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1
沈棠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從外頭走進來的那個抱着一疊教輔資料的人不是謝曜靈又是誰?
臉上那蒙着的白布沒得到周圍同學半點異樣的目光,好似她本來就是這裏的老師, 并且任課好多年, 所有人才會對她的狀況見怪不怪。
沈棠一臉懵地坐在座位上,好幾次想給謝曜靈打眼色, 或是在她講課從身邊路過時拉住她的衣角,問問她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然而縱使媚眼抛到眼角抽筋, 也沒得那人多一秒鐘的關注。
她聞見對方身上那熟悉的, 若隐若現的沉沉香味從鼻尖拂過, 然而伸出的手卻恰好與謝曜靈的衣角錯過。
沈棠茫然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 繼而暈暈乎乎地就着對方熟悉的聲音, 聽完了一整節語文課。
煎熬的挺完四十分鐘之後,響起的下課鈴聲喚回了她恍惚的神志——
沈棠如夢初醒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起身的動作太快, 椅子還未來得及拉開,直接撞到了後面的課桌, 甚至跨出的腳都被自己桌角絆了一下。
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麽多, 只按照尋常的套路, 匆匆扯過語文課本, 朝着講臺邊收拾資料的那個白色身影走去, 口中高聲道:
“老師老師!稍等, 我有問題!”
謝曜靈的腳步頓了頓,臉龐轉向她的方向,稍一颔首, 自然而然地做出個等她的姿态。
講臺下有些同學的目光從她身上随意地掠過,又頓覺無趣地收回,沈棠跟着謝曜靈離開幾乎沒引起什麽注意。
她有心要問現下的狀況,幾乎将展開的語文課本攤在臉上,徹底擋住了自己的聲音和臉蛋:
“老謝,你失憶了嗎?”
不記得老婆這波操作是不是太騷了?
謝曜靈聽見她的話,腳下的步伐驀地一止,沈棠也跟着剎了車,保持着與她同步的節奏,只眼眸還望向她的方向,指着得到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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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曜靈聲音揚了揚,以便讓過路的人能夠聽清自己的聲響:
“我們兩個現在在的地方,是——”
音量只不過是稍高的地步,僅能夠讓旁邊路過的同學聽見,然而沈棠就是在此刻察覺到一股涼飕飕的感覺爬上自己的後背。
就像是清晨蒲公英絨毛上沾着的細細密密的露水,濕冷的氣息連半點細微處都沒放過。
她渾身通電一樣地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禁不住地放下手裏的課本,與身側那冰涼的視線對上。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過路學生,雙眼好似兩個幽深的水潭,裏頭半點光都透不進去,只死氣沉沉地睜着,整個人如同一只動作被定格的提線木偶,保持着單腳往前跨的動作,視線卻鎖在她們倆的身上。
沈棠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後面,發覺之前自己走出的教室裏,全班的同學擠擠攘攘,有的趴在窗戶上,有的走出了教室,如同喪-屍圍城那般,不知不覺走了出來,視線木木地定格在她們倆的身上。
讓沈棠恍惚以為自己是誤入了哪裏的養屍地,驚動了一群長眠此處的人。
樓外的陽光正好斜斜的照射-進來,被上一層的走廊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鋪灑在沈棠和謝曜靈的身上,卻恰好落到最近的那個同學腳邊,怯怯地不敢爬上那個同學的腳面,任他眉目攏在稍暗的陰影裏。
日光如同一道隔絕陽世和陰間的分割線。
分明是大白天的景色,沈棠卻硬生生地舉着課本,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謝曜靈的聲音中途一截,在這個時候又不急不緩地接道:“這個字的讀音,下面注釋裏面有,你看書看得太不仔細了。”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啓動鍵,讓剛才那個盯着沈棠的男同學目光裏漸漸恢複了溫度,動作在停滞許久以後接上,甚至還點了點頭,禮貌地對謝曜靈稱呼了一聲:
