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方鏡。顧不得研究鏡面上的勾花,童哲斜視了一下頭頂的太陽,又微微偏過頭鎖定夏冉江的位置,大約估摸了包括自己在內三者的角度,抓住鏡子靠近窗沿。只見一個閃亮的光點瞬間打在對面教學樓牆壁上,離夏冉江不到一米的距離。
童哲小心翼翼地調整手腕,一點點靠近夏冉江。最後,那個光點終于落在夏冉江的面前。
此刻,夏冉江正一手拖着下巴,微微低着頭翻看手裏的教材。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射到書頁上,着實驚了一下。
夏冉江眯着眼睛望向窗外,正好迎上那道光,伸手擋住視線,條件反射似的扭頭躲開。
童哲放下鏡子。夏冉江也回過頭看看對面是誰。
兩人相視而笑。
童哲擡起手,像一只招財貓似的在空中來回劃拉兩下,算是打招呼。夏冉江點點頭算是回應,又覺得距離有點遠童哲可能看不見,也擡起手學着童哲擺了擺。
童哲咧着嘴呆笑着,幹脆趴在桌上,枕着雙臂望着對面。
上完,童哲跟幾個同學一起匆匆趕往第二教學樓上英語課。
“童哲,這學期英語課來了新老師。”
後面一個人走過來,搭上童哲的肩膀。
“唉……新老師舊老師,對我來說還不是個死。”
童哲歪着頭,噘着嘴嘟囔着。
“怎麽感覺你的書包今天有點奇怪……”
“不就是個書包麽?”
“不對……”
童哲看了同學一眼,把包甩了下來。
“卧槽我的機器貓不見了。”
童哲左右翻了翻書包外面的口袋,又拉開拉鏈抖落一地的課本和文具,就是沒看見機器貓。
“你平時不是一直挂在拉鏈上的麽?”
“是啊怎麽就不見了呢?”童哲又使勁抖了幾下。“媽的真的不能咒自己,這下真的死了。”
“沒啥特別的吧……不就是個機器貓。”
童哲沒吭聲。努力回想可能在哪兒丢的。這時上課鈴響了,只能整理好書包往教室狂奔。
“在哪兒丢的呢?”
教室裏,童哲一手杵着腦袋,一手心不在焉地轉着筆。那支筆不時掉落在課桌上,啪地一聲響引得左右同學側目。
“超市裏?不對,我就沒碰過書包,早上出來的時候還在。昨晚騎車回去也很正常啊……”
“那位同學,請起立。”
童哲還是在冥思苦想,突然覺得後背被後座的顧楚楚戳了一下,很不爽地轉過頭瞪了她一眼,顧楚楚撇了撇嘴,示意他注意前面。
童哲又回過頭,正好撞到老師正盯着他,心生膽怯地站了起來。
“The text mentioned that the Rhodes scholarship program enables students from the United States, Canada, and many other nations to study at Oxford. But could you please tell us for how many years at minimum(剛才課文中提到,羅德獎學金計劃資助美國、加拿大和其他國家的學生前往牛津大學學習。能否告訴我,最低的學習時間是幾年?)”
童哲懵了一臉,從頭到尾就沒聽懂老師講的啥,而且這時候翻書也來不及了——書還在書包裏沒拿出來。
“老師你能翻譯一遍麽?”
“我翻譯一遍還要問你麽?”
“那您的問題我沒聽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啊。”
一句話把老師徹底噎住了。四周的同學壓低聲音竊竊私語,幾個女生捂住嘴笑。顧楚楚一直用兩只手指戳童哲尾椎骨,童哲不自在地扭來扭去。
“你就站着給我聽課。”
老師背過身,踏上講臺繼續上課。
“你剛才幹嘛老是戳我。”
童哲滿臉愁雲,一下課就噗通坐在椅子上,轉過頭就質問顧楚楚。
“我剛才是提示你啊,答案是2,答案是2啊,你這個二貨。”顧楚楚左手拿起水筆,右手筆帽插了進去,活像利劍入鞘。“剛好我還把這句話畫了出來,筆記待會兒借你。”
“哦……”
童哲敷衍地答應,想着反正拿了筆記也看不懂,幹脆破罐子破摔省的浪費時間。
“唉……你說你這樣怎麽考四級,班裏就剩你們幾個沒過四級了。”顧楚楚挎上提包,拍了拍童哲後背。“上午我沒課了,我去圖書館借本書,晚上有選修。”
“不去了,煩。”
童哲一邊收拾書包,不時手伸進去在角落裏劃拉。
“怎麽了?”
