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的大地披上最精美的華服。遠處的建築已經看不到白天的靛青屋頂,只留下首尾相接、高矮交錯的剪影,在太陽殘留的光線中顯得格外安靜、肅穆。有些建築只有幾年,而有些已經百年歷史。只有在此刻,新舊才能如何和諧地交融在一起。空氣慢慢褪去了白天的燥熱,從湖面吹來的絲絲涼風攜帶着水氣撲向湖邊軍訓的學生。
吃完晚飯,所有男生都按照教官下午結束時指示的時間地點集合,繼續開始晚上的訓練。
晚上大家似乎都來了精神,白天的頹廢感一掃而光。教官也并沒有像白天那樣嚴格,更像是高年級學長——畢竟也是軍校學生,領導不在,也跟學生們打成一片。
“哎哎哎,今晚咱們來務個虛,你們誰會唱歌啊,來一個呗。”教官半蹲在地上,瞅着這群一個個臉已經曬成古銅色的學生。
“唱歌啊……”
“不唱的話咱繼續來一圈正步呗。”教官叉着腰說。
“夏冉江來一個!”
人群中突然發出一個聲音,接着是大家起哄。夏冉江幾乎是被後面的人托着站了起來。
夏冉江死命地掙脫身後無數雙手。本來是想今天軍訓結束後去食堂吃完飯就回宿舍休息,累了一下午實在受不了,頭痛一直在發作——夏冉江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雷打不動。所謂“中午不睡,下午崩潰”,本來上午結束晚,再加上中午忙着給童哲送飯,此刻的夏冉江早就上下眼皮打架,下午好幾次連左右轉的口令都沒聽清。此刻被大家逼着唱歌,想死的心情都有了,真想一頭栽進湖裏清醒一下。
“嗯,就你了,算是給大家帶個頭,唱好了咱們精神鼓勵一下。”
教官重重地拍了拍夏冉江的肩膀,夏冉江差點站不穩跪了下去。
“夏冉江,趕緊給兄弟們嚎一個提提神,快。”
底下又是一陣起哄。
夏冉江大腦已經接近麻木,平時聽的歌一首也想不起來。
“是準備走個貓步還是咋地,磨叽啥?”
夏冉江屁股被教官狠狠地踢了一腳。
這時,由遠及近傳來整齊的女聲和腳步聲,這邊無數個腦袋跟向日葵似的齊刷刷甩了過去,只見一隊穿着軍訓服裝的女生慢跑着往這邊靠近。
“聽我口令,坐!”
女生們一聽到口令,全部端坐在湖邊的草坪上,距離這邊男生不過十幾米,此刻正聽着教官總結今天訓練的內容。
“夏冉江,該你表現的機會到了,唱完說不定今晚可以領一個回去,哈哈。”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引得大家又是一陣笑聲。
“行,唱一首《The Sound of Silence》吧。”
夏冉江扭過頭跟教官使了個眼色,教官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靜。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
Narrow streets of cobblestone
‘Neath the halo of a streetlamp
I turned my collar to the cold and damp
When my eyes were stabbed by the flash of a neon light
That split the night
And touched the sound of silence
And in the naked light I saw
Ten t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
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
People writing songs that voices never share
No one dare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Fools” said I, “You do not know
Silence like a cancer grows
Hear my words that I might teach you
Take my arms that I might reach you”
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
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
And the people bowed and prayed
To the neon god they made
And the sign flashed out its warning
In the words that it was forming
And the sign said “The words of the prophets
Are written on the subway walls
And tenement halls
And whispered in the sounds of silence”
夏冉江低聲唱着,聲音輕柔卻清晰。每個詞從聲帶中婉轉流出,聲波在空氣中震蕩,空氣分子此時似乎成為透明的墨水,随着聲音不斷凝結成游走的痕跡,又随着清風湮滅成泡沫飄散難尋蹤影。湖邊小路雖然坐滿了人,但是此刻卻只能聽到草叢裏小蟲子發出的吱吱聲,湖面不時有小魚竄出,湖面昏黃的倒影頓時碎裂成一片,蕩起層層漣漪,撞上湖岸的蘆葦又擴散成更細碎的波紋。
一曲唱完,時間仿佛停止。過了幾秒,人群中突然想起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遠處女生幾乎都能聽到一陣陣尖叫。
“不錯嘛,想不到你們這幫學生還藏龍卧虎啊。”教官滿意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轉身朝着那邊的女生喊道:“劉教官,要不要打個擂啊?”