“老師好。”
謝曜靈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沈棠若有所悟:之前莫名其妙出現在教室裏的時候,她就有股奇妙的直覺,一舉一動不自覺地按照這裏的普通學生去做,導致整堂課都沒出任何的意外。
但是謝曜靈剛才刻意拉高的音調,以及之後出現的詭異一幕,都在提醒她這裏究竟是多麽恐怖的地方。
要是不小心表現出了奇怪的地方,周圍的同學就會立刻變身成可怕的怪物,各個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尋找她身上哪塊肉的口感比較好。
沈棠汗透了一背,不敢從謝曜靈的身邊回到剛才的教室,只能死皮賴臉地繼續找借口:
“老師我幫您把這些拿去教室吧。”
只要是做出符合學生的動作,哪怕她這會兒的身高與初中生們極其不符合,身上更是沒有統一的校服,卻被所有人視而不見。
謝曜靈想了想,順着她的話點了點頭,繼而意思意思地将自己懷裏最上面那本教案遞給沈棠,與她一同往辦公室的方向而去。
若不是之前拍綜藝的時候,攻終號Y u riAcgn她們倆對這個學校摸了個透,這會兒還不一定能找到老師辦公室的位置,那是獨立于學生們教學樓的另一棟。
因為這個設計,在平時上課的時候,學校裏的上課鈴會響兩次,一道是預備鈴,一道是正式上課鈴,中間間隔四分鐘,以便給老師們留足時間抵達教室。
沈棠跟着謝曜靈一路走,直到走到半個多餘人影也見不着的地方,還未等開口,謝曜靈就輕輕地開合嘴唇,飛快地吐露出一串話:
“你和樂桐桐被桌椅抓住之後,我也走了過去,跟着被拖進了這個世界,現在我還沒看清楚情況,先不要輕舉妄動。”
顯然,謝曜靈雖然看不見,卻也知道現在所在的地方并不似表面那般風平浪靜,危機潛伏在暗處,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變了天。
沈棠猛點頭,又問她:“那你有看到樂桐桐她倆嗎?”
說到這個,謝曜靈也覺得有些奇怪,若是那兩個女明星也掉進了這個世界,肯定會因為這個詭異的氣氛鬧出點動靜來,然而現在卻什麽都沒有。
除卻剛才她想讓沈棠了解到這裏的危險時所做出的示範,其他時候這裏的人就像是被上好了發條,規規矩矩地運轉着,丁點失誤的停頓都不存在。
謝曜靈心中有個猜測:
……難道被拖進來的只有她和沈棠?
不論如何,那兩個人或是被那堆桌椅拉走,或是進來,這兩個結局哪個都好不到哪裏去。
謝曜靈不救主動找死的人,但是對于在自己身邊意外遇險的,還是多少會搭把手。
不論是為了沈棠和她自己的安全,還是那個被樂桐桐推下樓梯的林可兒,她都有必要加快破局的速度了。
現下只有一個問題——
若将這個世界比作一個獨特陣法圈出來的空間,那麽陣眼在哪裏?
……
“啊——!”
一聲尖叫從遠處傳來。
沈棠和謝曜靈彼時已經快要走出教學樓,正打算往獨立的那棟教師辦公室而去,就聽見旁邊大約是走廊盡頭處傳來的一聲尖叫。
爾後又響起了細細密密的笑聲,和東西被撞倒的亂七八糟的聲響。
那笑聲裏充滿了惡意,跟沈棠之前于樟縣一中玩密室逃脫游戲的時候聽見的很像。
她單方面地和謝曜靈對視一眼,兩人互相懂了對方的意思,下一刻有志一同地朝着那邊走去。
這學校的設計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在走廊的兩端設立了洗手間也就罷了,在中間那棟初二的教學樓旁邊,還設計連接了一棟用處不大的實驗樓,沿着實驗教室走到盡頭,幾乎無人會經過的最末端那裏,竟然還有兩間廁所。
學生們可以選擇在裏面約會,也可以背着老師們偷偷地在裏面抽煙。
沈棠和謝曜靈剛才是為了說話方便,才特意繞了路走實驗樓,這會兒聽見那邊的聲響和動靜,方才意識到——
偏僻處不僅适合情侶和偷偷抽煙的同學。
那也是個……适合發生校園暴-力的地點。
兩人走近之後,見到女洗手間的門被關上,沈棠放緩腳步走了過去,試着擰了擰,而後對謝曜靈用氣音說道:
“鎖了。”
此刻,裏面忽然有一個重物撞在了門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把沈棠吓得一激靈,以為自己偷聽的事情被發現了。
接着卻發現了裏面傳來一聲尖細的笑音:“哎呀,我新買的鞋都被你的手弄髒了,這該怎麽辦?”