“東西丢了。”
“不就是剛才罰站丢人了麽?”
“滾。我的哆啦A夢挂鏈丢了。”
童哲劃拉半天還是沒找到,有點絕望的感覺。
“你不是一直挂着的麽?換了四個背包都沒看見你換它。”
“是啊怎麽就丢了呢?”
“好好想想丢哪了。說不定太髒了你媽拿去洗了。”
童哲白了顧楚楚一眼。
這個挂鏈過去幾年一直用着。從初中到大學,童哲一直在用各種方式體現它的存在。從口袋到書包,從夏天到秋天,從畢業旅行到出國比賽,童哲無時無刻不随身攜帶,只是有一次因為意外繩子斷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條類似的絲帶串了起來。對于童哲來說,這枚扁平的淡藍色哆啦A夢挂鏈不僅僅是童年的載體,也是對于弟弟的唯一回憶——或許對于不到20歲的童哲來說,一輩子似乎還很遙遠,随時随地會發生另一些事情将過往掩埋,如同清空廢舊的電腦內存,占據為數不多的空間完成新一輪的新陳代謝。然而,有些回憶與年齡和時間無關,一旦發生就是一輩子。
回憶是可以重新定義一個人的。
童哲背起書包,騎上單車準備回家,順便找找是不是落家裏了。
路上,不斷有軍訓的學生喊着口號列隊走過,偶爾還有三三兩兩的熟人跟他打招呼,可是童哲并沒有心思去回應,也沒有心情像以前一樣眯着眼睛在軍訓的陣列中搜索帥氣的面孔。
突然一個念頭閃現在童哲眼前。打了個電話趕緊調轉車頭去操場軍訓場地。
“童哲,這兒呢。”
童哲把單車停在操場外面,只身一人從虛掩着的鐵門中擠了進去。鐵門連着看臺,看臺上面稀稀拉拉坐着幾個人。遠遠看見穿着綠色輔導員服裝的楊新程正躲在陰涼處跟教官聊着什麽。
“你過來,問你個事。”
童哲向楊新程招了招手,找了個幹淨的空地,靠着看臺的圍牆坐了下來。
“咋了?我這忙軍訓呢。”楊新程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別特麽跟我裝大尾巴狼,搞得人模狗樣的就在這兒撩妹。”
童哲上下打量了楊新程一眼。楊新程本來身材颀長,面目清秀,換了這一身頓時感覺英氣逼人,童哲頓時心情也好了很多。
“你看見我的哆啦A夢了麽?”
“什麽哆啦A夢?”
“就我挂書包上的,藍色的那個。”
“沒印象……”
童哲本來好點的心情又暗沉了下來。
“唉……別管什麽哆啦A夢了,你幾歲啊。過來吃個西瓜。我剛才還跟教官們讨論怎麽活躍軍訓的氣氛。這幾天這幫小崽子們太苦逼了,一個個曬成黑炭了,還好都還挺皮實的。”
童哲剛想拒絕,被楊新程抓着胳膊站了起來,只能跟着他走向看臺。
“你怎麽會做起了輔導員?”
童哲坐在楊新程旁邊,楊新程順手遞過來一塊西瓜。
“我們輔導員臨時有事,所以院裏就委派我過來替一下,剛好賺點學分。也算是與民同樂的幸事嘛。”
童哲沒說話。這個視角剛好可以俯瞰整個操場。操場分為四塊,不同的營隊占據不同的地方,只是大家訓練的內容都相似,都在拿着槍練刺殺。幾百個男生聲嘶力竭地喊着口號,聲音此起彼伏,場面極為壯觀,看得童哲心潮澎湃,一時竟忘了自己來操場的目的。
“那是我們學院。”楊新程指着最靠近看臺的一個方陣,“當然你們信息工程的也在。”
童哲聽到這句話,目光立刻從遠處的方隊收回,在楊新程指着的方向搜索着。只是大家體型身高都相似,而且戴着軍帽,在陽光的刺激下一時還很難認出誰是誰。
不一會兒,童哲一不注意就發現剛才緊盯着的方隊不見了,四下尋找,原來都在靠着看臺的陰涼處休息。
“走走走,我們下去。”
童哲一瞬間來了精神,趕緊起身,拍拍楊新程的肩膀。
幾十個穿着迷彩服的男生此時正坐在地上,聊天、喝水、打鬧,有的把槍靠在圍牆上,有的則像柴火堆似的刺刀向上靠在一起。
童哲一時還認不出夏冉江。看了半天,終于發現夏冉江坐在一個石墩上,旁邊還豎着一堆槍。
“學長,你怎麽來了。”
夏冉江首先發現了童哲——也許童哲是整個操場唯一穿休閑T恤和牛仔褲的男生,此時顯得格外打眼。
“嗯,我來看看,這不是也有我們院的嘛。”
童哲此刻似乎将哆啦A夢的事完全抛在腦後,像是有種奇怪的力量推着他走向夏冉江。
“感覺怎麽樣?累嗎?”
