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無法逃離的教堂(十一
環首刀砸在碎石上, 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林子獄從上自下盯着刀看了片刻。長年累月地肆意染血, 這死物也早有了兇氣, 尋常人碰一下都得疼。
林子獄彎腰将刀撿起,插進地面。
“只剩我們了。”
花齋的聲音從上方飄下,他的人也随之輕輕一躍跳了下來, 落在林子獄的附近。他随手在環首刀上彈了一下,并不看林子獄,“你準備好了沒有……是想殺我,還是淘汰我。”
打通一號關卡的人可以回到現實,但按照花齋的設計, 通關名額僅有一位,走到這一步, 林子獄與花齋的最後一戰無可避免。
無論是選出局還是淘汰, 花齋總不至于乖乖站着讓林子獄随意施展。
等不到林子獄說話,花齋這才朝着他看了看,一聲輕笑帶開了話題,“關卡裏面的人多, 心也雜,一天一個新想法,像如骷髅區的那誰還在想着幹脆從內部毀滅關卡,大家一起完蛋……”說到這裏, 花齋的笑意加深了些,不知是在笑誰的自不量力。
“變數這麽多, 關卡這東西誰也說不好它究竟為何存在,搞不好明天便徹底沒了……”
誰也不知道關卡明天會是什麽樣的,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們之間一定會在這裏出一個定論。
花齋上前兩步,牽起林子獄的手,讓他手中的刺刀對向自己,指在心口處,“要殺了我嗎?”
一句話還沒說完,花齋就朝前靠了一步,讓刀尖一下子穿破衣物刺進他的胸腔,即刻便見了血。
這一下并不深,花齋不至于因此斃命,只是血層層地滲出來,看着着實瘆人。
林子獄掙開花齋的手,取下刺刀,“你想死嗎?”
花齋答非所問:“殺我可能比想象的還要簡單。”
“殺誰不簡單?”林子獄掀起眼皮,朝花齋飛了一眼。
要人生不容易,要人死卻從來不難,哪怕是在一切超乎合理線之外的關卡,人命也一樣脆弱易碎。無論是橫沖莽撞的愣頭青,還是老謀如萬沉雲一樣的油條們,不都一個接一個地失去了關卡賦予他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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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齋一怔,短暫的一瞬之後他的表情平複下來,目光深深地膠着在林子獄身上,似乎是在考慮着什麽。
林子獄将刺刀上的血跡在衣袖上擦幹,“我什麽都沒想起來。”
“我猜也是,”花齋笑嘻嘻接了一句,他的這點笑意有限得很,不及眼底,很快就褪色了,“不過剛才那一下真的很像過去的你。”
林子獄,“怎麽,我以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變态?”
“這倒沒有,”花齋認真了幾分,“只是你從不畏懼将刀指向任何人,所有的一切,無論是人命還是關卡,在你眼裏都不算什麽。”
“聽起來不像是個人。”林子獄客觀道。
“所有你才是最強的,從你往下的所有闖關者只能追随你的背影,而跟你齊名的那兩個也遠比不上你。”
林子獄笑了笑,“不知道你是在罵我還是誇我。”
“誇你。”花齋誠心實意般地道,“你在我眼裏就是完美的,只為關卡而生,天生的闖關者。”
“那您這個濾鏡真的有點厚了。”林子獄本人聽着都生雞皮疙瘩。
卻不想,花齋話鋒又是一轉,“我過去真是這麽想的。”
林子獄:“……”
林子獄:“我不太想知道你現在怎麽想的。”
“你依然是最有可能通關的人,但這不重要。”花齋在林子獄的手腕上輕輕捏了一下。
不重要的話花齋說了不少,重要的事他卻三緘其口。
“這還是我頭一次跟你這樣面對面,我也想試試……我們一對一結果會怎麽樣。”
花齋放開林子獄的手,退後半步。
林子獄問他,“我們以前沒有交過手?”
“沒有。”花齋聲音沉穩帶笑。
林子獄不再多說,橫握刺刀,“那就來吧。”
花齋手指反射性地動了一下,很輕微,幾乎不可察覺,這一下拉開了序幕,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花齋體內喧嚣沸騰着,迫不及待地要沖出體內,将林子獄吞噬。
下一秒,花齋猛地動了,他不需要任何武器,他自己就足夠鋒利,足以為他割開一切。
林子獄右腳移開,側身避過花齋這一擊,趁着花齋收勢不住前傾的同時,林子獄反手就将刺刀狠狠紮下!