隐隐綽綽的回答又緊接着響起:“哈哈哈你看到她剛才被那個賤-人主任教訓的時候嗎?”
其他的聲音也跟着七嘴八舌回道:“我看見了,哎被賤-人抓到真倒黴啊。”
明明是感慨着某個同學的不幸,話裏卻滿是幸災樂禍的意味。
沈棠聽着那聲響,估摸着裏面最少也是四五人,第一個嚣張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帶了些吊兒郎當的戲谑意味:
“要不,你幫我把鞋面上舔幹淨吧?”
沈棠猶豫了一秒鐘,到底要不要在一衆鬼裏面救另一個鬼。
她用手臂挨了挨謝曜靈,無聲地用腦電波傳達出一句:我要上了,你準備好給我殿後了嗎?
奈何謝曜靈的對接系統向來是單方面的指揮,從來還沒接收過別人的信號,當下就有點頻道錯亂,只下意識地往沈棠的方向偏了偏腦袋,以為她要說一句什麽話。
下一刻,謝曜靈聽見了響亮的一聲喊:
“老師來了!”
廁所裏的動靜瞬間停了,一陣的兵荒馬亂之後,門從裏面打開,好幾個女生互相挽着手,手裏還刻意打濕,摸了摸自己紮好的馬尾辮。
好像她們只是結伴來上個洗手間。
見到外面的謝曜靈時,甚至表情裏還露出了适時的一點畏懼。
謝曜靈:“……”
直到那些學生串葫蘆似的離開了,沈棠見到她們都是成雙成對的,身上也幹淨得很,不像是在裏面碰撞到了什麽,知曉裏面肯定還有個被欺負的存在。
這路見不平,她刀是拔了,只是不知道裏面留着的是哪路好漢,她輕輕在原地點了點腳尖,選擇挽住謝曜靈的手走進去。
同時口稱道:“老師您慢點,洗手間到了。”
謝曜靈表情依然平靜,只是有一瞬間感覺自己患的不是眼疾,而是半身不遂、又或者是小兒麻痹複健。
洗手間內很幹淨,甚至因為常年不被使用的原因,就連器具、洗手臺都還保持着剛裝成的嶄新模樣,內裏也沒有半點氣味。
有個洗手間的隔間門半掩着,也許剩下的那個被欺負的人就躲在裏面。
看樣子好像打算等沈棠和謝曜靈離開之後,再悄悄地從這裏面走出去。
沈棠看了看身後站着的謝曜靈,心頭定了定,趁機上了趟洗手間,又因為害怕,裙子拉鏈都沒拉好就提着兩步走了出來,洗幹淨了手,對她高聲道:
“老師您慢點,這門口有個小臺階。”
三分鐘後。
預備鈴的聲音響起,廁所門被打開,一個身影低着頭從裏面出來,因為沒看路,正好撞在了沈棠的……胸上。
“啊!”沈棠痛呼一聲,差點能原地蹦起。
謝曜靈有些遲疑地擡起手,卻聽見沈棠語調委委屈屈地又冒出了下半句:“天哪,要、要凹下去了!”