“還好,就是腳底打起泡有點小難受,也沒大礙。”夏冉江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摘下帽子扇着風。“剛才我們在上理論課,你也在上課是吧?”
“是啊,哈哈。”
童哲此刻不知為何感覺有點小害羞。走到夏冉江側面,腰靠着圍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揚起下巴俯視着夏冉江。
“學長,你穿成這樣小心我們教官把你趕出去。”夏冉江半開玩笑地說。
“那我也要跟你待一會兒。”童哲嘴上沒有回應,心裏暗暗地想着。“大不了我把楊新程扒光換我穿上。”
此刻,旁邊幾個男生正打鬧着,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另類。
“小心!”
話音剛落,一個男生從槍堆旁閃了過去,腳絆到最外層的一支槍,整個槍堆如同爆破的大廈,裏層往下垮塌,外層則向四周散開倒下。
只見童哲飛快地伸出左腳往夏冉江面前一擋,夏冉江驚得回頭,眼前一支槍的刺刀正沖自己眼睛飛過來。還沒等夏冉江回過神,刀尖剛好紮到童哲腳背,整支槍彈了起來,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在槍堆裏。
“卧槽!”
一陣強烈的酸麻感過後,童哲頓時感覺鑽心的疼痛從腳背散開來。
“學長……”
聽到慘叫聲,楊新程趕緊跑下來。
“還好還好,幸虧這刺刀不快,否則你就終身殘廢了。”
楊新臣趕緊把童哲扶起來。童哲休閑網布鞋在刺刀強烈沖擊力下已經擦破了一塊,完全靠右腳支撐着身體,左腳掌似乎無法還原,只能用腳尖抵着地面。
“別看了別看了,都回去訓練吧。”
楊新程把圍觀的學弟們驅散,扶着童哲往外面走。
“你怎麽樣?”
童哲不吱聲,歪着腦袋被楊新程扛着往前走。
“學長,我也去吧。”
夏冉江回過神,趕緊站起身小跑過來。
“瞎搗什麽亂,回去。”
沒等楊新臣發話,童哲下了命令。
“哦……”
夏冉江止步,只能看着童哲在楊新臣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鐵門,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剛才的驚吓從頭到尾不過一兩秒,不過夏冉江還是有點後怕,此時也不知道是往前走還是回頭,愣愣地杵在原地半天不知所措。最後還是教官的集合哨聲再次響起,夏冉江才往回走,不時轉過頭望望兩位學長從眼前消失的轉角處。
還好剛才處理及時,教官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場事故,十分鐘休息後,大家在教官的哨聲中起身,一切照常進行。
“你他媽別那麽暴力行不行?”童哲只覺得心裏燃起無名業火。“傷痛都有守恒定律,真是碰到鬼了。”
“你還真是碰到鬼了。”楊新程扛着童哲,童哲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跳。“你是整個操場上唯一不穿軍服的。而且這麽大的操場,你非要往人堆裏紮,不僅往人堆裏紮,還偏偏挨着兇器。不碰着你還真不知道誰會這麽倒黴。”
“你個裝逼貨,辛虧我臨門一腳踢飛那杆槍,否則你們院就多了個傷殘,你吃不了兜着走。”
童哲嘴裏嘟囔着,說到這裏覺得心裏好受一點,好歹那一腳是為了夏冉江,自己受了這點傷也無所謂了。
“好吧好吧,也算你功德一件。”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了一路,終于到了校醫院。
“醫生,能幫我看看腳嗎?感覺像殘廢了。都沒知覺了。”
童哲一屁股坐在病床上,那只受傷的腳垂在床邊。
坐在角落跟另外一個護士聊天的醫生走了過來,看着童哲的衰樣感覺到了嚴重性。
“怎麽回事?”
