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吃白丸子嗎?
陶隐不可能是她的弟弟。
這是陶泓上完小學後得出的結論。她出生在初春時節,而陶隐則是在初冬呱呱落地。無論父母怎樣匆忙趕時間,也違反不了生理與自然定律。
然而剛上學的孩子又很好騙。父母只消說,啊,報戶口時戶藉員太粗心,寫錯了時間呢。孩子是也聽得進解釋的,因為他們是那樣地愛她啊。什麽好的都給她,幾乎予取予求。
兩房一廳的房子,父母一間,她和弟弟一間。待她稍大些便獨占了一間,而個頭已經比她高的弟弟則在客廳靠近陽臺的地方打了五年鋪。後來家裏條件好了,買了大房子也是給她最大的那間。姐弟一有争吵,父母第一時間就是護着她。她以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啊。
端倪是在初考高時才漸漸顯露出來的。也記不得是誰傳來的風言風語,一吹二吹連三吹,就這樣吹進她的耳朵裏。
她那時進入青春期,身高似抽條的柳枝般伸展,曲線漸漸顯露,一日比一日纖秀袅娜。也是進入了叛逆期,不過她叛逆期與其他人不同,偏執與壞脾氣只會在外發洩,從來不帶回家去。學習仍然是拔尖的,社團活動中最引人矚目。父母愛極這個女兒,這樣聰明漂亮,自信又驕傲。不是掌上明珠,而是他們用熱乎乎的心肝雕出的寶貝。
因此,當有人旁敲側擊地告訴她,她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時,她只是冷笑地将那人由上到下掃視一遍,爾後給對方一元硬幣,告訴對方去精神病專科醫院搭幾路車。
她才不信。
沒有血緣關系,他們會那樣愛她?不是父精母血的孕育,他們會對她掏心掏肺?如果她是領養而陶隐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那為什麽連陶隐都在讓着她?
沒有邏輯,說不通順。
這精神病,病得不輕。
陶泓是這樣自信。因為這個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孩子,她根本不相信那對愛自己如命的男女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也不相信,那個嘴巴雖壞但總是不着痕跡地慣着她、縱着她的男孩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騙鬼去吧。
次年生日,父母帶她和陶隐出去慶祝,回來的時候發生了場不大不小的車禍。她看到了血型報告,生理衛生知識測試近乎滿分的女孩第一次有了極度的恐慌。她那時還不擅于隐藏心事,更無意粉飾太平。父母幾乎是惶恐地安撫她,緊接着把所有的一切坦白。
以為有不孕症的夫婦自介紹人處抱來了小小女嬰,臍帶濕潤,哭聲微弱。嬌嬌地養上兩個月,成了白白胖胖人見人愛的模樣,正是他們盼望的掌上明珠。可這時妻子居然發現自己有孕,不知是命運捉弄還是天意的饋贈。夫妻倆商量一夜,最後決定辭去公職自謀生路,總不會有手有腳地餓死吧。開始是很艱辛,下海經商被騙被坑,幾次山窮水盡。可也不知是不是積了福德,每每末路又逢生機。于是漸漸地好起來,孩子也長大,優秀出衆。
母親和她說:“總是緣份讓我們遇見你。你覺得幸運,我們覺得幸福,再幸福也沒有。”見她紅了眼睛,又勸她說:“你也別怨他們,要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會把親生骨肉送走啊。倘若他們想見你,不用顧慮我們,去見吧。人有根性,這是天倫自然,誰也阻擋不了。”
她有時很痛恨他們的通情達理。他們那樣的善良,從不把人往壞處想,只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然而并不是這樣。
高考前一個月,老師将她叫到教室外,說有人找她。她到教員室,一眼就看到那個打扮入時的貴婦人。或許真是有親緣這樣東西,連開口說話也不必,她就知道對方是誰。那天的情景她忘了大半,印象最深的只有那貴婦通紅的卻沒有半滴眼淚流下的眼睛,還有她手指上的那幾個嵌了大寶石的戒指。
陶家父母知道這事後只是蹙眉,倒是陶隐沒有掩飾他的憎惡:“這個時候來做什麽?又不是不知道快要考試了。居心叵測!”
