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原版書。不過這裏的書實在太多了,看完一本又會有很多本新書引進來。夏冉江只得加快閱讀速度——軍訓結束對夏冉江來說算是天大的喜訊,這樣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待在圖書館了。
入口處,夏冉江環顧了一下裏面。除了幾個準備考研的大四生之外,幾乎沒什麽人,這意味着夏冉江不用占座了。夏冉江把書包扔在最靠角落的座位上,起身去書架上拿書。
“《Lonely Pl》……”夏冉江修長的食指從排列地整整齊齊地書脊上拂過,在書架最尾部停下,抽出這本書。
這本書是其中的一冊,講的是西班牙的風土人情。夏冉江看過無數此類的地理書,讓他覺得奇怪的是這本書在這裏出現。
又随手選了幾本。夏冉江回到座位,拿着水杯去水房接了一杯開水,撕開茶包,扔了進去。
不知不覺,夏冉江把整本書翻完了。突然對這個以前很少關注的國家産生了興趣,尤其是裏面介紹西班牙語的內容。此前夏冉江在學習英語的時候經常會接觸到源自西班牙語的詞彙,此刻竟然有了開始學習西班牙語的沖動。于是趕緊把書放回原來的地方,回頭去小語種書架上找關于西班牙語學習的教材。
“《基礎西班牙語》,《西班牙語一點通》……”夏冉江一本本翻看着。
“嗨。”
夏冉江猛地一擡頭,透過書架中的縫隙,看到一個笑臉。
“不認識了?俞青。”
對面的女生湊近,盯着夏冉江小聲說着。
“哦……你好啊。”
夏冉江有些僵硬地舉起手,又慢慢放下。不知為何,夏冉江看見她會有壓抑感。
“自習?”俞青接着問,沒等夏冉江回答,又問,“你坐哪兒?”
“嗯,自習。”
夏冉江目光轉到角落裏的座位。
夏冉江表面上表現地很高興,可是心情開始有些失落了。本來可以獨自享受這偌大的閱讀室,可是現在卻要遭受這意料之外的“驚喜”。
可是那又如何?總不能逃跑吧?夏冉江心裏想到無數個可能,最後還是決定留下來,大不了就當身外無物,反正跟她也不熟。
看書是沒心情了。夏冉江幹脆拿出筆記本電腦繼續翻譯。
還是磕磕絆絆的感覺,各種專業術語和技術知識,進行得非常不順利。夏冉江只得硬着頭皮一個字一個字地敲着,眼看着頁面批注已經占滿了整個屏幕右側。
“這個Availability可能是‘可訪問性’,不是‘可獲得性’。”
夏冉江正準備批注,俞青剛倒水過來,湊到他身後看了一會兒。
“還有這個,locker應該是‘存儲櫃’,不是‘機櫃’。Script management專業術語叫‘腳本管理’。”
“你懂什麽……”
夏冉江心裏有些抗拒。不過當他把那幾個詞按照俞青的解釋重新套用在文中,晦澀難懂的語言突然理解起來十分順暢。
心裏這幾天的不安頓時有些釋然。夏冉江趕緊改了過來。
“還有這兒,能幫忙看看嗎?”
夏冉江雖然繼續面無表情,但是為了完成任務,還是有些低聲下氣地求助。
俞青沒說話,一手托起夏冉江的筆記本電腦挪到自己面前開始改了起來,夏冉江坐在旁邊看着。
俞青一句話一句話往下梳理,如同排雷,頁面上紅色的批注一點點消除。不僅更正了術語,還把邏輯理順了,夏冉江讀着幾乎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抗拒感也慢慢消失。
此時,童哲正準備來學校找夏冉江,還帶了些零食,順便把今天到期的書還圖書館,借着這幾天培養起來對英語的興趣,再找幾本英語書趁熱打鐵。
單車停在門口。刷了門禁,童哲如入無人之境,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腳底拍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啪”響起清脆的回音。
此前,負一樓語言閱覽室就是童哲的禁地,從來不會踏足。按照童哲的托詞,這地方暗無天日,一直跟人說鬧鬼——這裏的藏書類型就是自己的恐懼來源。童哲找了好久才找到這裏,順着書架上的标注一排排找下來。
“語言學理論、翻譯、日韓語……”
“英語。”
童哲拐了進去。拿起一本翻了幾頁,發現看不太懂,又扔了回去。
童哲皺着眉頭,剛才風風火火、躊躇滿志的樣子現在如同洩氣的皮球,覺得有點高估自己了。
“這裏能這樣翻譯嗎?”