“哦,踢球不小心撞到石頭上了。”
楊新程搶先回答,向童哲擠了擠眼睛,童哲回瞪了一眼。
“鞋子脫下來看看。”
童哲往床邊挪了挪,彎下腰解開鞋帶,一腳把鞋踢到地上。
醫生半蹲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把童哲的腳背歪過來再次瞧了瞧,童哲疼得差點一腳踢過去。
“沒事,就擦破了點皮,有點紅腫,沒有傷筋動骨。這樣吧,開點藥膏擦擦,一兩天就會好。”
“可是為什麽這麽疼?”
“剛受到猛烈撞擊肯定會疼,休息一會兒就好多了。你這樣,在醫院坐會兒,看看有什麽情況。沒什麽問題就可以回去了。”
醫生摘下手套,示意楊新程跟他去取藥。
“好啦,沒事就成。還以為你真的終身殘廢了呢。”
楊新程取回藥,遞給了童哲。
“那你回去吧,省的看着煩。我看就是因為觸了你的黴頭。”
“行行行,你狗咬呂洞賓,算我白服務你這一路。”
楊新程看了看表,趕緊跑回操場。
不到半小時,上午的訓練就在教官的集合聲中結束了。楊新程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去午休,只見夏冉江跑到跟前攔住他,額頭積滿了汗珠,随時都會躺下。
“學長,童哲學長怎麽樣了?”
“沒事,死不了。”楊新程心裏還有些不爽。雖然是氣話,但是看到夏冉江急切的眼神,還是正經了起來。“真的沒事,就擦破點皮,在校醫院休息。”
“還在那裏嗎?”
“應該是吧……那孫子一時半夥兒還沒法走。”楊新程轉身往外走。“你好好軍訓就行。”
夏冉江沒有吱聲。趕緊追上解散的大隊伍。
“天殺的楊新程……爸爸都快餓死了。”
此刻,童哲已經在醫院坐了一個多小時,給楊新程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接通,只能靠在牆角的躺椅上玩手機。中午醫院都去吃飯了,只留下一名護士值班。到飯點了,護士正躲在藥房裏吃午飯,一陣陣紅燒肉的香味飄過來,童哲不斷咽着口水,嘴巴都幹了。
童哲受傷的腳搭在凳子上,正好對着空調裏的風,不知道為什麽越吹越餓。為了緩解饑餓感,童哲雙手捧着手機歪坐着,活像一百年前抽大煙的煙鬼。
突然,童哲感覺窗外閃過人影——那人跑得很快沒來得及看清臉,只知道穿着軍裝,應該是大一的學生。童哲并沒有太注意,瞅了一眼後還是繼續刷手機。
童哲正盯着屏幕上的東歐男模內褲照發愣,突然覺得身後一股熱氣撲過來,趕緊把手機窩在胸前,使勁扭轉脖子往門外瞅。
“學長。”
童哲心裏“卧槽”驚叫了一聲。掙紮了幾下,但是上半身已經卡進了靠椅裏,這種窘态實在沒法突然調整為正常姿勢,只能在夏冉江走進來的同時扭轉回頭。
“你怎麽來了?”童哲剛才的腦熱已經平靜了一半。“你剛才一直站我後面?”
“沒……我剛站那兒你就發現了。”夏冉江嘴角露出不合時宜的微笑。“學長,你沒事吧?”
“沒事,好的很。”
童哲擡起搭在椅子上的腳,伸縮了兩下,繃緊腳背防止碰到凳腿。
“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些吃的。”
夏冉江說完,從身後像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個疊在一起的快餐盒。
童哲此時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感覺。所謂雪中送炭的滋味就是這樣的吧!更何況還是夏冉江送過來的。童哲此刻突然覺得一切傷痛都那麽值得,心中一股暖意冉冉升起,逐漸映照全身。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帶了一份盒飯,還有一份小籠包。剛才路上跑過來有些灑了。”
夏冉江搬過來一張高腳凳,把飯盒打開放到童哲身邊。
童哲沒吱聲,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覺得此時特別餓,輕描淡寫地說了聲謝謝就一手抄起筷子,一手捏着勺子開動。
童哲感覺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雖然只是簡單的青筍炒肉片和蒸排骨,而且米飯還有些煮軟了,小籠包的面皮開始有些發硬,但從小挑食的他此刻顧不得這麽多,埋着頭一口一個小籠包。夏冉江坐在旁邊出神地盯着童哲上下扇動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卻沒有發現童哲的眼角已經開始有點濕潤。
“學長,我覺得我應該好好謝謝你。”
童哲兩腮鼓鼓的,頓時停了下來——似乎有不詳的感覺。
“什麽?”
