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042
即便是隔着玻璃,也足夠讓招喜清清楚楚地聽見裏面傳遞的那句話:
教導主任來了。
她看到自己腳邊放着的被子, 目光裏帶出幾分絕望, 再開口的聲音裏帶着一陣陣的顫抖,仿佛聲線裏被揉進了沙子:
“拜托你們, 主任……主任要來了,請問可不可以讓我進宿舍?”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比起之前還會時不時傳出打鬧的聲音, 現在的宿舍內部安靜的很, 幾乎讓人捕捉不到任何多餘的聲響。
那些同學都在裝睡——
畢竟誰都不知道教導主任只是路過, 還是心血來潮, 想代行一下值班老師的職責。
他們既不想落在他手裏, 更不想罰抄校規,獨自在辦公室裏面對那個教導主任,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噩夢。
尤其是那些家中沒礦的。
招喜近乎僵立地貼在宿舍的門上, 額頭抵着冰涼的門板,好像在腦海中再用力地想象一下, 自己就能變色龍一樣貼在這裏, 假裝和這門的顏色融為一體。
甚至連呼吸聲都放輕了。
不知是想裝作自己不在, 還是已經被恐懼支配了頭腦。
只要一閉上眼, 她仿佛都能聽見教導主任那雙油光锃亮的皮鞋踩在地上, 朝這邊一步一步走來的聲音。
‘噠、噠、噠噠噠……’
原本由遠及近的響動中, 忽而混進了一陣更為急促的腳步聲。
招喜一動不動不敢去看,耳朵裏卻捕捉到另一頭走廊上發生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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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中午好啊。”
沈棠皮笑肉不笑地,意思意思跟那劍仁主任打了個招呼。
謝曜靈向來高冷, 點頭的幅度幾乎看不見,就權做是打過了招呼,然後開口問道:
“主任今天中午值班?那我先回辦公室休息了。”
謝曜靈話裏的前半句是疑惑的情緒,到了後半句就變成了坦然,好像找到一個勤于幫自己值班的人是件十分值得高興的事情。
那劍仁主任被她這不軟不硬的質問堵了堵,臉色漲成了豬肝色,讓沈棠驚嘆了一下這個世界裏的人物仿真度極高的同時,只見他揚了揚下巴,開口說道:
“我就是來巡視一下學校,擔心謝老師壓不住那些個猴學生,所以特意過來幫着瞧一眼。”
謝曜靈十分坦然地一點頭:“謝謝主任,您走一趟肯定比我查的嚴。”
那劍仁主任臉上剛要出現個得意的笑容,緊接着又聽見謝曜靈往下冒了一句:“回頭加班的獎金發下來了,我一定記得請您喝杯茶。”
說罷她作勢轉身要走。
明明劍仁将自己當做監工,平時在學校裏轉悠着,既監督同學們,又監督老師們,這事情讓他得意到極致,感覺自己是除了校長之外,在這學校裏權力最大的人。
然而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做派,今天遇到了謝曜靈,卻變成了——
善良的主任願意無償替她值班。
劍仁:“……”
哪怕他此刻就是個在此間世界裏被設定出來的假人,也能被謝曜靈這态度活活氣死。
他大喝一聲:“等等!”
謝曜靈已經走到了樓梯口,聽見他的話,勉為其難地停住了自己的步伐,無聲側了側身子,用動作問他還有什麽事情。
劍仁眼珠子轉了轉,清了清嗓子,裝作訓斥的模樣:“既然值班表排的是謝老師,那你最好還是将工作做完,縣裏給你們發工資是給你們的勞務報酬,不是讓你們偷懶的。”
說完他背着手,踱步到了謝曜靈的身邊,比她更快一步地踩到了樓梯臺階上,不忘繼續叮囑一句:
“謝老師巡視宿舍,可不要對那些違反校規的猴崽子手軟啊。”
謝曜靈表情都未動一下,令人判斷不出這話她到底是聽進去了,還是當做耳旁一陣風刮過了。
沈棠全程在謝曜靈的身旁當背景板,聽她寥寥幾句就怼走了教導主任,擡了擡手又放下,謝曜靈聽見身旁的動靜,輕聲問了句:“怎麽?”
