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正式開始
才需作樂吧,人活着,總要有點盼頭。”
“還是汀兒看得明白。”蘇寒月感嘆着,“想來你這些年在外頭,吃了不少苦。”
林汀仔細回憶了一番,誠實地說:“其實還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羅夏看了一眼,“夫君待我很好。”
這麽嬌羞的一瞥,羅夏面上裝作正襟危坐,其實內裏早就炸開了煙花朵朵。蘇寒月心領神會:“那就好。”
跟蘇寒月講話是不需要太多精氣神的,她本就自帶舒緩氛圍的氣質,懷了孩子行動更是慢慢吞吞的,林汀跟她說着話,耳裏聽着她輕緩柔和的語氣,漸漸地聽出了幾分倦意。
“姑娘,時辰不早了。”白卉俯下身子提醒蘇寒月。寒月這才抱歉沖林汀和羅夏笑笑:“懷着孩子終日嗜睡,讓你們見笑了。”
“沒關系,我也有點困了。”
老實講,雖說林汀素來怕冷,但若是整日身處寒月屋子這般的暖室,她還真不太習慣。白卉和蘇寒月一同送兩人出門,外面的雪已經停了。蘇府的路上點了燈,行路倒是不難。
“表姐早些歇息吧。臨盆将至,多注意一些。”隔着厚厚的棉衣,林汀大膽地撫了撫寒月的肚子,“祝你新年快樂。”
寒月将自己的十指疊在她的手掌上,柔柔地笑:“謝謝汀兒,也願你們萬事順心。”
————
林汀還記得上一個新年,她和羅夏本想窩在藥棧睡懶覺,不想卻被韓錄邱語兩口子打亂了計劃。一年眨眼過去,她今年居然回到了從前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京城,還跟蘇家衆人一道,在蘇老太的院子裏,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團圓飯。
“绫汀姐姐……”
“汀妹妹……”
“汀姑姑!”
“汀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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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是鬧哄哄的各式稱呼,蘇家上下老小頻頻向她斟酒祝福。晏绫溪留在住處陪伴西北王,自然沒有出席,應付場面的重任一下子全落在了林汀一個人身上。
“祝姨姥姥福壽安康,壽比南山!”
“哎,借汀兒吉言,我們蘇家啊,一定會越來越好。”蘇老太笑眯眯地飲下一杯米酒,接着将鄰桌的蘇銳叫來,“銳兒,快敬你表妹一杯!”
林汀連連推辭:“汀兒不敢。”
“都是一家人,不用生分。”蘇銳很客氣地敬了林汀一杯,卻被一直不吱聲的羅夏擋了回去。
“林汀不勝酒力,這杯由我這個做丈夫的代勞,三公子不會介意吧?”
蘇銳一愣。
“妹夫說得哪裏話。來來來,喝!”
一聲“妹夫”聽得羅夏心滿意足,暖酒下肚,周身暖融,整個人都暢快了許多。
羅夏擋酒的話倒也不假。雖然米酒不醉人,但林汀這一圈轉下來,肚子裏也撐得差不多了。對着一張張刻意逢迎的面龐,想想幾天後宮中即将賜下的封賞,林汀漸漸力不從心,借口身子不适,拉着羅夏出了門。
除夕夜又是一夜大雪,視線觸及之處,磚瓦牆頭一片純白。羅夏牽着林汀慢慢走,經過蘇寒月的院子時扭頭問她:“要不要去看看你表姐?”