“不可否認剛才那位同學唱得不錯,但是真正的歌王可是我們女生連。”劉教官站起身,揚起下巴拍了拍胸口,“大家說是不是啊?”
底下女生一陣應和。
“那好啊,今晚咱們就算務虛了,剛才男生當仁不讓領了個頭,現在你們女生來一個。女生連,來一個!”
“女生連,來一個!女生連,來一個!……”
男生突然振奮了起來,喊聲震天,比白天喊口號還要響亮,盡管不少人嗓子已經啞了喊不出多大聲音。
“來就來。”劉教官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面對分列成六排的女生,“有誰自告奮勇?”
“我來!”
教官話音剛落,第二排中間一個女生站了起來,其他女生紛紛鼓掌。
“俞青好樣的,給他們看看女生的厲害!”
那個叫俞青的女生邁着大步走到兩個隊伍中間的空地上,身後紮起的長發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擺動。立定,站直,俞青自信地昂着頭,掃視了面前綠油油的一片男生,活像面對着一群青蛙。這群青蛙看到這陣勢,開始了一陣陣騷動,幾個人交頭接耳打探着俞青的底細,還不時傳出響亮的口哨聲,甚至還有人“嗷嗷”地學着狼叫,又引來一陣大笑。
“各位同學,接下來給大家清唱一首《Scarborough Fair》。”
“牛。”
夏冉江不禁心生佩服。雖然這也是首老歌,歌詞也簡單,但是對發音和氣息的要求十分苛刻,一不小心就會唱得寡然無味。
夏冉江心裏捏了一把汗,不過還是挺期待面前這位女生是如何演繹他曾經最愛的一首歌。剛才還頭痛難忍,上下眼皮打架,突然像是靜脈注入一劑興奮劑,端坐在地上聽着。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俞青婉轉清澈的歌聲頓時将所有人帶入中世紀的英格蘭。天邊的火燒雲,山巒腳下收割完畢的田野,遠處袅袅升起的青煙。戴着頭巾的少女站在一望無垠的山丘上,淚眼朦胧,望眼欲穿,不斷向蒼天訴說着自己的愛情故事。聲帶微顫,撥動心弦,不少人都開始閉着雙眼,靜靜地感受這首經典之作被這難得的嗓音用獨特的方式重新演繹。
一曲結束,人群中頓時響起了更激烈的掌聲,驚得湖邊小憩的水生物“嘩啦”一聲跳開水草鑽進水裏,濺起一陣陣水花,聚集的飛蟲也騰地散開。
“唉,看到了吧,這可是我們的系花。”
夏冉江聽到後面有人議論,轉過頭來發現一幫信息工程的學生炫耀,仿佛這次露臉的不是俞青,而是他們自己。不過這一宣傳倒是吸引了更多男生的注意,更多的男生湊過來聽任旭升爆料。
“難得你們和尚廟還出了個美女學霸。五十幾個男生就三個女生,這還不當個寶捧着,何況還是女神啊。”
“那是,歡迎你們來聯誼,哈哈哈。”
顯然,夏冉江和俞青給大家開了個好頭。人群中的緊張和疲态逐漸被躍躍欲試的興奮感代替,盡管有幾個唱得實在不敢恭維,但是大家在嬉笑中完全忘了這還是在軍訓,只當成新生入學第一次大型聯誼活動。
“靠,下雨了。”
夏冉江正在興頭上,跟周圍的男生混在一起對對面的女生評頭論足,突然嘴唇上掉落一滴雨珠,一陣涼意頓時盈滿整個口腔。
“全體起立,集合!”
不一會兒,零零落落的雨滴逐漸變密,剛才大家還坐在地上,幾秒不到又訓練有素地站成幾排。
一路上,雨雖然不大,但是在初秋的晚風吹拂下,卻能讓人感覺幾分寒意,大家小跑時雨水打在額頭上居然會有些生疼。
終于到宿舍樓下了。夏冉江摘下帽子甩了甩上面的雨水,感覺頭頂頓時涼快了很多。到了宿舍推門進入,何嘯宇和黎力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一言不發,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大哥,我都發了N個短信了都沒看見你回。你是手機丢了還是跟我決裂了?”