沈棠右手指尖撚了撚,嘆道:“本來想給你鼓鼓掌,但是後來覺得這樣根本不夠表達我對你的敬佩。”
謝曜靈鼻間輕呵出一聲,正想轉身往前走,就聽見沈棠吐露出的下一句:
“最後我決定,給你劈個叉!”
謝曜靈:“……”
幾秒種後,她很是淡定地‘哦’了一聲,回道:“……劈吧。”
沈棠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伸出左手,然後将右手食指和中指點在掌心,緊接着前後分開雙指,在謝曜靈蒙眼的布前晃了晃,真給她表演了一個劈叉。
……
腳步聲漸近,招喜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來人的聲音傳入耳中:“咦?你怎麽在宿舍外面?”
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見到了近在咫尺的沈棠和謝曜靈,嗫嚅着嘴唇,想要為自己辯解些什麽。
快說出來,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如此吶喊着。
她張了張嘴,使勁想從喉嚨裏擠出破碎的只言片語,但凡能說出一個字,後面的內容就如果拔蘿蔔帶泥,能翻出好大的一串。
嘴唇動了半天,招喜正想開口的時候,曾被裏頭那個女生威脅的畫面又一次在腦海裏出現,讓她渾身皮肉一緊,隐隐作痛。
于是那些字眼就被痛覺神經一個個地重新壓回了心底的囚籠裏。
她眉目裏出現幾分頹然,好像已經打算認命地接受來自老師的懲罰。
恰在此時,謝曜靈的回答接了上來:“裏面是大通鋪,可能是太熱了,走廊寬敞又有風,确實适合打地鋪。”
沈棠由衷地嘆出一口氣:“哇,真是個好主意。”
然後她們倆就這麽視而不見地和招同學擦肩而過,留下原地的她臉上盡是懵然的表情。
打地鋪……?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枕頭和被子,神色裏出現幾分掙紮,眼睛裏先是漫出一分悵然,緊接着又被濃重的怨氣所覆蓋。
許久之後,招喜的眼睛才重歸平靜,她走到自己被丢出來的枕頭被子前,彎着膝蓋,将自己的被子展開鋪好,又放好了枕頭,動作有些小心地躺了上去。
仰躺着的視線裏,能看到外面的藍天白雲。
她隐約記得,自己在剛來這學校的時候,睡的那個上鋪位置,也能經常在中午的時候看見外頭的景色,但那時總隔了一層玻璃。
從這個位置去看,好像更清晰了一點。
……
沈棠和謝曜靈第二次達成了拯救女主角的任務,她卻直到走出了這棟樓,才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繼而感覺出幾分遺憾來。
如果當初在這學校裏,哪怕是一個同學,或者是一個老師肯對這個女生伸出援手,可能她也不會落到這個結局。
她正想詢問身邊的人,關于如何走出這個奇怪世界的問題,卻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批評的聲音,循聲望去,她對謝曜靈嘀咕出一句:
“好像是籃球場的方向。”
應該是有男生趁着老師們不注意,中午偷偷去器材室拿籃球出來打了。
謝曜靈往那邊揚了揚下巴,示意沈棠跟着她過去看看。
球場籃筐下。
腦袋冒着油光的劍仁主任一手托着球,視線如毒-蛇一般,森冷地在眼前的幾位男生身上掃過。
站在他面前的同學們各個如被老鷹逮住的小雞,逃跑無望,呆呆地站在原地。
三人驀地聽見主任開口問道:“你們誰帶的頭來打籃球?”