童哲心裏一顫。這不是夏冉江嗎?童哲循着聲音走到書架那頭。
童哲躲在書架後面,探出腦袋,看到了夏冉江的側臉,有點驚,更多的是喜。可是剛準備跨出去,卻看見夏冉江并不是一個人。
而且是跟一個女生一起。
剛才還是滿心歡喜,現在卻不知所措。
童哲感覺心裏某個角落生出一絲刺痛感,如同玫瑰,殷紅的花瓣一片片凋落,剩下的只有滿枝的尖刺。呆了幾秒鐘,童哲退後幾步,輕輕地靠在書架上。此刻,童哲不知道自己是憤怒還是無奈,只覺得自己像是被玩弄了,自己的一廂情願換來的卻是流水無情。
猶豫了片刻,童哲決定離開圖書館。
當他垂着腦袋正準備走出圖書館大門時,剛才憋得一肚子火現在也退下去不少。越想越覺得有些不甘心。
“不對,我不能就這麽走了,剛才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幹嘛。”童哲皺着眉頭,心裏開始琢磨,“我可不能受這種窩囊氣。死我也要死得明白。”
童哲剛出門禁,又刷了卡進門。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也許不是我想的那樣。我怎麽就這麽三八呢?”
童哲心裏轉念一想,覺得還是離開比較好,于是又出了門禁。
“不對不對不對,邏輯錯了。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就是他倆沒那種關系。那我得去确認一下。”
童哲又掏出校園卡進了大門。
“同學,你幹嘛呢?進進出出的。”
門口管理員大爺靠在牆角,門禁不知怎的響起了刺耳的警報,把大爺吓一跳。
“沒事,好玩。”
童哲翻了個白眼,繼續邁着大步“啪啪”地往裏走。
原路返回。童哲踮着小步蹑手蹑腳地靠近剛才那排書架。小心地把視線裏的幾本書抽開,正好可以一覽無餘。
俞青似乎覺察到夏冉江嘴角的微笑,默默地靠在夏冉江左側,不經意小拇指觸到夏冉江露出的手臂,夏冉江像是被電擊了一般,眉頭緊皺,咬着牙關,橫了俞青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往旁邊靠了靠。
“天氣太幹燥了,都能感覺到靜電……”俞青滿臉通紅,自言自語道。
“都摩擦出電火花了?!”
童哲隐隐約約聽到“靜電”兩個字,估猜着情況可能馬上快失去控制,剛想從書架上抽走一本詞典擴大視野,可是詞典太重,失手滑落地面,砰地一聲撞起一地灰塵。
“哎,學長你怎麽來了?”
夏冉江擡頭往這邊看,先是一驚,之後又像是得了解脫,站了起來。
“來看……書。”
童哲還沒從驚吓中緩過來,趕緊彎腰把詞典抱起來。本來想說“來看你”,可是瞥見夏冉江旁邊的俞青,嘴也仿佛不受大腦控制,趕緊改了口。
“這本詞典找了好久……哎,你們在幹嘛?”
童哲站了起來,懷裏還摟着那本詞典。
“哦,我這幾天不是在翻譯個文件嗎?剛好剛才碰見俞青,她比較懂,就讓她指導指導。”
“是嗎?”童哲鼻孔噴了一下,冷笑了一聲。“看來是不用我幫忙了?”
“童哲嗎?咱倆同一個系的,我是大一的。”俞青說。
“嗯。”童哲心裏罵了無數遍,可是只能淡淡地答應了一聲。
“原來是同類啊,看我怎麽治你。”童哲心裏已經開始盤算了。
夏冉江似乎沒有聽出童哲的話外之音,只是調整了坐姿——剛才雙腳還搭在俞青的腳踏上,現在卻雙腳伸直,腳尖指着童哲,雙手也自然地微微伸了過去。
童哲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幹脆什麽話也不說,緊緊地摟住那本大詞典,啪的一聲摔在夏冉江對面,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裝作百無聊賴地翻了起來。
夏冉江擡頭瞅了瞅童哲,正好跟童哲四目相對。趕緊側過臉盯着電腦屏幕。
對面兩人似乎并沒有注意到童哲的情緒起伏,還是跟剛才一樣,一句話一句話地過着。
童哲腦子裏“傻逼”、“狗男女”、“賤貨”、“不要臉”如彈幕一樣罵着,幾乎看不到正常的畫面。可是心情再怎麽不爽也不能當場發作。
心情重要,面子更重要。
對面兩人還是在屏幕上指指點點,仿佛童哲不存在。童哲只覺得心裏仿佛猛然拱起一座火山,只差最後一點壓力就能爆發。可是他還是得強作矜持,壓抑着自己即将點燃的情緒。
漸漸地,他從對面的對話中聽出了問題,趁着去打水的工夫站在兩人背後。
“你這兒改錯了。”
童哲還沒等俞青翻到下一頁,突然制止,“錯”字重重地頓了一下。
“嗯?哪裏?”