蘇家新年的第一頓團圓飯,自然跟一個已經從家譜中除了名的女人沒有任何幹系。
林汀擡起袖口聞了聞。“算了,酒氣別熏着她。我們回屋洗個澡,再去姚曼那邊瞧瞧吧。”
“好。”
沒先到姚曼比他們搶先一步,他們去蘇老太院子裏吃飯的功夫,殷家的年禮已經送到。随禮另外附信一封,說是殷府舉家暫回老家過年,順帶着籌備着今年輪到他們這一房的祭祖,清明前都不會回京城。
“哎呀,要清明才回啊。”林汀有些不舍,“那會兒我們大概已經在回錦繡鎮的路上了。”她遺憾地搖搖頭,“下次見面,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年禮裝在一個小小的紅木箱子裏,但內裏心意卻異常充足。除了上次送給羅夏的佩劍外,這回姚曼又送了一把制作精良的弓.弩,羅夏從前沒試過這玩意兒,想着回頭有機會找西北王的部下切磋切磋,大漠人不都號稱擅騎射嚒……
其實孫簫就挺合适的……
送給林汀的則是一件貂絨暖手籠,絨毛又長又密,做工相當實在;另外還有一瓶美容養顏的羊脂膏。林汀打開瓶塞聞到了一股清香,立即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試用。
“這是什麽?”羅夏取出一個雕刻精細的木匣,打開一瞧,“這對玉佩成色倒是不錯。”
林汀順着信讀了出來:“是吳一介托姚曼一并送過來的,韓瑤親手做的桂花酒。”
羅夏取出了箱子裏僅剩的一個青瓷酒壇。一時間兩人心裏都堵得慌。
林汀拉了拉羅夏的衣袖:“既然姚曼不在,我們去看看韓瑤吧。”
“行。”羅夏答應得很痛快,同時又想到了另一層,“你說吳家有沒有給蘇寒月準備年禮呢?”
林汀低頭看着吳一介送來的兩樣東西:“未必。寒月懷孕的消息還是我傳給韓瑤的,想必這些年吳一介為了給韓瑤治病耗盡了積蓄,也沒什麽多餘精力報答寒月當年的知遇之恩。就連這塊玉佩——”她将玉塊翻了個身,“都帶了宮裏的印記,保不齊還是九王賜的。”
“唉。這世上的人,無論遠近親疏,都躲不過見一面少一面了。”
羅夏從前倒是鮮有這樣傷感的時候。年少時與同伴們浴血奮戰、出生入死,沒什麽“延年益壽”、“安享晚年”的概念。可現在一切大不相同了,連湛榕這樣從前朝不保夕的沙場将士都安安心心地娶妻生子,他也有了自己的栖息所。
經歷了颠簸流離的人,心底對安寧的渴望最為強烈、也最為珍惜。
而吳一介和韓瑤情況又有不同。好歹羅夏屬于從前未曾擁有,眼下才更要抓緊,而這一對卻是戲劇性地生生錯過命運的最好安排,一直努力想要的東西,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卻遙不可及。
————
吳一介身為禮部侍郎,家中本應不缺拜訪的同僚。但許是衆人都熟知了他的脾性,因而林汀和羅夏到訪時院子裏依然安靜如常。屋檐上挂了紅燈籠,門上也貼了桃符,紅豔豔地也算增添了一點喜氣。
林汀和羅夏進門時,意外發現院子裏站了一名女子。韓瑤花了好一會兒才認出林汀:“晏姑娘!”
“夫人這陣子恢複得不錯,已經能下床走動了。”林汀笑着上前,看清她臉色心中驀地一沉。上回見面,她虛脫得只剩說話的力氣,但好歹臉上還有些血色;眼下她穿着厚厚的絨襖站在雪地裏,遍地銀光卻襯得整個人骨瘦如柴,面色蠟黃。
其實細細看來,韓瑤五官平淡,即便如其他官太太一般養得珠圓玉潤,怕也不是什麽出衆的美人。但她這樣恭謙溫和的态度也會為她加不少分。林汀心酸地想,倘若韓瑤還能活個幾十年,定是一名佐助吳一介安心朝堂事務的賢妻。
韓瑤很開心地朝她一點頭:“大概是受了新年的喜氣,今早醒來渾身是勁兒。我說要出來走走,夫君起初還不讓呢!”