話裏的意思再簡單不過,他只是想抓個典型代表重重懲罰,剩下的人說不定有免過一責的機會。
聽見這聲音,原本還蔫噠噠的幾顆小豆芽,瞬間像是有了主心骨,互相之間悄然對了對視線——
緊接着,三四個學生擡起手,指尖都撇向最左邊的那位,有志一同道:“他。”
“主任,是他想打球,喊上我們一起。”
“對對對,本來我也是不想打的。”
聽見這幾句,劍仁的小眼睛裏好像鑲嵌了兩只電筒,目露精光,看向最左邊的那個男生。
他身形是所有人中最矮的那個,甚至有些偏向瘦小了,比起周圍各個高出他半頭的同學,幾乎可以将他往營養不良的類型中歸納。
就連身上的校服,顏色都黯淡地仿佛被洗掉了一層顏料。
按理說,這樣個頭的男生,是如何做到一呼百應,強拉着衆人去打球的效果呢?
唯有劍仁主任拒絕動用自己為數不多的腦漿去思考,聽着其他學生的回答,他開口問了一句:“張爍,是你嗎?”
那個男生緊張地擡手捏了捏自己身側的褲子,耳鬓處的汗水細細密密地冒出來,沿着下颌的弧度蜿蜒淌下。
他在心裏拼了命地喊道:“不是我!當然不是我!”
怎麽可能會是他呢?
名為張爍的學生畏懼地将眼珠子往上擡了擡,情不自禁地呢喃出聲:“……不是,不是的,主任。”
身邊指責他的聲音驟然加大:“張爍,做人要講良心啊,明明就是你喊我們來打球,這會兒怎麽不認了呢?”
那聲音裏隐藏着威脅,将他滿嘴的辯駁給打斷。
更讓張爍絕望的,是主任接下這個話頭的聲音:“我就知道是你!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什麽校服,對學校一點都不尊重,你是來上學的人嗎?”
“成天心思都不在學習上,居然還敢拉着別的同學一起違反校規,你這思想問題最嚴重我告訴你!”
“跟我去辦公室!”
話畢,一顆籃球重重地砸向了他的腦門,讓他的身影前後搖晃了一下。
他閉了閉眼睛,左腳腳下往後抵了抵,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形,緊接着,他在身旁幾人投來的帶些幸災樂禍、躲過一劫的目光中,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氣神,一步一頓地跟上了主任的步伐。
對于樟縣一中的學生們,尤其是那些校園底層的學生們來說,最讓他們害怕的地方,總體可以歸納成兩處。
第一處,是各種各樣偏僻的角落,比如洗手間、回家路上的偏僻小道兒之類的,适合被同學堵住,卻逃跑無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聽憑對方打發,任由別人欺淩的地方。
第二處更為具體些,就是教導主任劍仁的辦公室。
沒人想在那裏面體驗對方單方面的暴力。
謝曜靈和沈棠從遠處走近時,見到的就是教導主任将人帶走的一幕,沈棠對那個男同學如喪考妣的表情感到一縷震驚,下意識地偏頭去看謝曜靈。
原先籃球場上剩下的學生鳥獸狀散了,沈棠猶豫幾秒,不由往前走了幾步,開口喊住其中一個男同學:
“剛才我好像看到個人被劍仁帶走了,你知道他要做什麽嗎?”
沈棠假裝自己只是一個路過的普通同學,好奇地跟另一個打聽主任今日的行事風格。
那個被她喊住的男同學步伐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
比起之前栽贓別人時的生動表情,這會兒他神色木然了許多,像是已經表演完了将要謝幕的木偶,因為失去了身後牽動的力量,沒了那股伶俐鮮活的勁兒。
就連眼睛也是沒有神采,空洞洞的模樣。
沈棠在看見他表情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不對,禁不住地後退了稍許的距離,恰在此時,另外幾個要走的男生也停下了步伐,由原地轉身過來。
幾道視線或近或遠地投向沈棠,光用眼神就能把她困在一場噩夢裏。
沈棠喉間動了動,正想後退的時刻,見到他們臉上緩緩浮出一個笑容,嘴角彎出的弧度統一到有些反人類。
能夠與她參加節目時,剛走到校園門口的那個小醜嘴角的弧度相較高下。
恰在這時候,沈棠聽見了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主任要做什麽,你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的話,自己親自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明明是相當正常的一句話,落在這樣的氛圍裏,連音調的起伏、停頓都一模一樣,同步到好像從一個錄音機裏冒出來的。
沈棠汗毛倒豎着動了動腳後跟,謝曜靈的聲音在腦後驀地響起:“午休時間,你們在籃球場閑逛什麽?”