夏冉江揚起頭,盯着童哲。童哲似乎從夏冉江的眼睛裏看到了信任,也看到了扳回一局的希望。
“讓一下。”
童哲突然找回了自信,給俞青遞了個權威而又犀利的眼神。俞青猶豫了,還是有些慌亂地站起來靠在一旁的桌沿邊。
童哲翻到上一頁,雙手環繞過夏冉江的脖子,按住快捷鍵把俞青改掉的兩行字全部恢複,然後增加了幾個字。
“原來的翻譯是正确的,你改錯了。”
童哲說着,卻沒有正眼看俞青。
“我看看。”
俞青有點懷疑,眼神中透着一絲挑釁,走過來想站在兩人中間。
“沒錯啊,這樣理解更好吧?我記得我們教材上有這句話。”
“教材?你們大一還在學那本《雲計算概論》哪?錯漏百出的破書,完全跟不上時代。”
童哲一臉嚴肅,斜視了一眼俞青有些漲紅的臉頰,哼了一聲。
“不過書是死的,人是活的。是人就會犯錯誤,何況還是錯的教材。”
童哲坐在俞青的椅子上,翹起腳,如同老師訓誡犯了錯誤的學生。
“這些技術理論都是快速疊代的,多看看最新的研究吧,同學。”
童哲此刻突然有點後悔。倒不是因為自己咄咄逼人,而是感覺自己的語氣很像小姑,不禁感嘆到家族的基因果然是一脈相承的。
俞青不說話,雙手背在身後,手指不自然地交疊着。
“還有沒?”
童哲保持剛才的坐姿停了兩三秒,看俞青不說話,扭過頭對着夏冉江問了一句。
“沒有了,後面的比較簡單了,我自己能搞定。”
“那我就放心了。有不懂的可以問我。”童哲站起來,邊說着邊走到對面。“如果我不在,可以請教別人。”
“嗯。”
“這麽快就到中午了。”童哲此刻心情暴爽,眼睛眯成一條縫。從俞青座位上跨過去,開始收拾自己散落在桌子上的東西,背起書包。“一起吃午飯?”
“好啊。”夏冉江伸了伸懶腰,又對俞青說:“一起去嗎?今天我請客,就當感謝你倆。”
俞青剛想答應,童哲故意把剛才那本詞典如投籃似的重重地扔到回收架上,扭頭狠狠地瞪了俞青一眼,鷹顧狼視的表情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
“我……我就不去了,中午一會兒還有約。”
“行吧,那謝謝你了啊。”
俞青低下頭,眼圈突然有點發紅。整理書本時手忙腳亂把杯子打翻,濺出來的茶水差點打濕筆記本鍵盤。
“那我們走了啊,拜拜。”
童哲揚起笑臉,像一只吃飽喝足的貓等着去陽臺曬太陽。
一路上,童哲吹着口哨,後座上坐着夏冉江,正一口一個往嘴裏塞着童哲給他的糯米糍。
“好吃吧?”
童哲聽着夏冉江在後面不停地拆包裝,每拆一個,心裏就覺得多一點幸福。
“正好我早上沒吃飯,這下午飯也不用吃了。”
“怎麽可能?那你別吃了,都留着,待會兒還是要吃午飯。”
“當然吃午飯啦!說着玩的。”
夏冉江聽出了童哲話語中的嚴肅,手指戳了一下童哲腰部。
“你是不是想死……”
童哲下意識地一躲,不過還是緊緊地把住車把,盡量保持平衡。
“對了,你剛才确認你是去找詞典的?”
“……是啊。”
“可是……你确定沒找錯麽?你啥時候對英美文學理論感興趣了?”