吳一介人站在屋檐下,眼神始終關注着韓瑤的方向。臉上笑意淡淡,瞧不出多少喜慶。
林汀起初還跟着韓瑤打趣幾句,但漸漸察覺吳一介泠然态度不太對勁。吳父吳母在屋子裏忙着,惟獨韓瑤在院子開開心心地來回走動,幾個月不曾下地,她甚至搖搖擺擺地小跑了幾步,相當興奮。
林汀跟羅夏走到吳一介身邊,一同默默看着如同少女般在雪地上嬉鬧的韓瑤。
這是她一生中,最後一次這般肆意展顏了。
吳一介擔心韓瑤受凍,待她玩過瘾了便牽她進屋。
來前兩口子也給吳家備了年禮。送給吳父吳母的是一株百年人參,産自錦繡鎮外的深山;送給吳一介的是一張出自著名畫師之手的花渡口畫卷。
“鄉野人家,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希望大人和夫人切莫嫌棄。”
給韓瑤的禮物則沾了韓家妝奁鋪的光——邱語早先送了支簪子給林汀,雕工倒是細致,然而簪頭鑲了朵紅豔豔的小花,配終日素淨裝扮的林汀未免豔麗了些,轉手送給韓瑤倒是頗稱她的意:“夫君幫我戴上好嗎?”
☆、寒月遙-20
吳一介放下手中畫卷,接過簪子細心地幫她插入略顯枯黃的發髻中。韓瑤美滋滋地笑着,舉着鏡子端詳了半天:“好看呢!我這些年都沒怎麽好好打扮過。”
林汀:“你今日就很好看的,這簪子配你這一身正好。”
韓瑤低頭看看自己,不太滿意:“冬天穿得太臃腫了,像個懷孕的女人。不過不打緊,待我養好身子,保不齊到了夏天就能幫夫君開枝散葉了!”
林汀也笑:“看來咱們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也想早日有個自己的孩子。”
韓瑤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隔着衣服在林汀肚子上像模像樣地摸了摸。
“你要多吃點。”她很像那麽回事地囑咐道,“你瞧,你太瘦了。身上不多備些膘,日後孩子能吃什麽呢?”
林汀聽她這番語重心長的語調,差點沒哭出來。
她逼着自己勉強笑出來:“夫人說得是。我要向我表姐看齊。她養得就挺好的。”
話題轉移成功,韓瑤果然對蘇寒月事十分上心:“上回你只告訴我寒月姑娘懷了九王爺的孩子,其他近況都沒提到呢。”說着忽然焦躁了起來,“這麽些年都不曾跟寒月姑娘當面道聲謝,白白承了人家那麽多情。不行不行,趁着今天身子好,夫君,你帶我去拜訪寒月姑娘吧!”
“韓瑤!”吳一介稍稍一用力,韓瑤就被帶到了他身子後面,“寒月姑娘懷着孩子,裏裏外外都忙不過來,哪還抽得出精力應付我們?”
韓瑤眼裏僅有的一絲亮光熄了大半:“也是噢……寒月姑娘肚子裏的是龍種,不比尋常百姓家,肯定要精心養着。對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寒月姑娘眼下是在蘇府呢?還是在九王府呢?成婚的人,不應當在夫家過年嚒?”
“韓瑤,你問得太多了!”
許是多年來習慣了吳一介溫言細語,被他這樣加重語氣稍稍斥責了一句,韓瑤有些膽怯地朝林汀和羅夏看了一眼:“對不起,妾身僭越了。”
林汀:“……沒關系。”想了想還是斟酌着說,“表姐近日在家中養胎,臨盆日子将近,想來也就不打算再做挪動了。”
“寒月姑娘生産時,晏姑娘會在場嗎?”