這句話好像是打破那禁锢氣氛的魔咒,幾個男生們眼中冒出了正常的害怕情緒,悻悻地對視了一眼,快步離開了籃球場。
沈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驚魂未定地扯了扯身後謝曜靈的袖子,腦袋只略偏了偏:
“老謝,要去看看嗎?”
總覺得那個教導主任不僅長了一張無法直視的臉,可能還長了一顆令人發指的心。
謝曜靈輕輕地發出一聲:“嗯。”
……
五分鐘後。
教導主任辦公室門口,悄悄地趴着個身影,耳朵貼在門上,聽着裏面的動靜。
然而還沒等她聽清,裏頭就有重物砰然砸到了門上,驚得沈棠差點蹦起來用腦袋在天花板上頂出枚金幣。
三番兩次地受到驚吓,她拉過旁邊的謝曜靈耳語:
“等我出去了,你記得讓小花去給我買一瓶速效救心丸。”
謝曜靈沒在這時候接她的茬,毫不費勁地聽着裏面傳出的對話:“校規第二十三條,禁止在午休時間打球,你是不是從來沒記住過,嗯?”
裏面安靜了不到十幾秒,出現了很重的挪動課桌的聲音,緊接着課桌桌腳緊緊砸在了地上,又聽見劍仁的聲音繼續響起:
“課桌和椅子,是給喜歡學習的好學生用的,你這樣違反校規的算不上什麽好學生,你就趴在地上抄這條規矩五百遍。”
“什麽時候抄完,你什麽時候回教室上課。”
沈棠從門上起身,有些着急地想要知道裏面發生的情況,但是打眼色又沒法讓謝曜靈接收到,只能繼續拽她的袖子。
還自定了個兩短一長的暗號。
謝曜靈被她動手動腳的樣子鬧得有些無奈,左手擡起将沈棠搗亂的手給牢牢握住,而後就見沈棠衣兜裏藏起已久的羞羞跳出,扁扁地身體從門縫下貼着慢慢蹭了進去,将自己的腦袋悄悄送到了辦公室門的內側。
一個扁平的紙腦袋悄悄地豎起,将眼前發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沈棠聽着裏面時不時響起的課桌落地的聲音,以及教導主任訓斥那同學字醜的聲響,在內心裏暗自翻了個白眼:
罰抄寫也是體罰的一種。
然而,傳達到謝曜靈眼中的事實,比沈棠所聽見的遠遠恐怖得多:
那時不時響起的課桌桌腳落地的聲音,是那主任在訓斥學生的時候,擡手搬起來,砸在那男生手指上的聲音。
“像你這樣的壞學生,就應該學一下怎麽端正态度的拿筆寫字!”
“咚!”
謝曜靈周身的氣溫陡然降低了一個度,她想起自己每次借着紙人視野時,見到的招喜指甲上那讓人印象深刻的,頗有些詭異的黑紅色。
紙人從那門縫裏偷偷地蹭回來,扒拉着沈棠的褲腳,爬回沈棠身上的口袋裏,在藏好之前對她揮了揮自己的三角小手,小聲咿呀地跟她比劃着裏面發生的事情。
沈棠僅僅能感覺到它有些激動的情緒,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又去輕聲問謝曜靈:
“裏面發生了什麽?”
謝曜靈沒吭聲,取而代之的,是她擡手敲門的動靜。
裏面的動靜停了一瞬,很快地,那雙皮鞋就走到了門後,男人的聲響裏還帶着點殘餘的暴怒:“誰!”
謝曜靈語氣冷冽地答道:“下午要開的會,我來請假。”
下一刻門把手就從裏面被擰開,露出了劍仁那張被怒意毀容的臉龐:“你說什麽?”