謝曜靈:“……”
她又好笑又無奈地放下手,不去管那個給自己突如其來加戲的人。
反觀之前撞到她的那個人,這會兒已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有些無措地捏着自己擦到灰的上衣衣角,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不安地看了看謝曜靈,又看了看沈棠。
在她打量沈棠的時候,沈棠也在看着她。
這個學生長了一張十分普通的臉蛋,下巴略方,皮膚倒是白白嫩嫩,但卻長了一雙讓人印象格外深刻的,稚童般的黑色雙眼,看着天真又純善。
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這個人,正是之前沈棠錄節目住集體宿舍時,在外頭惡作劇敲了門的那個。
“對不起。”沈棠聽見她嗫嚅着如此道歉。
沈棠有些懵地眨了下眼睛,剛想再說點什麽,又見她聲音細而軟地對謝曜靈說了一句:“老師好。”
然後就飛快地從她們倆之間穿過,小步想要跑過走廊,看着似是趕着要去上課。
沈棠看着她的背影,視線凝聚在她背在身後的那只手上,此刻正有血紅色從那手指的指尖落下,在她藍色的校服褲腳上滴出細長的淚珠。
就在那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處的時候,她停了停,看向沈棠,像是提醒般地小聲說道:
“……要上課了,主任會抓逃課的人。”
說完之後,她才轉頭跑掉了。
沈棠驀然回歸到了學生的身份,對她的這聲提醒表現出幾分錯愕,而後扭頭去看旁邊的謝曜靈。
謝曜靈以為她要讓自己幫忙打個掩護,又或者是跟她說一下校園暴-力的可惡,沒想到沈棠半晌冒出了一句:
“你真別說,這小朋友不笑的時候,還挺眉清目秀的。”
謝曜靈無言以對,只對前路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跟自己去辦公室。
沈棠本也無意留在教室那堆随時變異的學生中間,邁步就跟着她往前走去。
……
教師辦公室內。
沈棠手裏拿着紅筆,在謝曜靈那張桌子上拿過一疊作業本,邊挑作文裏的錯別字,邊豎起耳朵聽周圍老師時不時響起的交流聲。
她覺得自己這體驗也算是頭一遭——
特-務頭子頂天也是聽聽敵人的情-報,她倒是不得了,直接跨越了生死,在這鬼窟裏窩着打聽消息。
“哎,個小破學校弄得多正式一樣,下午又要開會,我趕着回家給我兒子做飯,你們誰能幫我請個假,下周我請他吃飯。”某個老師在辦公室裏揚聲問了一句。
因為是上課時間,辦公室裏的學生只有一個冒牌貨沈棠。
聽見她的話,另一個老師笑道:“方老師,下午的會是劍主任召開的,在他那兒請假?您還是高擡貴手放過我們本月的獎金吧。”
這老師說完就笑着吐槽了一句,代請假的人和請假者同扣獎金,也不知道是哪個奇葩想出來的規章制度。
另一個老師敲着‘噠噠噠’的老鍵盤,聞言不太贊同的接了一句:“倒黴的哪止我們?今天我看到劍仁又罰了個學生,死老頭子變-态的很,那學生手都沒法看了,哪天要是被人家家長看見了——”
這話還沒說完,那個要求請假的方老師頓時嗤道:“被家長看到?那賤-人會挑人的很,厲害的學生他哪裏會碰一下,也就欺負一下那些沒爸沒媽的,家訪就是他去做的,那些學生家裏什麽情況,他比班主任還門兒清。”
沈棠手裏批改作業的力道偏了偏,在紙上劃拉出很長的痕跡,差點将手頭質量差紙張薄的作業本給劃破。
她将注意力挪回面前的本子上,那作業上的字寫得工工整整,作文題目是非常俗的《我的XXX》起頭,有人寫我的寵物,我的筆盒……這上面寫的是,我的奶奶。
開頭也十分普通:
“我奶奶有一雙非常勤勞的手,她做出來的米粉是全縣城最好吃的。”
明明是連中學生優秀範文都不能入選的一篇文章,卻讓沈棠一字一字地讀了進去,字裏行間沒什麽花哨的形容詞,卻每個字都很樸實。