這話問得有點奇怪。林汀還是很鄭重地回答:“我算是蘇家唯一懂點醫術的,應該會在場幫襯着。”
“那就好。”韓瑤說話開始帶了喘,“有了好消息,拜托姑娘務必知會我一聲。我家夫君成日裏悶頭悶腦的,自家恩人的事都不上心。”
“一定,夫人放心。”林汀注意聽她的氣息,就怕她一口氣跟不上來,“夫人有些倦了,還是早點歇息吧。”
韓瑤這才戀戀不舍地被攙回屋。廳裏只剩林汀、羅夏和吳一介三人,相顧無言,一時只剩壓抑籠罩下的唏噓。
————
林汀基本抱着随時可能再來吊唁的心态回了蘇家。就連不通醫理的羅夏都看了出來,韓瑤今日的狀況,分明是集最後心力迸發的一霎花火。
“其實想想也挺好的。這樣一日日拖着,不僅韓瑤遭罪,吳家人心裏不比她好過。”林汀自我安慰道,“總算讓她熬過了最後一個年。”
九王妃這茬脾氣鬧得很大,蘇寒月回到蘇府近十天,都沒有被批準動身的跡象。年初五,京城終于停止飄雪,趁着還沒化雪、路上還算好走,寒月趁着午後消食的當兒,溜到林汀院子裏串了會兒門。
林汀将吳家的事情跟蘇寒月如實說了。她聽了也不太好受:“從前只聽吳大人提到他有個體弱的妻子,原本以為只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便捎了些補藥給他帶回去,誰知已經病入膏肓至此。”
“吳夫人心裏一直惦記着表姐。那天勉強能走幾步路,就急着要來親自探望。可見是個真誠的女子。”
蘇寒月失神地聽着:“當年不過随手一樁小事,又不算什麽積德的大功勞,還勞人家白白記挂了那麽些年。若不是透過你,我還當真不知道這些。”說着又輕撫肚子,“聽你這麽一講,真的很想去見她最後一面。只是身上這個……”
林汀看着她即将瓜熟蒂落的腹部:“表姐這幾天就不要到處走動了吧。日頭出來外頭滑,日子快到了,得當心着點。”
蘇寒月點頭:“嗯,我會注意的。”
“表姐預備在哪裏生産?”
寒月臉上不顯情緒:“看樣子王府那邊暫時回不去了。若是撐不住,就在家裏吧。只是父母和老太君那邊還生着我的氣,我這孩子能不能順利出生,都要看老天——”
“表姐不要講這些捕風捉影的。”林汀打斷她,“我二姐前日跟我說了,即便在家裏生産,王府都會派人過來好好照看。再說你表妹我好歹也算個經驗豐富的赤腳大夫,你若不介意,我也想頭一個看到我的小姨侄。”
寒月笑得舒心:“好啊,有你在,我也放心些。”林汀的手掌被她白皙、纖長的手指握住,“我代腹中的孩兒,先有勞這位姨姨了。”
兩人聊得輕松,屋外走進一名侍女。“表小姐。”她對着林汀說話,“禮部吳大人來訪。”
蘇寒月穩坐軟椅中緩緩喝茶,聽見通報後不緊不慢地說:“既然你有客人來,我就先告辭了。”
說着示意白卉扶她起來。林汀卻有自己的主意:“你這個做恩人的,也有幾年不見自己曾經施以援手的寒門貴子了吧。”招手吩咐侍女,“請吳大人進來。”
蘇寒月啞然失笑:“這……我都不曾事先準備……而且于理不合吧……”
林汀不甚在意:“我這裏偏僻,不會有旁人知道你在這裏遇見了吳大人。不打緊的。”
說話間屋簾被掀開,侍女帶着青袍男子走了進來。吳一介進門第一眼便瞧見了挺着肚子頗為惹眼的蘇寒月:“在下不知蘇姑娘也在此,實在冒犯。”
說着要行禮,被蘇寒月攔下:“大人客氣了。寒月正要離開,不打擾大人同表妹說話。”
“是吳某唐突了,來前不曾拜帖說明。”
這兩人一來一去的,甚是有禮。林汀聽得有些煩躁,于是上前笑道:“兩位又不是頭一次碰面,這樣客套下去未免太過生分。吳大人快請坐吧。”
這時裏屋的羅夏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招呼吳一介入座。然而他卻站着不動:“吳某此次前來,是受內人囑托。”