後來又有兩個自稱是她姐姐的人來找她,年紀都比她大上一輪有餘。她極厭惡這樣的不請自來,可心裏又有十分的好奇。好奇自己有什麽樣的身世,好奇他們為什麽要送走自己,好奇他們現在來找她又是為了什麽。
倘若那時有八卦的天邊網,她或許不會答應和她們一起同桌清談,聽她們編的一套套謊言,覺得當年的一切都是情有可緣。
高考結束,放榜前貴婦又攜兩個女兒前來陶家拜訪。陶隐将門關得極重,連面也不肯露。陶家父母倒是客氣地招待她們,她尴尬地坐在一旁,竟是口舌僵硬,不知所措。事後母親告訴她說,那家的生活現在很好,想起她來心裏有愧,想要認回親女,好好地補償一番。末了小心翼翼地問她:你願不願意?
這答案連想的時間也不需要。
陶隐冷笑說:“少自作多情,什麽補償。要補償現在才想起來?這麽恰巧的時候來,打什麽主意。一個兩個三個女人,男人藏頭露尾地算什麽?”他那時年紀還小,嘴巴已經毒辣犀利。父親呵斥他讓他閉嘴,他雙手兜在褲子口袋裏,塌着肩膀歪着腦袋,要笑不笑地扯起嘴角:“看着吧,後面指不定有什麽事呢。”
還是真是被他說中了啊。
她考上了西大,那家的男主人也露面了。也不知道是和陶家父母說了什麽,在她去上大學前兩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
王家的男主人曾經是某國企的一把手,也算是風光過的人物,現在已經退休。長女夫妻經商,做得風聲水起。次女是某行高管,女婿在省機關辦公室。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怪不得這樣得意,紅光滿面。
陶泓對生母和突然多出來的兩個姐姐姐夫态度只是淡淡地,幾個小外甥和她不熟稔,也不親近。多數時候她只是眼觀鼻,鼻觀心。不得已要表态時,也只是微笑着輕輕帶過幾句。母親一定知道她的心思,晚上回去時只摟着她淌淚,說沒有白疼她。
大一的時候兩個姐姐時常來探她,帶些吃的用的,也帶她出去買衣服。送來的東西她收下,該吃的吃,該用的用。給她買東西她也要,仍是客氣而生疏。來得頻繁了,也會一起吃飯,聊天。她只揀無關緊要的事說,一句也不提小時候。她沒有過過她們想象中的悲慘生活,也無意和她們分享自己的幸福。
後來她們帶她回去看生母。貴婦見她十分高興,問長問短之餘又說要不是她考上的是西大,何必去念這個大學。彼時兩個姐姐都不在身邊,她便微笑着套起話來。
一句一句,越套心越發冷。
陶泓枕着邵硯青的手臂,手指劃着他衣上的褶皺,一圈一圈地:“大約她餘下人生的所有指望,只有為了能看到我生出兒子來這一樣了。為了傳宗接代,生完大女兒不到一年又懷孕,托關系生下二女兒後再不敢生。要是被人舉報超生,那男人前途就沒有了。又躲去鄉下,再次懷孕。BOOM,我出生了。”她忽地擡起手,拿拇指遮住那輪圓月,“又是女孩,怎麽值得他們冒險啊,看多一眼也不願意。送走送走,誰要誰帶走吧。送走後也不生了,已經被人寫了匿名信,不敢啊。這一年一年地過去,兩個女兒都嫁了,男孩一個接一個地生,可惜都是外孫。兩個女婿一個有錢有一個權,怎麽敢張口讓他們把外孫過繼。男人也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體,眼看絕後有望。也不知道怎麽着,突然就想起來還有個女兒呢。蠢些笨些沒關系,書不要讀太多才好哄,只要能生孫子就行了。再招個長相過得去的女婿,不能太精明,傻一點好使喚。”
邵硯青聽她輕描淡寫地說着,心裏一陣一陣地發疼。這時将她蔽月的手捉下來,放到自己的心口,那樣柔軟溫潤的一團,誰能忍心。
“你說,我看起來有那樣傻嗎?”她反問道,忽又吃吃地笑起來:“當然不是。所以他們要哄我啊,哄我認祖歸宗。可是我這樣聰明,他們無法得逞啊。于是好心好意,真的是好心好意地要幫我介紹好出路。你看,老大的婆家有門遠房親戚,姓賀。家大業大,兒子只比你大上幾歲,人挺好的。你看,女兒多了還是挺好用的,招不了贅婿還能多搭一門高親。”
邵硯青繃着臉,姓賀的還有誰,是那個走路帶妖風的精神病啊!
