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夕何夕
喬雨薇做了一個夢。
是她自己的夢。
在夢中,她還是大齊的太後,那一年,她二十二歲。
甘泉宮。
鎏金屏風、金色紗幔、琉璃宮燈……比宇文西的寝宮不知華麗多少,熟悉又陌生。
殿內空無一人,只偶爾傳來交談聲。
“你一定要去嗎?”
明黃色的男子背影一動不動,脊背挺得筆直,默默表達着堅定之意。
“不、不能讓別人去嗎?大齊有那麽多優秀的将軍,你不用親自去的呀!”女子的聲音在偌大的寝殿之中回蕩,明明是在勸說,卻連周圍的空氣都帶着絕望。
男子沒有回答,兩人就這樣沉默着,過了許久,才聽男子開口。
“朕以為,你也是希望朕去的。”宇文光望着窗外樹枝上啼叫嬉鬧的兩只鳥兒,眼底一沉,別開了眼。
喬雨薇心中一痛,也望向窗外,她沒有看到鳥兒,這麽做只是不知道目光該落在哪裏。
“父……喬丞相的初衷是為了陛下能收攏軍權,他……”
“他是為了朕好,對不對?”宇文光冷冷打斷她的話,一掌拍在紅木書案上,冷哼,“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所做的事,哪一次不是為了朕好呢?既然如此,又何必來勸朕?”
“小光……”
喬雨薇倒吸一口氣,要說出口的話在對上宇文光的眼睛之後瞬間消失了。那是怎樣複雜的目光呢,有不甘、掙紮、憤懑、失落……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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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沒有權利幹涉朝政,但是對于朝中發生的大小事務都是一清二楚的。自從小光有能力親政以後,對父親是越來越不滿了……
“如果,到了那一天,你會選誰?”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宇文光突然問。
聞言,喬雨薇擡眸,看到的不是那個她讀不懂的小光,而是她相依為命了七年的那個孩子,他的眼神澄淨無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中透着一絲渴望。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這樣望着自己,那時她拉住他的手,朝他微笑,說她會陪他一起走下去的。
可是現在,她卻不能這樣做了。
因為……
父親和小光,她只能選擇一個。
喬雨薇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了,甚至不記得這件事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只是她臆想出來的夢境。
只是夢中自己的心痛太過真切,讓她清醒之後都久久難以忘懷。甚至,宇文西有沒有像她之前那樣,也能看到她的夢境,她都無暇去細想。
唯一慶幸的是,她沒有讓章穎走她的老路。
禦駕親征的事情定下來之後,禮部與兵部商議十五日之後出兵。
這幾日,宇文西帶着幾位随行的副将軍,一下早朝便在禦書房圍着安戎一帶的地圖商議對策。
這個場景,對于喬雨薇來說何其相似?
安戎,大齊北部的附屬國,民風剽悍,據說是個十分野蠻的國家。由于地處草原,為了過冬,安戎會在秋季時騷擾大齊邊境,掠奪物資,十分可惡。
小光十八歲時第一次出征,打的就是安戎,當時大勝而歸,是小光的第一場勝仗。而安戎安分了三年,三年後再次來犯,也是那一次,小光出征,自己被荪妃下毒害死,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據史書上的記載,那一次小光将安戎打的很慘,從大齊邊境一直打下了安戎半片草原,直到安戎的首領送來降書,俯首稱臣、淪為附屬之國才停止。
這也是安戎這百年來安分的原因,那場戰役真的是元氣大傷了。
所以,如今安戎卷土重來,不可不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夢的關系,這幾日喬雨薇心中總是隐隐不安,好像有什麽可怕的事會發生。
出征的三天前。
喬雨薇趁着宇文西獨自一人在禦書房的功夫,忍不住問:“你一定要去嗎?”
宇文西正把胳膊撐在書案上揉着眉心,聽到她的問話,就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含笑反問:“不然呢?”
“你沒有必要親自去的……”她又弱弱重複了一遍。其實這話她是沒有底氣說的,說到底,現在宇文西的處境,比那時小光的處境要難上許多。
朝中無人,盡管搬出了四大家族,依然是宇文寬一家獨大。在先帝的鐵血政權之下,官員們對于皇家,其實是打心底裏畏懼的,要不然為什麽四大家族在近十幾年間這樣的低調呢?