“那天晚上我腿抽筋,要不是你我估計現在還會難受。今天又幸好你在我旁邊。”
童哲擡起頭,忍不住打了個飽嗝。愣了幾秒,似乎又覺得在學弟面前有些失态,拿起水杯順了下去,可是又忍不住接着嗝了好幾下。
“誰讓你都是碰到我……”
童哲本來有一堆類似表白的話準備回應,但是無奈飽嗝來得太激烈,只能簡單地回答幾個字。
“慢點吃。”
夏冉江看到童哲一臉無辜又不得不端起學長的架子,嘴角深深地揚起,在學長面前的拘束感也慢慢消失,心裏不知怎的居然開始有些心疼——五味雜陳之下,這幾天訓練的苦累也不算什麽了。
童哲三下五除二将盒飯和小籠包一掃而光,已經顧不得維護學長形象了,邊打嗝邊感謝夏冉江能在關鍵時刻把自己送上門來。
夏冉江跟童哲聊了一會兒,從來沒有想到童哲向來嚴肅的臉會變得這麽靈氣,似乎在眼前的不是學長,而是許久未見的舊友。
“那……學長,你先休息一會兒,我下午還要回去軍訓。”
夏冉江突然看見窗外不遠處已經陸續有大一的學生三五成群走過,起身收拾好飯盒,裝在塑料袋裏。
“好吧……”
童哲正說到興頭上,不得不終止,一直看着夏冉江走向大門。剛走到門口,夏冉江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一眼,童哲剛好伸出醫護室的木門的腦袋迅速往回收了收,只露出兩只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他。夏冉江笑了笑,揚起手,看着童哲打了三個響亮的飽嗝後,轉身走了出去。
夏冉江走了好久,童哲才恢複正常姿勢,發現脖子已經有些僵硬,使勁拍了拍腦袋,接着在有節奏的飽嗝中刷手機。對童哲來說,大腦只能在吃飽喝足之後正常運轉。突然想到書包裏的東西,又懊悔地重重拍了一下腦袋,差點拍成腦震蕩。趕緊收起腳,常識性地捏了幾下傷口,又等了幾秒,發現還不是特別疼,于是趕緊套上鞋,伸手勾起書包就走。
童哲一路往夏冉江的宿舍走着,都不敢走太快,腳背還是有點使不上勁。走了十幾分鐘,童哲的額頭已經滲出一層汗,一頭紮進北苑男生宿舍。
童哲難得來一次宿舍。站在過道上,一眼瞅見晾衣杆上挂着的各種衣服,在午間的熱風下如波浪般搖擺,透着男生宿舍特有的洗衣粉味道。順着宿舍編號,童哲一路找到了夏冉江的宿舍。宿舍門半掩着——不過敲門之前,童哲回頭看了看挂在外面的衣服,尤其是挨着那件白色碎花體恤衫旁邊的黑色平角內褲,還有內褲前端凸起的那一片區域,似乎比其他區域顏色更淺。童哲心裏浪笑了幾聲,開始勾勒着凸起區域下面的形狀以及這塊布料曾經經歷過什麽樣的場景,當然還有顏色變淺的各種可能原因——每種原因都足以讓他浮想聯翩。
“您是童哲學長嗎?”