林汀和蘇寒月同時一愣。
囑托……遺囑還是……
“內人自年初二起就高燒不退。昏迷前囑咐吳某,一定要将這件物什交給蘇姑娘。”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挂着紅色穗子的碧玉貔貅:“這是內人給孩子的一點小小心意,準備了有一陣子。吳某原先想着這樣的小玩意兒着實拿不出手,待姑娘喜得麟兒後,吳某再準備厚禮親登王府道賀。但內人如今……本想拜托晏姑娘代為轉交,既然蘇姑娘也在此,也省得周轉麻煩了。”
椅中的蘇寒月一動不動。白卉只好上前接過:“多謝大人和夫人一片心意。”
她将貔貅置在手心捂暖了,才放到寒月手裏。
寒月的目光掠過成色通透的貔貅,手指在長長的流蘇上輕滑:“做工如此精巧,有勞吳夫人了。”
“姑娘過獎。”吳一介畢恭畢敬地答道,見蘇寒月又站起身,“姑娘這是要——”
“突然生了些倦意,不便再打擾汀兒。”寒月這樣說着,眼睛卻盯着吳一介看。林汀發覺狀況不太對勁,這會見恩人的場景跟她想象得有點不太一樣啊。随後又聽吳一介鎮定地說:“姑娘只帶了白姑姑,行路多有不便。若是姑娘不介意,可否允許吳某送姑娘一程。”
……
林汀以為蘇寒月素來拘泥于禮法,一定會一口回絕。不想她卻突然彎起嘴角:“那就有勞吳大人了。”
白卉小心翼翼地将她攙到門前。
“姑娘客氣。”吳一介頓了頓,伸出了一只手臂,“這是吳某應該做的。”
————
通往院門的道上積雪早已清理幹淨。在林汀、羅夏、吳一介以及白卉的簇擁下,蘇寒月穩穩地走出了院門。随後她扶着吳一介的手臂踏上大路,白卉在一丈外不遠不近地跟着,頭也不擡。
看着他們步伐穩健的背影,林汀心裏陡然升起一股異樣。過去一段時間裏種種不合常理的不解和困惑,似乎都能在這一刻得到解釋。
“太明顯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感慨。林汀心中咯噔一聲,她轉頭想問羅夏,猶豫了半天,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回去吧。”羅夏攬着她的肩,“現下別激你表姐。待孩子出生,再問不遲。”
“表小姐。”林汀和羅夏回頭剛剛走了兩步路,方才給吳一介通報的侍女怯怯地走了過來。
“吳大人來之前,門房還派人送來了這個,指明是給表小姐和姑爺的。”她咽了咽嗓,雙手遞上一枚信封,“看姑娘和……,還有吳大人聊得投機,奴婢就沒敢打擾。”
“拿給我看看。”
羅夏不由分說将信封拆開,銳利的目光在侍女稚氣未脫的臉上橫了橫。小侍女吓了一跳。
“你別吓她。”林汀一下子猜到了關鍵。
☆、寒月遙-21
信封裏只有一張薄薄的美人像。鳳冠霞帔的貴妃畫像,眉眼嬌媚,似曾相識。
——柯芙的畫像。
侍女忙不疊退下。
“你在屋裏好好待着——不,你去找老太太,或者跟去其他院子裏随便找個誰陪着——不要去蘇寒月那裏,她那邊人太少,我不放心。”羅夏下意識地活動筋骨,“我來會會他。”
羅夏說完就要扯着林汀打包送人,林汀掙紮了兩下:“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羅夏毫不遲疑,“駱錦謙事後肯定想明白了。他不僅沒從我們這裏得到柯黛的消息,反而不小心漏了底,這回要是空手而來才見了鬼。畢竟是太傅公子,心思難料,我一個人更方便應付。”
林汀有那麽片刻的遲疑。
“如果你真的知道了什麽事……會告訴我嗎?”她咬着唇,眼神裏漣漪蕩漾。羅夏不假思索地應下:“當然!”