花齋沒有回頭,他不避不閃,反而就着這個姿勢從下方直取林子獄的喉嚨!
等花齋的手指掐上林子獄的脖頸時,林子獄的刺刀也正正地抵在了他的後心。
兩人收力停住,幾息之後默契地同時松手,舍棄了這一輪僵持的局面。
分開之後,兩人各退一步,對立站好,花齋咬了咬下唇,眉眼之間露出幾分沉迷的神色。
“林總,你好兇。”
林子獄“嗯”了一聲,提起刺刀朝着花齋殺了過去,花齋靈活地左右避讓,腳下還時不時朝後退上幾步,直至退到牆邊。他用餘光朝後瞥了一眼,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之後也不慌不亂,反而咧嘴露出虎牙……
花齋尋了個空隙朝前半步,幾乎是将自己擠進了林子獄的懷抱範圍之內,一只手在林子獄腰上掐了一把。他右手不正經,左手卻沒閑着,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如蛇般纏了上去,恰好鉗住林子獄的手腕,攔住了他的刺刀。
兩人面對面,距離過近。
面對這樣的姿勢,林子獄也沒什麽表情變化,他沉靜地與花齋對視,然後猛地飛起一腳,将花齋踹了出去。
花齋動作輕,下盤不穩,被林子獄這麽來一下就站不住朝側面磕磕絆絆地滑了幾步。林子獄趁機壓了過去,他防備着花齋,只以刀尖開道,卻不想花齋就這樣赤手朝着刀鋒抓去。
刀刃在他的皮肉上劃過,虎口上立時就綻開一道口子,花齋沒有就此放手,他手腕一翻,改道抓住了林子獄的手腕。
林子獄的手繃得很緊,摸上去生硬得很,花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骨骼。這次花齋總算是沒有趁機搞些暧昧的小動作,他将林子獄的手腕反手一掰,錯開了刀鋒的指向。
花齋虎口上的血水滴下來,染上林子獄的皮膚,他低頭看了一眼,突然扯了扯嘴角無聲地笑笑——以前不顧生死向前的人是林子獄,如今風水輪流轉,倒是讓花齋給他演示了一番自己這種瘋狂。
林子獄另一只手握拳朝着花齋打去,花齋早有準備,一一接下。兩人糾纏得激烈,花齋手上一直留着力,不肯放開林子獄的手,幾個回合之後,花齋一個閃身繞到林子獄身後,将林子獄的手反別在其身後。
這個姿勢對林子獄的限制極大,他頓了一瞬。
花齋屈膝朝着林子獄的膝彎撞去,林子獄右膝受力一彎,當即便單膝跪了下去,花齋左手同時掐上了他的後頸,推着他整個人朝前撲去。
林子獄的右手被別在背後,刺刀還在他手中,刀刃直直地向外。花齋站得很近,稍有不慎就會被刺中,但他渾不在意,動作之間也不見小心。
林子獄左手在地上撐了一下,到底沒讓自己真的被摁倒,只是這一下壓得極重,骨節發出了一聲脆響。
“疼不疼?”
花齋還在問着,語氣柔蜜含情。
“不勞費心。”
林子獄應了一聲,他深呼吸一口,頂着花齋的手站了起來,不待站穩,林子獄朝後一踢,花齋險險避開。花齋這個避讓的空隙給了林子獄些自由,他就着右手被束縛的軌跡轉了個身,讓自己正面對向花齋。
四目相對,花齋不驚不怒,溫和一笑。
林子獄左手反抓住花齋的小臂,猛地一扯将花齋拉進了半步,就着這個姿勢,林子獄連踢幾腳,可花齋還是不放手。
每一次林子獄踢在花齋身上,自己被花齋揪住的手也會被扯着生疼,用力猛些,幾乎都讓林子獄有種自己手臂關節快被生生拉掉的錯覺。
兩人就這樣熬着肉體上的疼痛對峙。
花齋接住林子獄踢過來的腿,握住他的腳腕一拽,林子獄失去平衡朝下倒去,花齋也被連帶着一起摔過去。兩人在地上滾成一處,花齋翻身起來,用膝蓋別住林子獄的雙腿,撐在他上方,“怎麽了,舍不得?”