何嘯宇一看見夏冉江就迎了過來,夏冉江只能脫掉外套扔到椅背上,跟着何嘯宇出門。
“額……今天我都快累趴了,哪顧得上看手機……”
夏冉江說着,掏出手機一看,除了移動客服短信外,剩下的就是何嘯宇的七八條短信,最早的是今天下午。
“還是不用看了,我可能也沒說清楚。”
“什麽事情那麽緊張?”夏冉江有些疑惑。
“是童哲,他中午來我們寝室了。”
“他來幹什麽?找我的?”
“是啊,可是他今天特別生氣,中午吓死我了。”
“怎麽了?”
夏冉江看着何嘯宇誇張的表情,似乎覺得跟自己有關。
“他把我的挂鏈搶去了,就你昨晚給的那個。”
“然後呢?”
“就這麽搶去了啊。他的意思是說那個挂鏈是他的,還說是我們偷去的。”
“胡扯!”夏冉江音調突然升高,聲音有些沙啞。“那明明是我的東西。”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但是真的對不起你,他暴力搶走了我也沒辦法。而且還不聽我解釋。”
“然後呢?他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啊……”何嘯宇眼珠轉了轉,“對了,他說你要是想拿回去就去找他。”
夏冉江沉默了,越想越不對勁。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下午兩點吧,當時我們那兒的訓練都快開始了。”
“他有什麽異樣嗎?”
“異樣?我覺得挺正常的,除了生氣的樣子比較猙獰,一直都活蹦亂跳的,差點把我掐死。”
“算了,以後再說吧。應該沒事了。”
夏冉江默默地推開虛掩的寝室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手叉在胸前。腦子裏有無數的問號,每個問號都對應着難以理解的問題。童哲為什麽會要那條挂鏈?為什麽今天突然會來寝室?為什麽看上去那麽溫和的他突然變得那麽憤怒?
夏冉江拿出手機無聊地翻看着何嘯宇給他發的短信,一直拖到最下面。一條童哲的短信跳了出來,時間是上周末。
“明天開始軍訓了,好好休息。”
夏冉江還記得當時是在叔叔家。簡單的幾個字,夏冉江看完不禁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在肺中停頓了兩三秒,又深深地呼了出來。此刻,萦繞在夏冉江心裏的只有那些疑問,何嘯宇剛才心有餘悸的表情并未給夏冉江帶來多大影響。不知為何,何嘯宇對童哲的描述只是讓夏冉江的好奇心更重了——說真的,那條挂鏈只是夏冉江衆多玩物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不過,如果童哲喜歡,那就送給他好了。
“可是為何他為了這麽不起眼的東西動這麽大氣?”
夏冉江心裏還是疑惑不已,餘光掃到隔壁黎力那裏。那麽多天過去了,從來沒跟黎力說過話。此刻,夏冉江不知道為何對他有了興趣,只看見黎力面前正攤開一本書,借着臺燈橘黃色的光,右手不停在泛着白光的稿紙上畫着。
“幹嘛呢?”
夏冉江走到黎力側面,又微微仰頭瞥了一眼床上的何嘯宇,正插着耳機聽音樂。
“做題。”
黎力似乎對身旁的夏冉江毫無反應,注意力依然在稿紙上。
“做題?”
夏冉江不禁湊過去看。稿紙上畫滿了數字和數學符號。
“我要轉專業。”
黎力停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沉悶,說完在書上練習題上打了個勾。
夏冉江“哦”了一聲,回想起前幾天聽到幾個學長讨論,才知道大一是可以轉專業的。如果高考調劑到自己不喜歡的專業,大一學生可以申請轉專業,筆試、面試通過即可。不過,苛刻的條件讓很多人望而卻步——不僅本專業績點有要求,而且對于文科轉理工科的學生而言,高數和物理只能自學,這無疑又是另一個挑戰。
洗澡、關燈、睡覺。這幾天軍訓結束後一直是這個流程,簡單而直接。夏冉江仰卧在床上,回想着這一天發生的一切。幾次拿起手機又放下。手機桌面沒有任何變化,只有充電圖标在閃動。夏冉江聽着何嘯宇輕輕的呼吸聲,不禁睡意襲來,手機放在胸前,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童哲推着單車又去了操場。這次,他沒有去看臺找楊新程,而是靠在外牆邊,一邊刷着手機,一邊盯着操場上軍訓的人群。
等了大概半小時,童哲感覺腿有點麻,吹了吹塑膠地面,本想從書包裏掏出圖紙,想了想還是拿出英語課本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坐了幾分鐘,只聽見教官喊口令,又到了休息時間。童哲收起伸直的雙腿交叉起來,遠遠看去像是有人在操場角落裏打坐修煉。
“學長,你又來了?”
