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悲傷逆流成河
? 和莫輕言相互嫌棄的趙央,在楚江和慕清舟消失匿跡後第四個月的某一天,接到了一通來自夏目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夏目嘆了口氣,讓趙央先來A國的J地區,夏目在機場接她。
趙央挂了電話,立即訂了機票,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必須要先去确認情況。避免這次又是令人失望的消息,或者令人更加難以接受的消息。消失了快要四個月的慕清舟和楚江,讓她不得不做了最壞的打算。
趙央下了飛機,眼睛迅速在人群裏找夏目。在飛機上她整個的心都在顫抖和漂浮,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她平靜下來,臉色蒼白而難看。機上的空姐問了她好幾次有沒有事,她都搖頭,可她沒法止住自己的眼淚,終于有了一點希望了。
趙央在看到夏目的時候,眼裏是前所未有的希冀的光芒,想從夏目那裏得到一個安慰的笑容。可夏目的眼裏全是疲憊,臉上是強打起來的精神和笑容。趙央看得心裏一沉,就往最壞的方向想了去,然後腳下一晃,差點就暈了過去。
夏目看着要暈倒的趙央,趕緊上前接住,輕聲說:“你沒事吧?”其實夏目也不想讓趙央來,他怕趙央承受不住那個打擊,可楚江現在的情況只有趙央才有辦法。他的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往日歡快跳脫的慕清舟和楚江都成了那副模樣,他的心情實在是好不起來。
“夏目,你告訴我,他們是不是,是不是,回不來了?”趙央的手緊緊抓住夏目的衣袖,眼裏全是,希望不是這樣的祈求。夏目聽到趙央的話,明顯一愣,原來她想多了,可接下來,心裏又是一酸,小舟那樣,也沒好多少。更何況,小舟的意識不是真的在熟睡,而是……
夏目收回自己遠去的心思,肯定而溫和地安慰到:“不是你想的那樣,別瞎猜,他們兩人都沒事,只是有點複雜,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他們。所以不要在胡思亂想了。”
趙央安靜地跟着夏目走,只要不是回不來她就不怕,還有什麽比再也回不來還可怕呢?趙央的心此刻無比的安靜。
趙央跟着夏目坐上一輛吉普,穿過人群擁擠的街道,彎彎曲曲地拐上了鄉間小路,一路上風景秀麗,閑适安靜,可趙央沒有一點心思欣賞。她的心裏全是楚江和慕清舟的影子,上蹿下跳。
終于來到一個小院裏,雪白的牆,紅色的瓦,明亮的窗幾,很幽靜。院子裏有幾個女傭正在默默地做事情,看着車進來也只是點頭示意。
趙央跟着夏目下了車,一路焦急地跟着上樓。木質的樓板發出的沉悶而不規律的聲響如同趙央此刻的心,沉重而七上八下。
夏目推開一間屋子的門,屋子可以看出是一間書房,可除了四周的書櫃什麽都沒有,連張書桌都沒有。楚江躺在地毯上,望着潔白的牆頂發呆,對門口的聲音沒有一點反應。
趙央用眼神詢問夏目。夏目拉着趙央出了門把門關好以後,在門外,看着趙央,語氣溫和地說:“你先聽我說完,收拾好了情緒在進去,現在你不能進去。”然後夏目和趙央在樓上的客廳裏相對而坐,趙央聽夏目仔細地說。
“我現在只能告訴你小江的事情,等小江清醒了之後,還是讓他告訴你小舟的事情吧。現在你什麽也不用問,只用靜靜地聽我說,我說完之後不再幹擾你,你什麽時候去找楚江都行,我會一直住在剛剛那間房間的隔壁,你現在先住在小江原本住的卧室,一會兒我會帶你去,你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
“小江這個樣子已經一個多月了,剛開始前幾天還吃喝點東西,還會知道休息。可後來就漸漸地就不吃不喝的坐在書房裏望着窗外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什麽時候餓得受不住了才出來吃點東西,吃完又在書房裏發呆。叫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你,雙眼無神,沒有焦距,冷冰冰地沒有生氣。這樣一直過了半個月。”