林汀握着他的手臂慢慢垂下來。
“你去吧。我等你。”她強調,“一定要小心。”
————
羅夏将林汀送到了蘇老太的屋裏,接着獨自回到院子裏取出姚曼送的那把軟劍。他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改拎了先前在花渡口使慣了的一支匕首,順手就給塞外衣裏了。
他一個人走到蘇家宅子外的巷道中。小巷兩旁堆着積雪,他知道駱錦謙派來的人一定在暗中等候,索性大大方方地順着巷子走動,遇見拐角就大吼一聲:“駱公子,人在哪兒呢?!”
叫了不過三兩聲,頭頂便飛出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落在他面前:“誰讓你亂嚷的!”
“駱公子啊!”羅夏展開柯芙的畫像,“公子不是捎人給我帶了芙貴妃的小像……哎怎麽就你一個人,駱公子呢?”
來人一身黑衣勁裝,腰間還帶着佩劍,從頭到腳的裝扮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想羅夏如此不上道,站在街頭就敢大喊駱錦謙的名諱,還舉着已故貴妃的畫像四處招搖。男子洩了氣:“我帶你去見公子!別吵吵!”
“喔。”羅夏相當老實。他跟着黑衣男子走了兩步,嘴裏的問題跟吐泡泡似的冒了一串:“駱公子在哪兒呢?”
“秘密府邸還是上回的茶樓?”
“茶樓就不要了吧,喝多了容易尿急。”
“戲坊倒是不錯,但是有幾家聽說很吵,不利于談話。”
“難不成在攬月山莊?環境是不錯,就是太遠了。”
……
他忽然停住腳。男子崩潰地轉頭看他。
“這麽冷的天,不會要我走着去吧?”羅夏煞有介事地緊了緊衣領,“不給安排輛馬車什麽的?”
男子持劍的手握得緊緊的。
眼下他們已經走上大路。初五的街頭已經恢複了熱鬧勁,駱錦謙派來的特使一身欲蓋彌彰的刺客黑衣,顯眼又滑稽。
他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那邊。”他黑着臉指了指街角對面,“山海戲苑,公子在二樓等你。”
羅夏一臉感激。“原來這麽近,太好了!”他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有勞這位小哥。快回去加件衣服吧!年紀輕輕的,別回頭凍壞了!”
在将特使徹底惹毛前,羅夏已經跑了個沒影。
————
山海戲院的樓下,尚未推門進入,已能聽見裏頭咿咿呀呀的唱腔。一路無人指引,羅夏上了二樓,只好一間間逐一排查。他嚴重懷疑駱錦謙是在故意整他,一路點頭哈腰道歉直到廊道盡頭,羅夏的手終于放在了最後一間包廂的門前。
媽的。
羅夏克制住一腳踹開的念頭,慢吞吞推開門。
駱錦謙端坐屋中,聽見動靜朝他看來。羅夏的視線在他臉上短暫停留了片刻,看樣子太傅的大公子為了挽回面子,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紅袍金繡,白面玉冠,俊美不可方物。
“駱公子如此豐神俊秀,有點犯罪哈。”羅夏嬉皮笑臉地帶上了門。駱錦謙十分裝腔作勢地沖他點了點頭:“請坐。”
羅夏一屁股坐到了他對面。
“你娘子呢?”
“娘子午後困倦,羅某索性一人前來。”
駱錦謙若有所思地點頭:“看着像個不學無術的,倒還是個體貼的情種。。”
“謝駱公子誇獎。”
“好吧,加快節奏。敞開說吧。”駱錦謙突然盯緊了羅夏的眼睛,“你們知道了多少?”
羅夏皮笑肉不笑:“公子不妨換一種說法方式。”他身子往前傾了傾,“不如問,我們想知道什麽?”
