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吃到半程,幾個年輕人哄鬧地玩起了游戲,還正兒八經按規矩換座位,幾輪之後,郁寶岩成功地換到郁寧寧左邊。
“郁姐,幹了這杯酒,莫問往事前仇!”郁寶岩端着酒杯,笑嘻嘻地倒給她兩口。
郁寧寧:“……”
她杯子裏是白水。
郁寶岩壓低了聲音,目光帶着正色及關切,說:“我不再問了行嗎,但你一定要答應我,以後這種事別瞞着我,姐——”
他時不時撒歡耍賴,在她面前從未沾過白酒,好像還是大男孩似的。
聽聞,郁寶岩在同批實習生中表現非常出色,即便沒有跟白缙的私人交情,也能夠順利轉正。
她想起自己曾見過郁寶岩工作的樣子,談起程序來頭頭是道,年輕的眼睛裏滿含熱忱,洋溢着朝氣與神采。他有着異于常人的天賦和奮起勃發的勁勢,郁茂經必然會為這樣的兒子自豪。
暗暗地,她也很驕傲。
郁寧寧半笑半嘆,舉杯和他碰了一下,鄭重應道:“好,不瞞你。”
有了她這句話,郁寶岩完全放下心,真正撒了歡玩起來。
郁寧寧心中更有幾分安定,她噙着一抹淺笑,伸長胳膊夾菜,回來時不經意碰到了白缙的左臂。
“欸,等一下。”
白缙反手捉住那只凝白細腕,湊近些打量起來。
“之前還沒注意,你這只手鏈挺漂亮的。”
郁寧寧戴的是星照送的手工制手鏈,嫣紅精巧,襯得手腕瓷白纖細,十分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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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挑眉,不動聲色地抽回手來,往旁湊了湊,輕聲說:“舉報之前,你有沒有聽說過關于杜紹舟的流言?”
白缙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指向,“還真聽過,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就是沒見到實在證據。”
郁寧寧說:“這件事,據我所知是一個學生做的。”
她把星照的事情說了一遍,雖然不甚詳盡,基本也把發現PUA的始末闡述出來,表明了自己與杜紹舟分手的真正原因。
白缙本身是個道德線高懸的人,聽說星照的正義感非常欣賞,還感興趣地多問了些。
郁寧寧又說:“所以,可以請你幫忙保護星照嗎?別讓她被杜紹舟發現。”
“嗯,不難。”白缙點頭說:“你把她的微信給我吧。”
郁寧寧依言打開手機,随口問:“不要微博嗎?”
“不用,我……”白缙倏地頓住,面上露出幾分赧然,改口說:“嗯,還有什麽社交帳號一起拿來,我都篩一下。”
險些說出了微博他能找到。
偷窺那樣的低劣行徑,連自己都覺得羞恥,她一定會反感。
白缙心下沉重起來。
—
這次商談過後,車載智能系統的推廣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譚東再沒有發表什麽看法。
又過了一周,莊茹從鄰省回來,挨個找負責人談話,了解近期的事态。
郁寧寧被排在最後一位,聽前面幾個嘀咕,都說莊總心情不好。
她暗想,從沒見莊總心情好過。
進入辦公室後,她明白同事所言不虛。莊茹周身散發着沉冷的氣場,整肅的妝發更顯威嚴。聽見她進來,莊茹冷硬地說了聲“坐”。
桌上堆疊着層層文件,她正在審閱。
郁寧寧坐下來,心中忐忑。
她料想雖然工作沒出纰漏,可對于譚東的小動作防範無道,只好惶然領受,也不知高層對此有什麽看法。身處基層閉目遮眼,許多事是難以預料的。
更別說,譚東找借口與盛仕進行商談,表面不露聲色,卻也不加掩飾,說到底是不懼她的。
郁寧寧思前想後,只能猜疑到致飛的智能家居項目上。可要說打算又為時尚早,她有心向莊茹透底,莊茹卻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冷淡地詢問了項目的近況。
對于她與C組合作,莊茹也只是讓她“好好做”。
随着莊茹的态度滋生的諸多猜忌在創意部蔓延開來。郁寧寧表面淡然,心中不無焦灼。
她開始反省升職後是否有做不到位的地方,本就在工作上用足了心思,當下更加賣力,也愈發疲累。
一天加班後,郁寧寧回到家已經是十點。她徑直在七寶身邊坐下,長舒了一口氣,支出一只手搭在它腳側。
“七寶,來安慰一下媽媽吧。”她語氣輕緩,帶着幾分倦意,“媽媽要賺錢養你,很累的。”
七寶“啾啾”兩聲,澄黃明亮的冠羽柔順地貼服在腦袋上,一雙細眼一眨不眨地與郁寧寧對視着。
看着它,郁寧寧總會想起白缙。
“如果有那麽一種程序,能窺視到領導的想法,就好了。”郁寧寧軟聲呢喃,另一手按住七寶的腮紅,輕柔地點了點,“哪怕只是給個态度呢。但你那個爹呀,肯定做不來這種缺德事。”
白缙作風剛正,原則性極強,形容風貌俱坦坦蕩蕩。那般風儀,讓她止不住欽慕。
困倦之下,郁寧寧眼神有些打飄,她胡亂琢磨了一陣,把自己弄得臉紅心跳,倏地睜大了眼,“不不不,幹爹,幹爹。”
“七寶,那是幹爹——”她還要強調,聲音卻又一頓。
随着黃澄澄的小玄鳳揚翅輕躍,郁寧寧的掌心倏地一熱,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屏聲斂息,生怕驚動了小家夥。