“後來的半個月裏,他會突然地大發脾氣,會突然地痛哭流涕,會突然地大吼大叫,會突然笑得滿臉傻氣。我怕他在書房裏發脾氣地時候傷到自己,就把書房裏除了書櫃以外的東西都搬走了。書櫃是連着牆打造的,搬不走。這樣子,小江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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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小江開始不哭不鬧,也不折騰,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休息。可小江開始躺在地毯上開着屋頂發呆。誰進去都沒有任何反應,我曾試過在他身上引起疼痛感,可他卻沒有絲毫反應,連眼珠子都沒動過。我怕他這樣下去會危及生命,就開始嘗試各種方法對小江刺激,希望他能有點反應。可等我嘗遍了各種方法,才發現小江他只對兩個人的名字有反應。一個是你,一個是小舟。”
夏目說到這裏,眼神複雜地看着趙央,他希望趙央能喚醒楚江。可他不知道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的柔弱的女子能不能做到。
夏目頓了頓,接着說:“小江這是把自己關在了自己的世界裏,需要有個人去喚醒他。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小江會有非常過激的行為,甚至可能無意識的殺人,所以,你要去喚醒小江,就必須要做好必死的準備。”
趙央此刻的心裏除了喚醒楚江以外沒有任何心思,至于會不會丢掉自己性命這種事與她無關。她已經受不了那種日日夜夜鑽心蝕骨的思念和沒日沒夜鋪天蓋地的絕望與悲傷。只要能喚醒楚江,她什麽也願意幹,哪怕是死。所以趙央只是眼神平靜地回答夏目:“好,我知道了,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夏目只是略微詫異地看了趙央一眼,卻沒有說任何話,然後站起身打開那道門以後回了客廳。臨走前說了一句:“我在客廳,有事你就叫我。”
趙央進了書房,往那個她心心念念了幾個月的人走去,步子又輕又小心翼翼,怕驚擾了那個躺着的人。
趙央走進楚江,細細地打量。黑色的襯衣罩在那骨瘦如柴的骨架上,有一種很瘦很瘦的瘦子穿了一件加肥版的衣服。黑色的長褲皺皺巴巴地貼着修長的腿,□□的腳掌指甲略長,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剪過了。一雙骨節分明地大手貼在褲子上,五指自然地微曲。
趙央在進一步,在楚江的身旁坐下,很輕很輕。楚江的眼睛沒有焦距,血絲一條一條地布滿了整雙桃花眼,像一張紅色的蜘蛛網,妖異。雙眼凹陷得厲害,眼皮下的深青色得黑眼圈像是萬聖節上化妝舞會上的濃妝。臉頰瘦削得突出了顴骨,一雙薄唇沒有緊緊地閉着。唇邊和腮上是滿臉的胡渣。
趙央從進來開始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後出門拿了指甲刀和自動剃須刀。幫楚江打理了一番後,又那毛巾洗了臉。然後趙央坐在地毯上,把楚江的頭抱在自己懷裏,輕輕地喊:“小江,小江,小江,小江,你快醒來,我是阿央,我來看你了,小江。”
趙央把自己的唇貼在楚江的耳旁,輕輕地呢喃,喊着楚江的名字,喊着那些他們的誓言,喊着楚江和她一起面對的他們的過去和未來。一遍又一遍地喊,不厭其煩地喊,不知疲倦,不言放棄。
三天後,楚江終于有了反應。趙央依然在自顧自地說話,可腰上卻突然環上了一雙手,懷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啊央,對不起。”趙央突然之間摟着楚江放聲大哭,三天以來她沒有流過一滴淚,可此刻,她喜極而泣。
清醒過來的楚江對這幾個月的事情清晰無比,慕清舟的沉睡讓他無法自拔地陷入了深深地愧疚和自責,是他沒有照顧好小七,所以小七才會這樣。而如今,趙央最溫柔的呼喊将他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他抱着趙央,讓自己靠近這個溫暖的懷抱,他的心有一點點地得到陽光。他不能再讓這個女人擔心,他是她的天,他要站起來,為這個女人守護好一個家。有他,有小七,還有哥哥和弟弟們的家。
楚江清醒得如此之快讓夏目大吃一驚,可看着眼前眼神明亮的楚江卻說不出話來,他試了一個多月,用盡了各種手段,卻抵不過楚江心裏的一抹柔情。竟然是個癡情的男人。
“謝謝你,夏目,讓你受累了。”楚江滿懷歉意地感謝。