他眯了眯眼睛,緊盯着謝曜靈問道。
他身高偏矮,盡管門開的縫隙不大,卻依然能讓沈棠借由站在謝曜靈旁邊的位置,視線輕易越過門口這人的肩頭,觑見裏面的一截畫面:
之前那個穿着舊校服的男生,正趴在地上,手上哆嗦着拿着一支筆,不知在白紙上寫着什麽。
然而從他握着筆的指甲裏,有細細的血紅色冒出,沿着一根根指骨,流淌到手背,甚至将手下壓着的紙都打濕了。
旁邊放着一副課桌椅,因為四個邊角纏着黑色的厚膠布,故而看不清上面究竟有沒有染上別的顏色。
沈棠非常努力地将自己脖子裏冒出的尖叫聲吞了回去。
她想将注意力放在謝曜靈的身上,這人正在和主任就請假的事宜扯淡:
“請假?什麽原因?”
謝曜靈很淡定地說道:“老婆要生了,十萬火急。”
劍仁:“……”
也許是這個世界裏還沒被注入如此‘先進’的思想,以至于這個主任表情竟然有一瞬間的空白,好像卡殼着在醞釀究竟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好。
突然被生孩子的沈棠:“……”
許久之後,眼前這個賊眉鼠眼的主任才重新有了反應,不情不願地吭哧出一句:“……行吧。”
仿佛一個程序混亂的機器人,在規矩裏找了半天,終于發現這個對話符合請婚假和産假的标準,于是這才重新恢複開機。
謝曜靈假裝沒看到裏頭的那個學生,在請完假之後還覺不夠,作勢要往門內的方向邁一步。
然而在步伐即将出去之前,她手裏握着的那個末端尖銳的龍骨杖節卻先往前一戳,假裝探路。
即将忽然遭受襲擊的那劍仁主任吓得後退了一步,從門邊離開,避無可避地将自己辦公室裏的場景呈現了出來。
他語氣着急地冒出一句:“你要幹什麽?”
謝曜靈故作不知,答道:“電話接的緊急,忘記拿上請假條了,既然主任同意了,順便給我開一張吧。”
沈棠在旁邊暗自咋舌,不知道謝曜靈從哪兒知道的這麽多本校規矩。
劍仁本能地不想讓她打斷自己給學生的‘教訓’,登時揚聲道:“回你辦公室打印出條子再來找我。”
謝曜靈不動聲色:“打印機沒墨了。”
也許是從未遇到過口齒如此機敏的被困者,那個主任憋了憋,又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行吧。”
然後他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謝曜靈,又去看了看在地上仍然抄着校規的學生,眼底有些慌亂和心虛閃過,只對那男生揮了揮手:
“你趕緊回去上課,校規抄完五百遍再交給我。”
那男生逃過一劫,之前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別的什麽,冷汗在背上沁了一層,打濕了上衣,現在急匆匆地從地上爬起來,卻不忘回一句:
“謝謝主任。”
然後也不敢去和劍仁不滿的視線相對,快步從辦公室裏走了出去。
沈棠正在旁邊看着謝曜靈走流程一樣地開完了請假條,直到跟她走出去了辦公室老遠,才擡手扶着牆,因為反胃而彎下腰的同時,終于罵了句髒話。
謝曜靈就在她身旁站着,擡手順了順她的背部。
沈棠費了些力氣,才不至于讓自己說出去的聲音響亮到驚動別人,然而話裏的內容卻帶着令人心悸的意味:
“敲門是因為招喜被孤立,桌椅長腳是因為教導主任用它們砸過學生的手腳……原來是這樣……”
這個詭異的世界,用自己的道理,血淋淋地給沈棠還原了樟縣一中的真相。
沈棠甚至能順着推出,樓梯會突然變直,讓人摔下去,也許是因為曾有人也從那上面直接落下去過。
那麽,最後招喜的死,又是怎麽回事呢?
她有些茫然和困惑,甚至有一點無力從心的感覺——
因為哪怕她和謝曜靈再努力,再熱心腸地去救,也無法讓整個世界的時間倒流,這些悲劇早已在她們還未知曉的時候,就已經在時間的電影院裏上映完畢。
她們不過是看一場重播。
想到這裏,沈棠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人,晃了晃她的手,沈棠有些茫然又迷惑地問道:“老謝,怎麽辦?”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離開這裏?