夏冉江一聽到休息指令就扛着槍走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過來幹架——顯然,童哲獨自一人在角落裏很容易被認出來,再加上今天穿的橙色T恤,在綠色的地面襯托下格外顯眼。
“嗯。”
童哲被強烈的陽光刺激地有點睜不開眼,半眯着,睫毛不斷抖動。
夏冉江看着童哲這麽巋然不動,将槍靠在牆角,直接坐在童哲旁邊,微微朝童哲側着身,盯着童哲一臉淡然的樣子。
兩人就這麽挨着坐了一分鐘,童哲首先開口了。
“問你個事。”
“我知道。那條挂鏈,你喜歡的話就給你了。我還有好多呢。”
夏冉江似乎已經憋了好久,沒等童哲說完趕緊回答。
“不是吧……”
童哲眼睛睜得大大的,盯得夏冉江有點不好意思,趕緊躲開童哲的眼睛。
“那條挂鏈老子都帶在身邊快十年了,你說你的就是你的?”
“可是,那是我前幾天才買的,淘寶上就有,十塊錢一條,我買了一套。那天正好同學看到,就給他了,沒想到你也喜歡。”
“什麽意思?!淘寶買的?你确定?”
聽到這句話,童哲又感覺一股熱血往頭頂上湧,不過還是壓制住了情緒,咬了咬牙。
可是夏冉江似乎并未感覺到童哲有什麽變化,仍然微笑着。
“是啊。學長,沒什麽大不的。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把其他的送你,什麽時候你來我寝室挑吧,我抽屜裏還有很多。”
“你好好看看,這到底是誰的!”
童哲只覺得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氣,一把拽下扣在書包上的挂鏈,重重地甩在夏冉江身上。
夏冉江被童哲突然的舉動吓得有點不知所措。童哲并未咆哮,也并沒有對他有任何肢體接觸,但是一股強大的沖擊力迎面而來,震懾感極強。
夏冉江有些慌亂地拿起挂鏈,再也不敢看童哲生氣的臉,只得故作鎮靜仔細查看挂鏈有什麽異樣。可是,畢竟他當初買來也只是用作區分自己私人物品的标記,并未當做特別珍貴的挂飾。現在即使拿放大鏡看也無法辨別是不是當初買的那條。現在他也疑惑了——如果堅持說是自己的,童哲肯定會怒氣大發,但是如果說是自己看錯了,那不就不打自招嗎?
“看清楚沒有?”
夏冉江不作聲。默默地站起來,把挂鏈遞了過去。
“是你的還是我的?”
“有區別嗎?”