細弱的爪尖在掌心不安地踩動,蹭弄出溫濕細軟的熱感,帶着癢意,郁寧寧的心立時軟得一塌糊塗,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
“七寶,真乖,真棒。”
郁寧寧小心地把左手也挪過來,撫了撫它背脊的羽毛,小玄鳳抖了抖身子,垂下腦袋。
像個信任的、依偎的姿勢。
郁寧寧覺得工作産生的疲累一掃而空,通身舒暢,整個人都松快了不少。
細細軟軟的小身體緊貼皮膚,她簡直愛不釋手。
又陪七寶玩了好一陣,待終于敷上面膜躺下來,郁寧寧打開賬本,在“反向進度條”下記:七寶-50元。
在愛寵面前毫無原則。
—
隔天,白缙在檢查測試組工作時,曾經被重點标記過的用戶信息自覺展示在首位。
握着鼠标的手指動了動,他心虛地左右瞟——還是看了。
自定義的分類賬本命名奇特,項目關鍵詞古怪,一看就不是正常開支,反而更像……傳說中的記仇。
白缙把數據更新一遍,凝神再看。
确實不正常。
關鍵詞零零碎碎,唯獨一個“七寶”,看樣子還跟他有些關系。
記的是負值,還負得多,可标題又說“反向”。
……女人的心思好難猜。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白缙動作利索地關閉了頁面,恢複黑色背景桌面。
滿公司裏不敲門就進來的只有盛仕,他拿來一份資料,簡單說了幾句情況。
白缙卻全無心思,明顯在走神。
“幹嘛呢你。”盛仕拍拍他,“我說‘怼怼記賬’的運營穩定,這次之後不用你再盯了。”
“嗯,”白缙若有所思,先應了一聲,又緊接着說:“不行。”
盛仕翻了個白眼,“你聽見我說什麽了?”
“嗯。”又是答應。
“吃錯藥了啊。”盛仕狐疑地看他,突然傾身往屏幕上瞄,“你該不會是……”
“沒。”白缙完全是條件反射,跟着就挪了下顯示屏,随後才反應過來,上面根本什麽都沒有。
看清了屏幕的盛仕嗤笑一聲,貼近他的臉仔細地瞧,“幹壞事了啊,師弟。”
白缙輕咳一聲,挪開眼,耳尖有些發紅。
盛仕直視着他,啧啧稱奇,“疏通關系收拾姓杜的怎麽就雷厲風行呢,我看律師都沒你大義,正常的維護修正,有什麽的?”
“……那是杜紹舟應該承受的。”白缙說。
“服你了。”盛仕頓覺無奈,搖搖頭。
“師兄。”白缙擡起頭來,目光帶着幾分猶疑,“你說……在背後窺視女人的社交賬號,對方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只怕不只是社交賬號,還有數據庫。
只怕也不是一般女人,是那個面對外人油鹽不進的郁寧寧。
盛仕卻不點明,只是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說:“一般女人都會生氣,而且是非常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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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杜紹舟滿身腥的現狀後,郁寧寧時不時會關心一下星照,免得她做出更加膽大妄為的事情。
還經常跟她聊安全問題,郁寧寧從沒想過自己還有一顆老媽子心。
也許是小女孩的心志太令人敬佩吧。
聊得次數多了,星照便察覺到她的用意,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你簡直把沉舟妖魔化了。】
面對同樣的話,郁寧寧在年輕人面前就很有底氣,理直氣壯地打字:【等事發了你再後悔就晚了,小年輕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星照發了一串“哈”的表情包,末了又說:【是是是,大王教訓得都對。】
态度極其敷衍。
那表情包的動作是捶地笑,诙諧可愛又令人捧腹,郁寧寧看得笑出聲來。
可放下手機,她心中又有隐隐的失落。
她們終歸是不同的,也許她不該拿自己那套去框一個陽光肆意的靈魂。
後來郁寧寧放棄了騷擾星照,改去追問白缙事情的進展。
白缙在電話裏說:“那個孩子的社交賬號沒有發過什麽信息,不過表面了解畢竟有限,我正想和你說一聲,這事我打算托付一個更專業的朋友來做。”
郁寧寧默了幾秒,“怎麽個‘專業’法?”
“咳……比如黑進私人電腦之類的。”白缙在這頭摸摸鼻子,神情有些發窘,“當然,只是必要的時候,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但這方面我是真的不擅長。”
他溫潤的聲線中帶着誠懇,更微弱幾分,生怕她不信似的。
郁寧寧聽得有些好笑,低嘆一聲,“好吧,那你這個朋友我可以認識嗎?”
“沒問題,你們應該是見過的。”白缙道:“晚點我把他的微信號發給你,在網上遇到什麽事也可以讓他幫忙。”
白缙安排的事情,郁寧寧其實并沒有多少疑心的。她很信任他。
可這全然的信任,讓她在收到這個“朋友”的微信號時,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她背心倏地一涼,感覺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她還真見過——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