麽買了個殘次品鹵蛋,半天撕不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我覺得吧,你根本就不用太擔心,之前你不是分析過了麽,從來沒有哪一年比賽有哪個參賽隊從頭贏到底的。偶爾輸一兩場純屬偶然事件。你的實力在那兒擺着呢。你就盯着對面兩個人就行,其他根本就不用管那麽多,比賽時心态最重要。”
“有道理。”
“我這個人吧,向來有着一雙會發現的眼睛,嘿嘿。”
第五場比賽再次遭遇政治議題,不過這次夏冉江和許菁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加上昨晚童思睿的指點,這次比賽結果是平局。
終于到了最後一場晉級賽。按照最新公布的結果,江東大學在積分排行榜上暫居第八名。雖然這個名次已經能夠确保江東大學晉級半決賽,但是最後一場比賽的結果還是充滿了變數。
“學姐,這次我來抽簽吧。”夏冉江說。
許菁點頭默許。夏冉江前往抽簽會場,微微閉着眼,從箱子裏小心翼翼抽出一張紙條。
許菁在門外等着,一看到夏冉江出來就迎了上去。
“什麽議題?哪個學校?”
夏冉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看來被童老師說中了,咱們要打一場硬仗。”
兩人回到夏冉江房間,盯着牆上的辯題愣了半天。
“This house would legalize same-sex marriage in some provinces.”
許菁一遍一遍默念着辯題。“你說這個題如果是同志自己來辯論,會怎麽想?”
“童哲大概會支持同性婚姻吧。”
夏冉江全神貫注搜索着材料,漫不經心地接着話,手裏不停輸入各種關鍵詞,浏覽器居然跳出來各種男男黃色圖片,而且各種姿勢層出不窮,夏冉江瞬間呆住了,只覺得臉頰通紅,喉嚨發緊。
“童哲?我說的是同志。”
“我也說的是同志……同志當然支持同志婚姻。”
“這種辯題很有帶入感啊。”許菁不懷好意地笑笑,“你支持嗎?”
“支持是支持……但是我可聲明啊,我又不是gay……”夏冉江支支吾吾地說。
“不過你這樣的估計挺受gay歡迎的,哈哈哈。”
“唉,走了走了,比賽快開始了。”
夏冉江關掉浏覽器,合上電腦,剛準備起身又弓着腰,只覺得褲子拉鏈處頂得緊緊的。
辛虧許菁沒注意,先出了門。夏冉江假裝收拾電腦,側過身解開腰帶伸進褲子裏擺正位置,等到“帳篷”不是那麽明顯了,趕緊跟了出去。
“哎,你有多餘的筆沒?我好想忘帶了。”許菁一路小跑,突然回頭問。
“有。”
夏冉江停下來,伸手在外套內口袋抓出一只圓珠筆,正準備遞給許菁,一道銀色的光劃過手臂,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許菁定睛一看,一條哆啦A夢挂鏈躺在地上,夏冉江跨過去一條腿,想擋住許菁的視線,慌不疊地蹲下來撿起,手裏的材料散落一地。
“呦,什麽這麽寶貴還不讓看,意義非同一般啊,定情信物?”
“哪有……普通鏈子而已,就普通鏈子……”
夏冉江把挂鏈收好放在手裏,湊在嘴邊小心地吹幹淨上面的灰塵,發現哆啦A夢的浮雕狀鈴铛居然撞斜了,上面的黃漆脫落了一點,漏出了銀白底,夏冉江只覺得心裏像是被什麽刺痛了一下。
終于到了賽場。兩人互相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剛進門,透過玻璃窗,夏冉江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給他的對手打氣。
“看,那是誰。”
許菁手肘捅了捅夏冉江,面不改色地盯着窗外,咬着牙齒說道。夏冉江微微側過頭,順着許菁充滿殺氣的眼神望過去——果然是昨天的女裁判。
坐定後,許菁輕輕地拍了拍夏冉江垂下的手臂,朝着夏冉江微微點頭,夏冉江心領神會,雙手捏緊拳頭又慢慢放開,搭在桌臺上。
裁判上前,宣讀了規則。夏冉江接過裁判遞過來的硬幣,緊緊地攥在手心。
一個漂亮地抛物線,硬幣叮地一聲落在地板上,跳躍、翻轉,最終安靜地躺在會場中間。
“Yes!”
看到硬幣正面朝上,夏冉江剛才擰成一股亂麻的心情現在卻慢慢有些興奮,轉頭瞥了一眼許菁,朝許菁抖了抖眉毛,許菁正雙手搭成一個金字塔形,拇指托住下巴,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
例行介紹後,比賽開始。夏冉江作為正方一辯首先闡述觀點。
夏冉江微微挺起胸脯,感受到了西裝內側口袋裏的挂鏈。挂鏈的輪廓嵌入左側胸肌,随着心髒起伏,金屬在肌體的溫度中似乎慢慢融化,分子滲入每個細胞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強心劑一般注入身體,仿佛此刻站在臺上的不只是夏冉江一個人。不再猶豫寡斷,不再敏感多慮,不再沉默黯然,再次站起來時,夏冉江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如鳳凰涅槃般摒棄烈火焚身的傷痛與無助,脫胎換骨。
進入到自由辯論環節,反方開始發動第一輪攻擊。
“As a heterosexual, do you think it’s eptable if another man physically approaches you?”(作為異性戀,難道你認為男人在身體上對你進行侵犯是可以接受的嗎?)
“No. Same answer to approach of another woman. This is an issue of human rights, not human behavior.”(不可接受。同理,女人對男人進行侵犯也是不可接受的。今天讨論的是人權,而非行為。)
夏冉江據理還擊。只是當他說出這段話時,內心深處不知被什麽東西刺痛了一下,一時竟亂了思緒。
“You mentioned many recent examples of movements fighting for gay marriage. We thank you for your share of such knowledge. But as you stated, such movements are frequent in some developed countries, United States, Germany, Spain. These countries ept gay marriage due to their high-level economic and cultural advancements. That’s why we don’t believe it feasible to legalize gay marriage in our country as well.”(對方辯友剛才提到了衆多近年來發生的同性婚姻平權運動,感謝您為我們普及了知識。正如您所說,這些平權運動更多地是在美國、德國、西班牙等發達國家發生,這些國家經濟水平和文化水平較高,因此能夠接受同性婚姻。但是我們認為,我們國家尚不到程度,不能像這些國家那樣立法通過同性婚姻。)
“First of 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