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盛仕與譚東談妥後,輪到郁寧寧進去。他看起來心情不錯,在走廊上遇見時,特意跟郁寧寧打了招呼,說晚上一起吃飯。
郁寧寧見周圍沒人,壓低聲音問他們談了什麽。
盛仕回想了下,說:“倒沒談多少車載智能系統的事,只是問了幾句賬本的推廣情況。”
郁寧寧眉心一動,問:“那這份提案呢,怎麽說?”
“根本沒說。”盛仕說:“你的提案是我們那邊通過了的,眼看就是執行階段,他有什麽意見?”
他因着白缙,壓根不把郁寧寧當外人,也多少了解譚東與郁寧寧相對的立場,因此知無不言。
“聽說莊總近期不在?那你就想啊,他能趁機作什麽妖呢?”
兩人的時間并不多,郁寧寧很快進了譚東的辦公室。
寬大的實木桌上新擺了一個木雕,底座是龜形,工藝精細,看起來價值不菲。譚東正靠在椅背上揉捏鼻梁,郁寧寧不由多看了兩眼。
“怎麽了,眼熟嗎?”譚東突然出聲,剛睜開的眼睛裏帶着幾分血絲,人似乎有些疲憊。
“嗯。”郁寧寧沒有否認,“‘靈龜座球’,沉香制,對嗎?”
“對。”譚東随和的笑笑,“紹舟送的,看來你見過。”
郁寧寧不置可否。
她的确見過,也知道這是打算送給譚東的禮物。
譚東坐直了身子,微笑說:“說起來,這個木雕已經到我手裏小半年,直到今天才擺到公司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郁寧寧搖搖頭。她若是有能看破譚東的道行,日子不知道能輕松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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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每天提心吊膽,提防着他——用盛仕的話說,作妖。
譚東卻不說下去,反而道:“紹舟最近挺不順的,你知道嗎?”
“……不知道。”郁寧寧垂下眼,語氣更加謹慎起來。
事關杜紹舟,總歸不是什麽好話。
“有人舉報他作風不良,私生活混亂。”
譚東一字一頓地說着,語氣依舊平和從容,可略微拖腔的音色裏帶着幾分意味深長。
“他被停職了。”
郁寧寧心下一沉,暗暗掐了下手心,努力保持鎮定,“是嗎?我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怎麽他做過這種事嗎。”
所以說,譚東不是想借A組東風替C組造勢,他根本就是來尋私仇的?
可她絲毫沒想過要去對付杜紹舟,最有可能這麽做的人是……
“這個,只是說給你聽聽罷了,謠言怎麽可能真的傷到他的筋骨呢,是吧。”譚東的唇角甚至帶笑,狀似寬厚,說出的話卻極具深意,“話說回來,這木雕啊,我怎麽突然帶過來了呢,因為擺在家裏,看膩味了。”
“若不是還能裝點一下門面,這種用過的東西,得扔啊。”
譚東這番話,連警告帶羞辱,說得敞亮,又裝得漂亮。
原來杜紹舟的癡纏是因沾染了腥臊,急需找人裝點門面。
郁寧寧木然點頭,“您說的是。”
一回辦公室,郁寧寧就上微信聯系星照,問她是不是舉報了沉舟。
星照回道:【沒有,我們沒有證據,能做的頂多是散播消息,毀壞他名聲。】
郁寧寧頓時頭皮發麻。
【這事,你已經做了?】
【是啊,現在他們單位大概能聽到風聲了吧。】
素白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微微打顫,郁寧寧咬着唇,簡直不知該說什麽。
說人心險惡?那是雞同鴨講,但凡星照能聽進勸,根本做不出這種事。
—
魂不守舍地熬到下班時間,郁寧寧趕去盛仕他們訂的火鍋店,到了門外先發微信叫白缙出來,她站在路邊的粗大桐樹下等。
裏面有兩方公司的同事共十人,沒辦法談事情。
白缙穿着翻領設計的條紋T恤,搭配一條淺色小腳九分褲,襯得雙腿修長筆直,在晚風燈影裏走來的樣子顯得玉樹臨風。
郁寧寧卻無心欣賞,開口就問:“你是不是舉報了杜紹舟?”
白缙一怔,而後搖頭,“沒有。”
“那怎麽會……”郁寧寧抿唇輕聲,微微蹙眉。
難道,事情真的不是因她而起,而是因為杜紹舟背地裏的風流債?那她倒是不用再憂心。
眼睫疾速地顫了幾顫,眉心突然一熱。
白缙兩指點在上面,幾分酥癢随着微涼的指尖渡來,他輕柔地撫了撫,溫聲道:“說過了,不要皺眉。”
郁寧寧輕顫了下,兩眼垂視地面,心跳在悄然加速。
“不是我舉報的,但跟我有關系。”白缙的語氣略淡了些,透着幾分冷意,“他那種人,本也是其心可誅,必然能查出問題來。”
郁寧寧一把握住他的手,往旁挪了幾寸,直視着他的眼睛,“你到底做了什麽?你到底……是什麽人?”