“我喜歡,你管。”童哲絲毫沒有心虛的語氣,倒是滿嘴的嗔怪。“我問你,你倆咋認識的?”
“說來話長。”
夏冉江拖長話音,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那長話短說。”
“軍訓時候認識的。”
“我可跟你說啊,作為哥們我覺得那個女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肯定對你有企圖。最好離她遠點。”
“我怎麽感覺空氣中透着濃濃的酸味兒。”夏冉江開玩笑說。
“老子就是吃醋了,怎麽地?”
童哲說着,一個加速沖向前面的減速帶,差點把夏冉江從後座上抖下來。
騎了大約二十分鐘,兩人到了上海路,在一家茶餐廳停了下來。
童哲點了一份咖喱牛肉粉,夏冉江點了一份海南雞飯,找了一處靠窗的卡位坐了下來。
“哎,我問你,你這幾天都幹嘛呢?”童哲吃了一大塊牛肉,問到。
“不是說過了麽,翻譯,掙錢。這份材料做完,加上之前的材料,可以掙兩千塊。”夏冉江顯然是餓了。“不過幸虧有你在,不然我還不知道要做到什麽時候。照現在速度,明後天就可以交稿了。”
“嗯……”
童哲一邊把咖喱醬跟飯和到一起,一邊看着夏冉江埋頭吃飯。每次看夏冉江吃東西,童哲就有種莫名的安全感,什麽煩心事都能抛到九霄雲外。
“嗯?你是說之前幹的活還沒給錢?”
“沒呢。”
夏冉江停了下來,咽下嘴裏的飯。
“你不怕別人賴賬啊?為什麽不做一次結一次?”
“應該不會吧。”夏冉江也有點擔心,“不會的,這家翻譯公司還比較大,而且給的報酬算是比較高的。”
“小心一點就是了,現在各種騙子。看你挺辛苦的,放假都不能休息。”
“掙錢不都是這樣嘛……”
“哎。”童哲眨巴眨巴眼,碰了碰夏冉江手臂,“我有個掙錢的法子特別适合你。”
“嗯?”夏冉江突然眼睛裏開始放光。
“有個比賽,前幾名至少有一萬塊獎金,想不想搞一把?”
“……”
“而且這不光是獎金。”童哲放下勺子,湊過去壓低聲音說,“這種比賽可以算學分的,以後評獎學金啊,保研啊,足夠讓你秒殺衆人。”
“這麽厲害。”
“想不想去?”
“想是想,可是……”
夏冉江放下筷子,微微低下頭躲開童哲充滿期待的直視,仿佛此時是童哲在等待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而不是他自己。可是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那個比賽我聽說過。好像沒大一的去,而且不是馬上快開始了麽。還是算了吧,我也就寫寫東西,這種上臺面的事兒我會緊張。”
“成名要趁早啊,哥們。”童哲聽出了夏冉江的猶豫,開始進擊。“我可是很挺你的。你就說想不想去吧。剩下我來幫你搞定。”
“嗯。”夏冉江咬着牙答應了。
“這才對嘛。”
童哲看着夏冉江,歪着嘴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卻看見夏冉江剛才還一臉嚴肅,現在正盯着他哈哈笑起來,童哲聽着心裏發毛。正準備問怎麽回事,夏冉江從餐桌右側揀起紙巾伸到嘴邊。童哲意識到了嘴邊還殘留着咖喱,撅起嘴以為夏冉江會幫他擦掉。可是夏冉江突然偏過手,把紙巾塞到童哲手心。
“自己擦!”
下午,兩人還是跟之前一樣,逛書店,逛商場,逛步行街。整個城市大街小巷挂滿了國旗,一片紅色的海洋。童哲騎着單車,一路帶着夏冉江邊吃邊逛。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西斜。
“喂?媽,什麽?你們晚上不回家?那我吃啥?什麽?你們明天也不回?你們出去旅游也不帶我?!”
童哲正跟夏冉江在游戲廳激戰,一陣急促地手機鈴聲響了。
“唉……”
童哲把手機塞進褲兜,朝着夏冉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怎麽了?”
夏冉江雙手還抓着手柄,注意力幾乎完全鎖定屏幕。
“我媽出去玩了,家裏就剩我一個了。”
童哲雙手一攤,跨坐在長凳上,歪着腦袋有些落寞地望着夏冉江。
”你爸呢?”