“……其實奶奶可以多賣好多的午餐,但是她總是起的很早,只準備大約二三十份的數量,就不再做了,因為她要送我去上學。”
“小學的時候,她會幫我背着書包送我到校門口,下午再早早關了店,來學校門口等我。”
“但是上了初中以後,因為周圍同學都不需要家長接送,我就拒絕她繼續送我上學,甚至為了不讓她追上,早上刻意不吃早餐就出門,然後走的很快很快,讓她追不上我,繼續留在店裏。”
“有一次我回頭去看,發現她就坐在店門口,望着我上學的那條路,好像一直看着我離開。”
“那時候我站在路口,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掉下來了。”
沈棠從開頭看到了結尾,最後面是這學生對未來的期望:“奶奶希望我跟爸媽一樣,走出這個小縣城,去更大的地方,但我只想跟她學好做米粉的手藝,留在這裏陪她。”
“爸媽往外走的時候,肯定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所以不知道奶奶等他們回來,等了那麽久。”
沈棠只圈了一個錯別字,然後将這本作文本合上,見到姓名欄那裏寫着兩個字:
招喜。
她盯着那兩個秀氣又公整的字,仿佛能透過這薄本子的封面,看到裏面薄紙上承載的重量。
又好像能看到一副畫面,那是兩只破窩裏的小鳥,一只羽毛破損髒污,頭頂的毛少了許多,另一只是僅會張嘴啊啊叫等投喂的小雛鳥。
兩只鳥小心翼翼地,相依為命地擠在草絮衰敗的窩裏,互相取暖。
“這學生怎麽回事啊?上課時間怎麽在老師辦公室裏待着?”一聲驚雷般的聲響在她的身側響起,吓得沈棠差點将手裏紅筆投到來人的臉上。
那是一個有着啤酒肚,頭頂大油田,以至中央部位寸草不生的中年男人,臉上五官好像長不開似的盡往中間擠,仿佛耗子成了精,變出人臉的時候忘了遵照比例。
直到聽見周圍人的喊聲:“主任。”
“劍主任。”
那一刻,沈棠滿是遺憾地低頭摩挲着筆身,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這麽不争氣!剛才怎麽就沒丢出去呢!
謝曜靈從身後那個辦公座位站起來,往沈棠的身後一站,語氣淡淡地回道:“我讓她來幫我改一下作業。”
那主任拖長聲音‘哦’了一聲,不知道謝曜靈在這裏頭是個什麽身份,只聽他語氣低了幾個調,只找補道:
“那也不能随便占用上課時間,下次這種事找中午休息的時間做嘛。”
之後他就視察領地一樣,端着自己的保溫杯,從每位老師的座位旁經過,還往人家的電腦上瞄瞄看看,裝出一副監工頭頭什麽都懂的樣子,轉了老久才出去。
直到他離開之後——
辦公室裏俨然松了一口氣。
諸位老師零零碎碎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呸,走後門進來當個教導主任,還真拿自己當顆蒜了,一加一等于幾他算得清嗎?”
“我覺得主任的父母給他起名時一定具備相當的預見性,要不今天他這德行怎麽能如此賤呢?”
……
如此對劍仁主任的嘲諷持續了約莫三四分鐘,辦公室裏的話題又陡然轉到了午餐上。
若是放在以往,沈棠也許會在聽見嘲諷的時候,控制不住地噗嗤一聲笑出來,又或者是對該主任如此人人喊打的性格也跟着發表一番獨特的嘲諷。
但是她此刻卻十分沉默。
沉默地真幫不知道哪位語文老師改完了所有的作文,直到下課鈴聲叮鈴鈴地響起。
謝曜靈走到她的身後,俯身将紅筆從她的手中拿走,低聲道:“午休時間到了。”
沈棠揚起腦袋去看她,盯着她蒙眼睛的那方白布看了許久,想要知道那底下會生着怎麽樣的一雙眼睛,複又反應過來了,開始設想自己的眼睛在謝曜靈的這張臉上,會是什麽樣的。
妩媚動人怕是不可能。
應該是澄澈幹淨,鏡子一般,倒映這世間一切污濁與光亮。
她從位置上站起身來,邁步跨出這方辦公桌的時候,在謝曜靈的耳邊輕輕掠過一聲:“……嗯。”
謝曜靈能感覺到,她有許多的問題想要問出口,那個‘嗯’字更像是将一切的疑惑和思考都嚼碎吞下了,最後應出的一個折中的字眼:
嗯。
不去思考,也不去問,好像這樣就能假裝對眼前重演的悲劇裝作視而不見,假裝自己心若磐石。
……
因為不知道這世界到底是真是假,沈棠和謝曜靈只能挨着肚子餓,避開香味勾人的食堂,在學校裏走一走。
謝曜靈不知跟哪個老師換了中午值班的機會,堂而皇之地濫用私-權,将沈棠單方面提拔成跟着老師檢查宿舍的優秀學生,帶着她在學校裏随意轉着。
甚至還從學校的門口繞了一圈,卻又全然沒有要出去的意思,讓門衛都從值班的亭子裏探出一道目光打量了她們一眼。
謝曜靈低聲說了句:“走吧,去宿舍那邊看看。”
現在已經知道了之前那個跳樓女主角的名字和所在班級,包括在學生裏處于被欺負底層的待遇,那麽,集體宿舍裏應該也有些不能錯過的事情才是。
沈棠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她,想說點什麽,又咽下了。
她從未這樣三番兩次地欲言又止過,謝曜靈知道,這次發生的事情定是對她的世界造成了沖擊。
因為鬼怪與人類畢竟不同,他們死後的記憶裏,只保存着生前最為執着的部分,與此相對的,那些情感也會被無限放大,陰暗的、執着的、痛苦的……
就像是把普通人扔進了一個只有暗黑情緒的牢籠裏,用那些冷色将人反複浸染,一時一刻都還行,久了也會跟着生出負面的情緒來。
她在和沈棠并肩往前走了兩步之後,慢慢地放緩自己的步子,從原本并排的動作變成了跟在沈棠的背後。
沈棠還未回頭,她就擡起左手,捂在了沈棠的眼睛上。
走在前面的人步子稍頓,有些不解地從齒縫裏擠出兩字:“……老謝?”
謝曜靈穩穩地應了一聲,答道:“我在。”
不要去看這個絕望的世界。
不知怎麽回事,謝曜靈那手掌裏仿佛帶了魔力,能将沈棠之前那些翻湧上來的情感一一撫平,甚至給了她一分平靜的慰藉。
沈棠背部抵到她的胸膛,感覺到她的呼吸氣息,那一剎如同找到了依靠。
她定了定神,總算能如尋常一樣沒個正形:“你擋我眼睛做什麽?這是不想讓我看別人,只想讓我看你啊?”
謝曜靈卻難得接了她的茬:“好點了沒?”
沈棠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從謝曜靈的掌心中刷過,給她卷去一陣微癢,而後才笑道:
“這你就不懂了,我的心那可是鑽石打的,又堅硬又漂亮,從來不會受傷。”
謝曜靈本來被她眨眼的動作所擾,以為她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恢複力極強,于是已經準備好收回手,和她繼續往前走。
誰成想,大腦的指令才剛傳達到手腕處,掌心又觸碰到的感覺急匆匆似八百裏加急的密報,将先前的指令從傳達中樞裏擠了出去,火急火燎地把最新的情況彙報回去。
那是一點點微熱的濕意。
謝曜靈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整條胳膊都僵在了那裏,就連血液都仿佛在血管裏遭遇了連環追尾,指頭都無法挪動一分。
她就這麽站在沈棠身後,保持着一手繞過她的肩,捂在她眼眸上的姿勢,許久未動。
沈棠也發覺了自己雙眼裏盛放不下的情緒在往外跑,故意轉移話題問道:“老謝,這裏是地-獄嗎?”
可就算是地-獄,也該有人手裏握着公道,給那些可憐人一點善待吧。
謝曜靈臉龐低了低,聲音從沈棠的耳廓後,喟嘆似的傳出:“……不知道。”
溫熱的氣息淺淺浮在她的後頸。
那點令人尋不着、摸不到的,獨屬于謝曜靈的香味,卻又繞過了沈棠的脖頸,悄悄從沈棠的鼻子下穿過。
沈棠聽見她的後半句慢慢傳來:
“沒關系,就算是地-獄,我也會帶你走出去。”
沈棠彎了彎唇,眼睛眨得更厲害了一些,小聲說道:“哇,那你就是我的光了。”
指引着她從迷路的困境裏走回大道上。
謝曜靈聽見她的話,隐藏在白綢下的眼眸動了動,用誰也聽不見的心聲回了沈棠的話——
你是我的光才對。
那麽耀眼灼熱,怎麽能被這樣的陰冷撲滅?