“沒事,你醒來就好。你剛醒,先吃點東西,再休息休息吧,等休息好了,我們再談其他的事情吧。”夏目意有所指地暗示。
“恩,這樣也好。多謝。”楚江再一次說出感謝,摟着懷裏的趙央下了樓。
這一個星期以來,趙央不問楚江慕清舟的事,只是陪着楚江四處走走,陪着楚江吃飯,陪着楚江睡覺,只是被楚江抱在懷裏,兩人安然入睡。楚江的氣色一天天好起來,慢慢地又開始恢複成那個有點脫線的楚江,時不時還可以跟趙央死皮賴臉撒潑打滾。
趙央讓楚江給大天使打電話,讓他處理堆積起來的公務。楚江足足又忙活了四天才把事情處理完,還特意提醒不要走漏了消息。慕清舟和楚江的突然失蹤,讓幫裏一陣恐慌,眼看就要出事了,楚江的突然出現讓幫裏慌亂的局面又很快恢複了正常。只要幫主沒事,那還有什麽好鬧的。
楚江和趙央又安靜地呆了幾天,才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帶着趙央去看了依然昏迷不醒的慕清舟。趙央看着一堆儀器裏靜靜躺着,面色安然的慕清舟,卻膚色雪白,像一層薄紙,緊閉的雙眼上,陽光在睫毛上跳動,可慕清舟卻沒有任何反應。
慕清舟床邊的儀器堆滿了整個房間,心電圖上顯示正常,可接在慕清舟頭上的儀器上的波形十分混亂,沒有任何規則,比電腦屏幕上的屏保還要沒有離奇。趙央用眼神詢問楚江。
楚江把趙央帶出房間,進了客廳,才摟着趙央把幾個月前到現在的事情一一地說出來。包括,那個接在慕清舟頭上的儀器是記錄此刻慕清舟的精神依然在那個血的世界裏進行鬥争和折磨。
趙央聽完伏在楚江懷裏哭泣,楚江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心裏也難受。如果慕清舟只是昏迷不醒,他願意等,可慕清舟卻是時時刻刻地在受着折磨和煎熬。他不知道該不該等下去。趙央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和悲傷,讓整個人都十分憔悴和虛弱,不知不覺累得睡着在楚江懷裏。楚江嘆了口氣,抱起懷裏的人回了房間。然後輕輕地帶上房門,他要給其他的兄弟打電話,免得再讓他們擔心,不過這件事暫時不能告訴莫輕言,讓他們選擇一個公共假期過來。
端午節是個小長假,秦懷安等人來到這個小院。衆人上來直奔主題,楚江讓他們坐下,然後把對趙央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又說了一遍。武原朗本來要沖上來揍楚江一頓的時候卻生生地愣住了。這不是楚江的錯,不能怪他。秦懷安聽完默不作聲,只是帶着衆人去看了慕清舟和那個記錄腦電波的儀器。
慕清舟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秦懷安的眉頭第一次皺得擰在了一起,臉色鐵青。身後跟着的幾個大男人眼睛都紅了,可一個個都沒敢說話。
從慕清舟房裏出來,客廳一片死寂。秦懷安安慰着懷裏的顧悅。然後看着楚江,卻開口詢問一旁坐着的夏目:“夏目,小七醒過來的幾率有多大?”語氣裏是不确定和一絲的期待。
“小舟已經五個月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可能再次醒過來的幾率只有百分之十,如果一年之後小舟再醒不來,可能醒過來的幾率只有千分一不到。如今小舟的意識還能和自己內心深處的罪惡對抗,可随着時間的延長,小舟的意識會越來越薄弱的,盡管現在看起來沒什麽異常。但若是一年之後,真的醒不來,可能酒真的……”夏目也說不下去了。他是醫生,自然知道結果是什麽。可他不願意接受。
秦懷安的手緊緊地握成拳,然後又松開。關明毅閉上了眼倒在沙發上,武原朗焦躁地走來走去,沈謙和的手在不停地顫抖。楚江抱着趙央,眼眸低垂。
秦懷安深吸了口氣,啞着嗓子說:“小七的事暫時不要告訴莫輕言,我們誰也不知道小七會不會突然醒來,可我們也不能因此耽誤了人家。以一年的時間為限,一年後,小七若再不醒來,我們就告訴她,小七愛上了別人,讓她忘了小七,重新開始生活。”
“至于小七的事,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秦懷安揉着額頭說。
武原朗不明所以,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秦懷安,嘴皮子都在哆嗦地吐出一句詢問的話來:“大,大,大哥,你,你說這話,什,什,什麽意思?你不會不要小七了吧?”