“常年在非洲搞工程,只有到年底才回來。”
“這不挺好的,家裏沒人多自由。”
“沒人給我做飯啊,唉,又要泡面。”
“泡啥面啊,你自己做飯啊!”
夏冉江說着,瘋狂的雙手終于停了下來,心滿意足地弓着腰。
“說的好像你會似的。”
童哲嘟囔着,順手塞了一個游戲幣。
“說吧,想吃啥?”
“哦呦,口氣不小啊!”
童哲有些喜出望外。如果是別人這麽說,童哲肯定一百個不相信,可是這句話從夏冉江嘴裏說出來,童哲卻覺得十分可信。而且,不知為何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也差不多了,咱走吧。”
夏冉江看了看表,拍了拍童哲的肩膀。
“去哪?”
“買菜啊。”
說到買菜,童哲可謂記憶猶新。那還是他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晚飯家裏要炖蘿蔔排骨,拿了錢去菜市場買蘿蔔。走了一會兒,發現路邊居然新開了一家游戲廳,心裏癢癢的,心裏掙紮了半天還是拐了進去。激戰了半個小時,被高手連續戰敗。
一開始,童哲本來就準備小玩幾把就收手,後來腦子一熱,沖冠一怒發誓不扳回本不罷休。等到錢都揮霍完了,童哲才耷拉着腦袋不得不走出游戲廳,這時才想起蘿蔔還沒買。
童哲知道這下肯定回去免不了挨一頓揍,只能邊回家邊想辦法。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前面十字路口不知道是哪家在門前辟出一塊地,裏面種的好像就是蘿蔔!
童哲颠颠地跑過去,前後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沒人,退後幾步一個小沖刺跳過籬笆,瞅準一片大葉子就使勁拔。果然,這就是一根大蘿蔔!這下童哲放心了。一根,兩根,三根,直到最後實在拔不動才罷休。
大功告成,童哲興高采烈地捧着一堆蘿蔔哼着小曲邁着大步走回家。可是當天晚上,正當一家人圍着餐桌喝着蘿蔔排骨湯,蘿蔔的主人居然找上門來。于是那一晚的毒打成為童哲一輩子的陰影,記憶猶新。
“想啥呢?騎車還不專心。餓得沒力氣了麽?”
夏冉江一句話讓童哲跳出痛苦的回憶中。
“我覺得吧,其實只要有想法,總是餓不死的。”童哲眼前突然一亮,車速明顯變快。“遠水救不了近火,咱倆先搞定眼下再說。”
夏冉江側過身定睛一看,眼前就是一家巨型超市賣場。
童哲推着購物車,一腳踏着下面的踏板,一腳颠颠地往前滑行。
“這兒東西是多,可是不便宜啊,你就不能忍忍麽?附近就有一家菜場。”
夏冉江手扣住購物車,生怕童哲一不小心撞到人。
“哎,你坐上來呗,我推着你。你看那兒,雙胞胎坐在購物車裏,多可愛啊。”
“我才不坐,我又不是小孩。”
“哎,還沒聊完呢,想不想跟哥學學?”
“學什麽?購物車當滑板?”
“我就這麽些能耐啊?”
童哲停住,指了指不遠處的熟食區。
“來看看啊,新鮮的火腿,買一贈一了,買一贈一了……”
沒等夏冉江反應過來,就看見童哲三步一跳地奔了過去。
“這個好吃嗎?”
童哲眼睛死死盯住玻璃櫃臺上零碎的試吃火腿。
“當然好吃,您可以嘗嘗。”
這句話正中童哲下懷,趕緊抽出一根牙簽,紮起三四顆火腿,一股腦塞進嘴裏。
“嗯嗯嗯,好像還不錯……”
童哲微微閉着眼睛,細嚼慢咽。
“不過有些鹹,鹽放得有點多,我再嘗嘗。”
童哲絲毫沒有注意到櫃臺後面那張陰沉的臉,又拿起一根牙簽,專門挑瘦肉多的火腿紮,不一會兒,整盤試吃火腿就剩兩粒看起來不那麽新鮮的肉塊。
“您要稱多少?”