……
樟縣一中學生集體宿舍門前。
一床杯子和枕頭被扔在了門外的地上,門明明開着,然而站在門口的一個穿着校服的女生卻只敢低頭站在那裏,仿佛沒有看到地上的東西,只半垂着眼眸,低聲問道:
“請問,能讓我進去嗎?”
裏面揚聲傳出笑來:“不行啊,你這聲音也太不讨人喜歡了吧,哎你爸媽怎麽想到給你起這麽個惡心人的名字啊?招喜?來來來,再誠懇地說一遍。”
“就是啊,我一看到你這副樣子就覺得很讨厭,你讓我對這名字怎麽喊的出口嘛,同學,要不要考慮改個名啊?”
門口被羞-辱的那位仿佛什麽都沒聽見,只是将自己的聲音在不會引來老師的情況下,又提高了稍許,繼續重複道:
“你們好,打擾了,請問我能進去嗎?”
宿舍裏的笑聲更張揚了一些,和着那些刺耳的嘲諷。
帶頭的那個人坐在被子上,似是認真地品了品她的話,然後才慢慢地開口道:“我怎麽覺得,好像誠意還是不夠啊?”
其他的學生懂了她的意思,跟着起哄道:“對啊對啊,那就別讓她進來了,跟她的床挨在一起,我感覺我的衣服都髒了。”
“聽到了嗎?”面對她坐着的那個身影對她展顏一笑。
繼而像是宣布死-刑一般,無情地剝奪了她的希望:“為了大家着想,招同學你別這麽自私,就在外面睡一中午嘛,反正你也有了被子和枕頭。”
“對了,聽說今天值班的老師不是賤-人,說不定抓不到你哦。”
門口站着的女生聽見那個名字,眼中已經泛起了驚懼的情緒。
她一動不動地,像根木頭樁子一樣伫立在那兒,仿佛沒有聽見對方的話,一次又一次重複道:“求求你,拜托同學們,讓我進宿舍好嗎?”
“請問一下,我可以進宿舍嗎?”
要是被教導主任抓到她中午午休沒在宿舍裏待着,她又要被懲罰了。
她把話語翻來覆去地換着花樣地往外問,然而最終面對的結果卻是——
那宿舍門在她面前無情的關上了。
沒有人會可憐她,也沒有人願意施舍給她哪怕一丁點的同情。
她像是生來就受了無父無母的詛-咒,如今遭受的一切都像是在胎中就被烙在她身上的印記,讓她無論如何,哪怕是撕破皮拆了骨,也無法将之除去。
女生的臉上有兩行眼淚落下來,那溫度才剛沿着臉頰流到一半,就已經轉成了冰涼。
招喜低頭看着腳下的花崗岩瓷磚,仿佛想從那随意鑲嵌的碎石圖案裏窺出自己命運的軌跡,借此看出自己是不是真生就一張讨人厭的臉,才會遭此待遇。
嘴裏卻不放棄地喃喃道:“請問您們,我可以進宿舍嗎?”
裏面有人嫌棄她的吵鬧,将不知什麽東西反手砸在了關攏的宿舍門上,喝聲從門縫裏傳出:“閉嘴啦,你好吵啊,是不是真想把值班老師喊過來啊?”
有人在裏頭還不肯睡,借着在上鋪的便利,靠着窗戶,在上面玩鬧一般呵着氣寫字,對站在玻璃窗外不得進的女生視而不見。
那人正在窗戶上畫着愛心,擦幹淨的時候陡然見了在遠處同樓層階梯口出現的人影,登時高喊一聲:
“我靠!賤-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求留言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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