駱錦謙一動不動。半晌後突然笑出聲:“沒錯,主動權在你們手上。是我欠考慮了。”
羅夏最讨厭這種故弄玄虛的套路,仗着自己讀過幾本書,講話繞來繞去,遠不如揮拳頭來得過瘾。可眼下一拳頭砸下去,可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羅夏必須強迫自己陪着他打啞謎:“哪裏,公子博學多才,向來思慮周全。”
“上回我的提議,你們考慮得怎麽樣了?”
上回什麽提議?喔,他們将柯黛和郁南承的去向和盤托出,駱錦謙告訴他們柯芙之死的真相。
若不是早前透過柯黛對駱錦謙的為人有了些許了解,羅夏還真覺得這會是樁不錯的交易。
伶人的歌聲婉轉動人,透過緊閉的門窗滲了進來。駱錦謙只聽羅夏說:“羅某不過一介草民,跟駱公子這樣的人物做生意,底氣不足啊。”
駱錦謙笑了。
“你不用琢磨着套我話。我把話明明白白地撩在這裏,柯芙的死,的确是皇室秘辛,但在皇家的高牆內,可算不上秘密。”
“只可惜了芙貴妃的生母,為了唯一的女兒殚精竭慮,整個人陷進了死胡同,柯黛一走了之以後更是徹底崩潰,如今已經人不人鬼不鬼。其實她若是早一點将柯黛獻出來,說不定我還能幫她一把。”
羅夏眼皮一跳,接着深吸一口氣。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聞言駱錦謙一下子盯緊了他,“柯黛跟郁南承,在西北。”
駱錦謙有些失望。
“這些我自然知道。”他不耐煩地拍了拍桌子,“他們一路逃亡,難免留下蛛絲馬跡。錦繡鎮和西北荒原都出現過他們的蹤影,晏绫汀又是在錦繡鎮被找回來的,哪有那麽巧的事情?你以為我為什麽不去找晏绫溪,而直接找了你們?”
羅夏聽着不太對:“你是覺得,我們這個口子好開?”
“晏家姐妹倆,身負血海深仇,就皇家給的那麽點補償,能抵得上上百條性命?”駱錦謙悠悠然,“無論是晏绫汀,還是晏绫溪,都不會信我。可是……”
羅夏感覺這屋子裏火爐燒得太旺,駱錦謙的聲音聽得人昏昏欲睡。
“可是——你們兩邊不通氣啊。”
羅夏朝對面豎起了大拇指。駱錦謙看來頗為得意。
“晏绫溪都知道什麽?”他冷不丁一聲問。
駱錦謙:“你們想知道的,她都知道。”
“好的,多謝。”羅夏突然起身,“既然王妃已經知曉實情,我們直接去征詢王妃即可。”
他作勢要走。但這次駱錦謙不上當了。
“哈哈哈,你去啊。倘若你不曾在她那邊碰了壁,當下哪還有我說話的份?”
羅夏很尴尬地釘在原處,保持着即将拉門的姿勢。
“行了,回來回來吧。我把事情告訴你們。”駱錦謙調整了坐姿,又招呼羅夏回來。羅夏僵僵回位,臉色由青轉白。
“柯黛和郁南承應該已經走到最西端的紫霞風谷。”他突然說,“預計四月底跟着路過草原的商隊出境。”
“痛快!”這次是駱錦謙一拍掌,“好,我算是沒找錯人。”
“嗯。”羅夏相當敷衍,“輪到你了。”
駱錦謙神秘一笑。
“其實你們心裏早就有數。關于祺貴妃。”
羅夏點頭:“種種跡象都指向她,梅宛祺肯定逃脫不了幹系。”
“既然柯黛已經對你們信任到連藥鼎都可以交出的地步。那想必你也應該清楚,我房中兩名夫人的來歷吧。”
羅夏微微蹙眉,但不曾出聲。
“一個是祺貴妃的嫡親妹妹,一個是已故芙貴妃的庶妹,居然要在我駱府上平起平坐。你們認為這合理嗎?”