“老五,小七她若只是昏迷,我們都願意等,等着她醒過來,哪怕是一輩子,我也願意等下去。可小七她不只是昏迷啊,她那是在受罪啊。一年之後她若是還醒不來,就意味着小七自己将在自己心底最深惡痛絕的深淵裏折磨一輩子啊!一直折磨到死啊!你讓我怎麽忍心讓小七一個人去經歷那種痛苦啊!”秦懷安第一次帶着哭腔在兄弟面前露了弱。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第一次看見大哥如此地悲痛,第一次看見大哥眼裏的傷悲和心疼,還有将要滾出來的熱淚。武原朗紅着眼望天,甕聲甕氣地說道:“我也不想小七受苦啊,可小七不醒來,我也沒有辦法啊!”
這時楚江放開懷裏的趙央,“唰”地站起來,語氣平淡地說了句:“若是啊笙一年之後再不醒來,我便親手給她個解脫,開槍這種事,我做得多了,也順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趙央看着楚江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楚江比他們所有人都疼啊笙,楚江比他們所有人陪着啊笙的時間都長,楚江比他們所有人對啊笙的感情都要深,楚江比他們所有人都要痛苦。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愣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楚江離開。
其他的人也明白楚江的心情。愣是紅着眼沒說出來一句話。秦懷安摟着泣不成聲的顧悅默默地回了房間。關明毅睜開眼,腳步踉跄地下了樓,在花園的長椅上躺着。武原朗失魂落魄地走向外面的陽臺靜默地抽煙。沈謙和在客廳裏,一次又一次顫抖着手端起落下的茶杯。
一夜無眠。半夜時,院子外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和楚江房裏的哭泣聲交相呼應。秦懷安的房間一夜沒有關燈。院子裏花圓的長椅上有人靜坐到天明。二樓的陽臺盡頭,落了一地的煙灰和煙頭,紅了一夜。二樓的客廳裏,不時地出來杯子碎掉的聲音。那一晚,誰也沒睡着。
從那以後,各兄弟都回去了,連楚江和趙央都回去了。可各個兄弟誰也沒有再找過誰,見面也形同陌路。沒有誰再提起有關慕清舟的任何事,各自忙活在各自的生活裏。可是,每個月十五號,所有人都會默契地聚在小院,不說話,不交流,各做各的事,然後待滿一天又離開。夏目被這樣的氛圍吓到了,可他卻開不了口。他們之間的紐帶是慕清舟,可他們已經做好要親手斬斷這條紐帶的覺悟,既然如此,他們也該适應适應沒有紐帶連在一起的生活。
春去秋來,花謝花開,枯了綠了,時光不再,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再一次的聚首到來。衆人在又是新一年的端午節裏來到這間小院,所有人手上拎了一個小小的粽子,慕清舟愛吃粽子。
推開病房的門,慕清舟依然沒有醒來,這一次,沒有人再進門,記錄着腦電波的儀器依然紛亂無比,告訴他們,他們的小七在經受着折磨。
楚江,抖着手,摸出別在腰間的槍,深呼吸一口氣,邁出去一條腿,再邁出去一條腿。淚水唰地模糊了他的眼,他擡手抹了一把淚,走到床邊。安靜的面容,熟悉地在心底印上。楚江的槍對着慕清舟的心髒,顫抖,顫抖,顫抖,連指間都在顫抖,他,他下不了手。
趙央看着楚江手裏的槍對着慕清舟,腦子裏刷的一片空白,然後沖過去,把楚江手裏的槍打落在地,緊緊地抱着楚江,任淚水沖刷着楚江的衣衫。不管不顧發生地吼道:“小江,不要,不要,不要開槍,啊笙她會醒過來的,一定會醒過來的,小江,不要,不要,不要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小江,我知道啊笙可能會痛苦的閉眼,可我們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啊笙一定可以醒過來的。小江!”
楚江被趙央的哀求哭得撕心裂肺,一把推開趙央沖出了房門。趙央跌坐在地上,披頭散發,滿臉都是淚水,從指縫裏流出來。顧悅進來緊緊地把趙央抱在懷裏,眼角垂着兩股水簾。門外的幾個大男人,沒有誰再進門一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誰也沒有再提起解脫的事,只是空閑之餘去看看慕清舟,兄弟還是兄弟,時不時地互相問候。可更多的則是沉默。無言的沉默。
楚江在重新回到A國之前,去莫氏找了莫輕言,平淡的說了三句話:“啊笙讓我告訴你她不會回莫氏了。啊笙說,她有了一個很喜歡的人。啊笙說,她很幸福,也祝你幸福。”說完,楚江不作停留地離開了。進入電梯的楚江,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手心,在心裏默默地說了句:“對不起,啊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