“我再看看,待會兒回來一起買。”
童哲一邊說着,趕緊開溜,直奔其他區域。
夏冉江終于明白了,童哲這根本就不是買菜,而是解決燃眉之急。
不過幾米遠,童哲又殺到了米面區。可是沒等他站穩腳跟,前面煮泡面的小姐一看見童哲過來就趕緊把小紙杯裏的面全倒進了垃圾簍裏。
童哲心裏一陣咒罵,可是還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繞到了後面貨架區。
逛了十幾分鐘,童哲的購物車空空如也。
“這麽大一超市,什麽都買不到。”童哲摟着夏冉江的肩膀,不斷打嗝。
“得了吧,你都吃飽了,晚上還能吃啊?”夏冉江沒好氣地捏了捏童哲耳朵。“你都不知道多丢人,剛才我都聽到那倆阿姨議論,說那個試吃的又來了,這孩子不會是無家可歸吧。”
“哈哈哈,誰讓他們提供試吃來着,我不試妥帖了怎麽會買?”
“你還沒試妥帖啊?打嗝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這是吃了好多年了吧,都已經混成老熟客了。”
“沒辦法,小時候窮,就靠這些試吃才能過上好日子。”
童哲吧嗒吧嗒瞅着夏冉江。
“切,窮人也是有骨氣的。我就不吃。”
“喲,剛才那個煮面的,你沒吃嗎?”
“那是她塞給我的啊。”
“說到這兒就來氣,為啥一看見我,寧可把泡面扔了都不給我。”
“這不明擺着麽。”夏冉江口氣軟了下來,知道自己理虧。“說吧,現在怎麽辦,什麽都沒買。”
“去菜市場?”
“行。”
不一會兒,空氣的味道開始變得複雜,蔬菜的泥土氣,魚肉的腥味,熟食的香味融合在一起,不遠處各種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漸漸清晰。
“到了。”
夏冉江跳下車,頗為自信地往菜市場走。
“你會做啥菜?”
童哲怯生生地跟在夏冉江後面,警惕地左顧右盼。
“這得看你想吃啥。”
夏冉江在西紅柿攤位停了下來,拿起一個粉紅的西紅柿掂了掂。
“蘿蔔排骨湯會做麽?”
童哲忽閃忽閃地眨着大眼睛,滿眼的期待。
“簡單。”
“算了,改糖醋排骨吧。我更喜歡這個。”童哲也拿着一個西紅柿翻來覆去。“再做個西紅柿炒雞蛋。”
“師傅,這兩個西紅柿稱一下。”
夏冉江從童哲手裏接過西紅柿,連着自己手裏的一個一起遞了過去。
“再買條魚吧,我試着做個泰式檸檬魚。”
“嗯。”
“好像還差個湯。”
夏冉江轉了半天也沒發現合适的食材,轉身對後面雙手拎滿袋子的童哲問:“吃草菇麽?剛才看到賣的草菇還挺新鮮的,可以做個草菇瘦肉羹。”
“你盡管做。我都可以。”
童哲看着夏冉江頗為專業的神情,突然有了難得的崇拜。
“四菜一湯……可是以前都沒買過草菇,也不知道什麽價,估計很貴……”
夏冉江若有所思,一臉猶豫。手裏掂着剩下的幾個硬幣,才發現剛才嶄新的兩張大紅票子已經變成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挂在童哲身上任何可以挂東西的地方。夏冉江一擡頭,童哲歪着腦袋朝着他傻笑,活像挂滿禮物的聖誕樹。
“我有辦法。”
童哲騰出手,活動活動肩膀,朝着夏冉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注意身後。
“嗯?”夏冉江莫名其妙地扭頭望了望,除了人頭攢動的菜攤和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什麽都沒有。
“後面,那個買草菇的。咱倆過去聽聽。”
看着夏冉江還沒反應過來,童哲拉着夏冉江就往後面走,身上的塑料袋伴着步子左右晃動。
“咱倆就站這兒,待會兒你就會買了,保準不會被坑。”
此刻,兩人正對着賣草菇的菜攤,只是隔着他們與菜攤之間是一位大媽,左手挎着布袋,雖然幹淨,但是似乎已經用過很久,布袋上印着某超市的标志,标志下面還打着個補丁,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大媽站在鋪成一堆的草菇面前,盯了有十秒,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時不時嘴裏嘟囔着聽不清的話。菜販瞅瞅大媽,又瞅瞅草菇,臉色逐漸不那麽好看了。
“我這草菇可是今天早上剛進的貨,新鮮得很哪,阿姨。”
“啧啧啧,我看可沒那麽新鮮吧,小夥子。”
“我還能騙您不成,都在這兒做了大半年生意了。”
“你這個賣多少?”