突然背後傳來一個試探的聲音。童哲吓得一哆嗦,心裏咒罵了一句,轉過頭發現原來身後的宿舍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一個男生穿着軍訓服站在身後。
“嗯啊,那個,這個手工不錯,挂這兒挺好的,呵呵。”
童哲指着晾衣杆上的小晴陽答應了一下。
“你好啊,學長,那天我們見過,跟夏冉江一起的,哦,我是何嘯宇,夏冉江同學。”何嘯宇有點喜出望外,一手推開門,側身讓開過道,“你進來坐坐吧。夏冉江已經走了,他們下午訓練比較早。”
“嗯。”童哲也沒客氣,定了定神,走進宿舍。
“你們宿舍整理的不錯呀。”
童哲上下左右環視了一周。宿舍盡頭的窗戶開着,一股股過堂風迎面沖過來。床鋪上的蚊帳不斷抖着。
“這都是軍訓要求的,要整理內務。呵呵。”何嘯宇從書桌下抽出一瓶礦泉水遞給童哲,“學長,水。”
“謝謝。”
童哲拿了過來,心裏還在想三個床位哪個才是夏冉江的——除了何嘯宇的床位能夠确認外,其他兩個的擺設基本一致,或者說很難找出夏冉江的蛛絲馬跡。不過童哲還是時不時餘光掃射着兩個床位,大腦快速分析眼睛搜查到的線索。
“左邊這個床位比較可疑。這麽多英文書,好像是《指環王》,還有那麽厚一本詞典。旁邊那個一看就知道是學渣,就放這麽個破音響……不對,那本綠色的書不會是高數吧?我是不是進錯寝室了……”
“學長,夏冉江的桌子是那個。”
童哲眼睛一橫,不過還是順着何嘯宇的手看了過去——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樣,那些英文書就是夏冉江的。
童哲正對着何嘯宇,慢慢地後退,挪到夏冉江的桌邊,擡起右腳跨坐在椅子上——似乎椅子上還有些溫度。
“學長,我馬上要去軍訓了。您要是有事待會兒能幫我帶個門嗎?”何嘯宇看了看桌子上的貓頭鷹鬧鐘,時針已經馬上到下午兩點了。
“我也沒啥事,待會兒就走。”
“那我就先走了哈。”
何嘯宇扣上外套扣子,剛跨過門檻,又急匆匆地跑回來,拉開抽屜取出一條挂鏈,邊走還邊繞着食指甩着,沖着童哲開心地笑了笑。
雖然只是兩三秒的瞬間,何嘯宇手指纏繞着的物件已經吸引住了童哲的全部注意力,尤其是挂鏈末端那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銀質哆啦A夢頭像。頓時,童哲感覺血管在燃燒,全部熱血迅速如同被高壓泵壓力之下沖上大腦。
“站住!”
何嘯宇吓得怔住了,好半天才緩過來,手指也不晃了。
“你那個東西哪兒來的?”
童哲追了出來,抓住何嘯宇的衣襟,把何嘯宇堵在牆邊。
“我……”
何嘯宇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道如何解釋。
“你哪兒偷的?”
“不不不,學長,你誤會了。”
何嘯宇雙手抓住童哲的小臂,連忙求饒。童哲慢慢松手。
“這是夏冉江給我的。”
何嘯宇還是有點驚魂未定,趕緊解釋道。
“夏冉江?”
“是的,他說這些東西可以放口袋裏,防止跟其他同學的東西混在一起。”
“什麽狗屁玩意兒!”
“學長,是真的。我不會騙你的。你可以去問夏冉江。這真不是我偷的……如果是你的,我可以還給你。”
童哲伸手一把拽過挂鏈,放在手心掂了掂——哆啦A夢的反面有一道劃痕,邊緣缺了一小塊,而且銀面也因為氧化有些發黑,鏈條有一截是不久前剛嵌上去的,明顯比其他老舊的地方新。過去幾年,童哲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特意去夫子廟那家街邊攤找老工匠保養。按照計劃,這幾天也到了保養期,只是沒想到挂鏈卻丢失了。童哲想到了幾百種失而複得的奇跡,卻萬萬沒想到是今天這樣。
“你跟夏冉江說,東西我拿來了。如果他想拿回去,叫他自己來找我。你可以走了。”
何嘯宇有些膽怯,不過還是悻悻地低着頭,像做錯事被教訓的小學生,颠颠地下了樓梯。
此刻童哲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空落落的。多年來,童哲學到了一點,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持懷疑态度,尤其是那些能夠突然贏得自己好感卻又突然出現在自己生活中的人或事。童哲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是悲觀的,尤其是這種失而複得——任何東西一旦失去,那就随它去好了,童哲寧可相信是時空錯亂導致暫時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願意相信徹底煙消雲散。對于這些離開自己的東西,童哲一直都不會看得太重,只因為堅信總有一天會失去。如果太走心,到時候失去的不僅僅是這些珍重的東西,還有自己。感情亦如此。
童哲嘆了一口氣,心情平複了很多。轉身想帶上寝室門,又感覺到身後的背包裏隐約傳來塑料包裝的摩擦聲。童哲拉開拉鏈,把手伸進去。
抽出來是一包衛生巾。童哲知道,這玩意兒可謂軍訓神器。雖然大家都不好意思買,可是私底下卻都在用。童哲大一軍訓的時候早就是老手了,對各種衛生巾的材質、吸水、厚度、面積、日用夜用等性能做過了深入研究,最終選定了一款。所以,早上在超市裏雖然只是迅速掃了一眼,但是也能夠對比記憶快速得出結論:夏冉江選的那個型號性價比不行。所以,上午趁下課跑到外面大型商場買了好幾袋,足夠夏冉江用一個軍訓了——當然只是用作腳墊,如果用在其他地方可不能保證足量。
童哲正猶豫着要不要放在夏冉江桌子上,突然左肩被碰了一下,童哲吓了一哆嗦,衛生巾也呼啦啦掉了一地,趕緊俯下身摟了起來。
“幹嘛呢?咋跑我們寝室來了?”