夏冉江低着的頭猛地擡了起來,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聽到這話,童哲先是一愣,有點措手不及,緩了緩情緒,伸手抓夏冉江手裏的挂鏈,準備告訴他區別在哪兒。
可是夏冉江迅速拉過童哲的手腕,将挂鏈拍在童哲的掌心裏。
“拿着吧。”
夏冉江偏過頭,故意避開童哲的直視。
這下輪到童哲懵了,頓時感覺被夏冉江散發出來的冷靜氣場鎮住。如果說童哲剛才是一條随時可以噴出火舌燒焦一切的惡龍,此刻夏冉江的表情和話語就完全将周圍的環境轉變成寒冷的北國,千裏冰原白茫茫一片,自己卻如同雪貂與冰雪融為一體。周身熾熱的惡龍突然失去了可以洩憤的目标,失望之餘卻無力抵抗侵入肌體的冰冷。
童哲沒說話,只能看着夏冉江撿起槍,颠颠地走了回去。
童哲此時感覺就像洩了氣的氣球,本來想找夏冉江問了個究竟,結果不僅沒問出個所以然,還在夏冉江面前失态。童哲想着要是夏冉江哪怕是據理力争跟他針鋒相對,甚至打起來也好啊,至少心裏落個痛快。可是這下完全被夏冉江帶跑了——心裏憋得一股怒氣雖然消的差不多了,但是現在心裏別扭得很,渾身不自在,甚至有種老貓被老鼠調戲的感覺。童哲推着單車往家走去,又開始後悔不該去找他。不過好歹是物歸原主了,即使是被夏冉江拿去,現在也拿到了,就算是開了個玩笑。可是,自己卻對這個玩笑如此當真。
吃過晚飯,童哲就一直待在房間裏默不作聲。此刻,他正下巴貼着書桌,手指撚着挂鏈對着臺燈變換着角度。挂鏈随着手指上下翻動折射出明晃晃的的黃白色光,投射到白色的牆壁上如同受驚的蝴蝶不斷躲閃,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童哲又想起十年前,就是在這個房間裏,兩只手在臺燈下擺出各種造型,牆上的黑影變幻出各種輪廓,笑聲依然,仿佛昨日。牆角的木質地面還殘留着另一張床壓過的痕跡,十年過去了,已經有些模糊。對面的雪白的牆壁有幾處斑駁的脫落,那是之前挂着一只金龍風筝的地方。前幾年粘風筝的膠帶幹裂,風筝掉了下來,從那以後牆面就留下來這麽一小塊。而且這也是唯一沒有挂過任何東西的牆面。一切都像是從未發生。
“童哲。”
童哲感覺到一只手搭在脖子上,不禁抖了一下,轉過頭發現是媽媽。
童哲媽媽坐在床沿,将一杯熱牛奶放在桌上,随手将床上攤開的毛毯疊好搭在枕頭上。平靜了一分鐘才說話。
“又在想童曦了?”
“嗯。”童哲雙手交叉,側着腦袋枕在臂彎裏。“媽,我現在在想,當時要是我能不帶他去水庫就好了。”
“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媽媽嘆了一口氣,“這也不能怪你。媽也不怪你。”
“可是……我很難過。我還記得……”
童哲感覺鼻子一酸,淚水湧出,視線頓時模糊。
“沒事……兒子。一切都過去了。”
“我還記得他讓我教他做手工,可是我總是很不耐煩……”
“童曦很喜歡你。你聰明,動手能力強,他一直就以你為榜樣。你們小時候啊,他一直就黏着你,成天跟在你屁股後頭哥哥長哥哥短,總是問東問西。當時我記得你剛上一年級,他就整天在家盼啊盼,就盼着你回家給他帶零食。為了讓你教他做手工,你是不是把他零花錢都騙過來了?”
“嗯。”
童哲聽着媽媽的回憶,有點不好意思,難受的感覺也減輕了很多。
“我記得有一次去爺爺家吃飯,你正好還在上課。他把爺爺給他的餅幹都攢了下來,說是回家帶給你吃。可是回家的路上餅幹全部被壓碎了,童曦還生了好久的氣,埋怨我為什麽不好好收起來。”
“這事兒我記得,當時我還納悶為什麽給我的都是碎餅幹,還以為完整的都被他嘴饞先吃光了呢。”
媽媽沒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童哲的後腦勺。
“當時他攢了好久的錢,就為了送我這個生日禮物。”
童哲說着,緊攥的左手伸出來打開,挂鏈閃閃發光。
“別看童曦小你兩歲多,還是挺懂事的。你這個做哥哥的還老是欺負他。”
童哲嘿嘿了兩聲,側臉又埋進臂彎。
“好啦。這都是過去了,我們得往前看,那些痛苦的記憶慢慢淡忘吧。你要記得,面對不可改變的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選擇讓自己幸福的方式繼續下去,人這一輩子還長着呢。家裏遭此不幸就是劫數,但是不能被劫數擋住。你弟弟沒這個福分跟我們一起走下去,他掉隊了,但是說不定他還是一直在看着我們呢,他有他自己的方式。你看啊,這麽些年咱們這個小家庭一直都平平安安的,這個就是最大的幸福。”
童哲嗯了一聲。
“牛奶快涼了,喝了早點睡覺。”
此時,夏冉江剛寫完思想報告。正伸着懶腰,何嘯宇歪坐着椅子,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你稿紙還有嗎?我忘買了。”
“有。你自己拿吧,抽屜。”
夏冉江冷冷地回了一句,起身拿衣服準備洗澡。
“哦。”
何嘯宇走過來拉開抽屜。翻了半天,找到了稿紙,可是手突然停住了。
“你在翻什麽啊,裏面又沒啥。”夏冉江在浴室,聽到外面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夏冉江……你他麽逗我哪。”
“怎麽了?”