“六十一斤。”
“六十一斤?你太不上路子了哎!當我老太婆二五啊是啊?我在這裏買了一輩子的菜,你這賣的是貢品草菇也沒那麽貴的哎!”
大媽眼睛睜得大大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老太婆”三個字還重點強調了一下,一口唾沫星子正好飛到菜販腦門。夏冉江只覺得很滑稽,但是一直憋住。轉臉看到童哲似乎沒什麽反應,正一本正經地看着,仿佛期待着什麽。
幾句大呼小叫惹來周圍的人側目,菜販頓時有些窘迫。
“行行行,阿姨,反正今天也快休市了,你說多少?”
“四十!”
大媽伸出手掌,五根粗壯的手指差點杵在菜販臉上,又發現不對勁,大拇指慢慢卷了下去,另外四根的手指又微微顫了顫。
“行行行,您要多少?”
“行什麽行啊,四十兩斤!”
“啊?”菜販一臉的不可思議。
“賣就賣,不賣拉倒。反正這菜場有的是。”
大媽作勢要走,但是眼睛一直停留在草菇上。
“行行行,那我給您裝兩斤……哎,您這阿姨太會還價了……”
大媽心滿意足地趕緊從攤上扯下一個塑料袋。也許是剛才已經挑過一遍,大媽毫不猶豫地把角落裏的草菇全部裝進塑料袋。開心地付了錢,順手又抓了兩個扔進布袋裏。
大媽前腳剛走,童哲一步上前,還沒等菜販反應過來,也扯下一個塑料袋開始把角落裏剩下的草菇往裏面裝。
“給我稱一斤。”
童哲把塑料袋遞了過去,又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塊紙幣拍在案頭。
“一斤六十。”
“什麽六十?剛才你不是四十兩斤麽?我吃不了那麽多,一斤就行,剛好二十。賣不賣?不賣走了。”
菜販被噎地一句不發,翻了翻白眼,把草菇扔到電子秤上,又抓起一把扔了進去,剛好一斤。
“剛才那大媽呢?”童哲轉頭問夏冉江。
“那兒呢。”
“走走走,趕緊過去,看看剩下還有啥要買的。”
“哈哈哈,早知道就不用那麽費勁了,你這一身的菜至少可以少花一半的錢。”
兩人不遠不近地跟着大媽,又買了冬瓜、菊花腦、瘦肉啥的。要不是大媽發現身後有跟蹤,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估計童哲會一直跟到底。最後不止童哲挂了一身的菜,夏冉江也是一身的菜。
兩人在菜場轉了大半圈,終于把要買的食材全部買齊了。
“我怎麽覺得買這麽多菜花的錢比吃泡面多多了。”
童哲騎着車,車頭兩邊挂滿了“戰利品”,塑料袋跟着童哲踩腳踏的節奏自由地搖晃。
“那能一樣麽?我可不吃泡面,垃圾食品。”
夏冉江雙手緊緊地抓在後座邊緣,車晃來晃去的,好幾次差點沒抓穩。
“你的意思是我是垃圾桶了……”
“我可沒說……”夏冉江往前挪了一下,生怕童哲又腦子抽筋把他颠下來。“以後別吃泡面了。”
“除非你給我做一輩子飯。”
“那你得找你媳婦兒去。”
“我不正載着的麽?”
“滾。”
童哲只感覺後背被拳頭悶聲砸了一下。這一拳像是鼓勵,本來有些疲倦的雙腳頓時動力倍增。
夏冉江手抓的有些麻了,一直保持微仰狀态的上半身也有些僵硬,開始有些不自在地調整坐姿。這時,剛伸出的拳頭還沒收回就被童哲抓住,還沒等夏冉江反應過來,手就被拉住放在了童哲腰間,頭也順勢靠在童哲的背上,鼻子頓時充盈着童哲衣服上的檸檬味,還有一陣一陣撲面而來的濕熱氣息。
夏冉江本想躲開,可是被童哲死死按住。兩三下急促的呼吸後,夏冉江漸漸放棄了掙紮,放在童哲腰間的雙手慢慢垂了下來,自然地放在凹處。
就在夏冉江把手放在腰間的一剎那,童哲本能地一顫,可是大腦強力控制了身體,避免做出更多的反應。确認夏冉江不會再躲開後,童哲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低垂的雙眼也開始直視前方。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區,童哲車輪轉到旁邊的小巷,外面的喧嚣頓時隔絕開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再是霓虹流彩、歌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