羅夏随口道:“柯府剛失了唯一的嫡女,皇帝想要給他們一點補償吧。”
“是啊,補償。”駱錦謙的拳頭重重砸在桌面上,“于是,小爺我就光榮中選了!”
羅夏擡頭看他,從他驟然激憤的表情中,突然悟出了什麽。
“看來在位的皇帝,特別喜歡‘補償’這一招。”
駱錦謙轉怒為喜。
“是個聰明的!”他指着羅夏嚷嚷道,“一點就通!”
“兩邊都是貴妃,皇帝沒必要這麽保人吧。”羅夏頓悟之餘,又十分意外,“提了一個庶女的位分,這就算完了?梅府總要付出點其他的代價吧?”
“嘿嘿,那是因為害死柯芙的,不單單只有祺貴妃啊!”駱錦謙突然神秘一笑,“你聽說過,‘借刀殺人’嗎?”
☆、寒月遙-22
羅夏心下一滞,面上卻不動。
“梅宛祺是刀,那誰是揮刀的人?皇帝自己嗎?”
駱錦謙:“不不不,芙貴妃生前可是皇上最愛的女人。不過……”他惋惜地嘆道,“‘愛’這種東西,在皇宮裏沒着沒落的。沒根基的女人,能活成柯芙這樣,幫襯着全家飛黃騰達,已經算大功一件了。”
“不是皇帝,還能有誰?”
“你說呢?”駱錦謙反問,“放眼整個後宮,除了與柯芙位分同等的祺貴妃,還有什麽人有這個本事,不僅殺人于無形,還能讓皇帝為之掩飾?”
羅夏腦子裏冒出兩個人選,立即不屑道:“我看公子是将事情複雜化了。事實就是梅宛祺因妒加害,什麽‘借刀殺人’,不過公子一意揣測而已。”
“喔……”駱錦謙拖長聲調,“如你所說,若是祺貴妃殺了人,聖上為什麽不懲治?”
“她爹可是丞相,牽一發而動全身。”羅夏聳聳肩,“你自己都說,柯芙母家毫無靠山,即便皇帝再喜歡她,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弱肉強食。”
駱錦謙呵呵笑了兩聲。
“先前還以為你腦子活絡。”他遺憾地搖頭,“我提醒你兩點。第一,朝堂上可不止一位丞相;第二,死的人裏除了柯芙,可還有她腹中的皇子。虎毒不食子,祺貴妃真的狂妄至此,聖上、甚至太後娘娘,能咽的下這口氣?”
羅夏淡淡說:“虎毒尚不食子。可你們這些皇朝貴族裏的人心之毒,猛獸豈敢與之匹敵。”
說着起身撣撣衣服:“駱公子今日之言着實令在下失望。就此別過。”
“慢着。”駱錦謙陡然起身,“你不信我?!”
“公子心裏有鬼,又怕當年之事被抖落出去,這才苦心孤詣地編了這套說辭,企圖拉攏我和娘子。”羅夏一手已經搭在把手上,“不過公子放心,婁尚書怎麽死的,羅某毫不關心。過兩天我們就要啓程回鄉,此生不回京城,公子大可高枕無憂。”
“不回京城?此話當真?”
羅夏沖他潇灑一揮手:“那是自然。不然在下與娘子勢單力薄,如何與公子抗衡?”
他手上猛地一用力。推開門的一瞬間,羅夏以為會有無數埋伏在門外的殺手齊齊出動。他的另一只手已經探進前胸,摸到了藏好的那柄匕首。
然而廊上飄着忽高忽低的歌聲,視線內空無一人。
回蘇府的路上始終暢通,毫無阻礙,但羅夏背後寒毛立聳。直覺告訴他,駱錦謙沒這麽好糊弄,這場空城計一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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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想林汀陪着蘇老太心不在焉地扯東扯西,一定很着急。蘇家宅子照舊大門緊閉,羅