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
“你快出來。”
“準備洗澡呢。”
“你出來先。”
夏冉江覺得有些奇怪,光着上半身拉開浴室門,一股熱氣沖了出來。
只見何嘯宇手裏吊着一條挂鏈。而這條挂鏈與白天童哲搶去的一模一樣。
夏冉江頓時覺得心裏有一萬匹馬奔騰而過,踩得心髒生疼。趕緊三步并作兩步挪了過來,人字拖都穿叉了。
“你在哪找到的?”
夏冉江一把搶過挂鏈。
“不就是在這個抽屜麽?”
夏冉江感覺腦子裏像一根繃緊的皮筋,不時還有只手在撥弄,每彈一下就觸碰到最疼的神經。不過,他迅速坐下來,手裏攥着挂鏈,閉着眼不停地回憶這幾天發生的一切。
“對了,前天晚上我回來的時候,是你把挂鏈扔到抽屜的,你在哪發現的?”
夏冉江想了幾秒,突然靈光乍現,覺得那天最可疑。
“就挂在你腰帶上啊。”何嘯宇想了想,有點不确定地說。
“怎麽會在腰帶上?我一般都放外套口袋裏啊。”
“我怎麽知道。”何嘯宇努力回想着當時看到碰到的一切,“哦對了,當時是有兩條,那條從腰帶上落下來的,還有一條的确是從外套口袋裏掉出來的。”
“媽的!”
夏冉江心裏暗暗罵了一句。聯想到當晚回寝室前經歷的事情,頓時理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當時童哲讓夏冉江靠着旁邊水泥地休息的時候,順手将自己的書包取下來給夏冉江當坐墊。而那條挂在書包拉鏈上的挂鏈剛好挨着夏冉江的腰帶,在重壓之下搭扣勾住了腰帶。夏冉江起身的時候,整條挂鏈從書包上脫落,正好卡在腰帶上。可是到宿舍那一路,兩人卻都沒發覺有任何異樣。回到宿舍,夏冉江把外套和褲子丢在椅背上,這條挂鏈跟着另一條一直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挂鏈一起滑落,被何嘯宇撿起來了。
夏冉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兩天的疑惑徹底煙消雲散。可是随之而來的卻是不安——明明是自己失誤,卻讓童哲難堪,而且看得出來,那條挂鏈對童哲來說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否則也不會這麽大費周折跑到寝室來找,找不到又跑去操場等半天。
夏冉江還能感覺到當時面對童哲近乎“無賴”的挑釁,心中充溢的怒火和緊張,現在還能感覺到那麽真實。多年來,夏冉江也慢慢學會了喜怒不行于色,即使當時心裏那句“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反正你的霸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已經挂在嘴邊了,但是還是恨恨地咽了下去。
夏冉江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毛。這兩天偶爾也從各種渠道聽說過童哲的作風——對自己狠,對別人更狠。
“沒事沒事,不就是一條挂鏈。物歸原主就行。”
何嘯宇看着夏冉江有些錯亂的眼神,似乎看出了問題所在。
夏冉江不吱聲,愣了好久才回過神,手心因為挂鏈攥太緊都發紅了。他又像機器人一樣拉開抽屜,取出稿紙,放下挂鏈,合上抽屜,默默地嘟囔了幾句轉身走向還在放着水的浴室。
“洗完了?”
何嘯宇若有所思地盯着夏冉江,夏冉江頓時愣住了。
“餓不?”
“你又在算計啥?”
“才不是……”何嘯宇哼了一聲,“我是說,你要是餓,一起去樓下弄點吃的哈。”
“确定是咱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