謝曜靈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快了。”
沈棠由衷地松了一口氣,她有些疲憊地坐在原地,看了看左右無人,吹着不知打哪兒來的涼風,對謝曜靈慢慢說道:
“其實我小時候上學也被人欺負過。”
只是和這些不太一樣。
她在沈家的地位尴尬,上有沈父前妻留下的、優秀的一兒一女,她又據說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大好,基本沒在沈家待過,送回的時候才有機會跟自己的哥哥姐姐相處。
但不論如何,她和那兩兄妹都注定走不到一塊兒。
所以後來進了一個學校,盡管沈家生意做得大,讓她衣食無憂,也不至于受人欺負,但是也沒人願意搭理她。
她是被孤立的。
沈棠那個時候就很會自我催眠,告訴自己,他們不跟自己玩就算了,反正自己去學校是為了學習。
但也有可能這一切想法只是她當時的嘴硬,因為成年之後,尤其是進了娛樂圈,每每要做慈善事業的時候,她總是惦記着想要去給學校捐款,好像學校裏的條件更好一些,學生們就只會惦記着學習一樣。
可是那些回憶和想法也只有在給錢的時候才會往外冒一下,更多的時候被現實裏瑣碎的事情淹沒着壓在底下,不仔細去翻,她幾乎都要忘了。
“誰都知道物質上的滿足,跟生活過的好不好,并不一定是成正比的,但可能人總是會忘記這個道理。”
“我現在甚至在想,我捐過款的那些學校裏,是不是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我不知道,因為我都沒怎麽去看過。”
這好像屬于她無能為力的範疇。
畢竟也沒有哪個明星能阻止這樣事情的發生。
謝曜靈半蹲着湊到她的跟前,擡手順了順她的發頂,語氣依然是那樣的平靜,可是這一次的平靜中卻帶了肯定的意味:
“你會做得更好。”
現在已經很好了,只是我知道你會做得更好。
沈棠聽到了她的話,擰了擰眉頭,看她這一本正經的表情,明明都沒露過眼眸,卻仿佛已經與自己灼灼對視。
她忽而扯了扯唇角,接道:“我會努力。”
有一瞬間她意識到,有謝曜靈這麽個說一不二的人陪在身邊,自己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拼盡全力的去做到。
因為這人會一直在旁邊看着,她又怎麽敢敷衍?
……
兩人在僻靜處沒能待多久,身側的場景卻忽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像是被人撥動了懷表裏的指針,日月星辰東升西降,世界在明暗中飛速地變化。
沈棠覺得這時間變幻的一幕有些熟悉,盯着樓外飛速轉換的天空,緊張的抓住了謝曜靈的手臂:“老謝……”
她在思索着該用什麽樣的詞語去給謝曜靈描述眼前發生的事情。
謝曜靈感覺到這陣中急速的變化,對空氣中靈力變化的速度有所感觸,繼而從唇中飛快地吐出一個名字:
“王樂瑤。”
沈棠初時還未反應過來,只在記憶裏搜索着究竟從何處聽過這個名字,然後飛快地反應過來:“咦嗯嗯?”
王樂瑤,不就是那個曾經放過蠍子咬她的女人嗎?
她怎麽會在這裏,或者說,她怎麽跟這學校扯上的關系?
沈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難道是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一直惦記着你,所以從家裏偷跑,一路追過來了?”
正想在自己的劇本裏感慨一下謝曜靈獨特的人格魅力,冷不防沈棠卻聽見對方回敬了一句:
“她惦記的是你。”
沈棠:“……”
半晌之後,她打了個哈哈:“哎喲這多不好意思。”
溫馨的氣氛在她倆之間存活不到三秒,就在後頭的你來我往中蕩然無存。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計較對方追着誰來的問題,因為周遭變化的世界定格了,正是日頭即将變夕陽的時刻。
更讓她熟悉的動靜現出——
學校的外放大喇叭裏,響起了那首《感恩的心》。
謝曜靈慢慢地開口道:“現在到了周五下午?”