陶泓這時坐起來,曲起膝頂往下巴,“第一次見面就不合,後面也沒什麽好臉色。找了個借口大吵一架,想斷了關系,可是太天真啊。那是一群吸血鬼啊,不要錢的時候會要你的命。沒日沒夜地纏着我爸爸媽媽,攪得陶隐險些高考失利。恨得我牙癢癢……”她大約生來就是欠那家人債的,于是拖累了陶家父母。那時生意已經漸好,卻因為王家人的攪局不得已關了兩處門面。她怒火攻心,找上門去冷嘲熱諷一通。結果卻是被陶隐擰回來,問她是不是想讓陶家破産。
王家那時正是烈火烹油的盛勢,男主人頑固守舊又蠻橫無理,兩個孝女一片忠心赤膽願意肝腦塗地,再加上那在丈夫面前跪了半輩子的女人。這些奇葩什麽事做不出來?
陶家父母看得開,不如不做生意了吧。可她不甘心,更不願意向那家人低頭,可是苦無機遇。随後升上大二,轉機很快便來了。
她遇見了季修白。
他真的為她做了許多許多事。那個男人對她永遠那樣有耐心,拆解起她的困局時格外細致,一樁一樁,一件一件,環環相扣到最後,王家自成困局,不得不退讓,再不敢來騷擾。
可是骨肉親人,何以撕扯至這般淋漓。
倒不如一生不見,或許還有個好的念想。
陶泓懶懶得打了個呵欠,說道:“我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了,心裏忽然有些不平衡。”她湊過去看他的眼,“你有沒有秘密,說來聽聽。”
他張了張嘴,又緊緊地抿起。
她笑着用手指點他額頭,“你能有什麽秘密,一張臉上寫滿心事。”這時又耍起了無賴,“想吃點熱的東西。”
邵硯青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聲音低啞:“等着。”
等啊等,等來一碗飄着糖桂花的煮白丸子。這是用糯米粉混合着米漿做出來的小小點心,每個也不過指甲蓋大小,幹燥保存能放很久。煮卻是很有技巧,不能冷水下也不能沸水下,要水剛開的時候下鍋。早了湯水發糊,晚了軟硬夾生。
這個時間少少煮上一點,鋪掩住碗底就好,再撚一指糖桂花下去。
她慢慢地舀着,吃着。白丸子軟糯,糖桂花香甜。細嚼慢咽地吃完了,只剩下一些湯在碗底蕩漾着。
圓白的月亮倒映在湯面,一晃一晃地也像個大號的白丸子。可是拿勺子去拔弄,又破成了銀色的碎屑。
陶泓想,自己今晚真是說了一個鏡花水月般的故事。然而即使是這樣不可思議,卻是确實地發生在她身上。她無權選擇出身,也無法選擇父母。
但至少,她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有個恐怖的事發生了。
沒有存稿了………………
嘤嘤嘤…………
這周又是忙成狗,下個月已經變狗的節奏。剛報名了職稱考試,哈哈,真是作大死了。
唔,那個白丸子,恐怕是地産特産,其實我不是很喜歡,但是有時又很想吃,比如沒胃口的時候。全家大概只有我外婆能把它煮好,冷水熱水的時機要看準,不然要麽夾生要麽糊爛,真是不好伺候啊。清煮只加白糖就好,也可以打個蛋包下去,我爹以前去相看我娘,外公外婆覺得這後生可以,就上一碗加了蛋包的白丸子,放了好多的糖。
嗯嗯嗯~~~這大概是準女婿的招待标配吧。
哦,黃魚羹快好了~
有這樣腦殘的親生父母,陶泓心塞之餘,只有這個表情。(我見過這種父母,大概這輩子只見過這麽一對,真他媽的賤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