林子獄不掙紮,他只是看着花齋,眼裏沒有什麽波瀾流轉。
花齋的發梢掃在林子獄的臉頰,生了些輕微的癢意,将生死相對的緊張感削弱了幾分。花齋突然俯下身,看起來是要去親吻林子獄,可他又停了下來,幾息之後才離開。
“制約我的禁令,你不會猜不出來。”花齋目光放得遠了些,只落在林子獄的發梢上,并不去看這人的表情,“現在用還不晚。”
這條禁令花齋幾乎是将答案擺在了林子獄面前——進入關卡之前,他就跟林子獄打過一個賭,賭注是林子獄的一個吻。
禁令很簡單,只要親一親花齋,花齋就會被淘汰……就看林子獄願不願意信了。
這個賭約,實際上賭的就是林子獄是否還能再一次信任花齋,這分信任背後連接的東西堪稱慘烈——如果林子獄信了并以此淘汰花齋,林子獄可以順利通關,信任雖然回來了,可兩人只能生離,無法再攜手。
反之,如果林子獄不信,兩人繼續不死不休,無論誰死誰活,最後也不過是個慘淡結局。
“這麽有自信,覺得我還會信你?”林子獄問他。
“沒有,”花齋如實道,“但我希望你能信我,也希望你能吻我,賭贏了我會開心的。”
兩人之間什麽事都做過了,親吻、擁抱、全心全意的信任,這些東西曾經再尋常不過。
“那你為什麽要騙我。”
就算是要帶林子獄回來關卡,花齋其實有很多選擇,他大可向林子獄說明一切,林子獄又不會将他視為臆想症患者。他偏偏要慢慢融入林子獄的生活,然後再在出其不意時收網,将林子獄狠狠推了進來。
“想你能記得我,”花齋抓着林子獄的手動了動,“影不會愛任何人,讓我能在你記憶中深刻些也行。”
“我不會愛任何人?”林子獄嗤笑一聲,不做評價,“那你愛不愛我?”
“不過我現在還是覺得你忘掉我比較好。”花齋放開了對林子獄雙手的鉗制,語氣淡淡的,顯得分外寡情。
冰冷的刀鋒貼上了花齋的脖子,涼得他腦海中不自然地一麻,有一瞬間的混沌。意識上這點超乎預料的空白讓他心中的黑暗肆意地滋生,一遍遍壓抑的東西幾乎就此沖破封印漫了出來。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花齋一直都走在失控的邊緣,他輕車熟路地穩好情緒,仔細地估量了一下,“這個姿勢,我的血可能會濺到你身上。”
顯然林子獄是沒有什麽忌諱的,他只問:“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額……回去之後,好好吃飯?”
林子獄不需要別人的照顧叮囑,他自有分寸,也容不得別人橫加幹涉。現實的每一天,有人争分奪秒,也有人閑散度日;有人熱愛生命,也有人郁郁寡歡。林子獄不必去做任何一種人,他只要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就夠了。
到此時,花齋又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真的沒什麽話可以對林子獄說。
不可以說的話倒是挺多的,可積攢得太久,分量已經沉得他無法開口了。
林子獄遲遲沒有下刀,他的指尖在花齋臉上停住。
“我覺得你在哭。”
話是這麽說的,可林子獄手掃過的地方都幹得很,沒有任何濕意。
花齋一愣,還來不及說什麽,他突然被林子獄揪住衣領朝下一扯——
林子獄放翻花齋了還不算,他站了起來,直接将花齋提了起來,猛地将人推到牆上摁住。
剛才林子獄刀都比在花齋脖子上了,花齋也真的以為林子獄準備殺了他,可沒等到刀落,反而反轉成了這樣一個局面……這樣一個姿勢。
若非林子獄一身煞氣,花齋簡直要懷疑林子獄是不是準備把他摁在牆上親。
花齋分心片刻,又撿起他一慣的語氣調笑:“還是覺得親我一下比較好?”