握住他的那只溫軟的小手,有些發顫。
察覺到她語氣不對,白缙着意觀察了一下,她妍麗的面容下暗藏失意,更帶着抑制的膽怯。
白缙正視起她的問題,緩聲說:“你還有哪些疑慮,一點點說出來,好嗎?”
他反手包裹住她微涼的指尖,寬和而堅定的握緊,另只手伸到她鬓旁,挽起一絲發至耳後。
郁寧寧與他對視着,目帶茫然。片刻後,她才說:“真的要對付杜紹舟?那你,要做到什麽程度?”
“讓他學會低調,不再打擾你分毫,那種程度。”
他的語氣沉着,帶着慣常的儒雅意味,講得字字和緩,卻含篤定。
郁寧寧抿了抿唇,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好像,想問這個很久了。”白缙目光深邃而誠摯地看她,輕笑一聲,“我和小岩從小就認識,我家在你住的小區,工作上還和你有一年的合作,而且,我正站在你的面前。你問我是什麽人?”
“……”
郁寧寧臉頰更有些發燙,這次是窘的。
白缙調侃道:“我也并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你是不是腦補過度了,嗯?”
郁寧寧窘迫地瞪了他一眼,眸子裏帶着淺淺的水氣,顯得瑩潤清透,十分漂亮。
白缙又笑了聲,輕捏了下她的手,說:“其實沒有那麽可怕,不過是從祖輩就在瑸城積累起人脈,這點子小打小鬧的能力還是有的。”
“可杜紹舟他是……”
“大所律師,我知道,那又如何。”
白缙突然微眯起眼,湊近了些,挨到郁寧寧眉心處一陣微妙的酥癢。他低低地笑,語氣柔和,又帶着幾分責難意味。
“你呀,太高看杜紹舟,也太低看我了。知道錯了嗎?”
“……”
郁寧寧微顫了下,羞窘至極,幾乎從脖頸紅到耳根。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口哨,而後是盛仕戲谑的聲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以啊你們。阿缙你怎麽回事,要是出來叫你們的是寶岩,你腿還要不要了?”
郁寧寧猛地推開白缙,整張臉別開,不敢看他們一眼。
白缙單手撐住樹幹,身材顯得修長有型。他笑得明朗,黑眸卻映出幾分赧然。
“知道了,師兄你先進去。”
他揮手趕走盛仕,捏住郁寧寧的下颚把她的臉扭回來,又是一陣無言的笑。
郁寧寧臉頰緋紅,眼神閃躲,手腳也不知往哪兒藏似的,任他笑了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算賬,“那,杜紹舟和……他叫你Luke是怎麽回事?”
“工作時偶爾會用到英文名,你……沒有嗎?”白缙說話間微微一頓,險些暴露。
“可是……”
郁寧寧還要再說,跟找場子似的,白缙卻打斷她,“先進去吧,他們等急了。”
她被白缙拉着手,一直走到包廂外才松開。包廂裏是清涼的空調氣息,以及撲鼻而來的火鍋香氣。
郁寧寧在令人松弛的氛圍裏恍惚落座,許久才意識到,她似乎沒有問起“風度”的機會。
那個人,她連真名都不知道。要說“風度”,也太過暴露自己的疑心,畢竟那個名字聯系着低劣、更殘酷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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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已經上齊,鍋開後熱熱鬧鬧開涮。雙方合作久了,也不拘束,啤酒大肉将氛圍烘得很熱烈。
幾杯酒下肚,郁寶岩狗膽包天地說:“郁姐你還沒給我準話,你為什麽屏蔽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哪怕是“裝不熟”也要用這種方式問。
然而他叫得聲音太響,滿桌居然靜了一瞬,全往郁寧寧的方向看過來。
郁寧寧純淨秀美的一張臉在沸騰的白氣裏更顯飄渺靓麗,長長的火鍋筷停在半空,要笑不笑地看他。
千方百計想讨郁寧寧好感的錢鑫凡立刻“噓”他,“看不起?你看郁姐看得見你嗎?”
“去你丫的……”郁寶岩當即頂了回去,幾個年輕人順勢哄笑,吵了幾句嘴,便把話題沖散了。
白缙就坐在郁寧寧身邊,聞言偏過頭來,低聲說:“其實,我也有點好奇。”
在哄鬧的吵嚷聲裏,他的聲音顯得柔和朗潤,十分動聽。
“剛才審問了我那麽多,也答我一句呀。”白缙仔細瞧着她的神色,商量道:“不然退一步,你告訴我,你屏蔽了幾個人?”
郁寧寧悶聲說:“一個。”
“哦——”白缙拖長了音,目光竟正色了幾分,神情鄭重起來。
郁寧寧的筷子不由緊了緊,只怕他又看出端倪來。
在那種境況下發出具有暗示意味的朋友圈,說起來還有些悲哀。
像她這樣形影相吊又面臨麻煩,發朋友圈留下線索是唯一的自保方式。
可對于關心她的人,卻多了幾分不報憂的顧慮。
矛盾,更多的是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