沈棠有些不解地應了一聲。
因為之前她跟着節目組的其他明星,一塊兒在樓梯那邊逃離的時候,跟林可兒一塊兒被桌椅所纏,故而并不太清楚後來發生的一幕。
謝曜靈的解惑在這時候遞上:“你和林可兒被抓住的時候,招喜從樓上跳了下來。”
沈棠從她的話裏意識到了什麽,霎時間将自己的眼睛瞪出了美顏加大的效果:
“所以今天是她跳樓的日子?”
先且不論她和謝曜靈怎麽想逃離這個世界,她怎麽也無法做到任由那麽個女生在自己面前摔成一團肉泥的情況發生。
但是——
沈棠猶豫了幾秒鐘,開口喊了一聲:“老謝。”
哪怕是徒勞,我也想在這個時候去救一下那個女生,可以嗎?
想告訴她,哪怕你的時間已經停止了,可這世界也不全是黑暗的地方,總有人會在力所能及的時候,拉你一把。
沈棠只是怕自己這話說出來,會給謝曜靈添麻煩,怕自己朝招喜伸出的手,并不是力所能及這麽簡單的事情。
如果救對方,會讓她和謝曜靈離開這裏的進程有所改變的話……
最終,沈棠嘆氣地又喊了一聲:“老謝。”
謝曜靈穩穩地應了:“嗯。”
她不知是聽沒聽出沈棠話裏的吞吐意思,拉着她從原地起來,在腦海裏回憶起這學校的地圖,朝着本棟樓的高處走去。
沈棠看出了她步伐裏的急迫,得到了她的回答,于是反客為主,轉而變成自己走在前面,拉着謝曜靈往前走。
不出兩分鐘,她們同時走到了這棟樓的樓頂天臺。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見到對面那棟樓的樓頂有幾個學生的身影,而再過去的一棟樓平臺上空空如也,頓時飛快地開口對謝曜靈說道:
“對面那裏有幾個學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欺負她,反正其他的樓頂我沒看到人,現在跑過去可能還來得及。”
沈棠已經知道了謝曜靈能視物的條件,甚至将自己兜裏的小紙人主動掏出,放在謝曜靈的肩頭。
兩人返身下了樓梯,朝另一邊跑去。
……
“玩個游戲而已啊,招同學你怎麽連這個都玩不起啊?”
“就是啊,又不是讓你跳樓,你膽子大一點,上去走兩步瞧瞧呗。”
“你再慢點學校就要關門了,我們趕時間回家呢。”
沈棠和謝曜靈才剛剛抵達目标樓的頂樓天臺門處,就聽見外面風聲裏傳來的內容。
她拉着謝曜靈輕手輕腳地走出,終于見到了前方的場景:
招喜被兩三個女生用腳踢着,逼着坐到了天臺那個護欄的邊緣,還有個女生坐在不遠處的水箱下,手裏還有個明滅起伏的火星點點,飄出細細的灰煙。
像是個總指揮。
聯想到之前的對話,沈棠臉色霎時間一變:
哪怕為了安全着想,學校的頂樓外牆上除了護欄,下面的邊緣處還延伸出了一段小臺子,但要是真摔下去了,那臺子也半點屁用頂不了。
有些人惡毒起來,那真是跟年齡沒什麽關系了。
沈棠正想開口阻止,旁邊的謝曜靈卻在這時候拉了她一下,讓她的話及時停住。
出于兩人這段時間相處以來的默契,沈棠對她投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怎麽了?
殊不知,謝曜靈此刻腦海和眼中,都已經清晰呈現出了這個完整世界構成的陣法。
蜿蜒的紅藍色靈力從四面八方透過來,構成一幅蛛網般的圖,正中央該趴着大蜘蛛的位置,所謂的陣眼——
恰好在那招喜身上。
通常破陣法術,講究破陣眼,以點破面。
那麽問題來了,現下這個陣所謂的破陣,是要讓陣眼直接死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 票票繼續堆積中……
我還是今天午飯後補上吧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