“無論如何都是我通關?”林子獄打斷他,目光陰冷,“你一開始就沒有設置過其他選擇。”
……
林子獄又湊近了些,是個适合耳鬓厮磨的距離,“你從來就沒想過要你自己通關,或者說,你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帶你走。”
“我其實是在另一個關卡中對吧,在我自己的關卡中。”
聽完林子獄這句話,花齋沒有任何驚訝,林子獄猜出來是早晚的事。
無論是花齋還是其他人,都一再強調林子獄曾經的強大,林子獄對別人視角下的結論有所懷疑,但他自我審視也想象不出來自己出局的情形——林子獄不是不會失敗,他是不會毫無準備地失敗。
沒有給自己留任何後路,沒有任何翻盤的标記,甚至連所有的記憶都被封得死死的無法撼動,如果不是花齋,他就會毫無知覺地活這麽一輩子。
這不符合林子獄的習慣。
無論是進入關卡之前花齋的欺騙,還是進入關卡之後所經歷的種種,都在一遍遍告訴林子獄,不要相信虛幻,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
包括關卡。
“你什麽時候猜出來的?”林子獄問花齋。
聽到這句話,花齋才有所動容,他久久地盯着林子獄。
花齋一開始确實以為林子獄出局了,只不過将人帶回來之後才逐漸察覺不對,記憶中的林子獄與身邊的林子獄相互碰撞,慢慢融合,向花齋展開了一個驚人的答案——林子獄并沒有出局,他只是在另一個關卡中,一個除了林子獄自己,誰也碰觸不到的關卡之中。
這些種種,花齋并沒有說過,也沒有打算說,可林子獄還是能知道。
“沒有多久。”
花齋說着,将心頭那點來得猝不及防的溫度掐滅,“我很抱歉打亂了你……”
一句話沒說完,花齋就被林子獄用膝蓋狠狠地撞了一下。林子獄沒有留手,花齋喉嚨一片腥甜,克制不住地吐出血來。
花齋用手背擦了擦血跡,“太輕了,再用點力。”
林子獄沒有繼續打下去,他放開花齋的衣領,改捏住這人的下巴,不等花齋反應便親了上去。
林子獄細細地吻着花齋,花齋口中的血腥味濃郁得很,讓這個溫情無比的吻都帶上些異樣的刺激。
“真想讓我忘了你?”林子獄的聲音又啞又沉,聽得花齋渾身上下哪都難受,內心一團亂七八糟的東西無處安放,恨不得去撕咬舔舐林子獄。
花齋說不出話,林子獄又在他下唇上輕咬了一下,“叫我一聲。”
“林……”剛剛發了一個音,花齋睜眼就對上林子獄的目光,他心中一動,只覺得自己頭重腳輕,但意識又格外清晰。
一瞬間,花齋身上種種封印都自覺焚燒化作了青煙散去,留下的只有死灰複燃的雀躍。
花齋本來就沒個正經,一聲“寶貝”自然而然便脫口而出。
林子獄嘴角若有若無地笑着,他的手滑過去勾起花齋的脖頸,淺淺地“嗯”了一下。
花齋摟住林子獄的後腰,将人緊緊攬在懷裏。
“影不會愛任何人?我自己怎麽不知道。”林子獄空餘的一只手捏上花齋的臉掐了幾下,“花齋……你也可以信我。”
欺騙、隐瞞……花齋的所作所為都是基于他對林子獄的固定印象——林子獄不會愛任何人,柔情蜜意終究是留不住這個人的,花齋願意為他舍棄一切,卻也只能送他離開。
一點私心之下,花齋若即若離又肆意妄為,就算林子獄不愛他,起碼也要在林子獄的生命中留下一道抹不掉的印記。這樣一來,哪怕日後他們咫尺天涯,也能摸到一樣的傷口。
卻不想,林子獄根本不曾敗過,他也不必任何人犧牲奉獻,他是真的只靠自己就夠了。
于是花齋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每次教堂的鐘聲響起,對花齋而言都是落幕的倒計時。花齋不準備解釋,也不想訴說他的情誼,他只要一點點走近預想之中的結局就夠了……然而,林子獄卻在最後拉住了他。
違背禁令的條件達成,花齋應該被淘汰,剛才多撐了幾分鐘,這會關卡已經有了崩潰的趨勢。
時間不多,林子獄放開花齋,朝他伸手,“來不及準備請帖,只能口頭上說一說——我正式邀請你來參加我的關卡,不知能否賞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