“沒幹嘛……”
童哲背對着身後的那個人,把衛生巾像掃垃圾似的全裝進了背包。
“呦呦呦,你到我們寝室來賣婦女用品了麽?那你可走錯地方了。這兒可全是爺們兒。哈哈哈……”
這猥瑣的笑聲一聽就知道是楊新程。童哲頓時雙頰發燒,感覺像是剛從夏冉江寝室偷了這一背包衛生巾。
“賣你妹。我是看我們院學弟們軍訓太辛苦,給他們送愛心的,這剛好多了幾包,惦記着兄弟你,正好做個順水人情。”
“還以為你自己用呢。可是你們宿舍不是後面那一棟麽?”
“我自己用怎麽了?你他媽又不是沒用過。”童哲好不容易贏得了主動權,突然覺得自己被識破。“你大一軍訓的時候還不得虧得我買給你用,不然你那雙腳早廢了。”
“唉,對了,你腳沒事了吧?看你樣子挺敏捷的。”楊新程靠在欄杆上說。
“就那麽點傷有什麽大不了的。你看這樣行麽?我幹脆把這些都給你吧,省的我找不到接口人。”
童哲說着,拉開背包拉鏈,把衛生巾一包一包抽出來放到地上,最後拉出來一個超市購物袋,把衛生巾全部裝了進去。
“那個……要是有多的,你可以都給夏冉江。”
童哲撓了撓頭,鼓足勇氣說。
“我就不能自己留着用?”
“你來大姨媽我送你一車。你貼屁股上貼臉上貼小弟上貼成木乃伊怎麽好看你怎麽貼。”
童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撿起背包,拉上拉鏈,抖了幾下,感覺裏面的挂鏈還在。背包甩到身後下樓。
“哦,對了。還有些藥膏你也拿去吧。”童哲又轉身,拉開書包。“這藥膏對紅腫外傷特別有效,如果你們那兒有誰受傷,比如……扛槍久了肩膀酸痛啥的。你們院大一的不是有好幾個操槍排的,夏冉江好像也是吧……就給他吧。”
一路上,童哲感覺當時幸虧反應快,不然面子就丢大發了。不過給夏冉江買的東西現在也只能平分了,搞不好楊新程貪心,全部自己私吞了也說不定。想到這裏,童哲猶豫着要不要回去說清楚,東西是小,心意是大,無論如何自己的心意不能白費。童哲越想越糾結。可是,此刻心裏懸了好久的一塊石頭也總算落了地,挂鏈好歹是找到了,雖然過程比較蹊跷。童哲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想到剛才對何嘯宇那一番激烈的言辭,心裏又有點後悔,怕楊新程知道自己欺負他的直系學弟會來找自己麻煩,也怕萬一真的有什麽誤會,夏冉江會不會來找他對質。各種可能在童哲的大腦中一個接一個跳出來。
☆、第 5 章
這天軍訓結束時,天邊已經是霞光漫天。紅色、橙色、黃色的雲霞絲絮般一縷縷纏繞在一起,如同靛藍色的綢布上織就的雲錦,給這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