宇文寬的确是領兵打安戎的好人選,可是,這樣一來,兵權就到了他的手中。若是他打了敗仗,帶回來給宇文西的是一支傷弱的軍隊和徹底的顏面無存;若是他打了勝仗,功勳卓著,兵權還收不收的回來可不好說了。
所以,這件事,必須宇文西親自來做。
她這麽問,真的是多此一舉……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中隐隐不安。”猶豫片刻,她輕輕道。
“第一次上戰場,朕心中也頗為忐忑,不過,馳騁疆場,保家衛國,也是天下男子的夢想呢!”宇文西沒有在意,就好像打開了話匣子,把自己心中的話都倒了出來,“朕為主将,雖不用沖鋒在前,但絕對是安戎人的第一目标,若是朕不信身死,倒是要連累你了。”
自戀暴躁的宇文西居然會說出“連累”二字,什麽時候起也懂得體恤他人了呢?
聽他一席話,她心中的不安雖未消散,但是平靜許多。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不怕死,現在宇文西也說他自己不怕死,那就一起去一戰吧!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何懼之有?
三日後,大軍在北城門出征。
疾行了十五日,終于到達了莫林道前的鐵雄城。
莫林道名喚“道”,其實是一小段綿延的山脈,鐵雄城便坐落在莫林道最高的一座山峰中,是莫林道以北向大齊的必經之地。
鐵雄城不大,宇文西帶來的七萬兵馬,能帶進去一萬,剩下的六萬全部在鐵雄城周圍安營紮寨。
前來接駕的,是鐵雄城的縣令毛益民和守城将軍白無畏,還有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
縣令是個中年書生,文文弱弱的,一眼就認出來了;将軍穿着铠甲,不怒自威,也很好認;至于那躲在毛益民身後哆哆嗦嗦的中年男子,宇文西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遠鄧的縣令錢柏強,好一個棄百姓于不顧的縣令!
宇文西踏入縣令衙門之後,聽白無畏說了駐紮在莫林道外的安戎軍隊的基本情況,之後便是提審錢柏強。
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幾乎要貼着地面說話,饒是這樣也不能讓人同情半分。興許是畏懼天子威嚴,亦或是心中僅有的一點良知還未泯滅,錢柏強說出了一直以來幫人與安戎牽線之事。
“陛下,安戎自從對大齊俯首稱臣,一直以來與遠鄧百姓和平共處,互通貿易,因此有人聯系微臣要與安戎皇族通商,臣只以為這是為遠鄧百姓謀福利之事,只恨那人花言巧語,口腹蜜劍,臣愛民心切,才上了他的當啊!陛下明察!”
“你方才說,你并不知道他們互相買賣的是鹽鐵?”宇文西絲毫不為所動,手指輕輕敲擊在縣令辦案的書案上,似是有些不耐煩。
那聲音錢柏強自然也聽到了,他為人圓滑,要不然也不可能從遠鄧圍城中全身而退,現在這一聲聲短促的敲擊聲聽在他耳中,猶如一道道催命符,當下腿肚子一軟,腦袋瓜子貼着地面求饒起來:“陛下,臣若是知道,那些挨千刀的竟是在販賣鹽鐵給安戎的蠻子,給臣十個膽子、不、一百個、一萬個膽子,臣也不敢這麽做啊!臣冤枉啊!”
錢柏強千算萬算,知道朝廷肯定會派兵前來對付安戎,備好了賄賂使臣的銀子,打着粉飾太平的春秋大夢,只等着仗打完了,自己繼續做逍遙的土皇帝,哪曾想今日早上才知道,這來的不是別人,是皇帝自己啊!
這可怎麽辦呢?
除了推卸責任和哭訴,錢柏強別無他法了。
“你可知道賣鹽鐵給安戎的人是誰?”宇文西受不了他鬼哭狼嚎的聲音,沉聲問道。
錢柏強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皇帝竟有這樣的威嚴,方才一直亂飄的視線不自居乖乖落到了地上,心裏再不敢打什麽鬼主意了。
“陛下,那人都是通過城中的員外微臣聯系,員外在前不久死了,微臣也只是知道那人應該是王都裏的大官,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錢柏強這話說的看似什麽都說了,其實什麽都沒說。有本事弄到鹽鐵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倒騰到這裏賣給安戎人的,必然是有權有勢之人,他問出這話之前就猜到過,鹽鐵事大,一旦事發就是通敵叛國的罪名,那人怎麽可能讓區區一個遠鄧縣令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只是到底事關重大,還是多問了一句。
望着跪在地上的錢柏強,再想到陷入安戎之手的遠鄧百姓,宇文西只覺得恨極了,這樣的人怎麽配做大齊的官員呢?
“将他押下去吧,玩忽職守,見利忘義,失察之罪難逃,其他的,等朕打退安戎蠻子,再押解回京受審!”
錢柏強趴在地上,聽到皇帝的一席話,心下一空,徹底癱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要寫戰争,作者智商低,一切皆為劇情需要,姑娘們莫較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